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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匆匆, 距离花朝节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可那宫门前的一幕幕至今仍为京中百姓津津乐道, 就连王公贵族,出门遇到赵邵两家也会上前打趣两句,尤其是赵秉安, 他现在就像是御花园里的珍禽异兽,出门必惹围观。
上次他临时接到国子监同窗的一个乡试会集邀请, 回来的时候差点被荷包香囊砸晕,幸亏永安侯府的马够壮够快, 不然他可能都冲不出那条细巷。为这件事,沈林被赵秉安狠狠斥责了一顿,这么严重的安全隐患居然没发现, 暗卫是干什么吃的……
三爷听说这件事后倒是忍不住大笑了一场,该,让这小子见天瞎折腾。
“你说这太子到底有什么事, 三天两头的诏安儿入宫, 我这心里怎么老不踏实呢……”
蒋氏心不在焉的,手上的春衣都理乱了。自从小儿子这次回来,她总觉得一切都变得不同了。在她眼里, 赵秉安好像只是顺着年岁长大了一些, 可在府中,她明显的就感觉大嫂和二嫂对她的态度开始变化。拉拢中又透着疏离,好像生怕自己惦记她们什么东西似的。
三爷听见夫人这话忍不住眉前一皱,随后抬手用茶盏挡住了自己脸上神色的变化。
“这有什么的, 无非是东宫闲了想凑个热闹罢了,再说有秉宣在前面顶着,有咱儿子什么事,你就别瞎操心了。”
三爷暗地叹口气,东宫还算是有心,没单独把安儿提走,要不大哥这几日的脸色恐怕会更难看。三爷想想长房那摊子麻烦事,不由得再一次庆幸秉宰被送走了,不然像老四那样折腾,非把整个家都给搅合黄了不可。说起秉宰……
“秉宰最近来信了吗?”
一提起长子的名讳,蒋氏的眼波就闪了一下,眸光中掠过苦涩伤感。随手将外襟叠起,搪塞了一句。
“还没呢,估计是忙着政务吧。”
这语气太熟悉了,一听就知道准又是想起了那个可怜的孩子,三爷也很无奈,原以为不养在身前就会好些,哪成想这都两年了这道坎怎么还是过不去。
“唉,你也别惦记了,想想安儿不是今年就能成婚了吗,一切顺利的话咱们明年又能抱上孙子了。”
“可,可大郎都成婚六年了,膝下还空荡荡的,这让我怎么能不忧心?”
“那能怎么办,你送去边城的丫头也不少,不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由着他们自己去吧。”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三爷不是没惦记过长子膝下子嗣的问题,可惜啊三番两次的好意都被柳氏给搅合了,他都豁出脸去指点秉宰了,结果愣是不开窍他能怎么办,总不能赶到边城去逼着长子生吧,再说大郎也从来听不进去他们说什么,何苦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唉,不能想大郎那两口子,一想起来就胸口闷。
“你这几日给安儿收拾收拾行李吧,算算日子他也该出发回北直隶了,再不走到时候恐怕备试的时间就要紧迫了。”三爷不想蒋氏再纠结,干脆转了个话题让她找点事做,有事忙肯定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那么急啊,也不知道老宅收拾好没有,好几代不住人呢,要不还是让安儿直接去驿馆算了,或者想想河北有没有什么你同年同窗之类的,去信请人照顾一二也好啊。”蒋氏从去年就惦记这件事,陪嫁的奴才打发了近一半到河北去,忙活到现在也没收到完工的确信,真是没法让人放心啊。
“这不胡闹吗,那边再不济也是祖宅,哪有回乡住驿馆空着自家宅子的。再说了,侯府旁支也有好几户迁回了北直隶,安儿到那也不算两眼抹烟。另外秋闱的事老爷子都安排好了,该打的招呼该办的事都已经办妥了,通政使文大人那我也一早就去拜访过了,没什么大问题,你就放心吧。”
文濂再铁面无私,他也要顾忌东宫在此次秋闱中的打算,圣上最近种种动作明显就是在给太子搭班底,赵秉安这一月来又频繁出入东宫,其中什么意思明眼人都知道,这也是三爷最近不疾不徐,放任赵秉安屡次出府的原因,不出所料,自家儿子今科秋闱必然是榜上有名的。
此刻东宫里面太子也正跟赵秉安聊起这件事,他倒不在意文濂是否愿意在北直隶帮忙,毕竟一来他不适合与这位身份敏感的大人过多接触,二来最重要的考场还是在京城啊,京都豪门林立,远非其他任何一省可比,要不是邵文熙身上有阁臣的底气,想在诸多势力的窥伺下保住这个主考官恐怕也是不容易。
太子的箭靶从不在这些乡试学子身上,他真正看中的是背后那些已经有成熟势力的世家大族,毕竟他三年前舍得太彻底,现在若再从头培养势力,那肯定是来不及了。
“明诚可得到了邵阁老的回音?”
“不敢辜负殿下期望,礼部从考已得三席。”苏州只是投名状,眼下这场秋闱可是赵秉安进入东宫阵营的首战,自然不容有失。
“好好好,辛苦明诚了,孤待会就和黎太傅商议人选,明诚你就在一边旁听吧。”
赵秉安可不会天真的以为凭这一件事就能让太子把他引为心腹,当下这么说,恐怕待会又是一场试探。黎涣中可是坐镇东宫十几年的老山石了,他操控孟家的时候就有好几次差点被其识破,等会儿见面恐怕得先收敛三分,要不然惹怒了这位老大人,那他日后在东宫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谨遵殿下吩咐。”
黎涣中这个人怎么说呢,见识有,阅历有,朝上官声也足够,可就是活的太清楚了,导致这个人在官场上不沾烟火气,要不然就冲他早年那些功绩,怎么也能入阁了,何至于在詹事府蹉跎那么些年。不过正是这样一个无欲则刚的人放在东宫,才能让乾封帝和内阁诸位辅臣放心,毕竟论起“驱邪避祟”的本事,这位一人顶一座御史台。
对于太子这几年的转变,这位黎太傅是有喜有忧,从明面上看太子走的是正道,礼仪孝悌,国朝家政,事事都理的很清楚。可黎老头从太子迁宫就开始教导他,对这位殿下的性情比乾封帝看得还透彻,他压根就不信这位殿下所谓的“大彻大悟”,这其中必然是听信了什么人的诡辞令语,才令东宫成了如今这般谁也琢磨不透的模样。
一开始,黎涣中以为是定国公那群勋贵在背后捣的鬼,想借着太子和投靠大皇子的军将打对台,可后来定国公一系平淡的态度又让他打消了这个怀疑,太子从来都清楚陛下的底线,怎么会蠢到主动踩过界。
不过老大人没有纠结多久,因为随后东宫格局的一系列变化清晰的指明了一切的罪魁祸首——孟家。
孟家那俩官迷居然辞官了,这里面要是没有其他人的授意,黎涣中能把头拧下来当球踢。他千算万算,就是没料到孟老太爷沉寂多年之后居然再次出手了,那位要是愿意正儿八经的指点东宫,那肯定是求之不得啊。可瞧着太子这几年的走向,黎涣中后知后觉太子好像踏上了一条斜路。欺上瞒下,构与心计,这压根就不是一个正常的储君该有的作风。
他劝过无数次,居天下者,当行煌煌大道,方可定乾坤,福社稷,太子每回听这话都是顾左右而言其他,要不就是自承受教,要么就是笑而不语,以前还愿意敷衍他,现在瞧着那眸中时不时闪过的暗芒,黎涣中岂能不知这位储君已经听烦了……
东宫这几年进出不少人,就算黎涣中再怎么刚硬,他也不能把里面所有居心不良的人都给筛出去,何况其中不少还是陛下钦点入东宫潜邸的,背后代笔着诸多势力对东宫正统的支持,他不怕得罪人,可太子,唉……
有时候,老大人也会怀疑以前是不是自己教错了,他把当初的太子教的至情至性,心肝胆都剖在外面任人打量,自以为是无愧于心,却招来陛下十几年的厌恶不喜。嘲讽的是,自从太子学会藏没自己之后,不过三年功夫,朝堂上下居然一片贤明之君的赞誉。太子什么都想做的时候步步错,太子什么都不做的时候,尚未启程阳光大道就已经在前面铺好了,每回一想,就让黎涣中觉得自己可悲可怜呐。
老人家在东宫熬这几年心血也都快用尽了,之所以还不辞官,一来乾封帝和太子不放人,二来他得为东宫再掌掌眼,挑选几位宰辅清正之臣,不能让那群魑魅魍魉把太子身边的位子都给占尽了,否则他老头子死了都闭不上眼!
东宫藏书阁,黎涣中今日早早就到了此地,等着太子领进来的人,原本就一个赵秉安还不足以请动他老人家,只是永安侯府一门两位朝堂干将传闻都与这个侄子关系密切,尤其赵怀珏,那可是好友沈一鸣的得意门生,太子要能得其真心襄助,将来贤君良辅,大业可期啊。
“明诚见过太傅大人。”赵秉安进门之时便抛去了心中所有杂思,精神专注的施礼见人。
“毋须多礼,老夫与你师傅也是多年的交情了,想当初他可是信誓旦旦的说再也不收徒了,难得你小子居然能让那头老倔驴吞了自个儿的话。”邵雍教徒弟着实有一手,且不提分布两广各道的地方能吏,就眼前这个小的,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面容坚毅,两目清敛,行走间自带气度而不跳脱礼法,可见心里是个有主意的人。
关乎师傅,赵秉安就更得慎重了,邵雍已被扣在京城近十年了,再不扶持太子上位,他老人家有生之年恐怕就真的别想再见湖湘风光了。再说了,他那些师兄们的遭遇要是让师傅他人家知道了,非气死不可。
“黎老过誉了,明诚愧不敢当。”
话虽回的谦卑,但赵秉安这两年做的事可高调的很,不管是在国子监求学还是下苏州办差,件件都可见其心思之缜密行事之果决,最可贵的是这人平时并不张扬,黎太傅派出去暗查的人回报,私下作风更见沉稳低调,按说这妥妥的就是能臣干吏的料子,理当不会让黎太傅有何不满才对。
可偏偏太子没把刘谙那件事瞒住,当初私下议论苏阁老的时候没注意随口说了一句,让黎太傅听出话脚之后一拖二二拖三便把赵秉安卖了个干净。
前朝官员虽说不是一定要与后宫宦奴势不两立,但自古以来过往从密的那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事,再联想一下赵家那小子背后牵扯到的势力,黎涣中觉得自己非见一面,辨辨忠奸才能放下心。
现下看来,这少年虽说行事手段偏小道了些,但人品还是可以的,至少比夏家那几个糊涂东西强多了。
太子一开始还担心这太傅又犯老毛病,不分场合撂人脸面,这下瞧见他与赵秉安相谈甚欢,倒是舒了一口气。私下打量赵秉安的眼神也亲近了三分,能让他这位太傅满意至少说明此子不是心怀叵测之人,而且甫一入营就为他连立两功,绝对算得上能干了。
……
“胡闹,夏铖小儿何等资历,居然也敢奢望礼部从考一席,简直痴心妄想!” 这夏家就没几天不折腾的,赶完了小的来大的,真够要脸,黎涣中气得手都发抖。
赵秉安没有抬头,不敢去看太子那尴尬的神色,他恭敬且快速的给黎涣中倒了杯茶水,然后跪地大礼陈情。
“黎老容禀,此议乃明诚所提,与殿下无关。”
“竖子尔敢,科举要事国朝大政,何能由你如此败坏,不要仗着身后家荫就妄想在此事上胡作非为!”这不止在责备赵秉安,恐怕也是在警醒太子,别以为你现在坐稳了位子就想扶持母家了,早着呢。夏家那种烂泥扶不上墙的外戚,你现在就把他胃口填大了,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太子瞧着地上被训的抬不起头的赵秉安,脸上真是火辣辣的疼。他只是这么一提,谁能想到太傅反应这么大。几位舅舅身上几斤几两他能不知道吗,可架不住坤宁宫的亲娘天天折腾啊。前头太后下了懿旨,夏家“咬着牙含着泪”认下了这门亲事,回头就进宫哭上了,大舅母就差把表妹塞进东宫被筒了,太子妃现在是挺着个大肚子天天还要应付那几人,这两天脸都快瘦没了,他能不心疼吗。
后来,这夏家也不知从哪里知道的消息说是东宫手里有从考的名额,他那位大舅这几日是屡次三番的试探,就差明言想要了。太子就不知道他这位大舅舅哪来的优越感,还想进礼部,他还想朝着内阁蹦跶是怎的,瞧把他能的,要不是怕在众人面前崩人设,太子早就想指着大门让他滚了。
“明诚只是觉得夏大人去礼部任职最合适,所以才想借此良机促成美事。”
确实是,京中实缺就那些,六部堂首又都在各位阁老掌控之下,其中吏部今年刚出了大变动,大皇子一倒,泰半堂官都折了进去。那里现在正是几位阁老的争斗之地,就夏铖那个脑子放进去恐怕会被人碾成灰。刑部兵部就更不用想了,那是魏康两位皇子的地盘,夏家人进去得被人生吞活剥。
那么剩下工部、礼部和户部,不用问也知道夏铖会想去户部,关键户部是苏家的大本营,当年苏祈铭就是从户部尚书入的阁,现在苏家大爷还在户部里头任职。放夏铖到户部,他不会被人刁难,但以后的风险性太大,哪天苏家要是决定站队了,这不就是现成的东宫把柄吗。再说苏夏联姻在即,弄一块儿显得太子吃像太难看了。
所以让夏铖去礼部是最合适的,清贵体面还不掌实权,怎么也闯不出大祸来,还能让乾清宫满意,毕竟虽然圣上现在有意放权太子,可这里面的分寸也是要拿捏好的,要不然前头那些表态不就功亏一篑了吗。再说从考这职位说白了就是要听从主考官的差遣,邵文熙不放权,夏铖就只能挂个名,撑破天去也不过给他涨点资历,就是考生认座师,人家也不会舍了邵文熙这尊大佛转去拜夏铖这座小菩萨,委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黎涣中好歹为官那么多您,怎么会不知道赵秉安是怎么想的,但他就觉得这件事办的不妥,坤宁宫那位有一就有二,一旦开了这道口子,以后夏家恐怕还会有各种各样的要求,到时候,东宫是允还是不允?更进一步,将来太子登基,皇后要是携夏家行汉朝窦太后之为怎么办,本朝虽还无后宫干政的先例,但上下几千年毁在外戚手上的王朝还少吗。
老大人打定主意之后压根不听劝,对着赵秉安就是一顿狂斥,他老人家认死理,非要把赵秉安脑子里的条条框框都给掰直了不可,太子他拦不住,邵雍的徒弟总还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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