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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周围人瞬间变得锐利的眼神, 赵秉安心里简直是泪流成河。怪不得五叔一直派人阻挠自己看那份荐书, 敢情在这等着他呢。他们叔侄俩是什么仇什么怨,五叔居然这么坑他, 太过分了!
话都已经放出去了, 此刻再开口解释也无济于事, 恐怕还会短自己的志气。赵秉安此刻心里就算恨得咬牙切齿,面上也还得端着云淡风轻的笑容, 甚至为了拔高自己的底气,还特意把嘴角上翘了几分,这看在太学馆众人的眼里就是活脱脱的挑衅啊,这小子也太狂了。
魏世宁一帮人也被震住了, 小兄弟的胆量真是可以得,单枪匹马来太学馆挑台, 居然还敢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这是要搞大事情啊!
相较于勋贵一门里的幸灾乐祸, 看热闹不嫌事大, 清流文官这边简直就要气炸了,亏得他们刚才还那么欣赏这小子,结果人家上来就啪啪打脸, 可一点余地都没给他们留, 真是,真是个居心叵测诡计多端的小混账!
既然战书已经下了,那这事也就不能善了了。今天要不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瞧瞧,外人还会以为太学馆无人呢。
西馆是授课的地方, 格局有限,他们这么多人真要比试也施展不开,钟拱好不容易把事情挑起来,自然不能让这点小事绊了手脚。祭酒大人双手一挥,就把人都带到了小校场,这里视野开阔,风景秀丽,正是雅集论道的好地方。
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引起的动静自然不会小,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国子监上上下下便都知道了,今科小三元赵秉安来国子监踢场子了!消息灵通的还知道太学馆先前已败过一场了。这下,所有人都沸腾了,凡是无课的学子都朝小校场这边涌了过来,就想一睹这“狂妄之辈”的风采。
蒋承成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自家表弟是什么人旁人不了解自己还不清楚吗,最是谦逊守礼,温文尔雅,哪能干出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来。可传过来的消息说来人是今科小三元,据他所知,京都很多年也就出了他表弟这一位啊,心里惦记着这件事,他也听不进去课,干脆和博士请了半天假,打算到小校场一探究竟。
他的学馆离校场这边颇有些距离,等他到的时候,这边的比试已经快开始了。蒋承成挤进人堆里努力往前看,两边人数对比实在太过明显,他都不用费心找,一眼望过去就可以看到圣塑左边那道单薄却坚定的身影,不是自家表弟是谁?
小校场内围被圈成了一个圆形的比试台,外围站满了来围观的人。蒋承成倒是有意上前问问,但这种情境下,他又怕弄巧成拙,反而打扰到表弟就不美了。再说了,右边那群人都是太学馆里出类拔萃的师兄长,平时都拿鼻孔看人,他这会儿要敢迎上去,等来日恐怕也不要想在国子监立足了。
赵秉安一开始也没预料到会有这么大的阵仗,心里略有些飘忽。可随着来围观的人数越来越多,他反而渐渐平定了下来,真金不怕火炼,他肚子里揣着万卷书,还怕区区一个国子监不成,不说别的,就为了他老师的名号,他也不能丢这个人。
想通之后,赵秉安气场全开,再无刚才低调谦逊的模样,整个人仿佛一把刚开锋的利剑,刚毅的视线朝着对面一一扫过,似是寻找今天能让他见血的目标。
太学馆的学生也不是泛泛之辈,一开始是他们大意,才让赵秉安抢先一城,现在他们清醒过来,都打定主意要给这小子一个好看。
鉴于此次比试的特殊性,钟拱亲身上阵,担任裁判。五经六艺这个范围太大了,真要逐个比过,没个十天半月是不成事的,但是这件事出得突然,自然也不宜持续太久,那对国子监在外的名誉影响太大了,所以这场比试最好速战速决!
钟拱看着两边剑拔弩张的气氛,心里有些不满,再怎么说,对方也只有一个人,自己这边整整两个班,按他预想的结果说怎得也得成碾压之势,再不济也得强弱分明,但绝不是现在这幅势均力敌的样子。这让他忍不住反思,这新一届太学的气场是不是太弱了些,这次可别给他丢人啊……
瞧着沙漏快到整点,钟拱便不再游神,理了理清道袍,示意旁边的几位司业、监丞可以开始了。鲁豫原本是律算科博士,国子监里就数他们这一科课程安排少,所以他们平常也会额外负责一些琐事,这次恰巧他们司业不在,就把他调了过来给这次比试开场。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吾辈何以修之,学矣!辩矣!论矣!今朝监中佳客,闻学而来,乃不远迎。双方以文论教,实为幸事。”
鲁豫瞧着场下那些混小子也没几个人在听,干脆也不罗嗦,直奔主旨去了,“这一场,双方以诗词较高下,定以月后的端午为题,时限一柱香。”
这要写端午应景的诗词不难,关键是在这一炷香内完成就有些急躁了,太学馆这边有不少人,可敢马上下笔的却没几个。他们不是写不出来,只是觉得平时不错的诗句,在这时候未必拿的出手。
赵秉安可没这个顾虑,出题之后,他便放下了手中把玩的玉佩,几步之内走向案桌前,挥毫而下。
“吴天五月水悠悠,极目烟云静不收。拾翠有人卢女艳,弄潮几部阿童游。珠帘枕簟芙蓉浦,画桨琴筝笮艋舟。拟向龙楼窥殿脚,可怜江北海西头。”
初初写完便被旁边一位“路过”的主簿轻声吟了出来,嗯,立意布局皆不错,有情有景,能评的上一声上等,不过这样的水平在太学馆里还是很有几个的,这位不会技止如此吧?
当然不是,赵秉安微微一笑,往左边移了半位,重新铺了一张宣纸,沾墨落笔,“虎符缠臂,佳节又端午。门前艾蒲青翠,天淡纸鸢舞。粽叶香飘十里,对酒携樽俎。龙舟争渡,助威呐喊,凭吊祭江诵君赋。”
随着主簿的轻轻念诵,很多人都忍不住抬头,想听一听下文。赵秉安亦未曾拿乔,只是沉思了几秒,便提笔续阙,“感叹怀王昏聩,悲戚秦吞楚。异客垂涕淫淫,鬓白知几许?朝夕新亭对泣,泪竭陵阳处。汨罗江渚,湘累已逝,惟有万千断肠句。”
喧闹的小校场不知何时已鸦雀无声,不少人已沉浸在这首词的意境里。咏古叹今,他们听的不少,但今天这首却打破了他们常规的思路。动静结合,虚实相间,前后呼应,而又忧思绵长。且看上片,一幅幅生动的民俗风景画,扑面而来:童之臂、门之艾、菖蒲之剑、风筝漫舞、对酒当歌、龙舟竞发、诵君之赋,哪个不是美轮美奂的图画?再看下片,怀王之昏、秦之吞楚、异客垂涕、新亭对泣、汨罗江渚,哪一个不是再现历史的沧桑?这些词中之境,如诗如画,一唱三叹,色香味俱全,岂非神来之笔?
当下唯一疑惑的是,这位赵小公子才多大年纪,怎可能写出如此情思深厚的绝作?要换成他那位探花叔父来,或许众人便无此疑问了。可是这样的佳作,一经问世必会引起轰动,不至于他们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难不成真是这位小公子所出?想想他小三元的名头,众人又觉得很有可能。
太学馆里的众位学子都埋头苦笑,这还比什么呢,他们是自恃才华不假,可他们又不傻,有这种佳作珠玉在前,他们纸上的都会被衬成萤烛之光,交上去也不过是丢人的更彻底而已。
这还不算完,第二首完成,不过几息,赵秉安便摊开了第三张宣纸。这下,连裁判台上的几位大人都有些惊着了,
“滔滔是处,受尔芬芳;幽幽信使,载彼国梁;
郁郁端午,生我文章。胎萌吴楚图祭,道启汨罗怀沙,源远缤纷时代,始终祖宗华夏。枯荣邈邈,尽在大江东去;春秋硕硕,主导诗人南家。斯时矣,……飘遥兮烟霞云梦盛宴,仿佛兮兰芷馥郁时光。杜鹃留影山岗,人间早翔凤凰。欲问谁人作主,嫁我五月神畅。”
香尽笔落!
这是端午赋!诗、词、赋,这位小公子一炷香的时间连挑三种阁制,惊得不只是下面这群学生,就连座上的几位大人都没反应过来,就那么眼睁睁的看他写出来了。如非亲眼所见,他们必会以为这是一个笑谈呢!
钟拱也没想到这孩子真有如斯才华,而且这最后一篇赋大气磅礴,气吞山河,虽然言辞上张狂到了极致,偏偏对极了他的胃口,让他想说句违心的话都难。
赵秉安一蹴而就,便收笔却礼而返,坐等太学馆的应付。而太学馆现在真的是骑虎难下,他们现如今如果想挽回局面,最起码要照着那位的流程来一遍,偏偏时间已过,他们勉强能凑出的一套在这位面前恐也是拿不出手的,所以他们现在是交也不是,不交也不是,尴尬的很……
钟拱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浅薄了些,什么时候能修炼到他们学长们那样的境界,自己也就不用操心了。其实这场比试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了,只是在场的人都是国子监一派的,来时恐也没想到自家会输的那么惨,面上都有些不好看,故也无人宣布结果。
无声的笑了一下,钟拱捻起那几张纸卷,算是认下了老同年塞过来的这个人,“行了,不过是和你们的学弟切磋一把,输赢有什么所谓的。”
“学弟?”众人把目光望向对面的少年,不是说来踢场子的吗,怎么又突然变成自家人了?
赵秉安也未解释,站起来长施一礼,算是承认了祭酒大人的这个称呼。
这下人群里再次爆发热议,难不成今天这场只是这位的入学礼吗,那也太匪夷所思了。
“立夏之日已逐渐逼近,张逊他们就是把上一届还在的学生都拉上,人数上也是不够的。这次我可是拉下了脸,才从赵怀珏那里把这孩子带了出来。远源,人我就交给你了,怎么用就看你的了。”
周围几位司业听见这话,有些不服气的看着祭酒旁边一位略年轻的博士,怎么什么好事都落到他们太学馆头上,今天丢这么大个人居然还能捞着个那么好的苗子,祭酒大人就是偏心!偏心!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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