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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和百姓带着千名书赶至国都建邺告御状一事立即在中朝引起了轩然大/波。蔡襄在将千名书呈交给今上之后,立即引得一国之君雷霆震怒,令付易恒即刻停职回都,再命蔡襄前往艾和亲自巡查。
自立国以来,在外军备中以虚报数量获得朝廷多派粮饷之事并不是没有,包括在他国境内此类事件也屡见不鲜。不同的只是这次付易恒以白丁名录骗取中朝发放的粮饷数量巨大,并且为掩其罪行所作出的强征兵丁一事行为太过恶劣,引起当地百姓群情激愤,因此不得不查也不得不罚。
西雍闻讯当时即命人前往艾和通知付易恒早作准备,再令亲信转达其软言威胁之意,示意付易恒如果当真被定罪切不可将他暴露。
付易恒深知西雍用意,也知道这次的突发灾祸必定有人从中作梗,西雍未免被有心之人拿到把柄,连手信都不曾写下,只让亲信代为口传,足见其小心之态,也证明事情的严重。
亲信将付易恒的意思带回建邺时,蔡襄已出发去了艾和,靖王府内此时一片寂然,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西雍进来心情不佳,因此也就格外小心地伺候。
西雍禀退亲信之后将付易恒的一封记账册交给唐绍筠道:“看看。”
唐绍筠起初并不敢去接,他知这账册虽薄,却记录着付易恒这些年来贪污的军饷钱财,现今付易恒将这些财务暗中运来建邺交给西雍,显然是想西雍助其脱困,但他却不明白西雍让他查阅的用意究竟为何。
西雍见唐绍筠不接便将账册再往前递了递,直到唐绍筠无奈接了,他才道:“又是蔡襄,上回扳倒了康王,这次付易恒怕是逃不了了。”
西雍不自觉握紧了那本账册迟迟没有翻开。
“这件事不像是太子会做出来的。”西雍轩眉皱紧,按在案头的手指轻轻敲着,一下一下,恰是踩着流逝时间,将先前的一切重新审查,“光顾着填补白丁一事,竟不想有漏网之鱼,还直接拦了蔡襄的轿子,时间还掐得这么准。”
“王爷的意思是有人从中生乱?这件事是早有预谋?”
西雍沉默半晌,眼底神色越发凝重,他将相关事件都梳理了一遍后道:“从宋适言起兵攻打穹州开始,这个局应该就已经设下了。”
“谁透露的消息让宋适言知道穹州一带粮饷不齐,不宜久战,从而诱使他起兵?宇文宪守城不敌而败退,穹州失陷,兵力急需补给,所以找上了付易恒。合军重整势必要清点兵丁名录,付易恒空报白丁的事必然就会浮出水面,要么他自己表明实情,要么就是现在这样的情况,横竖都是逃不过的。”西雍越说越慢,话到最后已是暗中叹息,只怪自己因为宇文宪放弃兵权一事而忽略了其中的蹊跷,硬是着了对手的道。
“为了一个付易恒居然费了如此周章,其人用心之深,倒是我们所料未及。”唐绍筠感慨道。
“宇文宪跟付易恒在西南争了这么久都没能分出个高下来,如今宇文宪这招以退为进倒是颇令人意外。太子不知从哪里找了个高人指点,这种法子都能想出来。”西雍往日含笑的眉眼见渐渐透出肃杀之气,锋锐阴沉,与他素日的和善温润大相径庭。他看着唐绍筠问道:“先把这本账册看了。”
唐绍筠无奈之下打开账册,快速浏览之后着实为付易恒过去中饱私囊的数量所震惊,叹道:“付将军居然侵吞了这样大的一笔财款!”
“国朝再尚文,也不能荒废军队武力,梁国正是因为荒怠在军备上,才被咱们有机可趁,父皇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这些年来,在对外的军需上也从未怠慢过。付易恒带兵有一手,在钱财上抓得也紧,否则当初本王也不会利用他贪财的这个弱点与之结交。”西雍起身,行至屋外回廊下,看着此时建邺城内的如注暴雨,眉间愁色不减道,“付易恒将这笔钱财交给本王,无非是自知罪责难逃,要本王照顾他的家眷。但他也不想想,他能被盯上,本王身边难道就没有眼线?”
唐绍筠闻言立即双手奉上账册举过头顶。
西雍一面拿过账册一面安抚道:“本王并非指你,不过一时疏忽铸了个错,之后想要弥补还得花些心思。”
天际顿时传来一记响雷,震得人耳膜欲裂,西雍神色更是不妙,即刻招唐绍筠上前与他耳语之后便就此离去。唐绍筠看西雍走得匆忙,以为他另有要事,殊不知西雍记得瑟瑟最怕打雷,方才那一声雷响就如震在耳边,连他都觉得有些受不住,更不用提瑟瑟天生胆小,这才是他疾步而去的原因。
西雍到瑟瑟房中时果真见她正一个人蜷在床角,往日如花笑靥在此时全然失色。而瑟瑟却仿佛没有注意到西雍进来,当她回神时见面前忽然出现个人影便立刻吓得惊叫了一声,待西雍唤了她的名字,她才定神去看。
又是一记雷动传来,震得床都有些微颤,瑟瑟猛地扑进西雍怀里,抱着他连声音喊着“王爷救我”。
西雍紧紧抱着瑟瑟不停安慰,心中也明白瑟瑟之所以这样怕雷的原因——当初瑟瑟跟随家人前去寻找要跟玄旻私奔的姐姐,最后亲眼目睹姐姐被人打死时,恰好天际一声惊天巨雷,姐姐惨死的模样连同那一记雷声一齐刻在了她的脑海中。
“王爷……”瑟瑟抬眼时秋水含泪,她本有一双明眸善良,此时泪水盈盈在眼中打转便更加惹人生怜。
“本王陪着你。”西雍浅笑安慰,但见瑟瑟尽是哀求之色,他不忍再多拒绝,道,“本王答应你,如果寻得机会,必定为你报仇,让你得偿所愿。”
瑟瑟却依旧盯着他,泪水涟涟中含着无限期待与信任,原本按在西雍臂上的手也随之抓紧,生怕眼前这人会忽然离去似的。
西雍不忍再看瑟瑟这可怜模样,遂将她重新按回怀中,将她拥住道:“本王想到近来或有机会拿清王的错处,但依旧不可操之过急。”
瑟瑟靠在西雍胸口轻泣道:“妾明白。”
窗外雨声嘈杂,反衬得室内格外安静,西雍听着雨声,怀抱瑟瑟,心里却想着付易恒一事的善后,不觉时光流逝,再低头时发现瑟瑟竟已经睡了过去。他轻轻叹了一声,将宠姬扶下躺好,为其拉了薄被之后才在床边静坐。
入秋后的这场暴雨来势汹汹,直接将永安寺数间年久的精舍禅房被冲坍了,甚至几座偏殿也出现了诸如漏雨失修的问题。永安寺作为国寺,一直以来都承袭皇家香火,每有重大祭祀,圣驾大多率文武臣工前来寺内上香祈福,因此寺内出现这种情况后,消息立刻就被传入宫中。
太后日常礼佛,因此在昭仁得到永安寺需要重新修葺的消息之后,她第一时间就转告给了太后。
是时玄旻正来太后宫中请安,昭仁才将事情与太后禀告,太后便与玄旻道:“当日你去齐济巡查一事办得并不漂亮,如今若再将这件事交给你,你可能办好?”
玄旻垂首站在太后身旁道:“必当竭力以赴。”
太后抬了抬手,昭仁便上前要扶,然而太后的目光却留在了玄旻身上。昭仁眼见玄旻立着不动便叫了他一声,玄旻这才上前扶起太后。
祖孙二人在殿内慢慢走了几步,太后不禁嗔怪道:“你父皇日理万机,尚且记得哀家患风湿旧疾受不得潮,让命人多点了熏炉去湿。你这孩子日常也没有忙进忙出,怎么就不知道多跟你父皇走动走动?”
“孙儿愚钝,怕不经意间惹怒圣驾。”玄旻道。
太后见玄旻始终低着头,便更加重了语气问道:“你还在气你父皇将你跟你母亲安置在梁国二十年的事?他如果真的不关心你们,也不会拖了二十年还是将你接回来。”
“孙儿不敢有这种念头,实在是不谙此道,不及太子与靖王懂得如何周旋。”玄旻看似低眉顺眼,言辞间却始终冷若冰霜,让人觉得十分疏远。
“你越这样说,哀家越要你来主持这次永安寺的修葺。”太后见玄旻当即退开一步,双手垂在两侧,垂首不语,似是请求她收回成命之意。然而她却仿佛被玄旻这样的动作刺激了一般,怒道:“你若连这件事都办不好,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她在梁国忍辱负重将你养育成人,难道就是要看你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吗!”
玄旻此时神情微变,终于抬起头将目光落在太后恼怒的容颜上,眉头微皱道:“母亲与我之间从未有过这些关联,她不过是个流落异国的苦命之人。她生前与我说的最多的只是让我活着回到陈国,见一见我的皇祖母,也就是太后您。”
玄旻眼波不似以往平静,他看着太后的眸光里闪动着对过往的追忆,在他一向阴鸷沉默的脸上留下了不同以往的悲伤,这自然令太后随之感伤起来。太后逐渐平复了方才的怒意,上前拉起玄旻的手,语重心长道:“你母亲不在了,你又跟你父皇心存芥蒂,你就只剩下皇祖母了。哀家现在年事已高,想来也撑不得多久,能护着你的日子也就该倒着数了。哀家现在只希望你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不至于等哀家百年之后你再受人欺凌。”
“太后心意,孙儿明白。”
见玄旻有了接纳之意,太后即刻肃容郑重道:“你既然明白,就按照哀家说的去做。你父皇那里,哀家会替你说情的。上回齐济的事原本也有些为难你,这次永安寺的事你可不能再有半点差池,明白么?”
“孙儿谢皇祖母。”
玄旻这一声皇祖母令太后为之动容,不禁上前将他抱住。她因感念瑶姬而潸然泪下,适逢又有雷声传来,将她对瑶姬的念想都震了出来,她便与玄旻道:“再与哀家说些你母亲当年在梁国的事,哀家当真想她。”
玄旻点头,这就扶着太后回去落座。祖孙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之后,玄旻告辞离去,才到宫门口就被请去了太子府。
玄旻以为自己与景棠的关系已不用隐瞒,这就冒雨上了太子府的车,并不在乎是不是有人从旁盯着。
玄旻到达太子府后由侍者引路到了水榭,稍后见到景棠,玄旻只看他红光满面,像是遇见了可喜之事。
景棠拉着玄旻入座,一面朗声笑着一面给玄旻斟酒,心情好得犹如三月春光,丝毫不受如今秋雨的影响,道:“万事莫急,先干了这一杯。”
见景棠举杯一饮而尽,玄旻也只得满饮,心里却已经有底,只是没有立刻点穿罢了。
景棠随即再为玄旻倒酒道:“我是当真听见了天大的好消息,也就等不及要跟你说了。”
玄旻沉声,作洗耳恭听之态。
景棠又饮了一杯后道:“付易恒的案子父皇已经定了,明天朝会就宣布。”他伸出右手一掌斜劈而下。
玄旻当即明白了景棠的意思,略略点头道:“如果只是这样,只怕还不足以令大哥直接将我接来太子府。”
景棠笑叹道:“付易恒一死,西南的兵权究竟到谁手里,还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玄旻拱手道:“恭喜大哥。”
景棠忙摇手推辞道:“可不是我握着兵权在手,六弟你道错喜了。”
明知景棠不过得了便宜还卖乖,玄旻也不戳穿,只点头道:“确实是我失言了。”
景棠又连着喝了两杯,玄旻也就跟着饮了一些,见他又有些忧心忡忡便问道:“才有喜讯传来,大哥为何又现忧色?”
景棠看了眼玄旻道:“今天御书房里除了传来好消息,倒也是有件不知好坏的事一并传了出来。”
“大哥但说无妨。”
“永安寺要重修的事,你该是听说了吧?”见玄旻默认,景棠又道,“原本这些事都该由工部去,是不是?”
玄旻深以为然。
“然而新任工部尚书跟侍郎居然全都告了病,工部的其他人也都跟约好了似的,抽不出个能主持的人,你说是不是怪事?”景棠盯着玄旻,表情莫测道。
自从上次复桥事件之后,整个工部甚至是六部都在今上圣谕之下经历了大洗牌,原本由景棠暗中主导的工部职权旁落,现今在工部中供职的重要官员与他的关系都不算亲近,所以突发这样的状况,令他颇为担忧。
“工部在六部中虽不是最重之位,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是有人要在其中做文章,我以为这矛头指向你的可能颇大。”景棠断言道。
玄旻起身假意诚惶诚恐道:“大哥救我。”
景棠让玄旻归座才继续道:“我今日直接将你接来太子府,就是让有心人知道你是我的人,他若真要动你,大约永安寺的事你是逃不了了,只要看究竟是谁先开的口,也就能够明白了。”
“大哥原来是引蛇出洞。”
“也不一定,只是要辛苦用你作饵。我想错了是最好,如果当真有人要对你我不利,我们也就可以有所察觉,早做提防。”景棠一面假意安抚一面暗中得意,想来当真有人要与他为难,玄旻尚且能为他先挡一枪,也就让他有自保和反击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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