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楚如雨30

秦王汉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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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日连生很少夸人,可他在我面前可说了豆儿你两回好了。头一次是你做了一首好词,二回却又是为什么?我问他,他不说,只说你有丈夫气,端的一个巾帼英雄。可是又有大作,若是有就告诉我,好让我去姐姐面前炫耀一番,免得她又眼睛看到天上去了。”

    楚如雨见她如此说自己的姐姐,心里不免奇怪,也猜到连生怕就是曹颙了。第一回是重阳事件,这第二回的称赞大约和揽月楼事件有关吧,自己那样子还算巾帼英雄?曹小弟那是什么眼神啊。只是这话可怎么圆?楚如雨想了想只得胡诌道:“我能有什么事啊,不过终日在家闷着。怕是我哥哥又胡乱说什么了吧。”

    曹蕤盯着她瞧了一会,眼珠一转,笑道:“你不愿说也罢了,只怕有人会多心。到最后弄得不好看。”

    她见楚如雨一脸疑惑也不解释。而是对侍书道:

    “今日你没在连生那里伺候,怎的到母亲那里去了?”

    “回二姑娘的话,奴婢奉了大爷的命,给夫人新采了花儿送过去的。这不刚好,遇到琅太太来访,这才被夫人留了陪客。”

    “是吗。这里既然有我陪客,你也别在这里伺候了,到时入画可以送琅姑娘回去。你快回去,莫在路上耍,省得连生又到处遣人找你。对了,回去后督促着他少摆弄琴箫,多用心温书。”

    侍书应了,脸上一丝不妥也看不出来,她施礼后便退下了。楚如雨看着曹蕤微冷的表情,心里暗道:刚才的天真活泼难不成竟是做出来的?

    曹蕤见楚如雨发怔,展颜一笑道:“前面便是我的住所了,姐姐,咱们走吧。”

    按着规矩,古代的女眷大都住府宅的最深处,曹蕤这样的闺阁少女所住要比李氏住的还要靠后些,一幢二层的小楼临水建在高处。楚如雨见一路的海棠种的很讲究,直到绣楼前已是成楚了,只是现在是深秋,树上早已没有花团锦簇的繁茂。再看楼前的一块奇石上镌刻着:‘海棠春坞’四个大字。她不由道:“贵儿怎么种了这么许多海棠?”

    “我就是喜欢它的姿容,虽艳无俗姿,太皇真富贵。嘻嘻,”曹蕤笑着道,“只是再不俗,花也不过百日红,我等也不过是个女子。”楚如雨觉得她此时的笑十分刺目,正诧异着,曹蕤拉着她的手进了正屋。

    这间屋并不大,采光好的缘故屋里很是明亮,锦烟绣屏,花香阵阵,未曾焚香。紫檀的家什们反射着光,格架上楚楚总总的各色瓷器温润的展示着高贵。打眼看去除了固定陈设,其余装饰性的家具摆设竟甚是简单,样式较之望月楼都多有不足,空白处只用花草填补,又以兰草为主。

    他们并未在正屋里坐,而是由曹蕤引着来到了耳房。这里同样素净,紫檀雕花的床上铺着锦裀蓉簟,葵花式的雕漆几案放在其上,又搁着茶吊茶盏。在曹蕤的示意下,楚如雨坐在床上,一个穿黄袄的丫鬟上来沏茶摆茶果,另一个模样尚幼的端来了点心盒子。入画端着水盆过来给他们净手,她后面的丫鬟捧着帕子,又一个丫鬟抱着漱盂。

    洗净了手楚如雨方端茶喝了一口,是极好的龙井,手里的茶盏不同平日所用的瓷盏,却是紫砂的。她和如意学茶有些时日了,也知道‘景瓷宜陶’的说法,看那紫砂南瓜壶形状可爱,上刻有‘仿得东菱式,盛来**香。鸣远’几个字,楚如雨便知这是陈鸣远的大作了。

    抬目去看屋内陈设,窗棂上糊着松绿纱罗,阳光透过来,一团团朦胧的光洒在每个角落。靠墙的落地书柜旁是张紫檀光素大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象牙笔筒里插满了粗细不一的毛笔,一盆小小的兰草搁在桌角,墙上挂着水墨长卷,看笔法有些生涩,色彩渐染不自然,但气势在,根骨挺拔,画上有字,上书‘楝亭诗话’。

    这画倒比字好些,楚如雨暗想,她很快的转移了视线,又看到三扇的透雕屏风嵌着水红纱的正反绣,寥寥数笔的山郭酒旗烟树,又有草书诗词相配。地上搁着铜香炉,花梨木雕竖柜旁是一件紫檀座的玲珑绿瓷罐。茹茹不由暗思,这里怎么瞧着都透着雅致,大约这就是所谓世家,是用几代人才沉淀下来的雅。

    这时只听曹蕤道:“豆儿,尝下这果子。”

    楚如雨放下茶盏,看到几案上荷叶形的白瓷果盏里红殷殷的垒了许多果子,她掂了一个,一尝之下只觉先酸后甜,她现世常吃酸物,吃这样程度的并不排斥,直说爽口。

    曹蕤见她喜欢,就又道:“我这里四品海棠俱全,只是现在不是花开季节,倒是前几个月结了不少海棠果,这秋后刚摘下来的果子并不十分好吃,必须贮存一段时间才得味儿。现在吃还是酸了些,若到了大雪冬至前后,西北风一吹,待皮上起了白霜那才叫好吃呢。到时我给你送些。”

    “那可多谢了。”

    说完两人都不语,屋内一静,略有些尴尬,楚如雨沉吟了一下,挑起话头道:“我看墙上的画倒是新奇,莫非是妹妹画的?”

    “嗯。是我过年时画的。”

    曹蕤起身走到画前,“是不是太生涩了?若是现在再画,大约能有些进步了呢。”

    楚如雨亦走过去,她看着那画道:“再生涩也比我这个初学的好多了,咦?这是纳兰的词?倩一茎,黄楝作三槐,趋庭处……楝亭?亭在金陵署中?莫非写的就是贵府?”

    “正是呢!这阙满江红写的就是我们府里事。纳兰先生和家父有旧,当年同为圣上的侍卫。这词是在二十三年南巡时,先生扈从圣上入织造署所作。和词是顾贞观顾先生所作。唉,只可惜,纳兰先生写了这首词后一年便身故了,有生之年未曾一见,真让人抱憾终身啊。”

    曹蕤一脸痛惜神色,楚如雨看了她一眼又去看画,只见那画中所绘有树,正是黄楝,有亭,亭中有几位文士效仿古人跪坐于地,远处有水有云,近处有假山有碧草。她想曹寅果然能人,所交都是当世大才,这等人物又不知是怎样的风采,断不会是像贾政那样的酸儒老古董吧。

    曹蕤又道:“方才听姐姐说起做女红,我可是知道玉姨乃此中高手,绣坊里所出成品也甚是精妙。我这里有不少绣品都是出自你家,你瞧,那件屏风就是了。想来姐姐将来定能得真传呢。”

    楚如雨听她的话音甚是沮丧,便知她不善此道,于是也苦着脸道:“将来的事谁知道,反正我自觉没那个天分,只怕母亲觉得我愚笨不肯教呢。”

    曹蕤咯咯一笑道:“就凭姐姐无师自通的聪慧,又是这一等一的样貌,我瞧着将来定是不输玉姨呢。”

    无师自通?原来人人都知道自己的那档子事儿了。像甄玉洁?放在古代其实是个悲剧人物啊,青年丧夫,经商被人诟病,谁愿意做是非之人呢?她轻叹一声,淡笑道:

    “重生于世,只怕我今生的福气都用完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我只愿平安渡过此生便是大福份了。”

    听到她这样说,曹蕤不免想起关于琅家的诸多传闻,人心多是不善,言语也总是嘲讽,两家有旧,她暗自替他们不忿,可却无从劝说。她近日得知了有关自身的大事,自觉悲苦,人生无常,今见了琅豆儿便存了同命相怜之情。

    曹蕤回过神来,岔开话题问道:“不知济兰哥哥近来可好?”

    “很好。就是课业辛苦。好在他身体强健也没什么,就是被母亲禁了足不能随意外出。不过闲了还会看书,拉着人对弈。”

    曹蕤咯咯笑着,问道:“济兰哥哥再忙也一定还会习武的,我记得以前他和连生一同在西堂上学时,总发生打架的事,不过那些人都打不过他的。对了,我听说揽月楼的事了,济兰哥哥现在无事了吧?”

    那一日可真凶险啊。楚如雨一想起当日的刀光剑影就后怕,也总在自责。现世看小说时最是讨厌惹是生非的角色,没想到自己竟也当了一回这样的人,往后断不可再如此随性了。

    “姐姐?”

    “我哥哥没事。对了,贵儿妹妹和我哥哥相熟吗?”

    楚如雨本也是随口问一句,曹蕤却是一怔,脸上显出些不自然来,“济兰哥哥在西堂上课,也常去连生那里玩,有时会碰到,也会说两句话,只是这两年见的少了。”

    楚如雨见状很是诧异,她一转念便知端倪,也不说破,只是转了话题,曹蕤从善如流,不再提起济兰。二人重新坐下,聊起了闺阁女儿常论的事情,从吃食到美容,从书画到茶艺。两人性格相投,倒是十分愉快的,直到入画插话说时辰不早了,他们方才发觉茶水换了两拨,日光渐暗了。

    楚如雨告辞时,曹蕤送她了一方锦帕,绣得是几丛兰草。楚如雨拿着还带着温度的帕子,心里微微一动,面上只是微笑,将它仔细收好了。楚如雨也从怀里拿出帕子递了过去:“这上面的莲花只有一朵是我自己绣的,其它是我家丫鬟代劳的。你莫要嫌弃,实在是我手艺不精。”

    曹蕤听得一愣,立即又笑出了声:“姐姐是实在人,这种事不用细说的。只要是姐姐送的,我哪有嫌弃之理。只愿姐姐常来家里玩,妹妹定当倒履相迎。”

    曹蕤立在门口,斜阳将她的影子拉长,直到这位新友的身影消失不见她仍站在那里,原本的笑消失了,不知在想什么。有丫鬟上前请主子回房,曹蕤这才似被惊到的“啊”了一声,然后整理了脸色,嘱咐下人道:“我要去姐姐那里,由素心陪着便是。晚饭在姐姐那里用,你们不用准备什么了。夜里不回了,你们也不用等了。”

    叫素心的丫鬟拿了披风过来,替曹蕤穿上,路上她小意的问道:“姑娘这是怎么啦?方才不是和琅家姑娘玩的挺好的?可是又想起那桩事儿了?”

    曹蕤自己系着披风带子,低声道:“怎能不想。不过是自己心里堵得慌,只觉得聚少离多,还不如不聚,徒增忧思。这琅姑娘是很好的,与我也谈得来,可也是个苦命的人,只怕日后比我还要苦呢。为何女子就要比男子受那么多罪?为何什么都不能自己做主?”她瞥见素心的神色,笑道:“行了,你也别苦着脸了。我也就是这样过念一想,难过一下也就过去了。又不是让你有个说法,还不至于叫你来宽慰我。”

    素心无奈道:“您啊,还真是得找大姑娘去,这样您的心才会宽些。”

    曹蕤微微笑了下,带着素心向着前去了。

    楚如雨回到了来处,看到甄氏和李氏正站在廊下说话,见到她过来两人都转过来看,原以为会被训斥的,没想到甄氏只是和颜悦色的问了她去哪里了。一旁的入画解释了几句,听得女儿巧遇曹蕤,甄氏和李氏都未显诧异,不过她们也没多问,李氏说了几句场面话,少不了嘘寒问暖,邀请再来玩之类的,楚如雨都客气的回了。

    甄氏带着楚如雨按着原路出了府,一路无话。待到了琅府,深秋日短,天已经全黑了。楚如雨在甄氏那里用了晚饭,之后她又被留了下来。到此时甄氏方细细问起了遇到曹蕤的事情,楚如雨少不得一一作答,她觉得奇怪却也不好问出来。听到最后,甄氏问道:“豆姐儿,觉得曹家如何?”

    楚如雨观甄氏的神色平常,也未往心里去,回道:“曹家自是极好的,富贵大家,名门望族。曹二姑娘人也很好。”想到那个新结交的女孩,楚如雨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甄氏看了女儿一眼,将茶盏放下,道:“也难得曹夫人那么个冷清人儿喜爱你,她给你的玉佩要收仔细了,那可是内造的。今儿你在曹府做的不错,也算是有机缘能结交上蕤丫头,不过他家的大姑娘可是不得了的人物,虽然年纪尚小也能看出将来是个不俗的,日后若是见了你自会知道。”

    楚如雨点头应了又见时辰不早便要请安退下,却听甄氏道:“先不急着走,有件事儿要同你说说,”她顿了顿,似乎在考虑如何开口。楚如雨看到甄氏微蹙着眉,脸色并不好,暗思她这样已经好几日了,莫不是病了?正想着只听甄氏道:“曹夫人有意联姻,你觉得如何?”

    楚如雨闻言大惊,她不知甄氏说这联姻指的是谁,济兰雪竹还是她自己,不过无论是谁可都不是好消息。若说不好,可又有什么理由回绝呢?甄氏见她先惊后惧,皱眉踌躇难决的模样微感诧异,她并不点破只等女儿的说辞。

    楚如雨想了半天,才慢慢道:“曹家太大,大到自身难处。”

    甄氏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眯着眼道:“原来你是这么个想法,你这么个小姑娘不懂其中好处也不足为怪。大自有大的好,正是这份大,曹家才有了今日的势,要知道皇上的恩宠就是最大的靠山,若不是和曹夫人有旧,多靠曹李两家的照应,你以为我们家能在江宁支撑多久?你又可知若与曹家成了亲家能给我们家带来多少便利?省了多少心?原本我觉得他家必不能属意咱们家,从未作打算,若不是今日曹夫人主动向我提起,我也不会动这个心思……若是结了亲,我思虑多年的事也会迎刃而解。现下你可明白了?”

    楚如雨半垂着头,甄氏看不到她的表情,少顷只听她回话道:

    “曹家再大也总有大过他家的,咱们家再小也算衣食无忧,女儿不羡慕他家的尊贵风光,在我心中曹家不是婚配良选。”

    “嗯?”甄氏的语音已有不善,楚如雨咬牙道:

    “女儿平日听哥哥讲说史书中的典故,知道世事难料,知道持宠难长,亦知道知足常乐。历朝历代争权夺利的多祸及子孙,攀附权贵的到头来未必有好下场。若真有树倒猢狲散的那日,咱家这样的只能顺势而灭。还不如平常些好。”

    甄氏听得面上变了颜色,她怒极反笑道:

    “这是什么混账话?!曹家是什么样的尊贵人,他家该是你评论的吗?太放肆了!!我由着你读书识字,竟学的了这些歪理邪说!这是麒哥儿教给你的?你自己这么想的?我看哪里是神仙指点,根本是妖邪入心了?!哼,竟在这里教起我来,我问你不过是想听你的想法,给你个尊重,婚姻大事还轮不到你做主!”

    楚如雨额上见汗,心里乱成一团,暗道这回这坎儿竟是过不去了吗?自己怎么就说了这些大话了呢?这哪里是十岁的小孩能说出的,可是无论如何在是否嫁到曹家的这件事上绝没有商量,哪怕……她一咬牙心一横跪下道:

    “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不过女儿历经大难,只愿平安度过此生,若母亲觉得女儿懦弱无为,女儿便认了。之前母亲就戴家的事提醒过女儿,女儿觉得很是应该。如今我去过曹家了,见识过那里的富贵了,可是那里再好我也不喜欢。女儿是断不会嫁到曹家的!”

    甄氏盯着楚如雨看了一会儿,嘿嘿冷笑:“谁说是你了,人家看上的是麒哥儿。”

    楚如雨一愣,她想了想仍摇头,回道:“曹家的嫡小姐嫁不进咱们家的,您说过他们家和宫里的关系太深,曹大人的两位嫡女若要联姻也只会和权贵,断不会和咱们家结亲的。难道母亲只为了依靠曹家就迎娶他家旁支的庶女吗?”

    “我还真是小瞧你了。难道这些事都是麒哥儿教你的?”楚如雨心里一紧,正欲解释,只听甄氏放缓了语气道:“谁说曹家只有那两位嫡小姐了,何况还有苏州李家……你莫要再说那些清高话了,话好说事难做,我们独门独户的若没个靠山,将来可怎么办,我总会老的病的死的!如意是姨娘出身再能干也只是姨娘,墨哥儿体弱又终日苦读,麒哥儿从未把心放在商道上,家里的生计谁人来管?难不成指望你?”

    楚如雨无力反驳,只是暗自焦急,她为自保绝不会嫁到曹家或是李家,同样她也不希望家里人和这两家牵扯太深。现在是康熙三十六年,过个几十年,等那个辣手的抄家帝王继位,别说是曹家李家了,更大的官儿估计都得完蛋。再往近处说曹家面里风光,被上面催债时估摸着就夜夜睡不着觉了。可这些话怎么说得出口?!

    楚如雨握紧了手,她全没发现手心里都是汗!言语再也组织不起来。这时却听甄氏又道:

    “你起来吧,这事儿还没定,我也还得想想。”

    听甄氏转了话锋,楚如雨绷紧的心弦一下松开了些,还好不是迫在眉睫,有时间就有希望。她舒了口气起身站在哪里也不坐,看着怒气渐平的甄氏扭捏道:“方才女儿太失规矩,还望母亲见谅。”

    “你也知道失了规矩?回去给我把女戒抄十遍,除了四书五经,其他书不要再看了!之前那些越矩的话不可再说!若要是让我知道,定要家规伺候!”

    楚如雨忙应了,甄氏嘱咐她加紧女红学习,又说了几句天凉加衣的话便挥手让她去了。待楚如雨走后,甄氏也长出了一口气,她的头有点发晕,身子也忽冷忽热的,于是唤了珍珠进来,扶着自己躺倒了床上。珍珠要去请大夫来瞧被甄氏制止了,不过是风寒罢了,她可不想浪费时间在看病上,没处理的事情还多的很呢,也不知让郑嬷嬷去办的事儿如何了。甄氏看着灯影在帐纱上晃动着,脑中各色人物如走马灯似的过着,最终定格在女儿变得雪白的脸上,想到那张小脸上显出的决然神色,她翘起了嘴角,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