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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白日里,隆隆打了两个旱雷,让人莫名心悸。
床上昏睡的夏文姝突然睁开了眼。
她的头很疼,额角是一个肿起来的大包,破了皮肉,涂着味道怪异的褐色膏体,熏得她几乎再次晕过去。
可眼前的丫鬟却还在不厌其烦地涂着,见她睁眼,一脸惊喜道:“小姐,您总算醒了。”
夏文姝坐起来,拨开丫鬟的手,双目有神却带着几分狐疑。
此刻的她只想问自己两个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儿?
但她打量四周,又觉得非常熟悉,似乎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生活到死亡的那一秒。
死亡?
微风将拔步床床架上那柔软的鹅黄纱帐吹皱,朦朦胧胧间,她仿佛看到一尊逼真至极的美人玉雕。
连那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每一道皮肤纹路都雕了出来,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可就是这种美,让她心中骤然涌出汹汹怒火,有如切肤般地恨着,那白玉美人也在一瞬间变成了可怖的血玉,仿佛是被人用血肉染红的一般泛着森森的怨毒之气。
没错,她感觉得到,那是她的血肉。
每割下一片,便在璞玉之上雕刻一刀,刀锋似有灵性泛着狰狞的绿光将血肉融化,注入玉中。
所以她恨,恨那把刻刀,恨那无穷无尽的折磨,更恨,执刀的人。
夏文姝闭上眼,咽了咽口水,额上的伤又开始疼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预见,或者是,记忆。
再睁眼时,那鹅黄纱帐正轻飘飘地荡过,露出后面精巧的三足檀木高几,高几上面的缠枝莲纹春瓶里插着一枝白玉兰,开得娴雅。
“小姐,不涂药膏会落下疤痕的。”丫鬟不死心,再一次将那药膏拿到她跟前。
夏文姝连连摆手,撑着床板站了起来。
“小姐您不能起身,药膏会掉的。”丫鬟急急拦着,又一次强调:“会留下疤痕的。”
好像比她自己还在意这面皮。
夏文姝没说话,绕过她,突然伸手扯下拔步床前的鹅黄纱帐对折两圈,随手就在额头上缠了起来。
“嘶”一碰就是钻心的疼,不过药膏还算管用,只留下一阵热辣,剧痛很快就平息了。
夏文姝隔着纱布摸了摸炽热的伤口,微微满意地自言自语:“嗯,要是白纱就更对了。”
丫鬟纳闷:“小姐,为什么非要是白纱?”
夏文姝怔了怔,下意识地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丫鬟也怔了怔,小姐好像不一样了,别是真被打傻了吧?
“小姐,您,您还记得青烟吗?”丫鬟指着自己,小脸皱起来,急得都快哭了。
夏文姝噗嗤一笑,很认真地道:“你叫青烟。”
青烟松了口气,扶着夏文姝,替她掀开床架前被扯烂的纱幔,走下拔步床。
夏文姝也总算找到机会,仔细看看自己的房间。
卧房由碧纱橱隔断,左侧开窗,宽敞明亮,桌椅妆台都布置得华贵异常,单单一个多宝阁就放满了各种玉雕。
下意识地,夏文姝便猜到自己出身不凡。
可这样的自己,怎么会弄伤了脑袋,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而且,身边似乎也只有青烟一个丫头。
“青烟,”夏文姝眼珠一转,问了句:“房里就你一个人?”
青烟不疑有他,应道:“小姐被……晕过去后,木兰几位姐姐就被夫人叫去还没有回来,就让奴婢先进房里伺候。”
夏文姝听懂了两个消息。
她这伤是被人打的,还有,眼前的小丫头并不是她的大丫鬟,而是在外面伺候,临时进来帮忙的。
“那……”她还没开口,便被房门外一声骄喝打断:“夏文姝,你别以为装个病就能躲过去!”
“要不是你这个长房嫡女命里带煞,我们至于连参选的资格都没有了吗?”女孩的声音由远及近,尖利迫人:“现在竟然连林家的一个小丫头你都赢不了,你简直就是个废物!”
好像故意一顿,声音停在房门外。
“是五小姐!”青烟紧张,“完了完了,肯定是兴师问罪来了!”
夏文姝点了点头,听得出来。
“去给我倒杯水来,有些口渴。”夏文姝坐到圆桌前吩咐一句,非但不紧张,竟还隐隐有些期盼。
青烟头一次见着被五小姐打上门来还这么平静的小姐,以往的她,可总是看见小姐匆匆忙忙赶出去给各种人赔罪的。
而且,这平静的,简直有些嚣张了。
不知道五小姐要是进来看到,会气成什么样子。
也好,反正自家小姐必定还会受那件事的气,现在能让五小姐气一气,最好。
青烟打定主意,应了句是。
于是夏文静等了半天也没见到惶恐出来赔罪的夏文姝,不耐烦冲进来时,就看到小口小口抿茶的夏文姝,女孩子头上缠着纱布,却丝毫不能遮掩那让人嫉妒的明艳美貌。
“哟,九妹有出息了,竟敢当着我的面儿,坐着喝茶。”夏文静十五六的模样,打扮得花般俏艳,插着手阴阳怪气地质问,神态倨傲。
“夏文静。”夏文姝看见她,下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
脑中过电一般,骤然浮现出眼前人从小到大的各种嘴脸,夏家二房的嫡长女,自幼便以欺辱她为乐。
“你敢直呼我的名字!”
夏文静诧异地瞪眼喝道:“要不是你,我已经被选去做巫女了,你就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从小到大,她总是这一句话。
而记忆里的自己,的确一直在赔罪,藏着不忿与怨恨地赔罪,向所有人赔罪。
夏文姝皱眉,她现在才十四岁,她做错什么了?
“哦。”夏文姝轻飘飘地看向她:“我为什么要愧疚。”
“你!你厚颜无耻!”夏文静可一点儿也不文静,直截了当地骂了起来:“历代夏家长房的嫡女都会被选为巫女侍奉巫王,只有你这个命里带煞的扫把星,天降了君山神女,夏家才失去了参选的资格!哼,可别说这些你都忘了!”
“哦,没忘。”夏文姝点点头,听懂了。
青烟顿时红了眼眶。
小姐真是太可怜了,因为这件事被老爷夫人乃至全家人厌恶,可她是夏家血脉最浓郁最重要的长房嫡女,未来接受传承的雕女,甚至连一句委屈都不能说,还要动不动地承受别人失望嫉恨的怒火。
而夏文姝却悠哉地放下茶杯,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