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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绵绵如注,绥宁王府后院的莺歌燕舞戛然而止。
朱在锦红艳艳的嘴巴,衔着一块秘制的杨梅果脯,眼睛瞪得大大的,呆愣在原地,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我说呢,那些到处撒欢儿的野孩子,都把咱们王府当人贩子了”
“唔?你说什么?”朱在钰满脸的深仇大恨,接二连三的闷棍打得他口歪眼斜,情绪几乎不能自理,对自己最宝贝的妹子也不能维持低声下气的正常水准了,上前就把杨梅从她嘴里揪了出来,按住她受到惊吓微微颤抖的肩头,连声惊问,“你说清楚,什么人贩子,流言到底是怎么传的?”
“在来的路上啊,听到几个小孩儿说的,说什么……哎呀,我也记不清楚了,反正就是王府就是人贩子的意思,会偷小孩儿什么的”朱在锦被吓得发毛,赶紧说全乎了,见朱在钰神色不对,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一捂嘴巴,大惊道,“他们是说,咱家的小王子是偷来的?”
朱在钰放开妹妹,很疲惫地软瘫在椅子上,点了点头。
“这谁啊这,还有没有王法,污蔑皇族郡王,得诛他们的九族”朱在锦义愤填膺。
“王爷,您可要为臣妾作主啊,臣妾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小王子也还那么小,万万受不得这等污言秽语啊”绥宁王的侧妃已经跪倒在地上,开始砰砰磕头,嚎啕大哭,这流言乱传,到最后不是说她偷儿子骗人,就是她给绥宁王头上染绿,她自己受委屈倒无所谓,可那刚出声的儿子,名声臭了,后果就惨重了。
“起来,起来,本王心里有数”朱在钰耐着性子,温言抚慰。
“呜呜呜……姐姐,您可要帮我呀,小王子可也是您的儿子”侧妃哭音儿稍稍收了点儿,却没有起身,转而又向王妃求恳。
“混账,本王叫你起来”朱在钰勃然大怒,暴脾气收敛不住,随手丢出一个玉制的镇纸,重重砸在侧妃脑门儿上,登时鲜血长流。
侧妃脑子一懵,随即感觉头顶一阵剧痛,伸手一摸,摸到满手血红,然后就不得了了,“啊……”长长的凄厉尖叫声响彻整个后院儿。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崔郎中过来……”王妃见状赶紧上前把侧妃搀扶起来,支使人救死扶伤,“拿个帕子过来,先给侧妃扎上……”
“等等,出去了把嘴巴闭严实了,不要瞎咋呼,就说是侧妃不小心撞到门槛上了……”
屋子里呆若木鸡的几个心腹下人,就跟按了开关似的,瞬间活泛了,应诺连连,一溜烟儿四处跑去张罗。
“哼……”朱在钰余怒未消,冷哼一声,拂袖而出。
王妃无奈叹气,结发近十年,她对朱在钰算是知根知底,没事儿的时候倒好,乐乐呵呵的,很好说话,一遇到不顺心的事情,那怒气一来,谁也收不住,是个典型的休眠火山性子。
“嫂子,我过去看看”朱在锦刚刚连续给吓了好几跳,这会儿缓过劲儿,想着要尽份力。
“去吧”王妃努力扯出个笑纹,一贯温柔似水。
书房里,朱在钰烦躁的大步走来走去,很是困兽。
“哥,怎么了嘛,他们散布谣言就去查他们,抓他们不就行了,干嘛那么大火气呀,侧妃姐姐刚给你生了儿子呢,你就下得了手”朱在锦小步快跑冲进来,把朱在钰推坐在椅子上,指着鼻子就是一通嘚吧,很是打抱不平。
“有那么简单就好了”朱在钰很泄气,“你家里的账房被抓,公主那边消息全无,陈令臻这头老狐狸,见风使舵,把扣押的佃户交给刘守有了,李尤丰也可能出了问题,这个时候,又出现了针对我的流言,这事儿必须不单纯啊”
“林卓?这是他在设局报复?”朱在锦也不淡定了,小鼻子一耸一耸的,咽了口唾沫,对朝廷里头搅动风云的人物,她还是有点儿虚的,一直觉得躲在暗处就能平安无事,现在看来,终究太年轻太简单,“那,那咱们,怎么办呐?要不,我写信去求公主姑姑,她最疼我了,我再去一趟祥符,我去见大哥,让他帮帮咱们”
“信,可以写,不过不要抱太多期望,王兄那边,哎……”朱在钰长叹口气,觉得有点儿没脸,这事儿把周王蒙在鼓里,现在出事儿了死乞白赖去恳求,实在是,有点儿掉价儿。
“哎呀,不要担心了,我这就去祥符,那个谣言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朱在锦风风火火就要出门,临走探头回来又问了一句。
“能怎么办,提前办个满月酒,把你嫂子一家人都请来,俩小子一露面,不攻自破”朱在钰稍微提起点儿信心。
“嗯,狠狠打林卓嘴巴,狠狠地”朱在锦挥舞了几下小手,对虚空中存在的林卓非常不待见。
朱在锦颠颠儿的跑去祥符蘑菇周王朱在铤,绥宁王府的动静也拉开了。
一两天的功夫,上上下下都听说了,绥宁王要大办满月酒,还跟王妃娘家那头一起办,俩带把儿的小东西,一起给大家伙见个面,请了大半个河南官场士林的头面人物,连那帮子商贾土老财都请了,虽然准备时间只有两天,但架不住不缺人不缺钱,场面搞得极致盛大,风风光光。
至于出生还不到十天的小崽子怎么就突然满了月,倒是无人深究,毕竟满城风雨,大家心知肚明。
当天,绥宁王府热热闹闹,前来道贺随喜的络绎不绝,这次比上回孩子刚落地的时候场面还要壮观得多,受到邀请的高官贤达,多半都亲自光临,毕竟这涉及到一个公信力的问题,也是给绥宁王一个颜面,河南巡抚陈令臻也亲自来到,这种级别的贺客,少不得朱在钰要出面应酬。
“舅兄那边怎么说的?能赶到么?”绥宁王已经招待了一轮客人,眼看时日快到午时,该抱孩子出去了,就找了个由子回了趟后院,王妃、侧妃和小王子都已经准备停当,侧妃梳了个侧刘海的发髻,很有技巧的把脑门儿上的疤痕掩饰住。
“能到能到,王爷都问了好几遍了,这不还没到时间呢嘛,晚一点儿也没什么,孩子都才那么丁点儿大,路途奔波的,也不知是谁那么缺德,造这个谣言”王妃给小王子贴了个眉心痣,粉嘟嘟的嫩娃娃,看上去格外喜人。
“唔……那就好,再等等,再等等”朱在钰有些心神不宁,还是放不下心,“来人,带一队王府护卫出城去,迎一迎舅老爷”
外间儿,宴席上的首座,是属于高官大吏们的。
河南三司的高官加上各个州府的头面人物,都在座品茗,静待开席,唯独少了开封知府李尤丰,少不得惹人嘀咕。
“李尤丰行事不检,本官已经勒令其闭门思过,弹章已经呈上京师朝廷,静待发落”河南巡抚陈令臻毫不含糊,直接说出了答案。
“唔,李尤丰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按察使和布政使都表示赞同,显然他们是掌握了一部分内情的。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其他大员见事情隐秘,三位大佬口径又一致,哪管心里翻江倒海,嘴巴上都纷纷表态支持,表完态就溜溜装孙子,不敢乱开口。
“咱们河南,宗室藩王众多,各地皇庄、王庄的,也不胜枚举,管事胥吏油滑奸狡,侵害良民良田,总是难以杜绝”陈令臻把茶杯盖轻轻往下一放,跟杯口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自林大人主掌内务府,一贯坚持取之有道,用之有度,可谓高风亮节,我等也要认真督查核实,不能给林大人拖后腿啊”
“巡抚大人所言极是,开封府这边,李尤丰身负重罪,不能视事,偏又建藩众多,依我之见,就由绥宁、仪封两县牵头督查,巡抚大人以为如何?”布政使很快接上茬儿,轻轻巧巧点了题。
“唔,甚好,就这么办”陈令臻欣然点头应允。
“属下领命”隔壁桌子上的两县县令,早早就支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闻言赶紧站出来。
“二位重任在肩,勿负我望”陈令臻勉励了两句。
官场的都是人精,听话听音儿,都觉察到此中必有蹊跷,而且矛头直指仪封郡主和绥宁郡王,再联系前段时间沸沸扬扬的佃户闹事事件,个中因由不言而喻,朝廷中看不见的巨手,显然已经开始反守为攻了,李尤丰折进去已成定局,也不知会波及到多少官位官员,想到此处,众人心里都沉甸甸的,默默盘算着自己的底细,气氛沉闷压抑到了极点。
这时候,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急匆匆奔跑走动,惊动了众人,略微走到门边一望,王府的仪门外,站着好大一群人,有人身染血迹,有人伤口狰狞,血液不停流淌,还有人断手断脚的,躺在简易担架上呻吟嚎叫不止,王府的护卫在旁边比手画脚跟内宅通报着什么,隐约听到什么偷袭,什么被人劫持,什么小公子不知所踪云云。
尽管语焉不详,但是该猜到的,都猜到了,一时间宴席内外熙熙攘攘的人头,都在窃窃私语,嗡嗡嗡的,跟丧钟一般无二。
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绥宁王这个辟谣,怕是适得其反。
“嘿嘿,王府今日的满月宴,怕是不好吃”陈令臻心中冰冰凉凉的,感觉毛骨悚然,嘴角却硬是掀起一抹冷酷的笑,整个人诡异极了。
这是死局啊,死局,多么美妙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