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公公你好

尘都乞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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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中巡抚高志泰年迈昏聩,处事犹疑,首鼠两端,不明是非,着革去现职,发遣回乡,令本籍地方官员严加看管……”

    “……蜀中布政使钟毓悖乱逆性,骄恣狂妄,倒行逆施,恶行昭著,人神共愤,着即刻枭首示众,以儆效尤,从犯参议周杲,附逆为奸,即刻罢官去职,流放黔中龙场,士子宋应仪等数人,着即刻夺去功名,终身不得科举……”

    “……cd府知府胡结一虽奉命行事,仍难脱助纣为虐,虚弱无节之过,着令革任贬秩,候勘视事,以观后效……”

    “……蜀中按察使宋鸿烈有辱言官德行,浑噩不清,不能善尽职责,拖延事态,行径可恶,着令回京戴罪自辩……”

    田义尖利冷酷的声音划过巡抚衙门的清晨,尽情宣泄着中央朝廷的无上权威,夺命四连击,又打又骂,可谓酣畅淋漓。有的骂的凶,处置的也严厉,有的骂的凶,处置却是轻飘飘的,对高志泰和宋鸿烈的处置,羞辱意味出乎意料的严重,其中的关窍意味深长。

    巡抚衙门的大堂里,在这四月天,温度直接下降了十几度,如同到了严冬,凉飕飕的冷风直浸入蜀中高官们的心里。

    田义略一停顿,语调也从冬天般的严酷无情,切换为如同春风化雨润泽大地。

    “……川南参将邓子龙不避矢石,亲临战阵,擒拿悍匪再先,纾解劫囚在后,忠勇可嘉,着令以副将衔,管领川南、川东六府军事,白衣刘珽见义勇为,敢为人先,两昼夜不眠不休,尽显少年英气,将门又出虎子,殊为可喜,着令列入军籍,驻扎叙府,晋衔都司……”

    “……蜀中布政使司左参政郑振声,处事有节,通识大体,晋升布政使,叙府知府何举,素有公心,仗义敢言,足堪嘉勉,升任布政使司左参政,望该员勿忘前例,再接再厉……”

    这两段儿都是好消息,邓子龙满脸无所谓,只不过他如今督管六府军事,基本上已经成了蜀中野战部队序列里,块头儿最大的一个军头了,又挂上了副将的头衔,完全可以不鸟蜀中总兵,在自己地盘儿里撒欢儿happy,至于田逢春这个武装部长,管着一大堆半兵半农的预备役,除了人多地盘儿大,并不在眼里。

    刘珽倒是喜动颜色,公子果然是信人,说给前程就给前程,上来就是战兵的都司,妥妥的统兵大头目,再往上就是游击、参将了。

    除了他们俩,郑振声强行抑制住心愿得偿的喜悦,面部表情揪扯,不能细看,何举倒是一副淡定样子,任周边同僚刮目相看,犹自稳稳当当,颇为心安理得,另有一人的脸色独具一格,那就是右参政陈文杰了,苦逼呀,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何举当初一个区区县令,这家伙,要骑到自己脑门儿上了,幽幽地瞟了林卓一眼,他觉得自己必须得想辙,要不然苦日子估计还在后头。

    田义的声音又裹上了一层黏糊糊的蜜味儿,如同夏天一般炙热,“……叙府秀才林卓,才具出众,学理精通,胸怀大局,不念得失,前能洞烛奸佞,挽救兵火,今更心系家国,匡正言路,高台受创之厄,岂非天之降大任,病榻忘仇之屈,必是神之选贤臣,量四海士林之望,难有右者,感一心报国之诚,少能并论,思其寒窗数载,矢志举业正途,所望者绝非特旨简拔,为君者亦何忍加恩断念,特赐林卓cd府田地千顷,金花银十万两,内造绸缎千匹,教坊司歌姬二百人,文房四宝五十套,内库古书典籍百册,以彰功德。卿年岁非高,而有显绩,父母劬劳,功不可没,晋其父林泰来为正四品赞治尹,其母为四品诰命恭人……”

    自高志泰以下,满堂蜀中高官的双眼都变成红通通的,隐约闪烁着点点金光,这是要发财还是要发财的节奏啊,这是简在帝心还是简在帝心的节奏啊,不对,现在帝不大能行,是简在后心。

    “臣等接旨”心理活动欢脱地不可遏制,程序也要继续走下去,大家伙儿齐刷刷冲着田义三叩首,算是完事儿。

    “田公公远来辛苦,衙署已经略作准备,还请移步后堂,稍事休息,午间再为公公接风洗尘”高志泰满嘴苦涩,还是得站好最后一班岗。

    “田公公屈尊枉驾,蜀中上下同感振奋,贵属奔波劳碌,布政使司也有妥善安排,公公且请安心休息”郑振声升任布政使,巡抚又是戴罪之身,自觉今时不同往日,应该出头说点儿场面话,老实不客气地刷起了存在感。

    其他官员,也都跟着附和,“公公辛苦”、“稍后为公公接风”、“还请公公款留几日,以便蜀中上下聊表寸心”。

    在这帮奉承心切的老官油子面前,林卓分分钟被爆成渣渣,就算站在最前面,左让右让之下,也被淹没在人群之中,好在一身素衣,在色彩鲜明的衣冠禽兽中间还是比较显眼。

    田义板着脸忙忙活活地应付几句,眼看着这些禽兽一波接一波地没完没了,林卓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下急躁,不由大叫出声,“都给咱家住口”

    太监是种不男不女的生物,事实上在看得见的外在方面,偏向男人,各种内部构造,全部都是女性出品,包括性格,包括脾气,也包括声音。

    这尖细的嗓门儿硬杠杠哧楞楞吼将出来,顿时把拍马屁拍的忘乎所以的蜀中官员们给镇住了。

    “咳咳,都给老夫退下,天使面前,怎能如此无礼?”高志泰强憋着笑,对这些有奶便是娘的同僚颇有些幸灾乐祸,但是情形至此,他又不得不出来兜场子,“田公公莫要怪罪,蜀中偏远,见识短浅,难得见宫中贵使,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田义的本意也并不是抖威风,也勉强扯着脸皮打个哈哈,揭过这一茬,其后慢悠悠地作解释,“咱家此来,除了宣布朝廷恩威,正本清源,尚有其他事务,故而只能暂时却了诸位好意,接风之事就免了,安置什么的,也不用诸位费心,咱家就叨扰叨扰林公子便是,只是不知,林公子那九里堤风雅之地,可能接纳咱家这污浊之身?”

    说完之后,就面带笑意凝视着林卓。

    “呕……”林卓打胸腹处腾起一股恶心,几乎要自喉咙中汹涌而出,他安静半晌,不敢开口,生怕直接喷出来,卧槽,这眼神儿是要作死么?还接纳你这污浊之身?

    “呃”林卓若有所思的运气,一言不发,田义就很尴尬的坐蜡了,他本想跟李皇后心目中的大红人儿套套近乎的,现在看来这人不是那么好接近啊,哎,最讨厌这些难读书人了,比皇上娘娘还难伺候,他强扯嘴角,弄出个笑模样,“若是林公子为难……”

    “公公误会了”林卓缓过劲儿来,赶紧给他截住,“说来惭愧,家父虽顶着文勋官虚衔,家中却委实不知官家体统,忧虑有所怠慢,是以迟疑”

    “嘿嘿嘿”田义又笑了,跟个夜猫子似的,这次笑得很舒心,“林公子客气客气了,咱家可不是讲究那劳什子繁文缛节的,有地方睡觉,有饭吃,就够了”田公公是个豁的出去的人,既然要示好,也就不拿着捏着,干干脆脆。

    “承蒙公公看得起,那林卓这就安排”林卓略略回身,未及开口,旁边的何举、邓子龙一文一武就已经略略拱手,撩着衣襟飞叉叉而去。

    陈文杰“咳咳”两声,刚要开口,却被高志泰的声音盖过,“田指挥使,他们两人对cd府都不甚熟悉,你也去照应一二吧”

    田逢春抱拳铿锵有力,“是”

    胡结一眼睛骨碌碌一转,磨过身子,毕恭毕敬的请示,“田公公,高大人,林公子,请容下官先行告退”他嘴上叫了三个人,却只看着林卓。

    林卓冲着他微笑,“胡知府乃是地主,当得要尽地主之谊,请便”

    田义见状,也跟着点头,“那就劳烦胡知府了”

    “是,是,不劳烦,不劳烦”老胡就像是中了头彩一样,脸都皱成了朵菊花,乐颠颠儿的,出门儿就开始点兵点将,好一通吆喝。

    既然田公公不休息,大家就在大堂列坐,等着九里堤那边安排好。

    田义还是不忘了勾搭林卓,“林公子,说起来啊,咱家在京师可就久闻你的大名,与令师张总宪也多有交道,当初你那首天下事师长在的金缕曲传到京师,张总宪可是遭了不少打趣,嘎嘎嘎”

    林卓约莫看出来,这太监似乎应该比较接近一路人,张佳胤应该没本事那么快就收服一个大太监,那就应该是皇后那边儿的了,嗯,看样子,张佳胤的后宫策略走得比较成功。

    “田公公过奖,过奖了,林卓少年孟浪,贻笑大方,贻笑大方”林卓恰当好处地窘迫了一下下,表示对方的玩笑开得很成功。

    果不其然,田义看对方忸怩羞涩,成就感爆棚,仰天大笑。

    林卓脑海里转悠了一下,搜索了下历史,从不多的信息中,连蒙带猜的开始恭维,“观公公气度,英华内敛,气质不俗,必是内书房出身,那里可是藏龙卧虎之地,公公乃是称量天下,辅国治政之才,林卓不过做些文字游戏,实在不能相提并论”

    田义略略一愣,“可是令师曾经提及咱家?”

    林卓淡定摆手,“并没有,林卓行事,虽多有仰仗恩师之处,然本心并不欲多借长辈荫蔽,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公公风范卓然,文华天生,一望可知,全然不须佐证”

    “嘿嘿嘿”田义又笑了,这次笑得略显谨慎,面对这个宛然少年,他竟然有了收敛的自觉,他双手微微拱了拱,表示逊谢,“林公子过誉了,过誉了,咱家那点儿墨水,也就够认字读书而已,公子才为世出,福泽深厚,自可一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绝非因人成事之辈”

    “公公,此言大伤我心”林卓抚胸哀叹,“林卓虽说不欲多借长辈荫蔽,但是却也要靠贵人、朋友指点提携的,孤胆英雄,能得引刀一快,能得身后美名,却独难做成天下事,非林卓所欲也,公公拒我千里,颇令林卓怅然呐”

    “嘎嘎嘎”田义眨巴眨巴眼儿,放肆尖利的笑声溢满整个大堂,伸出手拍着林卓臂膀,状极亲近“公子看得好生通透,好生通透,贵人且留给娘娘和太子去做,咱家做个朋友便可”

    “林卓荣幸之至”

    “哈哈哈”“嘎嘎嘎”

    两人豪气纵横,长笑不止,看得满堂高官头顶上齐刷刷乌鸦飞过,目中无人啊,目中无人啊,一个黄口小儿,一个无耻阉人,在这里勾勾搭搭,你们敢不敢再目中无人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