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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觉寺,位于成都府城北郊,素有川西第一禅林美誉,始建于唐初贞观年间,后经历两宋扩建,庙宇连绵,林木葱茏,佛产广盛,规模蔚为大观,时有高僧驻锡于此,弘扬佛法,赐福信众,是以善信云集,香火鼎盛,终年不休。
今日,昭觉寺来了两个很别致的信众,一男一女,男的大概已年逾不惑,女的正值花信。
那男香客身穿黑色绸袍,头戴梁冠,悬以璎珞,腰束金带,缀着香囊,额间还嵌着一块翠玉,一身的珠光宝气,女的却反倒是清清爽爽,一袭红裳,内衬粉色抹胸裙,身段窈窕,步态婀娜,风姿摇曳。
说这两个人很别致,并不仅仅因为他们的穿着打扮,而是因为他们不同寻常的行迹。
他们两人随着信众大流,穿门过户,爬梯上山,进佛殿,入僧门,却始终不曾拈香供奉,更不要提什么行大礼求庇佑了,引得旁人侧目而视。有那年纪大些的善信少不得以为他们初次进入庙宇,不识得规矩,就好心劝导指点几句。
不料,这两人竟齐齐露出鄙夷讥诮的笑容,并不理会,引得众人心下恚怒,由是再也无人搭理他们二人。
只不过,令人称奇的是,到得天王殿内,面对居中而坐笑口常开的弥勒佛像,这两个无礼的香客却毕恭毕敬,甚而对弥勒旁边侍从的四大天王也礼遇有加,好生怪异。
祭拜完了弥勒佛和他的侍从,这两人也无心再随大流游览,径自往一个八角亭子里稍事休息,两个人一黑一红,气场不同凡响,产生了圈占领地的效果,让香客游客们纷纷望而却步。
“凡夫俗子,愚蠢之极,岂不闻佛争一炷香,每个佛都拜了,跟一个都没拜有何区别,还敢对本座指手画脚,真是卑劣”那黑衣男子面色青白,眼眶深深,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此刻口中说着刻薄之词,眼睛里也是戾气不断。
“教主,小民无知,不值一哂,还请保重万金之体,万勿轻动肝火”红衣女子温言劝慰,深思却颇为不属。
“哼”黑衣男子冷哼一声,余怒未消,“红莲,你说上次坏我圣教大计的书生,叫什么来着?”
“林卓”红衣女子红莲脱口而出。
“对,那个林卓,今天要来昭觉寺?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区区一个书生,倒做得好大事情,能让我一番心血尽数付诸流水。好端端不去拜他的孔庙,拜得什么佛,真是不知所谓。”这位黑衣男子,也就是教主大人,显然看不惯的事情很多,今日屈身昭觉寺,也是另有目的。
红莲闻言神色一整,眼神恢复清冷,“是的,教主。林卓前几日作了一首《金缕曲》,在西南迅速广为传唱,词中很有些沉迷堕落之气,坊间传闻,那是林卓跟自己的支持者饮宴,酩酊大醉后所作。林卓因三日后的浣花溪论战承受莫大压力,写完那首《金缕曲》,就四处求佛访道,前日去了城内的青羊宫和文殊院,今日要来郊外昭觉寺。”
“那首《金缕曲》,我倒是听过了,不过一个小小酸丁矫情,还天下事,师长在,这些官家子弟,个顶个的没出息”教主大人咂摸咂摸嘴巴,说的话难听依旧。
红莲神色略略僵硬,没有出声。
“哎,红莲,既然那林卓有这么大才学,还会用阴谋诡计,怎么会被区区一个浣花溪论战,给吓得要到处烧香许愿?”教主大人神色微动,打量了下红莲,再次出声询问。
“据传,策动此次论战的人,名义上是布政使钟毓的儿子钟越秀,实际上是钟毓本人,他不知为何,跟提学官赵固合谋,围堵林卓,因而林卓在成都府几乎寸步难行”红莲的声音带了些起伏。
“哦,哈哈哈,有趣有趣”教主大人开心了,“如此说来,这林卓也不过如此嘛,靠着有个好老师,就在叙府横行霸道,上上下下都捧着,哄着,现在来到成都,没有惯他脾气了,还碰到个头儿更大的对头,这就没招儿了,我就说嘛,一个十五岁的黄口孺子,能有什么本事,哼”教主大人旁征博引,条分缕析,总算是全面研究透了林卓的路数,这点儿因人成事的微末道行,自然不看在教主大人的眼里。
红莲气息一滞,踌躇片刻,还是小心出言,“教主,林卓出身并不好,他拜师也是在僰人事变之后,对他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放心”教主站起身来,黑袍一拂,神色陡然变得冷厉,“读书人讲究事不过三,在本座这里,凡事可一而不可再,林卓曾插手破坏圣教大业,苟活至今已经是他的幸运,本座断然不可能让他有第二次插手的机会,本座,会教会他如何做人的”
出言残酷冷血,神色凛凛威严,仿似无所不能,与刚才的插科打诨,嬉笑怒骂大不相同。
身后的红莲,却对这突兀的变化恍若未觉,眼神中布满了迷醉。
“教主,林卓身边高手如云,行止还须从长计议”红莲在教主的自信气场里熏熏然了不大一会儿,很快就恢复了精明干练。
“高手如云?哼”教主不以为然的牵了牵嘴角,“红莲勿忧,这林卓活动范围如此之大,总会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我绝不会让圣教的勇士们去流血犯险”
红莲略略安心,单膝跪地,高声宣誓“是,有圣教主运筹帷幄,属下等定能一雪前耻,诛杀林卓,重振圣教声威”
“嗯”教主双目微阖,轻轻点头,眼神在红莲因俯身而春光乍泄的胸前一团雪腻上一滑而过。
两人一站一跪,商讨议论着动人心魄的机密要事,亭格外,一块厚重的黄石头上,镌刻着这个亭子的名字,“虔心”。
“咚”“咚”“咚”
山顶的钟楼里,浑厚沉重的佛钟响起,一连响了九九八十一下,众多缁衣武僧手持哨棒沿着阶梯整齐奔下,人数之多,仿佛一条长龙没头没尾,绵延到山门处,两两相对,肃立道路两旁,一众身披袈裟,头戴佛冠,白眉白须的大和尚率众拾阶而下,看样子是到山门处去迎接什么人。
“教主,为首的那个和尚就是昭觉寺住持圆通”红莲吃惊非小,圆通和尚年逾八十,精通禅理,名满天下,在这巴蜀之地,也是个大腕儿级的存在,现在竟然亲自出门迎客,莫非来的是什么皇亲国戚不成。
“哦?摔一跤就再也爬不起来的年纪,还要去迎客,来人面子不小嘛”王霸之气散去,毒舌教主再次上线。
“咔嚓”“叱”
虔心亭后面的林木丛中,传来细微的破风声和树枝折断的声音。
“教主,小心,有高手来了,我们最好到人群里去”红莲左右环顾,只见树影斑驳,枝叶飘摇,并不见人影。
“也好,官家的鹰犬爪子,改日再碰碰”教主脸颊一扯,甚是难看。
两人身影快速移动,不片刻,就跟闻讯前来看热闹的一大波善信香客搅和在了一起。
只见山门大开,门口停了一长溜的马匹和马车,数十个护院模样的人环绕着寺院墙根儿策马四散,众多孔武有力的家丁从人拱卫之下,十余个白衣飘飘的年轻士子缓步而来,为首一人,面如冠玉,风采卓然,神完气足,神情柔和从容,一袭素衣白裳竟似乎给他穿出了蜀绣的味道,身侧还有两个俊俏童子相随,端的气象万千。
只见那圆通大和尚上前双手合十,高宣佛号,与那位公子见礼,那位公子也弯腰作揖,一老一少的两人对话几个回合,言谈甚欢,相携入得禅林。
一众善信香客难得有缘见到高僧,并不肯就此离去,纷纷簇拥着尾随而去。
人群中的红莲失神凝望片刻,才低声通报,“教主,那个为首的白衣士子,就是林卓”
教主正在不忿,不过一黄口孺子,那老秃驴如此给颜面作甚,听得红莲声音,脸色更难看,眼神一厉,“你刚刚不是说他在成都府被挤兑得寸步难行了么?怎么还这么风光?”
“林卓才名远播,在巴蜀名望不小,是公认的士子领袖,想来圆通大和尚也是给他们面子”红莲的声音越发的低了。
“是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狗官,占起便宜来就没个完,都该死,林卓也该死”教主大人脸面狰狞,恶狠狠地脱口而出,这逻辑曲线也算是神乎其技,不知道怎么就拐到了狗官头上。
“教主,你看那边”红莲心思不属,眼神游移,却偶然间有所发现。
教主循着望过去,却见道路上的人流如同大浪,小道旁的树林里,间或有人走出,他们都做普通百姓打扮,插入人群中,似乎是浪中砂砾,丝毫不起眼。
“哼,林卓那大官儿老师,保护徒弟还真是舍得下本钱,看那些人的体态,都不是一般武夫,你刚才说的高手如云,也算不错”教主的嗓音固然讥诮,但也多了慎重,跑江湖的,都讲究个小心驶得万年船。
“属下上次与林卓身边人交手,还都是些僰人高手,这些应该都是后来延揽的”红莲定神观望,确定这些人自己一个都没有打过交道。
教主眼珠子一轮,有了些想法,“红莲,你去,带几个弟兄在下山的丛林里埋伏,掂量掂量林卓这些护卫的手段,记得抓上一两个活口,咱们也探探路子”
“是,属下这就去”红莲抱拳领命而去。
此时的林卓已经牵引着人流到了半山腰,独占鳌头,仍旧光彩夺目,惹人生厌,教主仰着头细细打量他良久,眼睛里杀气四溢,冷哼一声,一拂黑袍,转身下山。
“林卓,哼,今天本座算是见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