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轩然大波

尘都乞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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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鲁讷的大本营。

    “诸位都是江南地界儿上鼎鼎有名的大家,这两部书都是潜雨书坊力推的大作,还请各位挥动如椽大笔,鲁讷必有后报。”

    “鲁员外客气客气,鄙人的拙作,还请多多支持。”

    “应该的应该的,待我等细细品评”

    “潜雨书坊的大作,必然振聋发聩,与众不同,我等必定点赞支持”

    ……

    节操掉尽的文人们,一边往兜里塞润笔费,一边拍着胸脯立下保证。

    “不然,不然”鲁讷狠狠一摇头,感觉这些人的理解能力太过低下,比自己当初差远了,“以我等的坐席为界,”鲁讷比划了一下,一分为二的人群,“左边点赞就够了,右边的给我可劲儿的骂。”

    “呃……”斯文败类们囧然,“这个不大好吧”

    “无妨,尔等照办就是”鲁讷非常有优越感,对林卓高山仰止。

    苏州,某文房四宝店。

    “掌柜的,你们店里可有那戎县灵竹的《葬花纪》?”

    “《葬花纪》?抱歉,却未曾有。”

    “这等好书都不曾收录,还敢妄言收尽天下藏书,不要碧莲。”

    “哎……这,来人,速速去查探一番,《葬花纪》是哪家书社所出,快些进一批回来摆着,都错过七八波客人了,你们都是些干什么吃的?”掌柜的跳脚。

    杭州,一年一度的赏花赛花大会。

    “文兄,且看这株木兰,枝叶橛橛梗梗,恰似倔强之气,不是凡品”

    “周兄,这株百合色泽纯净,通体紫色,实在少见”

    “唐兄,我却认为这株樱花与众不同”

    “非也非也,祝兄,依我之见,当以这株兰花称雄”

    “诸位兄台,这横幅是何人所挂,今日赏花赛花盛典,缘何悬挂葬花二字?岂不是大煞风景?我定要问个清楚。”

    “正是正是,实在是不合时宜,正要讨个说法。”

    “同去同去。”

    ……

    江南士子热衷于集会,成群结队,很有威慑力,往往一见到大头巾扎堆儿,连巡抚神马的,都要抖上一抖。

    “《葬花纪》?西南文人同道也有佳作乎?”

    “哈哈哈,当然与唐兄无法媲美,不过也当得一读,且看他如何葬花?”

    鲁讷被林卓点化之后,动如脱兔,短短旬日之间,《葬花记》和《戎县竹节》就在江南西南等地卖得热火朝天,也在士林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山阴府,文人雅集。

    只见人手一册《葬花记》,讨论的热火朝天。

    “文兄,你看这句,人欲发于天理,而止于道义,天理兴于鸿蒙,而著于人欲,这林卓所言字字珠玑啊”

    “正是,正是,周兄,这戎县灵竹竟以风月之事论及经义,倒也是个妙人儿,哈哈哈”

    “以我之见,林卓这首俗曲《笑红尘》更得我心”

    “那是自然,唐兄浪荡红尘,自然最有资格笑上一笑,哈哈”

    “祝兄过奖,至少这位灵竹兄台,就不在我之下”

    “你们二位都是红尘先锋,不分轩轾,各有千秋”

    ……

    大理府,苍麓书院。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教员上完课,给自己的弟子们留下了家庭作业。

    “今日课业,试论人欲表于动作,而成于功业”

    “敢问先生,可是戎县灵竹在《葬花记》中所论?”一个年轻俊逸的学子起身询问。

    有个猥琐学子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老教员面色微愠,“不错,此书万万不可视之为风月,序言用心良苦,切不可轻佻。”

    “是,学生深以为然”那俊逸学子狠狠瞪了发笑的同窗一眼,身后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学子附和着嘿然冷笑,想来一番校园暴力是免不了的了。

    ……

    苏州府,诸大绶府上。

    年近七十的诸大绶,仰靠在锦垫上,旁边汇聚着数十个子弟学生,按照大明惯例,也是老中青三结合。

    一个青年士子正在为他读书,“……生灵有常,情息相通,良知有行,经世致用……”

    诸大绶抬手让那青年士子停顿,勉力站起身来,神思渺远,“林卓小友生发深刻,造诣不凡,恨不晚生十年,与他坐而论道,尔等若有机缘,务要与他好生盘桓,多多请益,我大明士大夫,耽于太平之乐,幸而有人敢做仗马之鸣。”

    “是”济济一堂的子弟学生们躬身受教。

    “诸师,弟子院试已过,正欲四方游学,既然林兄斑斑大才,蒙老师期许,不如我就去川中叙府,与他共游”

    诸大绶捋须微笑,频频点头。

    江南、西南士林纷纷扰扰,林卓却窝在书房内冥思苦想。

    鲁讷给他弄来的一包书信,每个人都不是简单人物,钱德洪是王阳明之后儒家心学的重要人物,一度主持中天阁讲席,人称为“王学教师“,罗汝芳乃是心学泰州学派鼎鼎大名的代表人物。最后一个赵锦先生就更是不得了,不仅仅是王阳明的嫡传弟子,思想界的大咖,更是官场上的常胜将军,如今官拜右副督御史,gz巡抚。

    三位先生的信件中,钱德洪和罗汝芳以哲理辩难为主,对林卓的思想理论有肯定也有商讨,还有一些要求他做扩展解释,算是比较严谨的同道人士学术交流,正经把林卓当成了一盘菜式,都是要掏干货出来的,给林卓带来很大的压力。

    相比之下,赵锦先生就和蔼可亲多了,遣词造句之中温煦亲和,以小友称呼林卓,多有慰勉鼓励,对林卓经世致用和良知有行的观点都大大的支持,最后还开了小玩笑,表示虽然以风月之事,论及经义理念,颇有不恭,然而林卓年少慕艾,也是人之常情,他日要结秦晋之好,自己可以客串一下媒婆。

    林卓顺着心学的脉络,杂糅龙溪、泰州两个主流学派之长,增加了致良知、启民智、正本心的内容,给钱德洪、罗汝芳等人写了回信,别人纯净而来,林卓也就赤条条而去,并未掺杂私心杂念。

    给赵锦的就不同了,这位先生是个醇厚长者不错,是思想家也不假,但是他还是个政治家,所以林卓给赵锦的回信就基本去掉了哲学内容,顺杆儿往上爬耍耍晚辈的惫懒,打着张佳胤的牌子或多或少的提到了一些朝政官场方面的讯息。

    官场就是人脉,每一条都得用心呵护。

    林卓试图躲进书房成一统,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林卓的新书上架没多久,影响力持续发酵,读者们打赏评论还不够,要求建**流。

    林家大宅的门前,比开了个集市还热闹,一堆一堆的大头巾文士们,前赴后继的要找林卓见上一面。

    这些文人士子的目的并不一致,有的认同林卓,前来恭贺论道,有的比较上进,前来请益学习,有的对林卓的论点完全不同意,前来辩难,更多的则是凑热闹刷声望的。

    林卓开始还一一接待,后面烦不胜烦,干脆在门外张贴出告示,三日后大辩群雄。

    这三天,林卓尽管有四百年的超前知识储备,也不敢大意,不仅将自己的思路条分缕析,还在几位热心同道的帮助下,重新编列了程朱理学的知识结构,整理出对方可能发难的重点,一一筹划应对。

    林卓很重视这次大辩论,胜败尚在其次,大明士风颓靡,享乐主义高涨,进取心不足,这次辩论算是他重振士风的第一次尝试了。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林家大门前建了个临时的高台,红毯覆盖,宽阔大气,几排椅子在高台上隔着一个长条桌,遥遥相对,高台四角各有一个侍女站立侍奉。

    这次辩论,可以说是戎县从未有过的文教盛事,周边的阁楼上,空地上,都站满了人,就连树上和墙上,也人头攒动,新任知县带着整个县政府班子,跟一些缙绅员外,都前来旁听。原来的邓教谕,现在的邓主簿还专程跟林卓交流了一阵,才算放下心来。

    巳时已到,两方人马分别登上高台,足足十多个中老年人,齐刷刷坐在了林卓对面,而林卓,单刀赴会,形只影单。

    “啊……林郎君好潇洒好英俊,跟他书中的宁采臣好像啊”很多女声响起,对林卓的形象热烈赞赏。

    “这几个老头儿真不要脸,那么多人,欺负林郎君一个人,要是我会白娘子的法术,就把这些可恶的老头儿全部淹死”说话的少妇搅动着手中的锦帕,为林卓担足了心思,全然不顾旁边的夫君脸上绿油油。

    “就是就是,林卓哥哥要加油”他们的女儿也紧张不已。

    “瑾儿、瑜儿,林公子就一个人,好可怜啊”一个大户人家千金模样的女子双眸含泪,拉着两边的侍女,忧戚之情溢于言表。

    “这么多人打一个啊,这些老头儿还真好意思,嘿嘿嘿”一个公子哥儿模样的吊儿郎当边看戏边评论。

    “哼,逞什么英雄,看等会儿被说得哑口无言了,还怎么得意”县学的观赛阵列里,赵宗琪一伙儿对台上孤军奋战却仍旧风姿绰约的林卓很不满。

    ……

    台上端坐的反方辩手,脸上肌肉频频抖动。

    “百花明艳,一己不见,百花灰丧,然而他人眼中,依旧春风妍妍;一己错失,不见风起云涌,然而他人见此亦知添衣避雨,非是心外无物,实是心外无人。”这是一位中年举人,直接从仁者心动入手,质疑心学根基。

    林卓言简意赅,“我见外物,既知其理,则万物有常,在我心焉,应其规,顺其律,躬身力行,因势利导,则可以外物为我心所用。”

    “人欲之大乎,举世混沌,遍地匪类,天理何处见存?”这是一个老年人,看排场应该是个致仕的高官。

    林卓略微思忖,“人性之初,我本善良,恪守人伦,遵从教义,则我之所欲亦大道当往,我之所行,皆纪纲所向。以本心求良知,以良知大我心,我心之大也,则洞悉万物之理,顺应而为,则天理人欲一也。”

    “林卓,你之治学,所为何来?”这位的口气很大,狠巴巴的。

    林卓深吸一口气,对这个偏题的问题也做了回应,“经义之浩瀚也,终归固我道统,辅我君王,利我人民,匡我世俗,此人之良知也,此人之大欲也。天理良知,人欲我心皆在表里洞达,初衷不改,终将导引化理,砥砺实践,以抗物竞天择,以应民心所望。”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拂袖而起,带着教训人的意味,“哼,我辈穷究天理,竟似工商蝇营;士绅体面,名教宗旨,皆在礼教、在纲常、在节义,兼济天下在于教化,祖宗成法尚在,岂容你一小儿轻言触动。”

    林卓默然,很想知道这位老先生身上的锦衣华服是不是靠种地买的,“我知礼教、我知纲常、我知节义,我食自民间来,我衣自民间来,我苦学至理,非为崖岸自高,非为横加煎迫。仓廪实而知礼节,但求躬行实践,步步求索,有所造福于人伦,有所裨补于日用,世间断无万世不易之法。”

    ……

    夜色已经降临,侍女点亮烛火,反方的中老年代表队口歪眼斜,瘫软成一团,林卓端坐在椅子上,背脊挺直。

    无论对方以身份欺压还是蛮横嘲讽,他都始终淡定自若,不发恶言,不动肝火,甚至连反问都没有,有理有据,从容应对。

    几个老头到最后张口结舌,除了抱着祖宗成法、拿着存天理灭人欲当招牌,竟到了问无可问的境地,不得不仓皇败退。

    林卓缓缓站起身来,负手站在高台上,星光烛火为他披上一层微光,如此夺目,惹得下面的痴女们小心肝儿好一阵闹腾。

    旁边的县令也好,士子也好,百姓也好,纷纷涌上前来,祝贺林卓一战功成。

    林卓面上欣喜,招呼家人设宴款待,心里却有些黯然,尽管sc地处西南,士风较为保守,江南湖广之地要开放进步得多,但是这些中老年当权派的思想,还是给他敲响了警钟,了却士风痼疾,是要论持久战的,绝不是一时一日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