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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县,符江场。
这个村落林卓并不熟识,但是现在,终林卓一生,再也忘不了。
这里俨然已经是森罗地狱。
林卓一步步走过,脚下的土地已经被鲜血浸成暗红,一条条红色的小溪交错流淌,间或蓄成一滩滩血洼。
两侧倒塌的房屋上还在跃动着猩红的火苗,不多的砖瓦石块,都被熏染成黢黑的颜色。
路面上躺着数十个面目狰狞的尸体,身上都有被烈火灼烧过的痕迹,更多的应该都跟那些茅草屋一样,化作了黑灰。
走到村子里唯一没有被烧毁的砖瓦房,林卓心中刺麻麻凉意略过,脑子一懵。
门口是一个赤-裸少妇的尸体,眼睛睁的大大的,手硬邦邦的伸着,在那个方向,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被割掉了头颅,后面还有三具尸体,身上都有很多刀剑创口,两个老人都保持着双手环抱的姿态,一个中年男人有的手中紧握着几片碎布,双眼凸出,地面上,还散落着一些金银器皿。
林卓眼前闪现出一幅幅惨绝人寰的画面,一伙贼人半夜冲杀进村,到处放火,将村民在睡梦中烧死,有人侥幸逃出,就迎面砍杀,到了这个大宅,先是到处抢劫,再追杀抱着孩子逃命出来的少妇,两个老人和中年男人以命相搏,试图阻挡,先后被乱刀杀死,在门口边追到了母子俩,当着少妇的面把小男孩斩首,又狼性大发把少妇奸杀。
惨叫声、呼喊声汇成一片……
林卓心中悲痛,踉跄好几步,怒意冲天而起,你居高官显贵,你且去斗争你的,用尽手段,残害这些无辜平民,又算得何等本事?
“呕……”林卓身边的何举,终于忍耐不住心中的不适,走到路边干呕,却又不小心踩到了一条断臂,连连躲避不迭。
林卓嘴角翘起一抹讥讽。
“大人,屋子里有几把凶器”
“大人,这边还有一面诸葛铜鼓”
“大人,快看,这里还有僰人惯用的三叉烛台”
……
何举边听着这些汇报,一边瞥了林卓一眼。
林卓面目冷峻,眼睛中凶光连闪,终究无言。
良久,林卓深深忍下一口气,涩然出声,“世叔,有人按捺不住了,试图嫁祸僰人,激化矛盾,万万不可上当。”
何举以为林卓忧惧过度,并未怀疑,只是微微点头。
“山上有人”
“是,是僰人”
“保护大人”
只见数十匹高头大马风一般奔驰而来,身后还跟着几百名精壮武士,个个腰挎长刀,手持长矛,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狗官,擅自闯入我僰人地盘,是要找死不成。”僰人中闪出一个女子,眉眼精致,却森冷如冰,抬手就是一箭,正好射在林卓双腿之间,羽翎微微颤抖。
衙役们惊慌失措,畏缩成一团。
林卓抬起头,心中煞气滔天,眼睛晦暗如同深海,看着那女子,“这位寨主,敢不敢,跟我到村子里,走一圈。”
两个小将跃马上前就要出言,却被那女子扬手辉止,“兀那汉人书生,我哈茗岂会怕你,别说村子里走一圈,刀山火海又如何?”
林卓微笑点头,给何举一个放心的眼神,肃手延客。
残垣断壁、鲜血、尸体。
哈茗看了一路,飞扬的脸蛋也紧绷了起来。
“哈茗寨主,能说说你的感想么?”
“这,这些是谁干的?”
“你看那边,有很多关于僰人的证据。”林卓扬手一指,墙角边,铜鼓、烛台历历在目。
“不可能的,就算是爹爹被你们汉人抓走了,我们也在约束部众,绝对不会是僰人所为,你们休想诬陷。”哈茗神情又恢复了坚毅,眼睛里布满了戒备和敌意。
“僰人再傻,也不会留这么多的罪证,除非他们是故意的。”林卓似乎接受了哈茗的说法,微微摇头。
“既如此,那就与我们僰人无关,人命关天,你们越界的事情,我们就不追究了。”哈茗的姿态更高,眼角还闪过一丝鄙夷,这小白脸书生,毫无气节。
“但是,这个东西,不一样,恐怕任何一个僰人都不会轻易留下,更别说用来栽赃嫁祸了。”林卓的声音陡然转阴,手里拿出一个骨牌,上面刻着铜鼓,背面还有一些神秘的经文。
“啊……僰人骨牌,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哈茗面色一厉,大眼睛恶狠狠瞪着林卓。
“这里满地都是尸体,你说我是从哪里得来的?”林卓也嘶声回应。
“你个小贼,偷盗我们族人的骨牌,还敢大言不惭……”哈茗被激怒了,后退几步,就要拔剑。
“你们族人是人,我们汉人就不是人么,待我查清楚这骨牌是谁的,我必将他和他的同伙碎尸万段。”林卓宣泄着积攒了一天的怒火,迅速欺身上去,牢牢抓住剑柄。
“……你,你敢……”哈茗被惹恼了,把剑一丢,挥拳就冲着林卓打来。
林卓一偏脑袋躲过,见哈茗不可理喻,也动了真火,抓住哈茗两边手腕,牢牢把她反剪到背后,形似把哈茗抱在怀里,“你个疯女人,休要胡搅蛮缠,现在大敌当前,你们僰人又有内奸,不彻查出来,早晚祸害你们全族。”
“什么大敌,什么内奸,你就是大敌,你是那些狗官的狗腿子……”哈茗气疯了,被林卓用蛮力制住,一身的武艺施展不出来,几番挣扎未果,干脆一口狠狠咬在林卓脖子上,呜呜有声,脚下也在林卓脚面上噼啪乱跺。
“啊……”林卓惨叫一声,疼的冷汗直冒,要是庇阳经是金钟罩就好了。
“疯女人,嘶……快放开我,我跟你哥哥哈洛是朋友,你们僰人真的有内奸……”林卓忍着剧痛,试图说服这个暴躁的母犀牛。
“哼……内奸,我让你内奸,吭哧……”哈茗听到林卓疑似服软,顿时气焰高涨,不仅不放松,反而另找地方,又来了一口。
“啊……”林卓痛怒交加,用一只手锁住哈茗细细的手腕子,另一只手狠狠拍在她的****上,连续打了好几巴掌才算解恨。
哈茗女儿家的羞处遭到重创,又疼又羞,一边狠狠咬着林卓肩膀,泪水滑落下来,滴滴洒落在林卓脖颈上。
林卓正在呲牙裂嘴,手也无意识地在哈茗屁股上揉来揉去,让哈茗更觉羞耻。
“哇……”一声,哈茗大哭出声。
“别哭别哭……我真是哈洛的朋友……”林卓顿时怂了,双手放开哈茗,七手八脚给她擦眼泪,这事儿闹得。
哈茗呆呆站在原地,任由林卓给她擦眼泪,擦得差不多了,才又动如脱兔,在地上捡起自己的剑,“呛啷……”一声拔出来,撵着林卓就要给他刺上十七八个窟窿。
林卓发动庇阳经十二成的功力,狼狈逃窜,好几次险之又险地避开,袖子和外袍都被砍成一缕一缕的。
林卓的躲避更是让哈茗心头火起,把一身的功夫全忘了,一把剑砍刺戳劈,弄得不伦不类。
“茗儿住手……”腾空一个人影从天而降,挡在林卓面前,正是哈洛。
“大哥,你快快让开,这个小贼敢欺负我,我怎么也要刺他一下。”哈茗眼睛瞪得大大,说话也狠巴巴的,却意味莫名。
“茗儿,林兄是大哥的朋友,你可不要任性,快快回寨子里去。”哈洛板着大哥脸,教训妹子。
“哼……尽是些狐朋狗友。”哈茗显然不怎么怕哈洛,又转脸看向一身狼狈,披头散发的林卓,先是“噗嗤”笑喷了出来,又脸色一板,“小贼,我不会放过你的。”
狠话说完,又在林卓脸上绕了一圈,眼波一顿,娇叱道,“哈龙、哈虎,你们两个带人留下,跟在那个小贼身边,别让他跑了,也,也别让他死了。”
打马而去,依旧英姿飒爽,却颇似落荒而逃。
哈洛跟林卓相视一眼,各自尴尬。
回到县城,林卓三人又是一番计议,告知前因后果,哈洛恍然大悟,不免对许翰大人咬牙切齿,何举承诺保证哈朴周全,哈洛决定回返九丝城,弹压闹事族人,争取时间。
临走前,哈洛郑重作揖,“林兄,你我肝胆相交,僰人全族安危,就拜托你了。我观林兄,不似文弱书生,颇有勇力,这把剑,名缚鹿,乃是僰人祖传之物,你我也是因这把剑结缘,今日便送给林兄护身。”
哈洛语出至诚,林卓也不矫情,径自收下,哈洛深看林卓一眼,就此离去。
当夜,林卓将哈龙、哈虎带领的数十僰人武士安置在为家人准备的新居,自己返回县学。
入夜时分,林卓始终心神不宁。
符江场的惨剧侵袭着他的大脑,让他无法释怀。
取过哈洛馈赠的缚鹿剑,细细赏看,这把剑在夜晚还闪烁着微不可查的柔光,撤出剑柄,只见剑身上蓝光幽幽,如同一泓清泉,剑刃却偏偏红光流动,恰似熔岩涌流,林卓细细把玩片刻,不由跃跃欲试,便提剑推门而出。
刚出房门,却见隔壁耿小妹的房门也打开了,穿着宽宽大大的睡衣,脸上遍布着忧愁。
两人目光一碰,耿小妹便放却了矜持,急走几步,扑到林卓怀抱里。
感觉到耿小妹的身子瑟瑟发抖,林卓不禁抱紧了她,“我的小管家婆,你怎么了?有我在呢,不怕不怕。”
“卓哥儿,我好担心,好担心你,好担心大哥他们,”耿小妹扬起脸庞,眉头凝成了一个疙瘩,“明天林叔林婶还有我爹他们能平安到戎县么?”
“没事儿的,乖,他们一定会平安的。”林卓心中也咯噔一下,温声安抚耿小妹。
耿小妹在林卓怀抱里沉默了一会儿,把脸埋在林卓胸膛前,瓮声瓮气的道,“卓哥儿,我好怕,你陪我好不好?”
林卓揽着她细嫩的肩头,心中宁静,“好,上次你跑掉了,今晚,我唱《白狐》给你听,好么?”
“嗯”细不可闻,耿小妹的脖子已经红透了。
林卓把剑重新挂回自己房间,就跟小妹到她房里就寝。
半夜,林卓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
刻意压低的声调里带着浓郁的北地风情。
“……恁娘,踩我脚了……”
“…对不住,人嘛地方呢……”
“……大屋子里呗……”
“……那倒不一定,读书人的事儿不好琢磨啊……”
“……白胡咧咧,逗是这个,晌午头里僰人送给他的那把剑还挂着哩……”
“……行,吹烟……”
机簧声响起,“噗噗噗”的声音不绝于耳。
“……行了……咱家走吧……”
“万一他不在那个房间咋弄?”
“……这个屋子也弄上一家伙……”
林卓心中警铃大作,他将熟睡的耿小妹抱在怀里,滚到床底下。
果然,一股浓浓的烟雾穿过窗纸飘散进来,林卓脱下上衣,在床底的恭桶里打湿,蒙在自己和耿小妹脸上。
片刻后,无数支袖箭闪着幽光嗖嗖射入,“噗噗”声响起,床板上,桌椅上,密密麻麻铺满了厚厚一层。
林卓小心翼翼将耿小妹抱在怀里,忍耐着浓重的尿骚味,听着这些要命的声响,眸中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