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遭遇战(一)

河边钓鱼翁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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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风凛冽,凄凉片片,晚霞红如鲜血,昏暗的天渐渐下沉,尖利的冷风从皮肤上一刮而过,似乎要揭下人的一张皮。

    兼程赶路,行路的人已是疲惫到了极点,道上停下步子休息喘气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哪管道路肮脏,黄尘裹体,一个个东倒西歪地倒在路边,惨白了脸而提不起一点力气再动动脚,仿佛要将自己埋在这无根无依的天地间。

    拥在风尘满面、一身倦累的难民中,乘马而行的傅干紧紧地锁着眉头,他们的行进速度太慢了,一日才不过二十里。

    而他清楚地知道,迷当一定会遣将千里追袭,如果继续迟缓前行,说不定哪个时刻,羌族大军就会忽然出现在他们的身后。

    “大家加把劲!”随军斥候策马在人群中来回奔跑,挥舞手臂不停地给难民鼓励,可累得面色惨淡的难民们全都恹恹的,勉强能走的几乎是四肢着地,慢慢地爬行。

    “公子,太慢了。”护羌校尉夏育实在忍不住,转首对傅干说。

    傅干也很无奈:“百姓一路从汉阳奔逃在此,疲累太甚,强而行之也无济于事。”

    “末将担心。”夏育忧心忡忡地说,“我们还未进入雍州,羌人便来了!”

    傅干一叹:“我也担心,但也许没有那么快吧……”

    他其实也不能确定,东羌王迷当令羌将俄何烧戈起兵五万攻打汉阳,傅燮闻讯,急令长子傅干及护羌校尉夏育护送汉阳百姓前往雍州避难,算算日子,他们已经离开汉阳已经半余月了。

    夏育满脸愁容地回过头,峭寒的风从地平线的尽头旋转而起,大片灰色的云团被夕阳染了瑰丽颜色,一行飞鸟衔着流逝的霞光振翅远去。

    天地一派夕阳西下的平静。

    蒙蒙夜雾犹如歌谣缓缓地将他们包围,夏育莫名地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他听见细细的声音从某个地方悄悄发出,仿佛是瓶口泄漏的流沙,当他凝神细听,声音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大,嗡嗡地灌入耳中。

    “不好!”他神色大变。

    “怎么?”傅干见他面色悚然,心里竟是一跳。

    脉脉余晖缓缓流向天边,而在夕阳最后的光照里出现了一条黑色的流动线条,地面开始逐渐加强的颤抖,呼啸的声音犹如排山倒海,仿佛江河倒涌,天地为之色变!

    “是羌军!”夏育的声音微带着颤抖。

    傅干一扣剑柄,他又紧张又烦躁地叹道:“太快了!”

    “羌人,是羌人!”起初有些呆愣的老百姓反应过来,不管有力气还是没力气的,都尖叫着四散逃奔。

    一声嘹亮的清哨高遏行云,本把头颅低低压在马腹的羌兵霎时都抬起身体,右手整齐地一挥,无数片刀光刺穿了昏暗的天空!

    “杀!”异口同声的呐喊震耳欲聋,随着黑色狂潮的逼近,那口号也越发响亮,在耳边鼓鼓撞击。

    不知是谁第一个落刀,但见鲜血飞溅,被砍烂的半边身体滚向了路边。

    人群中似被扔了一颗炮仗,炸得他们疯狂逃离,可哪里躲得过战马的速度,才跑出去三四步,便被锋利的钢刀削掉了脑袋。

    更多的人被砍倒,旷野上的尸骸多了起来,且都不是完整的,这里一颗脑袋,那里一只手臂,左边两条大腿,右边一截肠子。

    羌兵仿佛把这里当作了屠宰场,见个人就挥刀砍下,百姓混在军队中,他们也分不清谁是士兵,谁是老百姓,还道是乔装的军队。

    五千汉军早就被几万百姓拆得四分五裂,此刻首尾不能相顾,阵形也排不起,一队队慌慌张张地冲上来,都被骑兵的锋利冲击逼得退后。

    四边的难民纷至沓来,羌人四面横扫,由于难民太多,羌人的阵形根本派不上用场,加上杀得兴起,哪管什么兵法阵法,只顾横冲直撞。

    傅干被惊慌的人群挤得前后不进,他费力地拔出长剑,还不曾来得及去看夏育,便有一乘轻骑驰骋,马上羌人大约认出了此人是汉军将领,钢刀一挥,当头就劈砍下去。

    根本无暇思考,傅干举起长剑迎上锋芒。

    “当!”兵刃相接,迸得火星子乱飞,那羌人或是想捉活口,没有下狠招,倒被傅干的回击拼得骨骼发颤。

    两人都缓了缓手,傅干深深呼了一口气,那羌人却不容他多想,一手挥剑,一手挺烁,双兵齐下,如合拢的死亡拱门劈向傅干的头顶。

    傅干向后一仰,战马受了惊吓,马头一昂,马身像滑梯般向下急速倾斜,他竟从马上直摔了下去。

    幸而这一摔,那羌人的马槊收不住势头,竟直插入地里,因力量太***刻间却是拔不出来。

    羌人索性弃了马槊,一勒缰绳,战马前蹄扬起,对准傅干的脑门威胁性地压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傅干拼了全身之力,身子向后一仰,双手持剑狠狠扎中马腹。

    顿时一股浓稠的鲜血涌出,战马哀嚎着软了下去,那羌人未曾提防,头朝前摔了个四仰八叉,傅干趁机急趋上前,一剑刺穿那人的后脖颈。

    待他抽剑之时,“当啷!”那长剑却断成了两截,原来是用力过猛,剑身竟承受不起拼刺力量。

    他不得已丢掉剑柄,抹了一把脸上的热血,左右看了看,四围的尸骸堆得越来越多,无数片刀光在天空交错拼刺,凄厉的惨叫声与沉闷的喷血声碰撞在一起,搅乱了这傍晚的世界。

    一骑如闪电飞奔,夏育在马上狂呼:“公子勿惊,夏育来也”

    三个骑兵迎面急冲,夏育横枪一扫,一枪刺中了一个羌人的咽喉,将他从马背上挑了起来,那羌人在空中垂死挣扎,双手双脚一阵乱蹬。

    夏育瞪着铜铃眼,怒声大喝道:“给我死!”

    他奋力一送手,长枪带着那羌兵裹卷起呼啸的劲风,把其余两个骑兵撞翻下马,枪头一抽,扎烂了他们的脖子。

    他手持长枪,一把扯过的战马的缰绳:“公子,快上马!”

    傅干接过缰绳,他翻身上马,在夏育的护送下,向着羌兵追薄弱的地方突围。

    羌军中军处,沙末汗一脚踢开被砍成半截的尸体,厚底的革靴淌着黏稠的血,抬一抬脚,鞋底便拉起一线血丝,他厌烦地啧了一声。

    呜咽的哭声却掩过了他的不耐烦,那是一群被捉住的百姓,老少男女皆有,偶夹着三四个士兵,却已是刀枪横陈,伤重不能动弹。

    两个羌族士兵冲入人群,把受伤的汉军士兵拖出来,抬起脚踩在后背上,抡起刀一劈,几颗头颅滚瓜落地,那血“噗”地喷得遍地开花。

    百姓们都吓得失声尖呼,有的哭,有的捂眼,有的竟自晕厥。

    “勇士们,你说这些汉人该怎么处理?”沙末汗扬起马鞭,挥向那群哆嗦成一团的百姓。

    旁边一个百人长说:“杀。”

    沙末汗啐了他一口:“杀什么?没看到里面有年轻女子和壮年吗?部落里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婢女和奴仆。”

    百人长战战兢兢地说:“将军说的是,将军说的是。”

    沙末汉用力揉了揉马鞭,蓦地眼睛一亮,踏步走向那群百姓,森然道:“问你们一句话,若答对了,你们就跟我走,若答错了……”

    他扬起马鞭,狠狠地劈下,嘴角一吊,“瞧见方才那几个士兵么?”

    回应他的是一片揣着恐惧的抽泣之声。

    沙末汉冷冰冰地说:“谁会制冶?谁会打铁?谁会造攻城器械?”

    没人回答,却只是悲悲戚戚的落泪声,仿佛被死死压着的一波浪头。

    沙末汉冷笑:“没有么?那我便挨个杀!”

    “呸,该死的番狗,”一个中年壮汉站起身来,指着沙末汉破口大骂:“想让我们打造弯刀屠杀我大汉之民?造出来的攻城器械攻打我汉家城池?制冶出来的铁……”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离他最近羌兵一挥弯刀,但见寒光乍现,中年壮汉瞬间人首分离,人头骨碌碌滚到百姓们的脚下。

    霎时哭声更大了,那哭声里有对良心的拷问,有对性命的担忧,有对敌人的愤恨,一颗颗头颅垂下去,看见的却是别人的头颅,染血的头颅。

    “只要是工匠的,都往后退一步”沙末汉啪啪地甩着马鞭。

    细小的骚动,伴着声气下咽的哭泣,有人把头低低摁下,向后退了一步,接着又一个,又一个……

    越来越多的人退后,每一张向后退却的脸都藏在阴影里,仿佛那种退却让他们不敢见天日。

    他们不想去羌地被羌人奴役,可如果不去,恐怕今日难逃一死,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

    原先挤满人的地方走掉大半,只剩下一些老幼妇孺,相互依偎在一起,惊恐地看着周围如狼似虎的羌军。

    沙末汉满意的点点头,他扬起手,张狂地呼喝道,“来啊,把女的抓起来,其余的,老少不留。”

    随着沙末汉一声令下,周围的羌人呼啦啦一拥而上,开始争夺属于他们的战利品来。

    “放开!”人群中,一个少女一巴掌甩在羌族士兵的脸上,正死命地护住一个比她年级稍小的少女:“别碰我们!”

    “哟呵,小姑娘狠着呢!”被扇了耳光的羌人兵反而涎脸一笑,吐了一口唾沫,搓着手便扭住了少女的胳膊。

    少女又是打又是踢又是喊又是骂,到底是女孩儿力气弱,被壮硕如牛的羌人狠拽进怀里,还在她脸上拧了一把,惹得围着看热闹的一众羌兵哄然大笑,淫笑着吹口哨弹手指。

    少女哪受过这般屈辱,双眸已含了悲酸的泪,那羌人得意忘形,竟一把扯下少女的外衣,周围的羌族士兵都像充了血,亢奋得拍巴掌拍屁股,纷纷怂恿道:“扒光她,扒光她!”

    那羌兵果真叉开两手,少女忽地转过身,在他手背上用力咬了一口,牙齿死了命地抠进肉里,直疼得他撒手不迭。

    “该死的女人”那羌兵暴怒,“老子今日不扒光你,我枉生人间!”

    少女也像被愤怒的力量激奋了,一头撞了过去,双手一拉,竟拔出了那羌兵的腰刀。

    周围一派惊呼,那羌兵惊得往后一退,羌族士兵们都下意识地抽出了刀,仿佛一壁壁阴影般围了上来。

    少女费力地拖起刀,刀很沉,压得手肘往下坠,她无助地四处张望,在这充斥着血腥味儿的荒野上,除了这群如狼似虎的士兵,便是凄惶自保的平民,她找不到汉家的军队,看不到汉军的旌旗。

    泱泱大汉,难道没有一人能拯救百姓于水火?

    她绝望地在心底呼喊,刀真的很沉,她用尽力气举起来,想要和他们拼一拼,可她只有一个人,他们有很多人,很多很多,仿佛遮蔽生命的死亡钳子,掐住了她最后的抗争努力。

    她却慢慢转过了身,她对哭成泪人的妹妹说:“阿妹,阿姊先走了。”

    她仰起脸,两行冰冷的泪水攫着她清丽而苍白的脸,她咬着牙狠狠地将自己撞向那把锋利的钢刀,仿佛是丢向火炉的一块炭。

    钢刀飞落下去,红得仿佛火焰般的血燃烧起来,她直直地向后倒去,她用那把夺来的腰刀斩断了自己的脖子。

    “阿姊!”少女疯了一般扑了过去,她拍着姐姐的胸口,又摇了摇她的手臂,却像是在摇一截枯萎的木头,唤不起一丝生气。

    少女只是偏着头,被血染满的眼睛里有最后的一点光在跳跃,那仿佛是一句再也说不出口的知心话,渐渐地湮灭在死寂中。

    一名老妇抱住已哭疯了的少女,厉声骂道:“畜生,你们连孩子也不放过,畜生!”

    “老娘们儿,你是个什么东西!”那羌兵骂骂咧咧,从地上捡起少女自绝的腰刀,抖了抖刃上的血渍。

    沙末汉忽地喝止:“住手!”

    他推开那士兵,瞧着少女的尸身,叹息了一声,“未尝想到大汉还有这般刚烈的女子,倒让我好生佩服!”他看了看少女,正色道,“你们逃命去吧,你姐姐救了你们。”

    说罢他大手一挥:“除了这两人,其余的一律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