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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我认为那是一个较好的年份。社会虽然比较动荡,但老百姓还活得不算辛苦。如今的我已经24岁,尽管成长的过程跌跌撞撞,可是也算不上凄苦。起码在早几年前,全国都缺粮食的时候,叔父的茶馆里,每天还是吃得起饭的。跟着师父之后,虽说粗茶淡饭让我肠胃浮躁,但起码没饿过肚子。
也许是安逸过,也苦过的原因,我对物质的要求相对很低,所以我对于村子里有些年轻人的做法,感到非常不解。
这件事要从1967年的下半年说起。
自打年初师父没跟我一道回村算起,他已经大半年没出现在村子里过了。期间他给我来了几封信,说自己目前正在川东及湖北一代游山玩水。我想这也许就是老道士潇洒了一辈子,到了中晚年的时候猛然遭遇了一个挫败之后,选择逃避凡尘的方式吧。
那一年,大概是八九月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七八个年轻的男男女女。他们都是响应国家号召,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由于村子里大多是岁数较大的人,连我这样24岁的人都算是年轻的。所以这些青春的孩子们来到山村的时候,不管走到哪里,不论做了什么,都会变成周围的人眼光聚集的人群。
他们喜欢唱歌,经常明明干着干着农活,就突然从稻米地里冒将出一个脑袋来,发情似的开始高歌。这还不算什么,假如他的歌声被另一个知青听见了,也会加入飙歌的行列。一时之间,小小的农田里,歌声此起彼伏,一派其乐融融的生活作风。
而知青来到村里,总得有个住处,于是就按户分插倒所谓的“贫下中农”家里去。
徐大妈家,就是贫下中农。插队过来的一个知青,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就是总感觉她对这里的生活太不适应。徐大妈专程给她分了一个屋子,导致我只能每天晚上收拾完堂屋之后,还得把几个凳子拼凑成一张床睡觉。
就如我说的那样,我吃过苦,所以这点苦不算什么,只是常常一到夜里,就听见那姑娘屋子里传来呜呜的哭泣声,让我有些心烦。既然要想家想爹妈,那你为何要丢下家丢下爹妈,去响应一个你认识他他不认识你的人,到这穷乡僻壤自找虐受呢?
最离谱的是,这群知青由于岁数相仿,出去玩也常常都三五成群,村子里吃喝都很简陋,过年才会吃肉,平日里有个蛋花汤都能当半个荤菜,这群城里来的孩子,哪能够快速适应得了。女孩子也就算了,本身只有那么点饭量,搞不好还没徐大妈家的大黄狗吃得多呢。可那些男知青就不是省油的灯了,所以自打他们来了村子以后,一个月的时间里,村里陆陆续续丢了好几只鸡鸭。吓得徐大妈到了晚上都只能把鸡鸭赶屋子里,在堂屋里与我共处一室。
我时常会被鸡鸭扑腾略过头顶扇着翅膀的声音惊醒,而惊醒后下地却总能赤脚踩到一堆鸡鸭屎。
也许是知道我心里有不快的情绪,徐大妈经常会安慰我,说这些知青在村子里最多也就呆两年,坚持坚持吧。我在徐大妈家里已经住了一年有余,这期间,互相早已把对方当做了自己的亲人。而每到看见我郁闷的时候,插队在徐大妈家里的女知青,就会很嘴甜地来逗我,让我生不起气来。
她叫孟冬雪,据说这名字是她爷爷给起的,其理由是生她的那天,爷爷的老家下了一场没有天理的大雪。从小就在城里长大,接受的是新学教育。中学是在城里的女中上的,家里还有一个小妹,相应国家号召,非独生的家庭需要其中一个孩子去上山下乡,加上她自己念过书,有文化,脑子一热就来了这儿。
或许是我开蒙的时间比较晚,或许是鉴于自己的身份敏感,又或许是这些年接触的女性绝大多数都是上了岁数的人,突然家里来了个这样青春活力又长得好看的姑娘,我心里其实是有好感的。但在那个年代,人们大多比较保守,但凡有点轻浮的举动,就会被当做流氓。
所以孟冬雪插队到徐大妈家来以后,我更加注意自己的行为,好在山村小,事情本就不多,我的身份并未被人发现,偶尔有乡亲们需要帮忙,我都偷偷去迅速办了,丝毫不张扬。孟冬雪有一天早上问我,为什么我只要忙完农活,就喜欢坐在院子里看一些古书,我告诉她那是因为我没有上过学,我想要学东西。孟冬雪算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她说,那将来只要她有时间,就教我学文化学知识。
诚如我刚才说的那样,村里的物质条件太差,以至于那些饿肚子的男知青们,偷不到鸡鸭,就打起了村里猫狗的主意。其中就有一个不自量力的男知青,在夜里想来偷徐大妈家的大黄狗,被我发现后揍了一顿,从此以后,我就成了村子里保护猫狗的光荣村民。
孟冬雪和我一样,跟大黄狗做起了好朋友,不仅如此,连那只常常跟我打架的猫也黏她到不行。几个月过去之后,村子里相安无事。孟冬雪和其余几个女知青,在农闲的时候,就会教村子里的小孩子学文化,我也被逼着坐在最后一排听。
其中有一个女知青,名叫纪幼安,可能是八字不合的关系,她总是看我不顺眼,老在课堂上找我的茬,甚至还会奚落我连个小朋友都不如,然后引发这群熊孩子对我的哄笑。
我心里其实也不讨厌她,就觉得她只不过在我身上找找存在感罢了,谁知道她是不是每天都遇到生理期问题,心情不好也在所难免。所以我常常一笑了之,甚至还装傻逗大伙一笑。本来这一切都挺好的,我也安静地享受着山村里与世无争的生活,可是直到有一天,纪幼安来家里找孟冬雪,在路过我的堂屋的时候,撞翻了屋里的一个背篓竹筐。
竹筐里,不光藏了我平日里看的书,还有许多我暂时用不到的工具。例如桃木剑,例如小纸人,还有各种我之前练手,但又写多了的符咒。
当时我正坐在边上看书,纪幼安撞翻竹筐的时候,还连连跟我说对不起,帮着我把东西捡回去。当她捡起一叠我用绳子捆好的符咒的时候,她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害怕的神情。
其实该害怕的人是我,这样的知识青年,接受的是一种建立在名叫《资本论》的思想教育,是真正的唯物主义者。相处了几个月之后,她才发现村子里住着这么一个唯心主义者,甚至以此为职业的人,她会告发我吗?
虽然我当下没有说什么,但我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态表情。她看起来故作镇定,好像没事人一般,但那慌张的手脚,以及明明走进屋里却没再找孟冬雪的行为,让我意识到,完蛋了,危险来了。
当天晚上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徐大妈,徐大妈是对我师父做过承诺的人,所以她一定要保住我。徐大妈跟纪幼安并不熟悉,人家也未必会听她的劝告,于是徐大妈那天晚上把孟冬雪叫到我跟前,委婉地,坦诚了我的身世。
孟冬雪和我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几个月,却是直到现在才知道我是一位道人。
由于平时关系挺好,又都是寄人篱下,孟冬雪告诉我她会去跟纪幼安说一下情,希望她不要把这件事公开,不要去告发我。其实当下距离纪幼安看到这一切,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的时间,足以把这件事传遍整个山村。但我还是谢谢孟冬雪肯为了我这么做,因为假如她因为袒护我而一道被告发的话,那我这个债就欠大了。
纸始终是包不住火的。据说在当晚孟冬雪找到纪幼安的时候,我的事情已经在女知青这部分人里传开了。村里的男女知青分别插队在村子的前后两侧,并未在同一个区域,大概是为了防止一些有伤风化的事情发生。纪幼安大概也没想过要去告发我,但这件事她本来也没打算瞒着。所以当孟冬雪向她求情的时候,她反而奉劝孟冬雪跟我保持距离,说我是旧社会的毒瘤,是领袖坚决要打倒的四旧。
好说歹说,纪幼安才答应这件事不再继续外传,但是从此以后也不让我再上他们的小课了。我对于这样的处理方式,谈不上满意,倒也无话可说。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一切说到底还是因为我的不小心。虽然我不知道纪幼安在随后是否真的如承诺的一样,没有再到处说我的事情,但我可以保证的是,其余的那些女知青,恐怕是早就告诉了那些男知青了。
这很容易区分,当你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看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了。村长欠了我的人情,王家人也为我做过担保,在听到那些知青的风言风语之后,王家老大这种粗人更是带着村民们跟这群知青高声争执了起来。
一时之间,我成了事情的导火索。我很愧疚,但无计可施。孟冬雪因为袒护我的关系,受到了其他知青的排斥,但她回家后从不说这些,还是一口一个司徒哥哥的叫我,还让我蛮欣慰的。
在我被发现后大约一个月,那已经是1967年11月的月底,山村里再度降临了一件怪事,这件事的主角,就是纪幼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