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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书写,我一边动唇不出声地念诵道:
“头上青云盖,左边三点金,车动龙身转,斤刀斩妖精,耳闻霹雳响,万吓走无停,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全讳共计二十八画,代表着二十八宿。
这道讳,是我几年前跟师父学习了罡步和手决,然后刚刚开始学习符咒术的时候,师父教我的入门手艺。
所谓“讳”,是道门最重要的部分之一。画符,书咒,如果不将“讳”灌入其中,则这道符或者咒的作用微乎其微,甚至是一张废纸。中国自古以来,提到大人物或者皇帝的时候,都避免直呼其名,因为要“避讳”,而在咒法符法的运用中,讳通常代表着这个符咒所恭请的天神、星君等。
而我此刻写在手心里的讳,叫做紫微讳,分上中下三部分组成,上为雨,中为漸,下为耳。在道教的理论中,天神、活人、亡魂是三种状态,是以紫微讳的组成结构,头虽然是“雨”但却是“雲”的上半部分,代表着天官神仙,中下部分合为一个字,称之为“聻”,发音和看见的“见”相同。
师父曾经告诉我,人死为鬼,鬼死为聻。人会害怕鬼,鬼也会害怕聻。道教的讳大多都是上神下鬼,称为云君鬼臣,代表着阴阳两界,中间的使用者,就是我们人。这道紫微讳用法极广,除了防身护身之外,甚至还有驱邪、退煞的作用。
不过师父在后来一次闲聊中跟我说起过紫微讳,他告诉紫微讳在民间的传播中,作用一致但解读上有了不同,民间的师傅们认为,这是一道生杀令,可令一切妖魔鬼怪望而却步,古人识字的不多,于是常常用同音字或相似字代替,紫微讳拆开为“雨漸耳”,本为“余斬尔”,也就是“我杀你”的意思。
总而言之,它是可以吓唬一切阴邪的玩意,并且伴随着强烈的攻击性,且在许多地方,用得极为广泛,可以说任何一个会画符书咒的道家人,一辈子使用频率最高的,也就是这个简单的紫微讳了。
左手持讳,右手持香,就好像一手拿盾,一手握剑一样,心里有了底气,我也就没那么害怕。我踏在堂屋的门槛上,一下子跳进了屋里。原本放在棺木上的醋瓶子已经摔烂在地上,这意味着它刚才被什么东西碰到了,也证明这里的鬼魂活动的频率是非常厉害的。
我开始检查我洒在门槛内侧的面粉,原本均匀的面上,出现了一些细细的脚印,有穿鞋的,也有光脚的,还有那种类似三角形的脚印。这些都是鬼魂的脚印,并且都是脚掌的前半段。
大多数人说到鬼魂的时候,总是会用“轻飘飘”三个字来形容,这并非没有道理的,因为它们本身的就是很轻,通过能量的聚集而形成人的样子,这个样子也只有被害一方才会直接目测到,例如老三家的小孩,他能够看到清楚具体的鬼魂的样子,但是老三却只看到一团黑雾。正因为本身轻,所以它们走路的时候总是会前脚掌着地。事实上,并不能说它们是在走,而是他们的意识里,刻意在模仿自己生前“走”这个动作罢了。
很显然,它们在我把屋子内外布好局以后,曾四处活动过。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一定会到门口来吃我插在门外的香。
如此一来,我就很轻易地收集到他们的脚印。从脚印的大小形状加以区分,我得出结论,这个屋子里的鬼魂,总共有四只。其中两个没穿鞋的,一双大脚一双小脚,由此可判断,应该是一男一女,两个鬼魂之间也许没有直接关系,但是他们在生前多半都是穷苦人家,以至于死的时候连鞋子都没穿。另外一个穿鞋的,从哪细细的纹路来看,应该是一双布鞋。解放以后,穿布鞋的人其实越来越少,即便连农村也是如此,从脚掌的大小来看,也应该是一位男性。剩下的那个三角形就比较容易区分了,旧社会对妇女捆脚掌的劣习,让很多妇女的脚发育畸形,所谓“三寸金莲”就是指的这个。不过既然这双脚是束过的,那就首先意味着,这是一位女性,并且是有一定家族背景的女性,寻常的小户人家,女儿还没资格束脚呢。
我迅速把找到的这些线索拼凑起来,并开始一一印证早前孩子说的那些话。那个“三寸金莲”,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当就是那个把他的肩膀抓出淤痕的老婆婆,孩子说她看上去很悲伤,那个年代的人大多数都挺悲伤的吧,不过她如果是一个大家闺秀的话,没理由死后没人续接香火才对。而那个吊着下巴的人,应当就是那个光脚的男性,这类鬼魂以这样的状态出现,无非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就是他死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要么就是死了太久,忘记了自己的样子,以至于想要以人的形态出现的时候,却给自己弄了个不伦不类的造型。
至于那个歪了脸的鬼魂,单凭这点线索,我是区分不出来的。不过依旧可以得知,它也是死去很久了,并且多半都忘记了自己的模样。
这些鬼魂,都有一个不争的共同点:它们都是在这附近死去的人。这点我是基本上可以确认的,大多数鬼魂,除了那些明显的带着强烈报复性的鬼魂之外,一般都无法远离自己死去的那片地方,只能在附近某个程度的范围内活动。这也就是为什么常常有人会在某一个地方撞鬼,而随后越来越多的人在这个地方撞鬼,而不会在别的地方遇到同一只鬼的原因。
这种地缚鬼,大多因为年代过于久远,导致连鬼的意识也丧失了,给它们超度带路,它们未必会乖乖配合。唯一驱使它出现活动的,要么就是心里深处无法释怀的执念,要么就是贪念着他人的香火。
我缓缓朝前走着,虽然右手的香只是普通的香,而不是兵马香,烟雾不能给我指引方向和带路,但是烟雾依旧是非常轻缓的,周围任意一点轻微的搅动,都足以引起它剧烈的乱动。所以某种程度上,它还是能够让我感知到周围的动静,以及什么时候该出紫微讳劈打,以及该朝着哪个方向劈。
我慢慢走到棺材边上,那依旧开着的棺材盖,是我坚持就这样打开的。不过其实这并非好事,棺材盖的其中一个作用就是隔绝生死,如今让死尸和外界有了这么密切的关联,我很担心这个王老头会不会走得顺当。不过既然我已经进屋了,剩下的就是解决这里的闹鬼的问题,好让王老头在第三天晚上能够顺利地被阴差接引,于是我伸手去推打开的棺材盖,打算把它合拢,却发现我怎么都推不动。
我心里暗暗想着,这什么木头做的,怎么这么重,于是就换了斜着身子,用我的肩膀去顶棺材盖,费了好大劲才把盖子朝着合拢的方向推了几寸,这个时候,遇到了明显的阻力,这种阻力显得有些微弹性,就好像有个人在跟我掰手腕,我们同时用力,互相争夺着一寸半寸。我此刻已经确定这棺材绝不是人为去打开的,而打开它的那股力量,此刻正与我在对峙抗衡。
我是个不愿意认输的人,无论任何时候都是如此,包括此刻。于是我玩命开始发力用肩膀去顶,总是会进了一分退了半寸,这个时候,肩膀上的力量突然大了起来,那个与我对峙的力量似乎也是此刻突然爆发,猛力一推,我一下子没站稳,侧着身子,颧骨着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顿时眼冒金星。接着哐当一声巨响,我迷迷糊糊看去,发现棺材的盖子已经被反方向推倒在地上了,棺材原本是四角都架在地面垫起来的砖块上的,这是为了起棺的时候方便抬,也是因为还没埋葬的时候,棺材不能落地的缘故,而此刻垫起来的砖块依旧被压碎了一块,棺材的一角跌落到了地面,整个棺材倾斜着,摇摇欲坠。
听见屋里的响动,老大和老二立刻冲到了门口。看到自己老父亲的棺材掉了一只角在地上,又看到我侧躺在地上那狼狈的模样,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老二立刻朝后退了几步,老大则结结巴巴地问我,小兄弟,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爹的棺材怎么就这样了?
我痛苦地捂着肩膀站起身来,没有回答老大的问题,因为我的确无法回答,我难道说是我技不如人,让那个鬼魂给虐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了棺材里那平躺着的王老头的尸体,脑子里迅速把从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一切古怪事情串联起来,这下,我才总算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