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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锁定凶手最大的可能是甘佳宁的昔日同学,但侦查中却始终感觉与凶手若即若离。正当警方全力以赴破案时,更诡异的谋杀案再度出现,凶手残忍的灭门案彻底触动了警方的底线。
7
一起原本影响不大的绑架案,在半天时间里变成了惊动市局的凶杀大案。
王格东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后,脸色很难看。
一般单位里,一把手不懂业务,往往是上级派来管人事的,副职才是业务精英,他们县也不例外。
局长不懂刑侦,所以也没怎么训斥王格东,只是市局领导下令要他解释,为什么交赎金时,人质他妈也被弄死了,你们的神枪手在站台吗?
绑架案中,救不出人质时有发生,也情有可原。但人质他妈去交赎金,却在警察眼皮底下被弄死了,这是绝无仅有,不可原谅的!
更可恶的是,凶手从未露过面。
这份调查报告他需要好好斟酌该怎么写,若理由不能让上级领导信服,他的仕途也基本上到头了。
他不是靠背景,而是完全靠自己的业务能力坐上现在位置,出了事也只能全部靠自己承担责任。
相比起来,隔壁市的市公安局副局长高栋,去年出了一场连环杀人大案,到最后凶手把目标全杀光了,才被抓住,可高栋不但没受问责,反而今年换届升到市局的副局长位子,谁让人家的岳父是他们市政法委的正书记呢。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相较之下,在官场里,王格东算是个有点“憨”的人了,也可以说他比同僚正直不少,当时江平闹出事,王格东第一个下令抓人,要不是事后种种原因,他早把江平绳之以法了。
他在县里领导群中,人缘不太好,幸亏是仗着自己刑侦的业务本领,其他人对他不喜欢归不喜欢,出了大案子还是要靠他出手。
现在闹出这起同行听了一定会嘲讽的绑架案,他真是头大的很。
重新调整下心绪,还是从头详详细细地查案吧,只要破了案,一切都好说了。
他深呼吸一下,走进法医实验室,叫出陈法医:“老陈,尸检结果怎么样?”
“江小兵早在前几天就死了,他身体泡软了,具体死亡时间还需要进一步检查,按我经验看,死了应该有五天了。”
“五天?”王格东吃了一惊,“江小兵被绑架那天就死了?”
“应该是这样。”
“那么昨天绑匪让王丽琴听她儿子声音,显然是之前的录音了。难怪从头到尾只听了一次!”
老陈扶了下眼镜框,道:“老大,这次的案子不简单,凶手绝对是个厉害的货色,你看,这是早上箱子的底袋里拿出来的东西。”
老陈拿出一个由三块铁板做成的夹子,夹子最里面有个弹簧机关,第二块铁板上布了十多个小洞,第二块铁板和第一块铁板中间排布着十多根针头,这些针头被切短,切面重新剖锋利,正对着第二块铁板上的洞口。针头的另一端是很短一截针筒,针筒与第一块铁板相连。
老陈道:“这个就是凶手做的机关,机关不复杂,但挺巧妙的。你看,直接从铁板上面压,这个机关不会锁上。当时凶手把信放在弹簧旁边,王丽琴手伸进底袋里拿信,抽出信时就会拉动弹簧,机关合上。这些针头就会从第二块铁板的洞中插下,夹住王丽琴的手,同时扎入她的皮肤。针头上连着一个切得很短的小针筒,针筒用活动橡胶塞与铁板相连,所以当机关一合上,上方铁板对橡胶塞产生向下的力,使针筒里的液体从针头注入王丽琴的皮肤内。凶手思虑得很周到,他考虑到铁板夹下后的力量有限,橡胶塞的阻力大,所以他特意在橡胶塞周围涂上润滑用的煤油。显然凶手经过了多次实验,确保这个装置一定会发生功效。就像这样。”
陈法医摆弄着手里的机关,不断让铁板开合着。
王格东眉头深深皱起,道:“针筒里装的是什么?”
老陈目光一寒,道:“尼古丁,高纯度尼古丁。”
“尼古丁?可这针筒里能装的只有这么点,铁板夹的力道也不是特别大,注入王丽琴皮肤的尼古丁也很少量吧?”
“嗯,是很少,但只要几滴,就足以杀死一头牛,更不用说王丽琴了。尼古丁是一种生物碱,在人体内的渗透非常快,只需十秒钟,就能作用于神经组织。我相信王丽琴当时只注意到手被扎破了,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等到她觉得要昏倒时,已经来不及了。王丽琴从手被扎,到她真正死亡,应该不超过三分钟。这还是慢的,因为她是手被扎,如果扎的是脖子等离大脑更近的位置,不超过一分钟她就死了。”
王格东手摸着额头:“我以前只在公安刊物上看到过尼古丁是种毒药,没想到这么厉害。”
“是的,尼古丁最早从烟草中提取,事实上,一包烟的尼古丁足以致人死亡。之所以抽烟的人很少会发生尼古丁中毒,一方面烟草点燃后,部分尼古丁与甲醛反应中和了;另一方面,大部分尼古丁挥发到空中。而且人不是一刻不停地抽烟,吸入体内的量很轻微,会被迅速分解掉。如果一个人一刻不停地抽烟,相信抽完几包后,也会当场死亡。一次性超过0毫克的尼古丁进入体内,是致命的,致死很快,根本没法救活。注入王丽琴皮肤里的尼古丁,显然超过了0毫克。”
这时,一名工作人员跑了过来,道:“老大,江小兵体内也检测出尼古丁成分。”
王格东朝陈法医看了一眼,道:“他身体其他地方没有外伤吗?”
“没有,致死原因肯定也是尼古丁中毒。”
王格东抿抿嘴,道:“结合你说的江小兵死亡时间在五天以上,看样子当天根本不是绑架,而是直接把江小兵杀了。”
老陈点点头:“看来江小兵的几秒钟声音,是中毒后的几秒钟说的话,被凶手录音下来的。”
“那个三百万的事查得怎么样?”
老陈道:“查清楚了,我问询过同行,现在超市里卖的所有锡纸,实际上都不是锡纸。因为锡纸烧烤后,容易残留在烧烤物上,对人体造成危害,所以现在所有的锡纸,实际上都是铝纸。”
“铝纸?那铝纸消失了,与钱被腐蚀了有什么关系?”
“我们把箱子盖拆开查过了,凶手在箱子盖里面做了个夹层,夹层上布满了小网格,每个小网格中都装了金属钠,金属钠是极其活跃的物质,在空气中会快速反应,甚至自燃,所以凶手在金属钠外面,用一层密实的高纯度石灰石,就是碳酸钙覆盖,阻挡空气与金属钠的接触,同时,由于石灰石有强吸水性,也避免了水分与金属钠发生反应。等箱子放入湖底后,水进入箱子,石灰石吸水,水随后与金属钠接触,反应产生氢氧化钠和氢气。随即氢气撑开了密实包裹的石灰石,使水与金属钠充分接触,更快速地发生反应,在极短时间内产生大量强碱性的氢氧化钠,同时释放出大量热量。铝在元素周期表中位于对角线,是种很特殊的金属。一般金属都只能和酸反应,不会与碱性溶液反应,只有铝等两三种金属,既能和酸反应,也能和碱反应。铝纸很快在高浓度的氢氧化钠作用下,反应溶解,露出了里面包裹的钱。钱当然吃不消高浓度氢氧化钠的腐蚀,马上烂成一堆。有部分钱上出现炭化的烧焦痕迹,就是因为这场反应释放大量热能,水温急速升高的结果。”
王格东虽说早年的化学知识早交还老师了,但陈法医的讲述他还是听得懂的,他总结一下,道:“你的意思就是说,里面一共发生了两个化学反应。先是金属钠跟水反应产生强碱性的氢氧化钠和氢气,随后氢氧化钠溶解了铝纸,接下来钱就被腐蚀了。对吗?”
“嗯,没错。”
王格东挠挠头:“这听着也不复杂。”
陈法医道:“这两个反应都不复杂,但凶手会想出这种法子,用这两个连环化学反应来达到目的,我觉得很了不起。尤其是用石灰石覆盖,保证金属钠不会事先变质。随后金属钠与水接触产生的氢气,冲破石灰石的覆盖层,让反应更快速充分地进行下去。并且凶手在夹层上做出一个个小网格,有两个作用,一是金属钠在空气中反应极快,凶手只有放一个网格马上覆盖一层碳酸钙才能保存;二是金属钠在水中反应很剧烈,这么多的金属钠一起投入水中,恐怕都能产生爆炸的效果,箱子会剧烈震动。但先装小网格再用碳酸钙覆盖,就能使金属钠与水接触的表面积减少,从而让反应慢慢进行。总之,这想法很有创意了,我从未见过。”
王格东感觉有点茫然无措,做刑侦工作的人,年纪都不小了,哪还会记得几十年前学的化学东西,想了片刻,道:“你刚才说的高纯度尼古丁,哪能买到?”
“应该买不到,这方面的购买渠道我还要再跟同行问问。”
“好吧,那就先这样,有什么结果第一时间通知我。”
王格东有点丧气地走了,他觉得这个绑架案的整个思路还没完全理清,他需要从头再想一遍。而凶手又是用尼古丁,又是搞化学反应,他可从没见过这种水平的歹徒。
8
王格东躺在椅子里,分析着案情。
刚才老陈又来找过他,把更多的情况向他做了汇报。
由于江小兵尸体被泡了很多天,身上没找出明显伤口,只能判断死于尼古丁中毒,应该也像王丽琴一样,被什么东西扎的吧,但具体怎么死的,没法知道。
很多东西里都有尼古丁,如每天在抽的香烟,还有一些杀虫剂里,但都是微量的。别说高纯度的尼古丁,就是低纯度的市面上也买不到。高纯度只有一些医药公司里专门生产,作为临床上用药。
而尼古丁作为剧毒物质,国内管控非常严,由于用途少,也没几家公司会去专门生产,更没购买渠道。并且生产时的管理也异常严格,因为尼古丁可以直接通过皮肤和空气进入人体,所以生产时也要很小心,工作人员都做好充分的防护工作,生产出的高纯度尼古丁,根本不会让工作人员有机会带出来。
所以陈法医的推断,尼古丁是凶手自己炼出来的。
事实上自己提炼尼古丁并不复杂,大学的有机化学课本里有专门介绍,香烟是最简单的提取材料。但一般自己实验室弄出来的,都是普通浓度的尼古丁,提炼高纯度的,要颇费一些工夫。
如果陈法医推断是正确的,凶手是自己提炼出高纯度尼古丁的,那么凶手显然是个化学专家了。
同时,凶手弄坏一箱钱的计谋更是匪夷所思,两个化学反应不复杂,但凶手经过精心策划,简直是他首创的独一无二的犯罪方式。
首先,金属钠作为最活跃的金属,与空气或者水分一接触就发生反应,通常是保存在煤油里。而凶手想出了用石灰石做隔绝的方法保护。石灰石不与金属钠反应;石灰石吸水性好,不会导致水分与金属钠的接触;石灰石被做成密封覆盖,也隔绝了空气与金属钠反应。同时,这一层石灰石也保证了箱子落入水中后,金属钠不会瞬间与水完全接触,产生爆炸般的剧烈反应。
其次,箱子扔入湖底,水进入箱子后,先是石灰石吸水,随后水渗透到金属钠区域,金属钠反应产生氢氧化钠和氢气,氢气自然要冲破石灰石冒出来,于是石灰石的密封覆盖就破损了,金属钠和水充分接触,发生反应。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小李在箱子下沉后会看到更多的水泡冒出来。
最后,在整个箱子充满强碱溶液的情况下,包裹钱的铝纸被迅速反应消融,随即所有钱被腐蚀干净。
好一个精妙的犯罪思维!
若不是凶手现在是王格东的对手,而是他在看着其他人的卷宗,他都要忍不住为凶手拍掌称快了。
从头到尾,凶手一直牢牢把握着王丽琴和警方的心理,把握了他们的行为,一步步按计划进行。
王格东本埋怨自己为什么每一步都按凶手的计划走,每一步都被凶手算计,但他仔细从头到尾分析一遍整场案情,才发现,即便从头再来一次,凶手也一样会得逞,因为凶手每一步给他们的选择,都是只有一条路的必选题。
案发当晚,江小兵独自走进池乐路,当时街上没有其他行人。凶手不知用哪种手法,将高纯度尼古丁扎进了江小兵身体,同时,凶手也打开了录音,录下了江小兵最后发出的“啊……啊……你要干什么,不要……啊……”,随即,毒素触及神经,江小兵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再也没醒过来。之后,凶手应该是用汽车把江小兵带走,离开了池乐路。
第二天,凶手打电话给王丽琴告知绑架,当时江小兵已死,凶手录的江小兵最后声音只能用一次,自然要用在最关键时候。所以凶手才要一直声称自己是中间人,不让王丽琴与江小兵通话。所以林杰那帮蠢货才怀疑绑架案是场戏。于是直接以刑警队名义与凶手通话,奉劝凶手来自首。
凶手知道警方已介入,警方不相信是绑架案,又没法让江小兵活过来通话,只能割下耳朵煮熟给警方,使警方鉴定不出这耳朵是死人的还是活人的。
虽然那时王格东就怀疑江小兵已经遇害,但那也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支持。在没法确定的情况下,不管换成哪个刑侦专家,首先都是要保证人质安全,加上他们对绑匪的身份位置毫无所知,不可能冒险武断认为接下来的交赎金是个骗局,拒绝绑匪做交易。话说回来,就算那时他们知道江小兵已死,在不知道凶手身份位置的情况下,想要抓获对方,也只能继续跟他做交易。
在这件事情上,王格东认为自己没有做错,换成谁都是一样的选择,不跟凶手继续交易,对方一走了之,天涯海角以后还怎么破案?上级听完报告一定是认同的。
再接下来,绑匪准确抓住了警察的心理,给了警察三天破案。这三天的抓捕工作中,王格东自问也没有犯错。他们通过监控,通过走访,通过排查,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但凶手太狡猾,始终没留下线索。三天工作徒劳无功。
三天期过,绑匪选择了南湖水渠的石头滩做交易,那时绑匪显然已猜到表弟是便衣,但他没直接点破,而是顺水推舟,任由公安的安排进行计划。
那时用真钱进行交易这个命令,我是否下错了呢?
王格东寻思着,最后摇摇头,换成其他人,也会下令用真钱的。
第一,当时凶手为了让警方和王丽琴打消江小兵已死的顾虑,播放了那几秒的录音。警察都相信了江小兵还活着,根本不会想到那几秒钟的话是生前录音,从保护人质角度考虑,需要用真钱交易。
第二,小李和王丽琴检查过箱子,没有发现异常,并且小李带枪,把箱子扔到湖底后,他与箱子的距离不超过四米。箱子装了三百万,总重至少有七十多斤,即便绑匪是个游泳高手,从水下距离持枪民警不到四米的地方,把七十多斤重的箱子拿走,显然是不可能的。加上箱子里装了GPS装置,绑匪拿钱更是自找死路。
第三,由于绑匪多次警告不要使用假钱,王丽琴因警方三天没找到关于绑匪的任何线索,对警察的能力产生怀疑,更不敢用假钱糊弄对方。
几项因素一中和,导致他们最终用了真金白银的三百万跟凶手做交易。
对此,王格东自问也没做错。
即便刑侦经验再丰富的人,几时遇过这种案子,见识过这种手段?
简直是匪夷所思的手段!
在警方看来万无一失的准备后,经过十几分钟,他们这才发现被绑匪骗了,钱全毁了,绑匪给出的理由是早提醒过王丽琴别让警察跟着。
到此,现有的绑匪行为和调查线索,依然看不出绑匪并不是真正要钱,而是要杀了王丽琴。
尽管被骗,但警方还有其他选择吗?要抓住凶手,还是只能继续交易。
到了第二天,狙击手和干警已经在周围布置好,把石头滩监视得严严实实,这才放心让王丽琴一个人去交易。
同时也长了个心眼,这次用假钱。
但在最后关口,凶手用了新的招数,依旧不现身,把王丽琴在短短三分钟里弄死了。
天衣无缝的大骗局。
结果是江平一家死了个干净,总财产打了一半折扣,凶手是谁,几人,在哪,依然毫无线索。
从头到尾分析一遍,王格东知道,尽管中间发现了几处疑点,但每一步都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按着凶手的诡计,一步步落入圈套。在警方看来天衣无缝的布置下,绑匪依然把人给杀了。
他恼怒地把头埋进手里。
过了好久,他猛然抬起头,眼睛一亮:“终于想明白了!这次根本不是绑架案,凶手弄死江小兵后的所有事,只有两个目的。一是败掉江家的家产,二是杀死王丽琴。显然,凶手和江家有着深仇大恨!”
犯罪动机出来了!
9
仇杀,实实在在的仇杀!
通常情况下的仇杀,凶手单人居多,很少有团伙犯罪。
但这个案子呢?绑架者口口声声地称“我们”,虽然中间人的说辞不过是绑匪因人质已死玩的把戏,但监控实实在在显示,江小兵不是那个胖子带出池乐路的。——即使是,也是胖子事后开车回来带出去的。
所以,只要在稍后调查清楚出入车辆中是否有形似胖子的家伙,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目前没法准确判断凶手到底是单人还是团伙,只能先把这个问题搁置一边。
既然犯罪动机明确后,接下来工作就有方向了。
王格东马上叫来林杰,先向他解释一番是仇杀的依据,随后道:“林队,你这边帮我调查个东西。你找人去镇派出所调查,做个极其详细的调查,把和江平有仇的人全部列上。”
“江平?”林杰琢磨一下,“这名单恐怕会很长了。”
王格东露出厌恶的表情:“江平这畜生平常坏事干得够多,我耳朵里听见的就不少。要不是他是范长根的狗腿子,范长根家族在县里、市里的关系盘根错节,我老早把他废了!现在他自己被炸死,老婆儿子被人弄死,也是死有余辜。但我们案子还是要破,你去好好调查一番,把所有可能的人都列出来。”
“好的,老大,我马上派人去查。”
“另外,查查甘佳宁生前的人际情况。”
“查她?她不是死了吗?查这个做什么?”
王格东道:“跟江家的仇最大的我猜就是何家了,这次凶手作案,像尼古丁,还有毁了一箱钱的手段,一般人是弄不出来。甘佳宁十多年前是A大化学系的高才生,她生前接触的人里,包括她的同学,工作接触的朋友,一定有很多是搞化工这块的。指不定是谁为她复仇来了呢。”
林杰连连点头:“没错,我听老陈说高纯度尼古丁是凶手自己炼制出来的,一般人不可能做到。要是凶手是为甘佳宁复仇而来,就好解释了,他们那圈子里的人弄些化学品不是难事。”
“如果凶手真是为甘佳宁而来的,恐怕一般关系的也不会为了她复仇酿造这起大案。首先,你查查何家的亲戚里有没有这行业的人物,其次查她昔年的同学,尤其是有恋爱关系的人,再次查她工作后的朋友圈。”
“好,这块工作我相信不会太难,很快会有结果的。”
“还有,老陈说这么高纯度的尼古丁只可能是凶手自己提炼,但那个装三百万的箱子里,有大量的金属钠,有可能是凶手买来的。还有那个石灰,不是我们平时擦墙的石灰,是没什么杂质的高纯度碳酸钙,也是实验用品。像实验用的金属钠,一次弄来这么多,销售单位肯定有记录。这张单子是老陈写的凶手可能买的基础材料,你找人把周边县市的实验用品销售点都调查一下吧,包括学校的实验室。”
说完,王格东由于已经明确了犯罪动机,想着破案也快了,不由眉头舒展,笑了笑,道:“不过老陈还说,就怕单子上写着的几样东西,也全是凶手自己炼出来的。”
林杰啧啧嘴巴:“这也太夸张了吧。”
“谁知道呢。你我都不懂化学,老陈说提炼尼古丁是有机化学,难度很高,其他几样都是无机化学,像金属钠,似乎通过电解我们吃饭的食盐也能得到。凶手连高纯度尼古丁都弄出来了,其他几样他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不是不可能。”
林杰无奈道:“好吧,我这边只能尽力去查了,希望这凶手不是个太勤快的人。”
“对了,上次找市局技术人员修复监控画面的事,进展怎么样?”
“他们说今天能把图像交给我们,虽然不是太清晰,但也能大致辨认出车辆的号牌。等拿到了我们马上着手去查。只要凶手不是第二天才把车子开出去,排查的范围不大。”
王格东点点头,道:“第二天也是有可能的,但我们只要查江小兵进入池乐路前的几分钟,到第二天六点开进池乐路的车子。”
林杰好奇地问:“为什么你判断是在这期间的?如果凶手在第二天晚些时候才开车运尸的也是有可能的呀?”
王格东摇摇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这一回我是要你查这期间开进池乐路的车子,而不是开出池乐路的车子。”
“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如果查开出池乐路的车子,确实如你说的,凶手有可能在第二天更晚的时候,把车子开出池乐路。但查开进池乐路的车子就不同了。凶手用车运走江小兵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凶手看到江小兵开始朝池乐路方向走后,凶手同伙先开车进入池乐路等着,随后胖子跟踪江小兵进入杀人。第二种,胖子在杀死江小兵后,把他临时藏在池乐路上的某个隐蔽处,或垃圾桶,或用遮掩物挡住。在此之后,胖子或同伙开车再次来到池乐路,运走尸体。如果是第一种情况,要查江小兵进入池乐路前几分钟内,进入池乐路的车辆。第二种情况,第二天早上六点开始天就亮了,路上行人增多,如果此时还没运走尸体,那么凶手把尸体装上车就很容易被目击者看到了。所以,不管哪种情况,只要查天亮前进入池乐路的车辆即可!”
林杰连连点头,王格东的分析非常有道理,用车运走尸体只有这两种可能,所以只要调查这期间进入池乐路的车辆,凶手一定在其中!
他道:“之前做过统计,我记得从案发时到第二天早上天亮前,经过池乐路的大概有五六十辆车子,也就是说,只要把这些车子都调查一遍,凶手一定是里面中的一个!”
“嗯,不过这工作也挺难的,毕竟案子过去好多天了,车上当时留下线索痕迹,现在肯定也处理光了。就算上门去查,光靠嘴巴问,凶手也不可能直接告诉你们他就是凶手。嗯……这样吧,你们调查每辆车前,顺便把车主的身份也查一下,看看是否有从事过化工行业的经历,如果有,哼哼,那就更靠谱了。当然,格外关照车主中体型像那个胖子的。”
林杰离开后,王格东笑了笑,凶手啊凶手,虽然你没露过面,可你直接暴露了作案动机,这下迟早要揪出你来了。
此时王格东显然没想到,江平虽然是直接打死何建生,毁了何家的元凶。凶手想做的,远远不是只惩治江平一家。
0
王丽琴母子一起被害,凶手分文未拿,却毁了江家三百万的“事迹”很快传遍了。
这案子警方当然想保密,但哪保得了密。
江平生前是范长根的狗腿子,一个狠角色。平时最爱抓黄赌毒,被他逮到必须交罚款,否则就关上十天半个月。罚款从不开单据,但你要配合交了罚款,马上就能大步走出派出所。
一些社会人员由于平时对他奉承得好,出了事也很关照,每回都象征性关几天算了,当地老百姓对他是深恶痛绝。
他儿子也是学校里的有名混混,被江小兵骚扰的学生告知家长后,家长三天两头告学校,告派出所。
当然了,家长里有些也是有权势的,捅到县里,王格东知道后也曾一度要抓这小子教他如何做人,但每每被范长根家族的关系网劝阻。江小兵没触犯过刑法,又未成年,平时收保护费、欺负学生这种事,王格东这副局长的身份还真没法把他怎么样。
王丽琴也是镇上有名的得意人物,为人刻薄,仗着江平的身份,出门在外很是嚣张。有回逛街和店家起了争执,直接打电话叫了一帮流氓地痞把店砸了。店主在他们的淫威下,半分不敢声张,一肚子苦水自己咽。
包括江平夫妇的亲属,各个嚣张跋扈。
现在一家满门死个精光,留下的遗产少了一半,江家气势顿萎,再也不敢张扬。当地老百姓全部鼓掌称快,各个都争当免费的宣传员,没几天时间,这个案子传遍了大街小巷。
当然,传得最神的,还是凶手从头到尾没露面,就在多名警队神枪手的狙击枪下把人杀了,把钱毁了。不少迷信的人纷纷说这是城隍菩萨显灵,江家坏事做尽,小鬼收人了。
另一头,徐增愁眉不展。
他从公安朋友处听了整个案子的描述,他心里期望着陈进就此收手,警察还没掌握他的犯罪事实前,逃回美国,这样警察接下去的调查,也很难对他构成威胁。但他知道,陈进从来没做过半件违法的事,甚至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陈进打架,像这样一个从来都是合法公民的家伙,一旦开始疯狂,只会是愈加疯狂。
他早晚会落网的。
徐增对这一点并不怀疑。
他虽然仗着自己的知识技术,不露面就杀了人毁了钱,可这不也直接把犯罪动机暴露了吗?不光犯罪动机,也把他的化工背景曝光了。
警察迟早要关注他了。
不过如果陈进真的落网,自己会不会也被他拖累进去?陈进犯的是绑架和谋杀的大案,一旦落网必死无疑,但难保会和自己扯上关系呀。
如果供出自己是……某种意义上的帮凶,后果很可怕!
要不要现在就向公安举报是陈进干的?可这样一来,自己是知情人兼某种意义上的“帮凶”不就显然了?为什么之前不举报,等案发事情闹大了才举报?自己前途也算毁了。
但现在不举报,等将来陈进落网后呢,自己能推脱得一干二净吗?觉得陈进只是在开玩笑,自己根本没想到他真会去犯罪,所以也没料到江家的案子真是他干的。
这事情可真够棘手的。
正当徐增坐在办公室里左右踟蹰时,电话响起,一看是刑侦队的林杰,接起打招呼道:“林队,你好啊。”
“徐科,你现在在单位吗?”
“在啊,什么事,又有新案卷?”
“不不,也没什么大事,就想过来跟你聊聊一些东西,你这边现在方便吗?”
徐增顿时心头一惊,不是为工作的事,聊一些东西?这么快就找上自己,不可能吧?只好强行定住,道:“好的,我今天手上没什么工作。”
“好的,那我过会儿就到你们单位。”
挂完电话后,徐增心神不定,林杰这几天一定是在忙江家案子的事,来找自己聊些东西,肯定也是跟江家案子有关的。
难道陈进这么快就被锁定目标了?
不会吧。
待会儿该怎么说呢?
我算知情人吗?
知情个屁!他马上把自己这想法否决。
没错,陈进和我是多年的同学,算得上发小的朋友。可他要杀人,会事先跟我这检察院的人说?就算他真跟我说了,他还没杀人,我难道要举报他有这想法?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我跟他十年没见面,就算我知道王丽琴母子被害的事,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会猜到是他干的?
几秒钟的工夫里,他就想好了全套说辞,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如果陈进你真被盯上了,我显然救不了你的,我只能自保逃脱干系,你可不要怪我不讲义气啊。
他又想起了中学那回被“拖拉机”收保护费,陈进喊他快跑,他就不讲义气地一个人跑了。
事情总在轮回,现在又是一样的遭遇?
他叹了口气,舌头发干,倒了杯水喝下。
十分钟后,林杰到了检察院,徐增和他常有业务往来,私交不错,带他到旁边一间小会议室里,客气地招待着。
林杰客套一番后,就开门见山说了:“江平老婆和儿子被杀的事你知道吧?”
徐增点点头:“当然,这事谁不知道?”
林杰笑了笑,道:“你对这事怎么看?”
怎么看?徐增心头一紧,握了握水杯,道:“咱们这是算私底下聊,还是怎么样?”
“当然是私底下聊,你不要见怪,我这就是了解下情况。”
“为什么找我?”
“听说你和甘佳宁是大学校友,这些年也有点来往吧。这案子我们老大判断跟何家有关。”
徐增故作惊讶道:“你们该不会怀疑我杀了人吧?”
林杰忙笑着否认:“怎么会呢,实话说,杀江平妻儿的家伙,是仇杀,而且用了不少化工的技术,所以老大推测凶手是甘佳宁熟人,你是甘佳宁朋友,所以来了解一下她的人际关系。”
“哦……原来是这样。”徐增稍微放下心,道,“既然咱们俩是私下聊,那我也抛开我身份的立场,我只能说杀得好。”
林杰微微一愣,随即尴尬地笑笑:“你这说法跟我老大简直一模一样。”
“哦?王局也这么看?”
林杰道:“说实在话,我心里也在说杀得好,你也知道,看看他们派出所那帮人多肥啊,普通协警都比我们刑警队的活得好。我们长年累月辛苦破案,他们抓点黄赌毒,哼。不过说归说,案子还是要破。这次凶手用的化工技术非常专业,甘佳宁又是化学系出身,我们老大怀疑这凶手是甘佳宁的熟人,替她报仇来的。”
徐增笑着道:“幸亏我是学法律的,压根儿不懂化学这么高深的学科。要不然,我住在这县城,又是甘佳宁的校友兼熟人,岂不是第一个要怀疑我?哈哈。”
林杰道:“情况就是这样,你跟甘佳宁熟,帮我想想,哪几个人和她关系好,又是搞化工的。”
徐增无奈道:“这我还真不太清楚,我和她们系的人过去读大学时认识一些,现在都过去十多年了,据我知道,他们系在云县的就甘佳宁一个吧,其他人都天南地北的,这些年我没什么联系,实在想不起来。”
“甘佳宁结婚前,做了几年的化工研究工作,你知道吗?”
“知道一些。”
“她工作中有什么特别要好的人,或者是爱恋她的人?”
“我只认识几个她们系的人,而且这些年几乎都没联系了,她工作的情况跟我完全不搭界,我更不会知道了。”
林杰抿抿嘴,怀疑地看了看徐增,又问了句:“你真不知道?”
徐增一愣,果断道:“实在不记得了,如果以后想起来,我一定马上打电话给你。”
林杰又打量他一下,只能无奈客套几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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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案发后到第二天天亮前经过池乐路的五十多辆车子,每个车主的档案都调出来查过,只有一个当过化工厂的销售,其他人都没有与化工有关的经历,我们派人跟每个车主初步接触了下,没发现可疑人员。体型像胖子的人大概有四五个,但仔细对比发现身高等情况不符合。”
怎么一个都没有?王格东闭着嘴,心中思量着。
江小兵一定是车子运出去的,既然胖子不是这些车主中的一人,那么现在可以断定胖子是有同伙的。而这个同伙,很可能就是这五十多人中的一个,对方隐藏得很好,光靠民警问是问不出结果的。
林杰继续汇报:“另外周边县市的化学品销售点也走访过了,单子上的几样东西,基本都是学校和科研单位买的,近期没有出现私人大量购买的记录。不过凶手有没有可能就是学校或科研单位的人,就没法判断了。”
王格东点点头:“这个查起来确实有难度,凶手无论是私人,还是通过单位名义购买,一次性买一堆的金属钠,可能性很低。哎,估计又是凶手自己炼出来的。对了,最重要的甘佳宁人际关系查得怎么样?”
林杰面露苦色:“他们都不太配合。”
王格东不解:“谁不配合?”
“甘佳宁过去的同学朋友。我们先从A大拿到当年她同学的联系方式,电话打过去说明身份后,对方反应都很冷淡,清一色说不清楚,和甘佳宁不熟。”
“哦?甘佳宁读书时人缘不太好?”
“不,我们后来了解到,甘佳宁性格开朗,当时和同学间的关系普遍融洽。我们反复套话,总算大致弄明白了,原来他们同学在网上有个群,虽然毕业多年,也常在网上联系。原本甘佳宁自杀后,他们同学全部很悲愤。江家母子死后,这案子马上在他们同学间传开,全部说杀得好。所以我估计是这个原因,他们不愿意配合我们警方调查。”
“这也怪不了他们。假如你的好朋友被人弄死,后来那户人家又被人杀了满门,你当然也不希望警察抓到凶手。我想这案子从他们同学口中,总归是能探出不少信息,光电话里问,怕他们确实不会配合。嗯……这样吧,这事还需要上门直接找到他们同学谈,警察找上门,这帮家伙一定会说实情了。”
“甘佳宁的大学同学里,没一个在云县的,后来我打听到,检察院的徐增和甘佳宁是大学校友,彼此认识,并且这么多年一直有联系,私交不错。今天我专程找过他,想问他甘佳宁的人际情况,他却一概说不清楚。”
“徐增?公诉科的科长吧?”
“嗯。”
“这人办事很稳重,是他们院中级干部里最有潜力的一个,听说还是他们检察长的准女婿。我想他大概也是为了朋友的一时气愤,以他的身份立场,肯定会说的。要不这样,你问他明天有没有空,让他来找我,我跟他聊聊。对了,甘佳宁的同学里,有在我们市的吗?”
“有三个吧,都在市区,其中一个是他们的班长,现在自己开了家化工品的贸易公司,规模做得挺大。”
“这人叫什么名字?”
“叫刘志勇。”
王格东暗暗点头,道:“做企业的嘛,对警方查案不敢不配合,这样吧,你跟他联系下,我过两天要去市局汇报工作,顺便跟他碰个面。”
“好的,我马上去办。”
摸清目标的全部生活规律,是干掉目标的前提和基础。
这工作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细致且艰巨。
陈进一开始想用直接跟踪的方法,但他稍微试了一下,发现不靠谱。
跟踪时,你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太近容易被发现,太远容易跟丢。尤其是陈进的作案时间选择晚上,冬天晚上路上行人少,如果你发现和你隔个一两百米,总有一个人在后面走,你再笨也该觉察出情况不对劲。
这可不像古装电视剧的标配情节,目标感觉身后有人跟踪,他一回头,你忙凑到个水果摊前买梨,就这么躲过去了。大半夜的,陈进去哪找那么多水果摊?更加上陈进是个胖子,目标太大,行动没法敏捷。就算他是运动健将,一路能轻松地跟随目标,现在的路上到处都有监控,这无疑是骗自己。
他对跟踪方法想了很久,最后还是采用最笨最烦琐,但也是最安全的方法——守株待兔。
比如找江小兵下手时,假设他家到学校共有三条路,你事先不知道他会走哪条路线,该怎么着手?
很简单,第一天,你躲在第一条路上,发现从头到尾江小兵没出现过,那么表明他走的不是第一条。第二天,躲在第二条路上,重复这个过程。如果你连续多天这样守株待兔,就会统计出他每天从各条路线走的概率是如何,每天出现在某条路的时间范围大致是如何。有了这两项数据的支持,犯罪成功率和安全性才会提高。
而这种跟踪方法,警方调监控是不可能注意到你的,因为你在一个点压根儿没动。
凡事都要进行数据分析,不管是从事化学研究,还是犯罪,这是他的职业习惯。
现在是晚上九点四十分,陈进坐在一辆二手奔驰里,手边的车窗摇落下一条缝。
车子是他一个月前买的,牌照落户H市,之所以挑中这辆,一方面原因它是奔驰,任何人包括办案的警察,潜意识里都会想开奔驰的不可能去杀人吧。另一方面,如果新买一辆奔驰,可能会吸引眼球,犯罪可不像混演艺圈,还是低调点吧。
这时,离他不远处的云县一中,最后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响了,随后教学楼传来一阵喧嚣,学生们成群结队地离开教室,有些迈向寝室方向,有些走往自行车棚。
一中是省重点中学,已经被甘佳宁炸死的社区主任陆卫国,他的独女陆晴就读于这所中学。
一定是买读进去的。陈进心里想着,嘴上发出轻蔑的一声哼。他不相信官二代里也有上进的孩子。
他只知道陆晴在一中读书,具体读高几不太清楚,是个走读生,不住校。他对陆晴的跟踪工作没进行过几天。
不住校,呵呵,挺好。
过了五六分钟后,开始有学生骑车从他的车边经过,他细心搜寻着陆晴的身影。
这个女生……挺像的。他拿出手机里偷拍的照片,再比对了一遍,嗯,就是她了。
还没等陆晴经过,他发动车子,先开到前头,从另一条远路先行绕过去,来到了一条非主干道上。他需要积累多次的数据,判断陆晴从这里经过的概率和大致时间点。
不多一会儿,后面陆晴骑着自行车进入了这条路。
陈进仔细地观察了片刻,不会运气这么好吧!今天她一个人回家,身旁没有同学,更巧合的是,现在这条路上,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而且他也调查过了,这条路附近没有监控探头。
原本只想着跟踪陆晴摸清回家的路线规律,今天就直接给了下手机会?
动手吗?
我的朋友,这次机会太好了,不用你来帮忙了。
他心里有点激动,忙掏出药片灌了一口水,他知道他一激动,很容易自主神经紊乱,必须先吃抑制药。
这时,陆晴的自行车正在不紧不慢地接近,陈进眼睛通过车窗上的一段缝隙一丝不苟地观察着,一只手悄悄摇落了一点窗户,另一只手,已经摸向了副驾驶座下方。
十米……五米……三米……
这时,陆晴的声音传入了陈进的耳朵里。
她在背英语单词!
认真地背着英语单词。
尽管她的英语在陈进这位美国生活十多年的人耳里,显得多么蹩脚幼稚。
可是,陈进却笑了。
他的手松开了,他的心软了。
或许,陆晴永远不会知道,在她十七岁冬天的一个夜晚,一生中最危险的一刻在她不知觉中擦肩而过。
死神,就这样微笑地望着她远去。
徐增今天一直心中忐忑,昨天林杰找过他后,不久又打来电话,说他们局长约他今天来局里聊聊。
已经找自己谈过了,还要找自己聊聊?
是不是刑侦队后来又发现什么新线索了?
是不是他们已经锁定陈进了?
再次找自己,莫非想试探出自己是知情人,一并拿了?
他不敢打电话给陈进,甚至不敢找公用电话打,谁知道警局是否派人跟踪自己了呢。
犹豫再三,徐增还是如约来到县局。
王格东亲自接待,领他到一间会议室后,闲话几句就开门见山地说:“今天找徐科过来,也没其他事,就是想问你些情况。江平的老婆和儿子被杀的案子你清楚的吧?”
徐增道:“大致有过了解,现在还是你们侦查阶段,还没移送到我们院来,具体细节我不是很了然。”
王格东笑了笑:“凶手毁了三百万,又杀了王丽琴和江小兵,实实在在的仇杀。江平这家伙相信你也有耳闻,不是个好东西,结仇的人不少。不过仇最大的,还是上次爆炸案的何家了。这次的谋杀案,凶手手段很高超,而且用了几个颇有技术含量的化工手法,据此判断,凶手对化工行业很了解。而甘佳宁十几年前是A大化学系的高才生,这不免让我怀疑,凶手是甘佳宁的熟人,为她复仇来了。”
徐增喝口茶掩饰自己的焦虑,点头道:“王局分析得有道理。”
王格东拿出烟,给徐增递了支,徐增摇摇头说正在戒烟。王格东笑笑,随后话锋一转:“听说你和甘佳宁很熟?”
徐增只好道:“很熟算不上,我们是大学校友,云县里面大学校友不多,所以平时过年过节有走动。”
“嗯,你好像读的是法律吧?”
“对的。”
“我没记错的话,A大是1998年才四校合并的,你读书那会儿和甘佳宁不是同个学校吧?”
“我是H大的法律系,她是老A大的化学系。”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徐增道:“大三时刚好四校合并,所以我们算得上半个校友。”
王格东道:“我的意思是,你们是在哪种场合下认识的?”
徐增又喝了口茶,道:“我一个发小跟甘佳宁是同个专业的,后来大家彼此间走动就认识了。”他不想透露陈进,忙补充一句,“因为那会儿我看到甘佳宁,挺有好感的,所以准确地说,是我刻意去认识她的。”
王格东笑了笑,道:“我看了甘佳宁的照片,年轻时一定是个美女——当然,现在也不错。听说性格也很温和,讨人喜欢,工科专业里出个美女,自然会受追捧。对了,既然你也喜欢甘佳宁,应该知道她有哪些追求者吧?”
“这个嘛……那时都快毕业了,不太关注男女问题。大学毕业前,我跟甘佳宁的接触很少,反而是毕业后我到了云县,发现她也在云县,因为……因为我对她有点好感,这才多了一些联系。”
“就是说你对甘佳宁的了解,还是在工作后才更深入的?”
“可以这么说。”
“他们专业里谁喜欢过甘佳宁,你一个都不知道吗?”
“我对他们专业其他人不熟,我学法律的,不管是上课还是以后的工作,和他们都没交集。”
王格东无奈吐口气:“甘佳宁毕业后做了几年化工行业的研究工作,这期间有谁追求过她你知道吗?”
徐增点头道:“这我倒是知道一些情况。她丈夫何建生是后来才出现的,之前听她说,她所在部门的一个研发主管,喜欢她,不过她嫌对方年龄大,没有接受。”
王格东眼睛一亮,道:“这个研发主管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不清楚,似乎记得姓叶,具体叫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王格东在本子里写上了“叶先生”这三个字,随后道:“好吧,既然是她工作过的单位的人,一定能查得到。还有其他你知道的情况吗?”
徐增摇摇头:“后来她认识了何建生,以后的情况你们都知道的。至于她大学期间的人际关系,我不太晓得,也没有多过问。”
王格东咂咂嘴,道:“甘佳宁的亲戚或者是何建生的亲戚里,有从事化工行业的人吗?”
“据我所知,应该没有。”
王格东点点头:“你之前说的那位发小,跟甘佳宁同属化学系?”
“是的。”
“化学系是个小专业,人不多吧?”
“可能就三十来号人。”
“小专业里通常大家彼此关系都不错,你朋友和甘佳宁熟不熟?”
“他比较内向,他们小专业的同学间彼此多少应该都有了解,但到底有多熟,我说不上来。”
“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徐增喝了口茶,无奈道:“陈进。”
“他现在在哪,做什么的?”
“在美国,是个公司的科学家。”
“还是从事化工行业吗?”
“嗯,是的。”
“你和他平时联系多吗?”
“这十几年很少联系了,他本科毕业就去了美国,至今一直留在美国。他父母跟着他弟弟移民去了澳洲,所以他十年没回国了。这些年相隔远了,时差也相反,除了偶尔网上恰巧遇到问候几句外,很少联系。”
“你有他的美国电话吧?”
徐增脑中闪电般浮现过一系列想法,如果把电话告诉王格东,警方一定会打过去找陈进,当得知陈进已不在美国时,傻子都该怀疑凶手是他了。
怎么办,说还是不说?
还是改号码的末位数,告诉王格东?
电光火石般的一刹那,徐增想了很多,但王格东就坐在他面前看着他,一旦犹豫,不但陈进保不了,自己也将拖进这痛苦深渊里。他只好吸了口气,无奈道:“有的。”
王格东倒不会想到他在一个呼吸间,会想了这么多事,只是道:“是否方便告诉我?我这边想多找几个甘佳宁的同学问问情况,所以跟你要他的号码。”
徐增抿抿嘴,心里叹息着:陈进,我是逼不得已,不要怪我。他只能把陈进美国的家里电话写在便纸条上,给了王格东。
王格东收下便条,满意道:“徐科,先谢谢你了,最近事情多,改日破了案请你一起吃个饭。”
从公安局走出来,徐增强装镇定,掩饰着满腹的心事。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陈进,当警方得知陈进已不在美国,以王格东的脑子,一定会查下去,那将发现他在不到两个月前,也就是甘佳宁死后没多久,就搭乘航班回国了,又加上王丽琴母子被害一案如此明显的犯罪动机和犯罪手段,傻子都知道是陈进做的了。
唉,陈进啊陈进,就算你要报复,你不是会下毒吗,为什么不弄些稀奇古怪的毒药,把你的仇人一个个毒死,弄成意外死亡的模样。为什么你偏偏要整出一起声势浩大的绑架案,不但杀人,还废了江家的财产,有必要吗?
你为了自己的一时气愤,杀人直接把犯罪动机露出来,你跑得了吗?
该怎么办,要不要现在通知陈进?
徐增陷入了苦思。
4
窗帘紧闭,房间里灯光通明。
陈进穿着专业的工作服,戴着口罩、头套、手套,全身皮肤无一寸暴露在空气中,他耐心地等在桌子旁,看着酒精灯缓缓加热着某种无色透明液体。
昨天差一点杀了陆晴,现在想起来他还是心有余悸。
今天他打听了一番,陆卫国是个难得的好官,周围老百姓对他评价都很好。社区主任只是个最基础的小领导,不算什么官,而且周围人都说他是个老好人,不但从不贪污,对来办事的老百姓态度也很好,遇人有困难时,多会悉心帮助。
甘佳宁炸死陆卫国,实在不应该呀!陈进暗暗叹息。
陆卫国一家至今住的还是九十年代购置的商品房。十多年前的商品房质量普遍差,外墙已经斑驳开裂了。他妻子是超市的收银员。只要陆卫国愿意,他妻子进事业单位当个工作人员毫无阻力,可是他没有。陆卫国生前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他家里也没有购置汽车。女儿读书成绩很好,品行俱佳,在附近也是有口皆碑的。
甘佳宁炸死三个人后,李刚和江平家属常来找何家麻烦,但陆家从来没有,据说她们娘俩只是自认倒霉,也同情何家,并没找上门过。
就这样一个正直本分的老好人,在这场变故中却不幸陪葬,陈进想着心里也十分难受。好官又少了一个。
更何况他昨天差一点在没调查清楚前,就害了陆晴。如果他真这么做了,他一定无法原谅自己,说不定现在烧杯里的东西,他就会一饮而尽了。
他叹息一声,思想重新回到当下,还是继续准备吧,下一个李刚一家满门了吧。
李刚生前是公认的坏蛋,口碑比江平不会好哪里去,他身为副镇长,兼管治安,联防队就挂在他名下。他死后,没一个老百姓为之叹息。他儿子李启明也不是个好东西,在县电视台挂职,平时开跑车,带美女,招摇过市。还有他老婆也如王丽琴一般。
李刚一家跟何家的事本没任何瓜葛,不过,谁让这对母子也是三天两头找何家麻烦的人呢。
想到甘佳宁的幼子遭受凌辱的模样,陈进就一阵心率过快。
他叹息一声,笑了笑,甘佳宁,对于李家的满门陪葬,你一定也会如江家一般开心的。
当然了,这案子最后动手的不是他,而是那位朋友,那位朋友这回要亲自动手了。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这个手机号是他回国后用的,号码只有徐增知道。这些日子来,除了诈骗促销和打错的外,从没接到过一个电话。本想既然和徐增已经陌路了,这个手机号也没有继续使用的必要,或许是心里潜意识中放不下朋友的旧情,他依然给手机充电,保持着开机状态。
他拿过桌上的手机,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固定电话。
他拿着手机,打开门出去,重新合上门,这才拉下了口罩,接起。
电话接通后,对方没有说话。陈进不知道对方是谁,心中谨慎,也没有开口。
隔了十几秒钟,电话那头传来徐增疲倦的声音:“你这个自己用的手机卡登记了你的名字吗?”
陈进愣了一下,随后道:“没有,不记名的卡。”
“你有用银行卡给这手机号充钱过吗?”
“没有,直接买来的充值卡。”
“还有谁知道这是你的手机卡?”
“只有你。”
“现在或许是将来,别人有办法知道你用过这张手机卡吗?”
陈进想了想,道:“没有。”
徐增似乎略微松了口气,道:“警方问我要了你美国的家里电话。”
陈进心中一紧,随即又沉稳下来,道:“为什么?”
“他们怀疑最近某个案子的凶手是甘佳宁的同学或朋友。得知我认识甘佳宁,找我了解情况,随即说到了你。因为我对你们专业的人员不熟,说是因为你,我才跟甘佳宁认识的,所以警方会打你电话,问一些你们专业当时的情况。”
陈进笑了一下,道:“谢谢你。”
徐增冷漠地回应:“没什么好谢的,最近有起案子很恶劣,警方早晚会破案的,你既然是甘佳宁同学,对你们系的人员肯定很了解,如果你知道点什么,请多配合警方的调查。”
陈进笑了笑:“我如果知道,一定好好配合。”
徐增道:“这个手机号既然只有我知道,以后我也不会再打你电话了,这张手机卡没必要用了。”
陈进爽快地应着:“我马上取出来扔抽水马桶里,一定一定。”
徐增挂掉了电话。
陈进站在原地,深呼吸一口。
以徐增的身份和立场,他不应该帮我的,而且他也已经说了跟我绝交,可是他还是冒险打了我这个电话。
看得出,他还是很害怕,他应该是用公用电话打的,而且电话里也没有具体说什么情况,他潜意识里一定担心如果我将来被抓,会供出他是知情人,所以这通电话他要完全站在第三者的角度说话,所以才会说“如果你知道点什么,请多配合警方的调查”,这样将来即便回溯过去,顶多说徐增认识凶手,但他不是知情人。
真是难为他了。
徐增一定希望我马上收拾好这里的一切,回美国去,这样一来,没有物证的情况下,永远不知道我是凶手。
不过,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我这个“凶手”能回去吗?
陈进叹息一声,随后,取出手机卡,扔进了马桶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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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的王格东显然做梦也不会想到,徐增的那位美国朋友就是凶手。他要了陈进的电话,只不过是想通过不同的人,共同还原甘佳宁过去的人际关系。
案发至今,线索几无,凶手杀人时都没露过面,王格东反复斟酌案情,寻找侦查突破口,始终难有进展,这才只能通过甘佳宁的人际关系着手。
整个案子分成两个阶段,一是凶手当晚杀死江小兵,并运出池乐路的过程;二是此后几天的绑架过程。
第二阶段的绑架留给警方侦查的空间几乎完全封死。凶手用的手机号没法查来源,凶手的声音一定用了变声器,犯罪用的化学材料,几乎可以断定是他自己炼的,而犯罪工具如两个皮箱,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加上南湖水渠地势偏远,路上没有监控,显然也不会有目击证人看到凶手藏箱子、沉尸湖底的经过。
唯一有点用处的,还是犯罪的第一个阶段。
凶手在监控上故意露面,王格东找人调了案发当晚周边的监控仔细查找这个胖子,看他路过其他监控时,是否把帽子口罩摘了,但这个胖子再没出现在其他监控中。看来他走出池乐路后,绕其他没有监控的路段离开了。
不过毕竟他露面了,身高和体型都被记录下来。
据图像专家分析,凶手的身高大约是174厘米到176厘米之间,这是穿鞋子的高度,目测是双皮鞋,一般鞋高三厘米左右。再增加一些误差范围,凶手脱鞋后的实际身高应该在170到174之间。体重由于冬天衣物庞大,无法准确判断,只知道凶手体重至少在150斤以上。
有了身高这条依据,如果凶手真是甘佳宁的同学,那就好办了。只要调取甘佳宁前后五届的学生体检报告——因为要考虑到,凶手可能并非甘佳宁的同届同学,学长泡学妹,学弟追学姐的剧情很多,把他们化工系前后五届学生的体检报告中,所有身高符合标准的都罗列出来,再一一进行排除。
化工系是个小专业,五届学生合起来还不到两百人,符合身高标准的男性估计最多就六七十个,逐一进行排查,工作量虽然还有些大,但是这是目前最可行的办法。
至于体重嘛,只能作为参考,毕竟当年体检报告的体重和如今十多年后的情况大有不同,只有身高是不变的。当然了,等列出符合身高的所有人后,逐一看现在哪些是胖子,调查范围又能大幅缩小。
王格东心里很清楚,只要凶手是甘佳宁的老同学,一定很快会落入警方的视野。
可凶手至少是两个人。
江小兵是开车运出的。当晚开出池乐路的车子,五十多位车主中,已经排除了胖子。这表明五十多个人里有个是胖子的帮凶,不过对方心理素质好,没被警察问出来。在找不到证据的情况下,想从五十多个人口中直接问出谁是帮凶,几乎不可能。
所以目标还是要回到已知的胖子身上。
两名凶手中,必须有一人具备化工的专业背景。五十多位车主中没人具备,那么证明胖子有化工背景。——当然,还有种可能,五十多车主的背景经历有人造假,但你要查遍五十多个人的细致背景情况,无疑是项更难的工作。
现在只能寄希望五十多位车主的背景经历是真实的。那么就只要调查胖子一人了。
既然现在的假定情况是胖子具备化工背景,那么如果凶手真是甘佳宁的同学或化工行业的亲戚朋友,此人无疑是胖子了,而不是车主中的一个。
但王格东还有一点想不明白,这种要枪毙的大案,胖子来复仇犯罪,那位不是化工行业的帮凶为什么会帮他?
帮凶是男是女?
究竟是有什么利益纽带让两个人联合在一起,敢犯下枪毙大案呢?
这个问题只有等抓获胖子才能弄明白了。
现在思路明确,只要把胖子的身高体重与甘佳宁的熟人、同学逐个比对,还怕找不出来吗?
后面的侦破工作已经有了明确方向。
一是查甘佳宁前后五届同学的体检报告,列出符合身高条件并且现在体重150斤以上的人。
二是把戴帽子口罩的胖子照片,交给一些甘佳宁的生前熟人、同学辨认,看看形态上像谁。
三是继续调查案发当晚的车主,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四是抓紧从甘佳宁熟人同学口中还原她生前的人际关系,包括工作后的人际关系,摸清她所有从事化工行业的亲戚朋友。
好吧,终于把许多此前没想明白的问题一一分解细化了,接下来今天先跟徐增的那位发小陈进聊聊情况了。
王格东考虑到对方身处美国,时差相反,白天打电话,对方还在睡觉,哪会配合你办案?
警察在国内很牛,没人敢不配合调查,可对方在美国生活了十多年,举家都移民了,又不打算回国混饭吃,哪会给你一个县公安局的面子?
所以王格东为了礼貌起见,一直在县局等到了晚上十点半,这才叫来一名刚考进公务员的硕士警察帮他打电话。
因为王格东不会英语,虽说陈进是中国人,但接电话的未必是他本人,所以王格东下班前叫了这名硕士生留下陪他。
到了时间点,手下按指示拨通了电话,对着叽里咕噜说了几分钟,挂断了。
王格东奇怪问:“怎么挂了,我还没跟他说话?”
硕士生道:“这电话换人了。”
王格东不由奇怪道:“怎么回事?”
“接电话的是个美国年轻人,他说这套房子是他们三个多星期前通过中介租下来的,我问他是不是有个中国人叫陈进,对方说租房合同里的房屋主人是叫陈进,听中介说房屋主人被公司派到其他州工作,所以房子腾出来出租。我问他是否有房屋主人的联系方式,他说没有。老大,我要不要请对方告知中介的联系方式,我们再通过中介,找陈进的最新联系电话?”
王格东摇摇头,道:“算了吧,跨国打交道可真麻烦,反正甘佳宁的同学不止这一个,这头联系不上,我们找国内其他人好了。”
至少这通电话,还没让王格东对陈进起疑。也正因为是三个星期前房子才出租的,使王格东做梦都没想到实际上他早在两个月前就回国了。但他接下来会向甘佳宁的同学求证了,并且有那个“胖子”身高体重数据,作为甘佳宁的同班同学,陈进能跑得了吗?
6
陈进缓缓踱步,绕着滨川小区走了一圈。
这是个中大型规模的小区,约有一千余户人家,南面是多层,中间是排屋别墅,北面是小高层电梯房。东南西北各有四个门可以进出。虽然每个门都有保安室,但他观察后发现,这些保安除了看进入车辆是否有小区通行证外,对行人、自行车、电瓶车都不闻不问。
这点很好!
李刚一家就住在滨川小区里,这个小区建成大约有十年了,现在看这小区的建筑风格有些落伍,但在十年前,这是县里档次最高的小区。
陈进只知道李刚家住在小区内的别墅区,具体是哪幢不太清楚,他还没有进入过小区。
他站在小区外,再仔细地打量一遍,每个门口都有监控,现在还不是露面的时候,他想了想,走到离小区隔着几个路口的一处停车场,上了自己的奔驰车。
车子开到小区东门,保安拦下,看到是奔驰车,态度显得很客气:“请问你是业主吗?”
陈进摇头:“不是,找个朋友,很快就走。”
保安没有多问,因为白天停车位不紧张,对社会车辆进出管理也松一些,不过即便保安问找哪位朋友,陈进随便胡诌个名字,几千人的小区,还有很多房子里住的是租客,保安不可能记住所有业主的名字。
奔驰车顺利地开进了小区,陈进径直来到排屋别墅区,停车后打量一圈四周,停车位附近有几个监控,这几个监控当然是防偷车贼的,小区内的路面上却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监控,要避开只需绕道行走,根本不费力气。
陈进很满意,背负双手,不紧不慢地走在排屋别墅区,边走边偷偷向周围打量着。
排屋别墅不多,总共也就几十户,都是统一规格的铁栅栏的大门,他朝每户人家的院子里张望一眼,很快发现了靠西面最外围的一套别墅里,停着一辆奥迪车,车牌号码正是李刚的座驾。看来他虽死了,这辆公车还是在给他们家用。当个领导就是好,即便人死了,亲戚朋友还在体制内,李刚家的权势得以继续保留。
难怪这么嚣张,找上何家报复的人里,李刚家族的最多,而且几乎一有空就会去找何家麻烦。
江平一家满门被灭口,留下的遗产被陈进弄没了一半,剩下的亲戚中,即便依然在体制内的,见到江家如此遭遇,也早已深以为戒,在外行为处事都收敛起来。又听人传言这是凶手替何家报仇来了,江家三口都死了,他们这些亲戚朋友,没必要也不敢再去找何家婆孙的麻烦。
李刚一家就不同了,他们直到前些天,得知王丽琴母子被人杀了才有所收敛,此前的两个月里,不时隔三岔五带人欺辱一趟何家,陈进每每远处看着,却不能出手制止。不过在他心里,已经把李刚一家的忌日写在了笔记本上。
今天既然已经知道了李刚家的住址,接下来就是构思犯罪过程了。
李刚儿子李启明已工作,说不定没住家里。李刚老婆自然住在这儿。如果分别把这两个人杀死,对陈进来说不算困难,但这样一来,案子就缺乏轰动性,与整个计划的最终宗旨不符。
嗯,为了最终的整个计划,最理想的是把李刚老婆和儿子,一起杀死在家中。——没错,上门杀了他们母子俩,做得比江家的案子更有轰动性!
但上门杀对方两个人,同时又要不留下线索给警方破案,似乎很有难度。需要好好地计划一番。
当然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摸清他们母子俩的日常行踪情况。
陈进脑中思索一番,暂时还没想出把他们母子杀死在家中的方法,只能转回身,原路返回他的奔驰车。回来的路上,他照样是绕道避开监控,偷偷地用手机把经过道路的重要位置信息,都拍照存好。
这工作他需要来回多做几次,把最后行动时可能经过的路线的所有信息都记录下来,保证他闭上眼都能想起这条路的哪个位置有个垃圾桶,哪里有片绿化带,绿化带种了什么植物,有多高,等等。
不要觉得准备工作又烦琐又累,只有准备工作充分了,才能保证下手时的成功。当然,这次下手的将不是他,他要为那位朋友的安全负责。
7
市区一座办公楼中,这里的半层属于刘志勇开办的公司,是家中等规模的化工品贸易公司,大约有二三十号人。
县局已在两天前联系过这位化学系的老班长,尽管云县管不到他,但一个生意人自然不敢得罪政府里的人,他丝毫不敢怠慢。
会议室里,王格东正坐在沙发上,刘志勇快步走来,热情地握手寒暄:“王局长,你好。”
王格东把刘志勇打量了一眼,中等身高,中年发福,面孔方正,看得出他年轻时是个帅哥。王格东笑了笑:“刘总坐吧,我的来意你应该知道了吧,我们云县公安局有点事情想麻烦一下刘总。”
“嗯,您下面的林队长已经跟我打过电话,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全力协作。”
“好吧,刘总这么爽快,我也不多客套了。甘佳宁是你的老同学,她的事你该清楚吧?”
刘志勇马上流露出惋惜的表情:“她走上这条路,实在出乎我们这些老同学的意料。唉,她也是个可怜人啊。”
王格东道:“前段时间我们云县出了起命案,死者是甘佳宁仇人的家属。我们这边的初步勘查结果判断,凶手很可能是为了甘佳宁复仇来的,而且凶手作案手法里,用了几个很专业的化学知识,我们不由怀疑此人是甘佳宁的同学或同事。”
“嗯,这个情况林队长已经大致和我讲过。”
王格东从文件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交给他:“上面这人就是凶手,不过他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出具体长相。刘总帮我瞧瞧,看到这人的身影,是否会让你想起谁?”
刘志勇接过照片端详着,过了些时候,他把照片还回去,摇摇头:“实在抱歉,光看照片我想不出符合的人选。”
王格东理解地点点头,照片上的胖子穿着厚重衣服,又遮住了面容,他们这帮大学同学毕业后分隔多年,每个人的外貌体型都发生了改变,光从照片很难发现异常。
“借你电脑用下?”
“当然可以。”
王格东打开电脑,插入了自己的优盘,打开里面的一个视频文件,正是胖子从监控下走过竖中指的片段。
“刘总你再看看这段视频,这个人的走路姿势是否让你想到谁?”
刘志勇反复拖动看了几遍视频,疑惑道:“这人右手抬起来是做什么?”
“竖中指。”
他惊讶道:“这个凶手对着你们的监控竖中指?”
“嗯。”
“这么嚣张?”
嚣张不嚣张也不gan你的事,王格东不愿跟他废话许多,一个局外人知道太多案情不好,只好敷衍道:“凶手是挺嚣张的,所以我们警方才要加紧抓捕。你看看这人,有没有印象?”
刘志勇皱眉道:“他走路的姿势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
王格东抿抿嘴,道:“姿势是挺普通的,没特别的动作习惯。但其实我们每个人的走路姿势,都是独一无二的,都带着个人风格的烙印,或者说是某种感觉。就像你对你熟悉的人,不用见着他面孔,只要看到他背影,就知道他是谁。你再仔细回忆回忆,这人你到底认不认识?”
刘志勇继续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摇头,道:“抱歉王局长,我真想不起来我认识这个人。”
王格东无奈皱眉,只能转而问:“据你了解,有哪几个人跟甘佳宁关系较好,尤其是,甘佳宁过去的男朋友。”
“男朋友?”刘志勇背过身去,过了会儿才慢慢转回来,道,“您是问她大学时的男朋友?”
“也不一定非是大学里的,她过去谈过的男朋友,或者追求过她的人,你知道几个?”
“这个嘛……你知道我们工科的女生本就少,甘佳宁又是当时我们学院里的美女,挺多人对她有好感,但说隔了十多年,我的同学里会有人为她复仇杀人,我不太相信。”
王格东没兴趣跟他讨论情感上是否相信的话题,道:“现在也只是怀疑,并不能肯定,你能不能把跟甘佳宁要好的男生,或者追求过她,或者是她男朋友的人列个名单出来?我们需要逐个调查一番,才能最终确定。即便说最后发现凶手是你们同学,但我相信刘总也不会为了老同学的感情,而不愿吐露这个杀人凶手吧?”
刘志勇尴尬地笑笑:“当然,当然,这是当然的,我回忆一下。”
王格东耐心地看着他。
刘志勇有些紧张,沉吟半晌道:“有个人追求过甘佳宁,追求了好几年,这件事大家都知道,是我们同班同学。当初他追求甘佳宁时,行为有点极端。”
“哦?”王格东好奇地问,“怎么个极端法?”
“他会在宿舍楼下站上一晚上,只为要甘佳宁见他一面,说上几句话。还有,据说他总跟踪甘佳宁。你知道,这种表达爱的方式,对女生来说是很恐怖的,只会增加女生的反感。但他在甘佳宁多次明确表示过不可能后,依然如此,直到毕业时,他还在追求。”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叫吴刚。”
王格东把这个名字写在了本子上,道:“他现在在哪?”
刘志勇摇摇头:“他性格有点孤僻,刚毕业时听说他出国了,这些年也没与大家联系,我不知道他在哪。”
“吴刚和其他同学中哪个关系比较要好?”
刘志勇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没有?”
“嗯,他性格有点怪的,不太与人交际,不合群。”
王格东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工科男生里,总是不乏一些内向,甚至性格怪癖的人,追求甘佳宁很多年,说不定即便甘佳宁结婚后,这人心中一直保留着对她的爱。当得知甘佳宁以那种方式自杀后,这个怪癖、内向的工科男心中的魔鬼被唤醒,从而走上极端犯罪这条路。
此人多年不与同学联系,更显得可疑!
好吧,先重点查查这个吴刚。
8
“老大,你今天找刘志勇谈过了?”王格东回到县局,林杰凑上来。
“嗯,他给了我一个可疑人选,叫吴刚。此人性格孤僻,不与人打交道,大学时追了甘佳宁好几年,而且追求的方式有点极端,此后毕业出国,这么多年来没有和其他同学联系。”
林杰道:“这种性格的人很有可能犯罪呀!”
王格东点头:“他们老同学都没和此人联系,估计直接联系上这家伙有困难,你打电话跟A大要吴刚的家庭住址,好好调查一下他。”
“好的。另外我们跟何家的几个亲戚打听过,何家的亲戚和甘佳宁的亲戚里,没有从事化工行业的。徐增上回说的甘佳宁工作后,有个姓叶的同事追过甘佳宁,我们调查过,情况属实,但姓叶的家伙早几年就去了中化集团的江苏公司上班,跟他公司包括他本人确认过,最近几个月他一直在江苏,从没离开,所以排除了可能性。”
王格东对林杰的工作效率表示很满意:“如此看,目标就在甘佳宁的昔日同学里了,哼哼,尤其是这个叫吴刚的家伙。对了,你跟A大拿他们前后五届学生的体检报告办妥了吗?”
“拿到了,你的要求是找170厘米到174厘米之间身高的人,不过我考虑到过了十多年,或许有些人出现轻微驼背的情况,所以把当年的身高范围扩大到170厘米到176厘米之间,这样的结果更不会有遗漏。”
王格东点头夸赞:“不错,这回你想得很周到。这样身高的一共有多少人?”
“一共有七十八名男性。”
“这么多!那就逐一排查吧,一是查他们现在的体重有没有超过150斤,二是在体重也符合的人选中,查他们案发前后的行踪,三是查行踪没有明确不在场证明的人中,与甘佳宁的关系程度。”王格东冷哼一声,“只要凶手真是甘佳宁同学,我就不信他还能躲得过去。咦,这七十八个人里,有吴刚的名字吗?”
林杰翻看一遍记录,激动道:“有,吴刚身高170,当初的体重是1斤,过了十多年,肯定更胖了!”
王格东道:“嗯,看样子吴刚的犯罪可能性很大,你们得赶紧调查清楚这个人!不过我们办案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对其他人的调查也不能松懈,要同步进行。”
林杰道:“好的。”他又想了一下,道:“老大,既然凶手是为了甘佳宁复仇而来。那么这个凶手在甘佳宁出事后,有没有可能跑何家安慰一番呢?”
王格东眼睛一亮:“你这个想法很好。如果凶手为了甘佳宁报仇,那一定是个对甘佳宁极其关心的人。当初何建生死后,凶手很可能上门看望过甘佳宁。到甘佳宁也死后,凶手指不定也会上何家看望婆孙两人!好吧,过几天等你这边情况调查差不多了,我去趟何家问问。”
9
云县只有一家上档次的健身会所,徐增和女友正在打乒乓球,眼睛瞥见门口走进一个中年胖子,他视线刚从胖子身上滑过,立即又被引回了胖子身上,女友打过来的一个简单球没接住,落空了。
因为这个胖子不是别人,是陈进。
这一刻开始,徐增本来轻松愉悦的脸上覆盖了一层旁人难以觉察的阴霾。
陈进没有看到他,径直来到一架跑步机上,慢慢地跑动着。
“你怎么回事,好多球都接不住了,真没意思,你是不是看到哪个美女了,心不在焉的?”女友噘起小嘴抱怨着。
徐增忙笑着道:“再漂亮的美女哪有你漂亮。哎,可能是白天卷宗看多了,眼睛累,你先去瑜伽馆练会儿吧,我去跑步机上活动下。”
女友打量了附近,发现并没什么好看的女人,遂放心地说了好,一个人去了瑜伽馆。
徐增站在原地,抿抿嘴,深呼吸一口,迈着沉重的步伐,虽不情愿,最终还是朝跑步机走去。
他来到陈进旁边的一架跑步机上,陈进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说什么,依然按自己的频率慢跑着。
徐增也一直默默无言,低头慢跑,有满腹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犹豫好久,他终于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空地,边跑边说:“江家被杀一案的凶手有线索了。”
陈进毫无反应。
徐增继续轻微动着嘴唇,低声平静地说着:“凶手很嚣张,在监控下刻意露面了。虽然凶手自以为戴着帽子口罩,警察不知道他的长相,但他的身高和体重,已经被警方的专业技术人员模拟出来了。”
陈进还是毫无反应。
“警察已经把怀疑目标,对向了甘佳宁的昔日老同学,准备拿着凶手的视频找他们的同学辨认。而且警方也已经拿到当年同学每个人的体检报告,一一比对身高,把所有符合条件的嫌疑人都列出来进行排查。”
陈进继续慢跑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化学系只有几十号人,凶手是不可能躲得过去的,很快就会被查出来。如果凶手还抱着侥幸的想法,甚至想继续作案,无疑是飞蛾扑火。我想聪明的凶手,此刻应该想办法逃出国去,警方也无从排查确认了。”
陈进低头笑了笑,终于开口了:“如果凶手有不在场证明呢?”
徐增不屑道:“如果凶手这么自以为是,以为小聪明小伎俩小手段就能躲过法律制裁,实在太天真了。”
陈进还是闭上嘴不说话。
徐增道:“听说凶手还找了个帮凶共同犯罪,他会找了谁?照理他在云县没有什么朋友?”
陈进轻微摇头笑道:“你不是已经和我绝交了吗?你不觉得你今天的话有点多,说不定将来某一天会给你带来麻烦。”
徐增一愣,手指紧紧握住跑步机把手,狠声道:“没错,我今天话实在太多了!我真后悔自己这么多嘴!”
陈进道:“还是要跟你说声谢谢。”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回美国?”
“等事情全部了结的时候。”
“怎么样才算全部了结?”
陈进笑了笑,没有回答,过了片刻,才道:“你一定要记住,我回国后,你从未跟我见过面。你也从不知道我回国了。”说完,又闭上了嘴,嘴角挂着一丝可恶的微笑,尤其配在这张丑陋的胖脸上。
徐增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已经彻底受够你了,你把我生活全部打乱了,我马上就去举报你!”说完,他走下跑步机,舒缓一下情绪,向瑜伽馆走去,再不看陈进一眼。
“对不起。”陈进用微弱的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默默地说了一句。
徐增话是太多了,再这么下去,将来难保有一天会牵连到他,嗯,我必须为他再做点什么。
至于那个帮凶,警方永远不会猜到那个人是谁。即便我被抓,也不会吐露那位朋友半个字,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那个人的安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