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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阴州兵畅饮敌人的恐惧,自铁面之后喷出一团团滚烫白雾。他们身披重达四十斤的钢铁铠甲,手持超过一人身高的长枪大戟,但却没有任何人因此感到疲倦。漆黑的身影汇聚成河,在士兵们的咆哮声中奔涌向前。
来自敌我双方的温热鲜血,很快就溅了三百名州兵满身满脸。浓重的铁锈味道顺风飘散,呛得苏然止不住地想要咳嗽,但对颍阴州兵来说,这些腥咸的液体却是战果的象征,不仅不会带来任何困扰,反倒会让他们愈发兴奋。“要命的滚开!”、“挡我者死!!”,州兵追随着他们的张将军,更加高亢地发出声声战吼。
横冲军就像一群被金雕吓懵的灰雁,稀里糊涂地就败下了阵来。但他们绝不会甘心于此。前、后、左、右,任何一个方向都能听到官军军官愤怒的咒骂,以及横冲军士卒用来互相鼓励的呼喝。
每时每刻,都会有官军发起反击。有些人纯粹只有匹夫之勇,就连脑子里头都长满了筋肉,除了横冲直撞以外啥都不懂;但也有不少人保持着冷静,懂得先给自己找好掩护,然后躲在刀枪剑戟无法触及的安全位置,一刻不停地放铳放炮。
义军的工作,就是及时清理掉这些聪明人,确保州兵们的屁股安全无碍。苏然跟着身边的成年弟兄,很快就把该干的事情都干了一遍:打排铳或者扔火药包,把放冷枪的横冲军逼到明处挨个解决;点着火把然后猛甩猛扔,将四面八方的毡布帐篷,烧成一堆堆直窜天空的特大号篝火……
干这些事情耗费的体力,不比锄地挖沟少。但苏然却是越做越兴奋,全然感觉不到身体的疲累。他跑,他跳,他大笑,就像小时候搞恶作剧那样,尽情释放心中的压力。/五千人马的新郑大营,已经成了任凭联军耍闹的游乐场啦!哎哎哎,辕门里头的小皇帝,你看到没有?看到没有?/
“呜——呜呜——呜——”
好像是为义军伴奏一般,风声变得越来越急,听上去仿佛鬼哭狼嚎。风助火势,跳跃的红莲迅速在南营蔓延开来,不仅把横冲军烧的哭爹喊娘,就连马厩里的那些牲口也跟着遭了殃,当苏然扔完手里的火把,觉得不过瘾想问身边人再讨一根的时候,两匹全身浴火的高头战马突然自斜刺里冲出,朝着大先生和亲兵什狂奔而去——
排铳、长枪甚至包括梨花枪同时压上,总算在最后一刻放翻了两匹畜生。在这三者当中,梨花枪出力最小,但是制造出的场面却最为壮观,当时就惹得弟兄们喝彩连连,每个人都争着抢着想要亲手一试,为南营的盛大焰火再助一把力。
苏然借助自己的小小权限,抢着别人前面给自己弄到了一把。这东西的结构很简单,就是个带长木把的火药喷筒,跟过年时玩的捻捻转并没有本质区别,但它喷吐的火舌最长能有一丈,人要是被燎着不起泡也得褪层皮。用这东西驱散那些刚从帐篷里头钻出来,乱糟糟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的晕头鸡,那是绝对的对症下药。
白亮的火星窜出喷筒,在地面、人体与帐篷木架之间反复弹跳,“嘶嘶”地唱出兴奋小调。横冲军被牢牢地挡在肉搏距离之外,既无法威胁义军的侧后,也不能阻止颍阴州兵的正面进攻,纵深仅有一里的南营很快便被联军正中劈开,挡在弟兄们与小皇帝之间的,似乎只剩下了北营的那道——
北营的那道栅栏墙。以及杀气腾腾地摆开阵势、至少拥有两个整队的宿卫羽林。位于两翼的长枪什,就像赶狗一样地把横冲军溃兵赶到一旁,部署在正面的火铳手则是整齐地列出三列横队,黑洞洞的铳口瞄准颍阴州兵胸膛。“速速投降!”一名拥有鎏金兽头吞肩,魁梧身材堪比石墙的羽林军官,充满威胁地放平手中长刀:
“何物贼逆!胆敢玷污台军旗幡!”
他的嗓门堪比千斤大将军,尽管隔着黑压压一大片人群,还是把苏然的耳朵震得嗡嗡直响。不过,单凭一句喊话别想让联军放下武器,就连减慢他们的速度都办不到,除非主将发话,任谁也别想阻止整整一千名打仗打得热血沸腾,脑子里只有杀杀杀的精兵强将——
“州兵——停步!!”
主将之一真的开口发话了。位于全军最前方的张邦达勒马回头,向追随身后的三百名州兵厉声下达钧旨:
“全体,防御!也请老党长将各村勇丁——”
后面那句话张邦达没有说完。他也用不着说完,因为义军首领已经亲自摇起令旗,把追随身边的勇丁硬生生地拦了下来。
大先生的命令是不容置疑的,没有任何义军弟兄敢于违背。但服从并不意味着完全放弃思考,很多人懵懂地站在原地,被两位主将的异常表现震惊的说不出话,还有一些人——特别是苏然——则是在咬紧牙关的同时圆瞪怒目,对突然冒出来的这出滑稽戏恼怒到了极点。
/张大将军啊,你可是发了失心疯么?!/苏然晃动着手里的空喷筒,恨不得掉过头去给那位颍阴县令狠狠来上一下,/你到底想干什么?在狭路相逢的紧要关头突然停手,难道是想把整支联军都给断送了不成?/
苏然相信,就算是直属张邦达的颍阴州兵,恐怕也会有不少人心存疑问。但这群士兵全都忠实地执行了命令,停止前进与宿卫羽林转入了对峙。灯光闪烁的栅栏墙下,刹那间出现了一阵怪异的沉默,始作俑者之一的张邦达放松缰绳,令人立而起的枣红大马重归地面,紧密编缀的钢铁马甲,顿时发出流水也似的哗哗声响。
“鄜延别将张邦达,与许州义民同来勤王!”前边军将军骄傲地挺直腰身,盔沿之后的一双星眸精光闪烁,霎时间真是要多正派有多正派:
“尔等身为宿卫,为何反来阻挡?!”
“放肆!”羽林军官的回击虽然迅速,不过听起来并不像先前那样中气十足。他斜眼瞅瞅周遭的黑暗,有那么一会儿似乎的确有所动摇,但他马上就调整好了情绪,喊话时的口气也再度变得无比强硬:
“勤王?简直胡闹!还不速速屈膝降旗,老实接受看押!”
“陛下危在旦夕,尔等却要助纣为虐!”张邦达向前更进一步,表情愈发显得急切。比起就在眼前的近百只火铳,他更加担心的,却是从翼侧、身后慢慢逼近的横冲军士卒:
“最后一次机会,快快让路!”
“你才是最后一次机会!”羽林军官把头盔一摘,气得当场摔到地上:
“再不投降,莫怪老子——”
“天空。东营方向。”
大先生终于结束了旁观,用冷冰冰不带任何感情的六个字,轻易结束了两位“忠臣良将”的争吵。“该怎么做,请两位将军看过之后自行判断。‘许州义民’将会以建制内全部火器防空自卫,恕不奉陪!”
暗月静静地爬上天顶,安逸地洒下血色光华。营墙、羽林还有那些逼上前来的横冲军,此时此刻都成了微不足道的渺小物事。从忠武军牙兵所在的东营腾空而起,仿佛浓云一般遮盖大半星空的蝠群,正向着地上那群彷徨的凡人猛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