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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离恨天(1)
自那晚后,李世民虽再未提起过拿掉孩子,可是,每每看到无忧日渐凸隆的小腹,心中便愈是酸楚。无忧身子日益沉重,精神亦大不如往昔,加之身体旧疾未愈,且尚不能用药,眼见形容越发憔悴,李世民心中担忧与日加剧!
可日子终究一天天过去,终于二月天里,梨花飘白时分,立政殿升了几个火盆,炭火燃烧的声音,完全淹没在一阵匆忙混乱的杂音之中!
皇后以虚弱之身,勉力支撑着,于贞观九年初,再育一名公主,李世民并不见往日欣喜,为公主取名潸,封新城公主,李潸——伤心落泪的样子,君王心境,尽在一字之中!
无忧仍在昏迷之中未能醒转,李世民坐在床边,静静望着,无忧昏睡的脸,依旧宁和,苍白却隐有淡淡笑意,青丝依然如墨,柔唇依旧娇婉,李世民轻抚开她颊边散落的秀发,一声叹息,竟也能震痛了心骨……
无忧,你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
紧紧握住无忧的手,窗外梨花如雪飞旋,卷起落花满地香雪,凉意纷扰,犹自带了冬的寒气……
转眼十余天,无忧才见好转,承乾时常陪在母亲身边,讲些近来的事情,无忧听得累了,承乾才肯去。今日,无忧难得精神好些,承乾一边为母亲将苹果切块,一边讲着新近发生的趣事,
无忧不时轻笑,容颜有了往日光彩……
正说得兴起,却听殿外一声传唤,是青雀到了,承乾脸上立即收拢了笑……
青雀进到殿来,恭敬道:“母后,大哥!”
无忧微笑免去:“好了,不必这样多礼!”
青雀起身一笑,亦走到母亲身边,承乾眉眼却抬也不太抬,玩弄手中金玉小刀……
平常只在李世民面前来去频繁的青雀,最近来得到是勤,通常见承乾走了,也便随着去了,也并没什么要讲,雉奴也已然七岁,有时吵着来了,见哥哥们在,便躲在一旁极少说话,无忧甚是怜惜他,总将他拉在床边坐下……
这日也是一样,没过多一会儿,雉奴也便跑了来,一样的并不说话,只依在母亲身边,偷偷地看着两个哥哥,神情各异……
承乾甚觉无趣,起身道:“母后,您先歇着,儿臣改天再来看您!”
无忧点点头,青雀果如平日随着起身,亦道:“母后,儿臣也先去了!”
承乾瞥他一眼,冷笑,青雀神情略有一顿,正欲言语,李世民便随着尖细的内侍官声音,踏入殿门,雉奴最先跑过去,拉住李世民下摆:“父皇!”
随着,承乾和青雀方才低身见礼:“父皇!”
李世民抬头望二人一眼,本是微笑的神情,瞬间凝滞,只见他二人,面色严峻,有明显不自然地刻意回避。无忧素知承乾与青雀间从小暗自较劲,秀眉亦是轻轻颦蹙。李世民拍拍雉奴,示意他去母亲身边,对着承乾与青雀沉声道:“跟朕出来!”
说着,便转身向外殿而去……
无忧望着,轻轻搂着尚在天真的雉奴,这些孩子,怎能令自己放得下心啊……
李世民出到殿外,劈头便是一阵怒喝:“你们两个!是不是又在母后面前争执了?就不能令母后省省心吗?”
青雀忙道:“父皇息怒,青雀知错了,青雀记下了!”
承乾瞥他一眼,一哼,并不言语!
李世民侧眼盯住承乾,承乾一副清高不羁的傲然模样,倔强的昂首,眼神落在旁处,这副脾气究竟是像了谁?
李世民沉道:“承乾,以后多把心思用在如何学理国政之上,不要尽跟弟弟们比争斗气!”
李世民知道,承乾事事不愿落于人后,尤其不愿落在青雀之后,青雀自小敏捷多才,博览群书,甚得李世民喜欢,这兄弟两人从小攀比才学,李世民本觉是好,可如今看来,已非小时博自己喜爱那般单纯……
承乾只一应声,神情间仍然倔强,并无多言……
青雀眼珠一转,向前一步,连忙岔开话题,再与李世民攀谈起文学经史,言语间用心颇多,疑问处眼神赤诚。承乾看着,只觉胸口一阵憋闷,直冲涌得喉中干涩无比,几乎要呕吐出来……
“父皇!”
冰冷一声,倏然打断青雀的高谈阔论:“父皇,儿臣先行告退!”
李世民望他一眼,脸色一变,心中竟有莫名之感,只点头示意,承乾低首,略扫青雀一眼,眼神不屑……
一会儿,青雀也便去了,李世民方才回到内殿,吩咐彩映将雉奴送回,坐到无忧身边,脸上阴云瞬间消散:“无忧,好些吗?”
无忧知他心烦,却刻意掩饰,微笑道:“好多了,只是没什么力气,你……又责备承乾了吗?”
李世民垂首:“没有!”
无忧终是了解他的,深知李世民总对承乾特别严格,又偏爱青雀,自小兄弟稍有争执,受责的大都是承乾。无忧略撑起身子,一叹:“陛下不要对承乾过于严厉了,如此……父子间岂不越发生分?”
李世民扶无忧靠好,握住她微凉的手道:“他是大哥,又是太子,我自要对他严厉些,才好做我大唐优秀的储君!”
无忧轻轻点头:“嗯,此言倒是有理,只是……只是陛下在严厉要求太子的同时,却自小宽待青雀,更特别宠溺,这才令承乾心中不得不生些旁的想法!”
“承乾与你说了什么?”
李世民低眼望着她,无忧却是摇头:“怎么会,承乾何事都愿放在心里的,我身体又是不好,他自不会用这些事情来烦我,只是世事皆是如此,一碗水端不平,难免要溅出水花来!”
李世民低头,不语,无忧见他沉思,又道:“陛下,自小你最疼青雀和丽质,丽质是女孩,我懂,可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如此宠爱青雀,甚至是纵容!”
李世民心中有一忽阵痛,眼中深色的光仿似被清水洗涤,忽然分外清明,幽幽飘远向许久许久之前的那个夜晚……
那夜,雷电交加,风雨悲鸣,无忧几乎是经历了生死大劫,方才产下青雀,那是他第一次感到,将要失去无忧的钻心疼痛……
无忧怀着青雀时,自己便害她伤心难过,身体异常虚弱,晕倒、呕血,生青雀那夜更是艰难,这个孩子出生,李世民便带了由心地深深歉疚,更加对无忧不忍,故而从小特别珍爱这个孩子……
李世民笑笑,隐有万分感慨:“你怀他、生他之时,我让你受了太多的苦!所以……总想在他的身上补偿!是……不知不觉的一种感觉!”
无忧心上一动,实没想过竟是这样的原因:“可是陛下,勿要失了公允便好!”
“公允?”
李世民一笑:“孩子间的事情,哪有……”
喉间突地涩住,脑中辗转,他们是孩子不错,可……已是长大成人的一朝皇子!
与无忧若有用意的眼互望一忽,突然,有些了解了李渊当初的感受——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四月,杜鹃如血,又是一年牡丹花开。这一年,李世民亲手摘了鲜艳的美人红,为无忧插在窗台之上,无忧早晚望着,却越发向往久违的新鲜空气!
自生下新城公主,无忧的身体一直不见好转,只整日待在立政殿中,看花开花谢,看云起云落……
当月,再有好讯传来,任城王李道宗在库山大败吐谷浑,吐谷浑可汗无奈逃入沙漠,并与李靖等人在赤水源再次遭遇,李靖大获全胜,五月,薛万均、薛万彻于赤海再胜吐谷浑,大唐军威,威震海内!
捷报频传,人的心境自也好了许多,这天阳光融暖,却不热烈,杨若眉便陪着无忧到御花园走走,许久不曾闲逛,无忧只觉周围一切,俱是美好的!
二人皆着了软缎缂丝石榴裙,衬着这满园石榴花开,一片火红似海,仿佛天空都被染成了红色……
“姐姐,近来精神似好些了!”
杨若眉扶着无忧,漫步在御花园中,微笑道……
无忧点点头:“是啊,只是有时还会咳嗽,这已是五月天了,都不见好呢!”
杨若眉慰道:“姐姐放心,许是有内热,所谓病去如抽丝,总要慢慢来的!”
无忧笑笑,静静在御花园中踱步,赏这满园花海飘香……
“哼!再打狠些,叫这小贱婢长些记性!”
二人正自闲聊,一声尖刻的娇斥突刺入这一团和暖,那声音甚是熟悉,无忧微一蹙眉,真是大煞了风景!
杨若眉亦是结起眉心,与无忧互望一眼,扶着无忧向前走去……
走不过数步,一棵薝匐树下,雪白花瓣似诉似泣,飞落如雨……
果然正是韦贵妃领着一班侍人宫女,正对着地上侍婢施以掌掴。侍婢隐隐抽泣,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本应如花秀脸通红,已高高肿起!
无忧不由得心中恼怒,韦贵妃本不敢这般公然逞威,定因自己近来身体不适,后宫之事无暇顾及,方令她如此放肆!
“住手!”
无忧一声轻喝,园中众人皆是侧头看去,俱是一惊,连忙跪坐一片:“拜见皇后娘娘!”
贵妃亦是一惊,不想今日无忧竟会出来走动,忙一低身:“皇后娘娘!”
地上侍婢,更似看到了无限生机,慌忙连连叩首:“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救命!”
贵妃厉厉瞪她一眼,侍婢慌忙住口,却忍不住眼中泪水!无忧慢慢走过去,扶起地上侍婢,轻轻掸去她肩上落花,转眼望向贵妃,目光慑人:“不知贵妃为何如此动怒,要这般惩戒于她?”
贵妃眉眼一挑,不以为然:“回娘娘,这小贱婢竟敢私自折了我亲自种下的牡丹花,这宫中谁不知,这一片海云紫乃我亲种,除我永仪殿之人,任何人不得擅取,这……皇后娘娘也是知道的啊!”
无忧望望一边折落的海云紫,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可是擅自折了贵妃娘娘的海云紫?”
那侍婢甚是惶恐,抽泣道:“回……回娘娘话,奴婢……奴婢是丽嫔娘娘宫中新来的,丽嫔娘娘吩咐奴婢折些海云紫装点寝阁,奴婢……奴婢确不知这海云紫是贵妃娘娘亲种!皇后娘娘恕罪啊!”
贵妃挑眉望无忧一眼,一副得理神情。无忧拍拍侍婢肩膀,再对向贵妃:“贵妃,即使如此,不知者不罪,贵妃身为四妃之首,竟没些容人气量吗?非要……这般蛮横?”
贵妃丽眼一凝,与无忧对望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是,可……这身为四妃之首,难道便连一宫女也教训不得吗?”
无忧唇边扬起丝着有用意的笑,从容道:“训诫亦要得法,不然这宫中尊贵要如何立仪?况且……”
无忧走近贵妃两步:“况且贵妃教训她,真只为这区区两支海云紫吗?”
贵妃面色一凝,既而有些许牵动,避开皇后直视的双眼,故作镇定!
杨若眉亦走近身来,淡笑道:“贵妃娘娘,想是为了陛下前些日那句‘真是灵巧的姑娘’吧?”
贵妃身子一颤,瞪向杨若眉,难怪无忧言语会若有所指,她倒忽略了杨若眉,她时常出入在立政殿,定是会对无忧说起!
无忧转身拉过侍婢,温和道:“你可便是丽嫔宫中芸儿?”
侍婢点点头:“是!”
杨若眉果不其然冷冷一笑:“哼,贵妃娘娘,想必丽嫔突然想要些海云紫,亦非偶然吧?”
贵妃只觉身上急剧一冷,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不错,她确是与丽嫔有所串通,前些日,李世民难得临幸丽嫔宫中,看上桌边一件精致绣品,便问起,丽嫔起初并未在意,便顺口说了乃芸儿亲自所绣,李世民叫唤来了芸儿,见她眉目如绣,真如那件绣品般清美,便随意赞了句“真是灵巧的姑娘”,随后竟没在丽嫔宫中歇寝,便去了,丽嫔因此嫉恨芸儿,这赞美亦随后传遍宫中,丽嫔与韦贵妃说起,二人便定了这个计策,警告这丫头,勿要心存妄想,却不料横生枝节,反将自己搁了进去……
贵妃错开眼目,不语!
无忧看她一眼,警告道:“贵妃,可冤枉了你与丽嫔吗?”
韦贵妃压下口气,沉道:“知错了!”
“要真知错才好!”
无忧终忍不住一声咳嗽,杨若眉赶忙迎身扶住:“姐姐……”
无忧摆摆手,对着韦贵妃,仍是语色严厉:“还望贵妃日后多些宽容之心,好自为之,不然……”
无忧示意杨若眉慢慢向回去方向缓行,经过贵妃身边道:“不然,便莫要怪别人再无容忍之心!”
贵妃身子一颤,来不及反应,无忧便转身拉了芸儿,与杨若眉消失在一片茫茫花雨之中……
那背影,冰冷、陌生!
李世民听闻了今日御花园之事,心中深深忧烦,无忧难得身体见好,却不想不是在操心儿女,便是在为后宫之事劳烦,这样一来,如何安心养病?
李世民左思右想,看这天气亦是入了盛夏,逐渐燥热,过几日便更不好过了,心中突地一转,若是能远离这宫阁、远离儿女、远离后宫,想无忧才能安然地静静修养身体吧……
心思一定,并未征求无忧,随即决定近日起驾,与皇后一起前往九成宫避暑!
无忧有些惊讶,可他主意已定,却也是无法,况且,他眉间深深地愁锁,亦令自己心疼不已,便当是一次休整,想她与李世民似已有太久太久,没能好好休息了!
便暂且忘却宫中一切吧……
五月的九成宫,花开繁盛似锦,比之御花园并无不及,李世民只准许御医随时靠近,旁的时候,连侍卫宫女都要躲得远远的……
这里空气清新,更没有扰人的烦忧,御医每日诊看,每日进些补养的药品,无忧气色日见好转……
吟诗作对,下棋赏花,云天碧树畔,一双人逍遥自在,仿这天地之间其他俱是虚渺,唯彼此才是真实!
九成宫,静谧宫阁,倏然变作两相情悦的农家院落!
这日,一树薝匐树下,雪白花落,扰得棋盘黑白相错间,多了几许缤纷,李世民执棋冥思,无忧微笑观望他皱眉的样子,微风拂过衣纱飘扬,玉容已清润许多……
李世民终于放下手中棋子,笑道:“我输了!”
无忧亦是微笑:“哦?天可汗这样便认输了?”
无忧微笑随着清风荡漾,在李世民眼中分外清明,望着远离了纷扰争乱的无忧,笑容如此悠然,心中不禁一阵感慰,一时忘了言语,只是笑,魅人的微笑……
无忧,真希望你能永远这样的笑,而我们,亦不用被朝廷事情所扰!
“陛下!”
正自凝思,萧御医及端着药碗的青衣侍女走到近旁:“陛下,娘娘该用药了!”
李世民应了一声,望向无忧,萧御医身后侍女将药碗端给无忧,无忧慢慢喝下,秀眉微微蹙起,李世民脉脉望着,唇边有不经意的笑,流露温情……
旋旋花雪飘飞,迷乱人眼……
突的,花雪蓦然散向四周,微风疾厉,李世民眼前一乱,端药女子眼神倏然透露寒气,腰间软剑惊起满地花雨……
多么熟悉的场景,同样的软剑银光,同样是女子衣袂翻飞,只一眨眼间,女子剑气已直逼无忧胸口,无忧下意识躲开,李世民慌忙挺身上前,大喊一声:“刺客!”
伏隐在两旁树荫的侍卫兵众,一拥而上,青衣侍女面有微微冷笑,花瓣倏然飞腾而起,亦自身后树丛灌木之中冲出数十持剑女子,李世民眼光一凝,冷然道:“哼!前东宫暗人!”
来不及奔到无忧身边,青衣女子长剑直指无忧咽喉,笑容阴冷:“哼!果然是李世民!”
女子言语无一点恭敬,自在意料之中,直呼李世民名讳,显然并不承认他是一国之君。无忧月粉色衣裙铺展开来,如玉兰花绽,眼中并无惊恐,只望着青衣女子,定然道:“事情已过多年,姑娘何必执迷?”
青衣女子怒斥:“少废话!我等深受太子收容大恩,此仇不报,如何对得起太子在天之灵!”
青衣女子一时出神,李世民忙横臂挡开女子软剑,身后侍卫方才随之冲上,与对方数十女子交缠在一起!
“抓活的!”
李世民脱开身来一声吩咐,拉过无忧,无忧眼神却定落在青衣女子身上,她如此执拗,显然并非收容之恩那般容易,想来定有谁在幕后不断灌输仇恨的思想!
可……会是谁呢?
李世民紧紧将无忧拥在怀里,无忧望他一眼,李世民深削俊容,在眼里逐渐成雾,前东宫势力,竟如此顽固。李世民这广阔江山得来不易,天下万民,朝中百官,无不交口赞扬,可是,前东宫之人仍可以如此轻易进到九成宫中,想来不但有内应,且幕后主使,定然有十分威信!
是谁呢?怕若一天没有结果,李世民治下的大好河山,终究在杀机暗悬中岌岌可危!
李世民眼神始终关注两方交战,几名女子,武功高深,那是他早便知的,侍卫兵众不断增加,仍不能将数十女子一举擒下!
李世民想着,身边突感空落,似有何不妥之处,心中倏然一颤,惊惧地看向身边,却见无忧不知何时已脱离了自己怀抱,莲步轻轻移动,已定立在那一方战乱之侧,背影幽幽落落,茫然怅思……
李世民大惊:“无忧!”
一声惊起众人眼神,青衣女子眼疾手快,飞身击倒身边侍卫,青影飘忽一闪,无忧已然钳制在她的怀中……
“都别动!”
青衣女子一声娇喝,众人早已定立!
青衣粉衫随风飘飞在一起,皇后雪颈上剑光冰寒,然而神情却是淡定的……
“无忧!”
李世民修眉紧紧结蹙,无忧,无忧你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你明知那边是刀枪无眼的混乱厮杀,却要轻易离开我的身边呢?
李世民一时乱了方寸!
青衣女子冷冷一哼:“李世民,要么自决于此,要么就为你的皇后……收尸吧!”
李世民眼神光芒如剑,盯住青
衣女子:“放开她!留你全尸!”
青衣女子仰天而笑,笑声尖利刺耳:“恐怕……由不得陛下了!”
“陛下”二字刻意加重,手上力道一收,无忧雪颈上鲜血沿剑滴下!
“住手!”
李世民大喝,青衣女子挑眉冷笑,脸上神情扬扬得意……
无忧微微侧目,颈上伤痕似丝毫未能使她惊恐:“姑娘,我虽为皇后,可终究一区区女子,无论如何都比不得这江山天下,而陛下……”
目光深深的望向李世民,有一丝刻意,一丝渺然:“而陛下,亦不是可为一女子而废天下之人,若他是,便……不是我的二哥了!”
李世民眼神柔厉交错,自无忧眼里看到了许多莫测光芒,青衣女子只略略一思,仍道:“哼!休要巧语糊弄!”
眼神冷冷一收,狠道:“李世民,我给你三天时间,若你不肯自决,便休怪本姑娘心狠……手毒了!”
身子向后缓缓移动,一旁众女子围向身边,九成宫侍卫皆不敢动,李世民亦定立在当地,一语不发,只望着众女子挟持无忧慢慢走远,心下紧紧纠缠,却始终不解无忧当时的眼神……
☆☆☆
青衣女子将无忧眼睛蒙蔽,双手缚住,无忧只觉得一路颠簸,刚刚见好的身子,颇有些吃不消……
许久,奔疾的马才算停下,无忧只感到身体被重重一推,瞬时跌倒,飞散的尘土气味呛入口鼻……
无忧并来不及开口,重重的关门声便响在了耳际……
虽是融暖的五月,可这间屋子却颇有些阴凉,一股股霉味漫散开来,久了,胸中不禁生起寒意,忍不住几声咳嗽,向后仰身,刚好一物抵在身后,无忧便靠去,身体有些发软……
这么些年了,究竟是谁仍在执拗?仍在纠结前东宫暗人党羽?无忧深知那些暗人女子的脾气秉性,个个死忠,即使抓到她们,定是宁死也不会说出半句!如此,李世民的生命便会随时受到威胁!
无忧细细想来,那青衣女子本便是冲着自己而来,原本便是要用自己来威胁李世民,她们亦知道李世民身怀武艺,非她们一击可以得手,到时候侍卫们赶到,一切皆是枉然,也许还会赔上了性命!便计划从自己下手,以求操控住李世民!
后来,自己虽是侥幸逃开,想想她们如何能就此收手?倒不如随了她们的愿,倒要看看是谁在从中作梗!
心中隐隐有个名字自慢慢梳开的条理中渐渐清晰,却不能确定,更不愿确定!
不知过了多久,无忧精神已有些疲倦,渐渐有了睡意,朦胧间,锁链碰撞的声音,却令她一惊,随而便是“吱呀”开启的木门声,令无忧顿时绷紧身上每一根神经……
无忧眼被蒙住,从脚步声听来,却知来者并非一两人……
“解开绳索!”
一男子声音突向一边吩咐,无忧一怔,心里想法陡然坚定……
“少主!这……”
“解开!”
与他争辩的似是那青衣女子声音,一声呵斥下不再言语,随即便有双细腻的手,来解开缚住自己的绳索,无忧揉揉手腕,虽仍是蒙住眼睛,却仰头唇角微微扬起丝笑:“承儒还是那般懂事!”
屋中瞬间静默,似连呼吸声音都停滞无息……
“你……你如何知道?”
仍是青衣女子一声娇喝,无忧颈上随即生寒……
“少主,这女人不能留!”
青衣女子显然着慌……
“退下!”
那男子声音微微沉哑……
又是一阵寂静无声,无忧感到只微凉的手,轻轻触及自己眉骨,黑布随之而下,倏然而至的烛火光亮令无忧眼中一刺,由模糊渐渐清晰……
眼前男子眉削如剑,英挺鼻梁衬得一双锐目微微凹陷,嘴唇泛着微红,真如李建成一般模样,只是那眼神暗淡无光……
“承儒,果然是你!”
无忧站起身来,只及李承儒肩部,当年只跟在自己身后叫着婶婶的小承儒,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只是眼中戾气如剧,再不是当年模样……
承儒面无表情,只冷笑道:“婶婶别来无恙?”
言语冰凉无温,喜怒不形……
无忧扫视两旁,只见幽暗的屋中,一切俱是陈旧落满尘埃的,承儒身边三名女子,分别着了青衣、紫衣、白衣,除青衣女子面容稍有岁月痕迹,其余两名女子俱是年轻貌美……
无忧心上一颤,显然他们的组织并非停滞不前的,紫衣、白衣两名少女不过十八九年纪,定是近年加入的……
无忧不禁叹息,承儒,如今大唐天下太平,四海臣服,你却仍执拗于昔日仇恨,而赔上了自己大好年华,又是何苦?
无忧慨然:“承儒,陛下既已放你生路,你又何必如此?”
“生路?”
李承儒眼中烈火倏然腾腾:“杀我父、弑我母,这……便是他这个好叔叔给我的生路吗?”
逼近无忧一步,那眼中仿似要瞪出血来:“原来……婶婶所谓的生路便是生不如死!”
时至今日,他仍称自己婶婶,无忧便肃起脸孔,严厉道:“承儒,既你仍叫我一声婶婶,你如今已是不小,那么婶婶问你,若当时二王叔不杀你爹,你爹……便会放过了二王叔吗?自古皇家夺嫡向来你死我活,若当时死的人是当今陛下,那么……我的孩子承乾、青雀是不是也要若你一般?一生与仇恨为伍?”
承儒身子陡然震住……
无忧继续道:“若是我,便绝不会令我的孩子一生沉溺在仇恨当中不能自拔,我宁愿……他们忘记一切,平平安安地长大!”
严厉语句突地柔婉,感人至深,承儒眼眉不觉一抽,身边青衣女子上前一步,厉声道:“休要花言巧语!哼!没想到你这个女人这般善于辞令,你……”
“清碧,退下!”
承儒轻喝一声,那女子立忙住口,退到一边。承儒望着无忧的眼,无忧面色微微发白,然而清眸却依然淋水动致,温柔和婉的婶婶,曾带着自己捉迷藏的婶婶,如今……是这天下女人的至尊,是母仪天下、盛名远播的皇后,而这些……都本应属于自己的母亲啊……
眼神倏然变换,重又变作冷漠的神色,扯开眸子,不再对望殷切诚恳的婶婶……
“走!”
一个字,声音有略微颤抖,三名女子紧随其后,清碧顿足,狠狠瞪无忧一眼,方才甩身而去……
夜,冷得压沉,丝毫没有五月天的和暖气息,承儒虽然三餐并不怠慢,可无忧虚弱的身体,两日没有用药,已渐渐不支,每见承儒来,都是强作精神而悉心好言规劝,承儒索性再不出现,只令白衣女子每日送些饭菜来……
约莫算来,今天该是第三天了,门声照常响起,无忧疲惫地撑起眼睫,一束午日强光刺入眼里,无忧闭目,再睁开来时,却大吃一惊!
只见白衣女子眼神惊惧抖动,嘴被堵住,一柄长剑横在玉嫩的脖颈上,身后一男子脸孔分明熟悉,苍凉的眉照常紧蹙,唇角一分狠色,却柔情依旧……
“柳……大哥!”
在无忧眼里看来恍如隔世,柳连!竟然是柳连!多年前的玄武门再不见踪迹的人,只有几支金镖总是适时出现,令自己怅然伤感,亏他那么多、欠他那么多,竟连一声谢也来不及说……
如今,却再又出现在自己眼前,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
柳连将白衣女子绑好在旁边木柱上,并来不及多看无忧一眼,解开无忧身上绳索,急道:“快走!我已飞书支会陛下,他会来接应!”
无忧被绑得太久,手脚麻木不说,身体亦是十分虚弱,可望着柳连的眼,却有深重劲道:“为什么?柳大哥,为什么消失这么久才来见我?为什么……要叫我欠你这么多啊?”
柳连手上有一刻停滞,眼神却是不敢看她,无忧,每当他闭上眼,便会出现的女子,许多年来,从不曾忘记的人,如今近在咫尺,可是为什么?心里却越发恐惧、越发感到不安呢?
柳连啊柳连,难道这么多年来,你仍不能放下吗?
柳连苦涩一笑:“别说了,快走吧!”
触及无忧身体,才发现她绵软无力,微热的体温传入掌心,心头一烫,几欲放开手来,可是手上一松,无忧便不自觉向前倾倒,才看到她脸色苍白如纸,心中仍是剧烈疼痛,这种感觉,丝毫不减当年,反似更加深重……
“我用不上力气,还劳大哥扶我!”
无忧自能从他的眼里,看到万分纠缠,简单一句,以解他心中尴尬……
柳连没有言语,只轻轻扶住她,正欲踱出门去,门外却有一阵杂乱,是脚步声!
果然,二人走到门外,李承儒、清碧以及众多形色的女子,手持光亮长剑,表情肃然冰凉的站作一排,将小小一间茅屋,围得水泄不通!
无忧这才看到了屋外景致,明明一片槐树大好,可偏偏染满了杀戮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