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第二部金陵金梦 68、老成谋国

唐浩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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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衣而睡的朱辉,突然感觉像被蛇缠住了一样,随手就把徐阿娇推下了床。

    徐阿娇从地上爬起来,哭着讲道:“狗儿哥哥被他们抓走了……”

    “你不要担心,现在我们也没办法救他,赶紧睡觉去吧。”朱辉迷迷糊糊地答道。

    徐阿娇不依不饶,揭开了朱辉的被褥,讲道:“我不要回家了,咱们赶快想个办法,去救狗儿哥哥……”

    朱辉赶忙用被褥蒙住了头,答道:“他又不是头一次被抓了,肯定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等我回南京自有办法。不过,你该回家还是得回家的。”

    徐阿娇这才回到了里屋,很快就睡着了。

    其实,朱辉一直也没睡踏实,辗转反侧地考虑各种问题,难道说是杨公子引黄炳文到松江来行刺海大人?如若不然,他们两个到这儿来干什么?

    等徐阿娇睡踏实了,朱辉悄悄起了床,先找店家打听了一遍刚才的情况,得知黄炳文并没有住在麒麟客栈,他是陪着那位杨公子来取行李的,遇到行刺事件后,他自称是东厂掌刑官,却又拿不出腰牌,店家报了官府,他们那伙人把店家的伙计打了一顿,带着那名刺客一起跑掉了。

    于是,朱辉又到黄炳文居住的客栈打听,得知黄炳文已押着张狗儿连夜返回了南京。

    回到客栈,天已经快亮了,朱辉睡意全无,换上了锦衣卫的服装,一直等到徐阿娇起了床,立刻收拾行李,退了客房,而徐阿娇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家。

    “小姐,无论你回不回家,我都得去拜见徐阁老,你自己看着办吧。”朱辉劝道。

    “哥哥,你有所不知,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害怕回去之后,他们还要把我嫁给京城的那个傻公子做妾,又该如何是好?”说着,徐阿娇放声痛哭,喊道:“我那苦命的爹爹……”

    “阿娇,你看这样行吗,先把你送到外婆家,我去拜见你的爷爷,会把你的故事讲给他听,若是你爷爷答应不再把你送去京城,我再把你接回来,你看如何?”朱辉问道。

    徐阿娇同意了,二人策马扬鞭赶往华亭齐贤镇而去……

    把阿娇送到了她的外婆家,朱辉独自去见徐阶,沿着一条清澈的小溪,绕过一汪碧波荡漾的池塘,跨过一座座玲珑别致的小桥,来到了徐阶的庄园,又穿过一道道高大的牌坊群,远处的假山上亭台楼阁隐约可见,庄园四周围有高墙,高墙外山野草木、水石谷稼郁郁葱葱。

    庄园的规模很大,占地至少数百亩,颇有摆脱世俗的羁绊,解除功利的尘缨之意境……

    徐家高大的门楼就在眼前,有几名家丁发现来了一名锦衣卫,赶紧上前问候。

    朱辉自称受命于北镇抚司王冲将军,前来江南办差,顺道拜见徐阁老,家丁不敢怠慢,帮他牵上了马,恭恭敬敬的将他迎进了庄园。

    请朱辉在宽敞的花厅落座,丫鬟过来给沏上了香茗,不一会儿,进来一名家丁讲道:“总旗爷,老爷请你到书房说话。”

    朱辉跟着家丁往外走,这时,过来了两名保镖,客气地讲道:“总旗爷见谅,请将佩刀留下。”

    把绣春刀摘下来交给了保镖,朱辉把两手一摊,保镖对他的全身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暗器,这才把他带进了徐阶的书房。

    徐家的气派令朱辉叹为观止,不由得叹道:“阁老致仕有一年多了,为国操劳了一辈子,也该享几天清福。”

    “呵呵,老爷确实应该多享几天清福,可是,应天府最近老有人来,巡抚海大人还在不停找我家老爷的麻烦,都快把人逼疯了。若是让成国公老王爷和高大学士给海大人打声招呼,让这位巡抚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该有多好!”家丁迈着碎步,在朱辉身旁点头哈腰地讲道。

    “最近应天府有人来过吗?”朱辉问道。

    “前些日子来了位朝天宫的牛道长,来的时候说得好好的,想帮老爷出出气;在他走的时候,不知说了什么话,得罪了我家老爷,被赶出去了。后来,这牛道士又来过几趟,老爷就没再见他,至于什么原因,小的也不敢问。总旗爷,给你提个醒,最近我家老爷的脾气特别大,你得多担待些。”家丁答道。

    联想到金陵大户人家,到朝天宫找清一真人控诉,朱辉猜测,这牛道士前来联络徐阶,一定和弹劾海瑞有关,只是没有想到,这位拿着朝天宫度牒的牛道士,其实就是金陵黑势力的头目铁牛。

    朱辉一进书房,面露微笑的徐阶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朝他微微点点头。

    “自古英雄出少年,呵呵,海瑞的眼光不错!”

    “晚生拜见徐阁老大人!”

    朱辉本是以王冲的下属之名,前来拜见这位前内阁首辅,但此刻听他说起了海瑞,心头不由得一震……

    “朱总旗,在老夫的家中不必拘谨,请坐吧。”

    朱辉给徐阶行过大礼,小心翼翼的落了座,这时,丫鬟给二人献上了香茗。

    徐阶端起了茶杯品了一口,乐呵呵地问道:“请问朱总旗,你是受何人之托?”

    朱辉起身作揖,恭敬地答道:“阁老大人,卑职为了贵府的小姐徐阿娇而来。”

    徐阶顿时瞪大了眼睛,神情显得尤为慌张,赶忙摆着手讲道:“朱总旗不要拘礼,请坐!”

    朱辉又坐了下来,不慌不忙地讲道:“阁老大人,徐阿娇在春节期间被人拐卖到了南京翠花楼,幸亏被在下的义弟所救,如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徐阿娇虽是他侄子庶出的女儿,那也是相府中的千金小姐,竟然出了这样的丑闻,令这位前内阁首辅大学士颜面尽失,顿时失去了往日的矜持,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

    沉默了片刻,朱辉继续讲道:“在下还有一事,需要禀明阁老大人,徐阿娇之父徐鲲,被海盗绑架到了日本国,暂时下落不明。不过,请阁老大人放心,我们锦衣卫正在全力营救,一定会让他们父女团聚。”

    于是,徐阶闭上了眼睛,双手捂着脸,似乎受到了莫大的屈辱,尴尬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阁老大人,应天巡抚海大人履新当日,就遇到了徐鲲失踪一案,有人风传海大人纵容海盗,置徐鲲失踪一案于不顾,包庇汤景,实属大谬!阁老大人应该知道,我大明流落在日本国的海盗极其猖狂,在大陆沿海布下了数十个据点,只等倭寇来犯的时候,配合倭寇策反民心。不过,在成国公老王爷的支持下,我们锦衣卫已经抓到了海盗头目的夫人,目前把她圈禁在南京……”

    听到这儿,徐阶把手放了下来,瞪大了眼睛问道:“可是那名徽州府的罗姓女子?”

    朱辉也听说过,徐阶正是因为阻挠隆庆皇帝,暗中私访这位神秘的女子,才招致皇帝震怒,在朝堂之上对他严加申饬,导致他主动请辞。

    “正是。”朱辉答道。

    徐阶点点头,说道:“嗯,请继续讲。”

    “成国公老王爷麾下的锦衣卫们,正是为了将来拔掉这些据点,却又不想错伤无辜,故此,对这名怀有身孕的罗姓女子没有动刑,但愿她能迷途知返,给我们提供海盗据点的详细名单,以便把这些海盗一网打尽,海大人是为了配合我们的行动,才对汤景多有包容,因此,卑职特来禀报阁老大人。”

    “也算是难为海瑞了。”徐阶说罢,深深叹了口气。

    “卑职曾在应天巡抚官邸,亲眼看见海大人是如何清苦,说实话,普天之下,难再有第二个这样的清官!然而,江南的官吏、士绅却对海大人多有不满……”

    “不要再说了!”徐阶立刻打断了朱辉。

    朱辉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矜持地注视着这位德高望重、门生故吏遍天下的前内阁首辅。

    “老夫本以为,只要官吏勤政为民,做个循吏便是好官。如今看来,是老夫错了,人的贪欲是没有止境的,直到前些天见到了朝天宫的那位牛道士,老夫才明白,只有像海瑞那样,对任何贪墨行为零容忍,才能天下大治!”

    “朝天宫的牛道士来访,不知为了何事?”

    “这牛道士包藏祸心,暗中串联士绅官吏,是为了弹劾海瑞,被老夫给骂走了!”

    民间都在传说海瑞刻薄寡恩,对其恩师徐阶极其无礼,强迫徐家退田、退佃;徐阿娇之事侧面验证,徐阶为了制约海瑞,不惜牺牲自己的侄孙,联合当朝内阁权臣,企图把海瑞赶出应天府。

    听徐阶所言,又似乎不是这么回事,于是,朱辉讲道:“卑职知道,阁老大人忠心谋国,天地可鉴。”

    “老夫确实也有私心,想为子孙后代多留些基业。至于阿娇的事情,决非老夫之意,都是我那两个犬子无事生非,家中出事之后,老夫才知道的,已经对他们严加管束。不过,海瑞要是想坐稳应天巡抚,还真得老夫帮忙才行,后生,你懂不懂?”

    “有阁老大人的支持,这对海大人实在太重要了。”

    “后生,你错了,不是老夫明着对海瑞的支持,而是老夫必须得明着和他作对,才算是最好的支持,我对海瑞骂得越凶,他的职位就越稳,你明白其中的缘故吗?”

    虽然朱辉不明觉厉,但突然想起了王世贞的一句话:老夫可以作保,徐阁老绝不会和那些丧心病狂之徒联手对付海大人的……

    看着这位后生满脸的茫然,却又不住地点头,徐阶认真地讲道:

    “只要我徐家还在不断地买田置地,海瑞必然继续找我的麻烦,圣上和高大学士才会坚定不移地支持他,如此一来,任谁也撼动不了他应天巡抚的职位。今后,我就继续虚张声势,假装大肆扩张庄园,只要他海瑞让我退佃、退田,我就边买边退,说实话,将来少买多退,也算是暗中给海瑞帮忙了。”

    真是难以想象,大明朝的官场居然如此诡秘,朱辉对这位老人的敬意不禁油然而生,急忙躬身施礼,问道:“阁老大人,这样做,岂不是侮辱了你的一世英名?”

    “不管后人如何看待老夫,我心中明白,当年大宋何等富有,金人大军一到,浮华若梦的东京汴梁,帝王将相皆为胡虏,还不都是因为那蔡京、高俅之辈,醉生梦死、兼并土地、祸乱江山社稷,闹得是民不聊生,老夫的这点名声又算得了什么,留给后世评判吧。后生,等你的官做大了,请千万记住老夫的话:人只有一命,不可妄贪,儿孙自有人孙福。”

    “阁老大人高瞻远瞩,晚生今日受益匪浅。”朱辉答道。

    徐阶叮嘱道:“后生,你我二人今日的谈话,千万保密,除了成国公之外,不要对任何人讲,更不能在海瑞面前透露丝毫,望公子切记!”

    朱辉深受感动,答道:“阁老大人,晚辈牢记在心。”

    “请问朱总旗,老夫的孙女阿娇现在何处?”

    “现在她的外婆家,晚生这就去把阿娇姑娘接回府中。”

    徐阶起身相送,叹道:“我那两个犬子和侄儿徐鲲,要是能像阁下这般懂事,老夫死也瞑目了。”

    当徐阿娇得知真相后,便高高兴兴地跟着朱辉回了家。

    一进书房,阿娇就扑到爷爷的怀中,不停地嘤嘤啼哭,徐阶的心中宛如打碎了五味瓶,十分后悔自己在位期间,对家属多有放纵,才导致徐鲲一家出此惨祸。

    这次松江之行圆满结束,朱辉也没在徐家吃饭,便急匆匆辞别了徐阶,快马加鞭返回了南京。

    傍晚时分,朱辉回到了汤府,此刻,宋河仍在门房给婉兮讲全真七子的故事,二人都处在亢奋的状态之中。

    丘处机应成吉思汗之召,以七十多岁的高龄,率众徒弟赶赴西域雪山,力劝蒙元大军珍惜生灵、勿开杀戒……

    宋河讲到此处,忽然发现朱辉悄悄地走了进来,急忙笑着讲道:“哥哥,你算是错过了热闹,今日咱们织坊数百名工人,一起在莫愁湖赛龙舟,呵呵……”

    朱辉顿时大惊失色,急忙问道:“这是谁安排的?”

    “汤大官人安排的。”宋河答道,“他说自己曾对海大人发过誓,借到钱不能亏待了工人。”

    “真是糊涂!”朱辉埋怨了一句,转身又出了门。

    婉兮追了出来,急忙问道:“看你这慌慌张张的样子,到底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张狗儿和杨公子在松江府被黄炳文抓走了,他们昨晚连夜回了南京。”

    宋河也吃惊不小,急忙问道:“啊?黄炳文他们现在哪里?”

    “不知道。好兄弟,跟我一起去救人吧。”朱辉答道。

    “哥哥,那、那到哪儿去救人?”

    “我们马上去找史世用,他或许知道黄炳文等人的落脚处。”

    说着,他们便一起出了府门,这时,婉兮给宋河牵来了一匹马。

    二人快马加鞭来到了一处民宅,史世用见他们俩风风火火的到来,也吃惊不小。

    原来,这处秘密据点很少有人知道,在礼部主客司的官员来南京调查之前,为了不使吴襄和两位松浦先生受官吏的干扰,海瑞派史世用把他们隔离看管,因不敢轻易用衙门的人,便请了两位朋友帮忙。

    朱辉对史世用说明了来意,果不其然,他知道刘保在狮子山下大洪池附近租了个院子。

    于是,史世用对负责那两位朋友交待了几句,便带着朱辉和宋河出发救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