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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绪之是个魁梧汉子,长相粗犷却取了个文雅名字,自幼跟着府里护卫学些把式功夫,行走间步步生风,鹰视狼顾,上眼一瞧便知是个练家子,只是不同与江湖武夫挟裹的血悍侠义气。
两臂摆动,大开大合,有板有眼的更加倾向于沧州当地的彪悍民风:尚武,从军,丈夫许国,实为幸事。
蓝绪之还有个哥哥,从军十年,如今镇守边疆,虽威名不如一众老将,但也如日中天。所以他爹娘希望蓝绪之好好读书,胸有万千墨水,入朝为官才不落人口舌,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乃天下爹娘的良苦用心。
蓝绪之反而和李清风一样,只钟情与江湖的人和事,导致上学时只顾着看有关江湖的话本,写字时笔尖能穿透纸背,更可恶的是把宋先生写的草书“前程似锦,继往开来”,当众念成“逮住蛤蟆,攥出尿来”,着实把宋先生气的不轻,直掐人中。
通心苑里。
从山贼手底下逃脱的蓝绪之来到湖心亭,二话不说拿起桌上茶壶往嘴里灌,嘴巴肿成两条肥香肠不好闭上,漏出的茶水打湿胸前衣裳也不管不顾。
一口气喝下半壶。
如此粗暴走来,模样狰狞的蓝绪之倒是把亭外静候的丫鬟吓得不轻,一双洁白小手直拍胸脯一阵东摇西晃,美不胜收,亭内几人却无一人望去。
身段婀娜的丫鬟有点儿大失所望,低头摆弄衣角。
李清风正襟危坐,低头看了眼蓝绪之只穿了一只鞋的脚,笑道:“老大,老四,老五回来后叫了官府的人去救你,随便打上两拳解解气,必要时我帮你按住他们双手。”
王为仁,杨玉明对望一眼,没有说话。
蓝绪之把散乱的发丝理顺脑后,这才看清他脑门儿上有一对犄角,不是很对称,若是被江湖骗子看见了定要说成头角峥嵘,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祖传秘籍十两一本,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虽鼻青脸肿,依然可以看见蓝绪之怒瞪了一眼沆瀣一气的老四老五,指关节捏的咔咔直响,坐下道:“说说吧,谁先跑的。”
“老大…………”
杨玉明眼珠子一转,屁_股刚离开凳子便被王为仁抬起的手掌给按了回去,摇摇头郑重说了句,“你是老幺,我来。”
简短六个字让杨玉明莫名感动,轻唤了声,“四哥,我来。”
王为仁目光坚定,“当哥哥的岂能让弟弟身先士卒。”
“四哥,还是我来吧。”杨玉明欲要起身,奈何身板儿不及王为仁魁梧,脸色涨的通红也只是徒劳。
王为仁拍了拍老五肩膀,笑着起身。
李清风侧身看眼亭子外头,走到护栏边背靠柱子,轻叹一声,事出反常必有妖,太阳还是要从西边落下。
王为仁清了清嗓子,抱着檀木盒走到蓝绪之后头,沉声道:“老大,你是知道我的,我要是想跑,不会惊动任何一个人。”
然后伸出手指,指着杨玉明说道:“我本一片赤心将明月,是老五撺掇我跑的,老三抱住他双手,我抱住他双脚,揍他。”
蓝绪之嗯了一声,双臂一震,湖心亭里轻轻拂起一股若有若无的微风。
那是习武之人鼓动丹田真气,迸发出的气势。
李清风诧异,蓝绪之没个正经师傅,学的都是些旁门左道的虚晃把式,竟然练出了真气。
很微弱,但也算初窥武夫门径。
杨玉明横眉倒插,忘记亭内摆放的是坚硬石桌,一怒之下抬手拍在桌面上,顿时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变黑,捂着微微颤抖的右手,疼得原地转圈直跳,回过神咬牙道:“老四,你好狗腿。”
王为仁面朝杨玉明,一直眨动眼睛,挤眉弄眼道:“去外面打一架,谁输了向老大请罪。”
杨玉明一愣,常年一起做下三滥勾当的两人相当有默契,随即心领神会,这次学乖了,只是拿左手轻轻拍了拍桌面以示愤怒道:“谁怕谁,走就走。”
说完,杨玉明气冲斗牛,挽起袖子就往湖心亭外头走去,离开前,不忘拿手偷偷抓了抓静候亭外丫鬟胸前的几两肉,握在手里掂了掂,暗叹老四的府邸水土上佳,真养人咧。
丫鬟面红耳赤,呼吸急促,妩媚动人。
王为仁怒其不争,都火烧眉毛了这厮竟有如此雅兴,不能隔日?一脚把杨玉明踹了个踉跄,心虚的看了眼湖心亭,见蓝绪之不为所动,两人便急匆匆跑出了通心苑。
目送两人落荒而逃,李清风挥手退下了亭外丫鬟,笑着坐下道:“老大,你既然练出了真气,花拳绣腿也成了真把式,加上五六个护卫,十几个草寇山贼不至于把你打成这般模样吧?”
蓝绪之把剩下的半壶茶豪饮掉,叹掉:“杀了几个跳梁小丑,剩下的惜命一哄而散,半道上却跑来一个面阔尺余,须髯满颊,长相凶煞的老道,神神叨叨的说我拳出杂乱,掌拍稀松,日后难成大器,老三,你说说能忍吗?”
李清风耸了耸肩,摊开手道:“不能忍,结果你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蓝绪之没有否认,站起身,手舞足蹈,声情并茂道:“那老道神神叨叨的又说,功夫好练劲难得,宁练筋长一分,不练肉厚一寸………懒得听他瞎忽悠,我提气一口,拳出三分力,毕竟无冤无仇也不想伤那老道性命,哪知老道不退反而往前半步,握拳如卷饼,掌出如瓦楞,轻描淡写一巴掌把我扇飞出去。然后老道站如一颗老松,一抖广袖,拿出算盘拨子,一掌百两,一拳百两………紧接着踹飞护卫,之后对我一顿暴揍,直念叨年轻娃娃不知尊老爱幼,该打!事后,老道拿出算盘让我给他银子,出八脚六掌二十三拳,共计三千七百两,另加上我头上的犄角,凑个整,四千两银子。唉……我身上带的银子在金陵花的七七八八,老道见银子不够便挨个扒衣服,我跑得快只丢了一只鞋,护卫却个个衣不蔽体,那老道活脱脱一个强盗,士可杀不可辱啊!”
形势比人弱,只能先低头,李清风拍了拍蓝绪之肩膀,轻声道:“老大,你说老五会给你出什么鬼点子?”
义结金兰的几位兄弟中就属杨玉明脑袋最为灵光,李白茶常常说他心术不正,只敢在背后使阴招,不是什么好鸟,蓝绪之想了想,转头道:“说来听听。”
李清风笑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那老道活不过你,等他死后,刨了他的坟,扒了他的衣服,再找些白蚁啃了他的棺材板。”
蓝绪之长吁短叹,望了眼依依垂柳,绰绰艳花,偶有一两尾锦鲤跃出的湖面,一拳锤在石桌上,坐下恨声道:“老五的法子黑是黑了点,却也屡见奇效,此仇不报,我认那老道作爹。”
李清风笑了笑,没说话。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老二的身后事可谓是风光大办,也不知杨玉明从哪找来的纸人,胸前鼓的当真惨不忍睹。
让老二可劲儿玩,玩坏了,托梦再烧。
事了拂衣去,老二长存几人心中。
…………………
千峰之中,靠近西北边陲有一座独树一帜的山头,坑坑洼洼不生一树,从山腰看向山顶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因内蕴九个天然溶洞,故而得名“九洞山”。
第九个溶洞立与万里云海之上,可俯瞰三寸人间,往上一寸天,居中一寸云,往下一寸地。
站在洞_口伸手可抓云,翻手拍散雾,被称为人间的第九洞天福地。
一袭青衫的吕温枝背着一柄木剑,神色坦然来到第九溶洞的洞_口,微微一笑,直接背对坐下。
一盏茶的功夫,溶洞里走出一个面若冠玉的小书童,文质彬彬,相貌俊朗倒真应了书上写的那句话,“陌上颜如玉,公子世无双。”
小书童斜眼瞟了下吕温枝身后的木剑,嗤笑道:“二十年前当剑卖马,发誓不再吹江湖夜风的吕大情种,如今囊中羞涩,落魄到连一柄铁剑也买不起?”
吕温枝温和笑道:“以往追求极致,皆是剑走偏锋,更妄言剑下涂涂,尽为臣子。年少时自命不凡,只有一柄剑,了了心中遗憾事,荡了世间做恶人,到头来都没做到。”
小书童负手而立,皱眉道:“第九洞天,可不欢迎你姓吕的。”
吕温枝苦笑道:“不欢迎我也得来看看亦师亦友的老朋友,昔年的天下第九,鲜有人知是一个看似文弱的小书童,年过七旬却驻颜有术。”
小书童冷哼一声,“有屁就放,放完走人。”
吕温枝起身,摘下身后木剑,扯掉粗布条,笑道:“素王心血毁于一旦,人魈霍乱人间,屠杀江湖武夫,我不能坐视不理,你……也不能!”
小书童偏头冷冷笑道:“我若是不呢?”
吕温枝放声大笑,手中木剑直直插进坚硬地面三寸,往前半步,一股凛冽剑意迸发,无形气机瞬间冲退万里云海三丈!韬光养晦二十年,一朝锋芒露,仅凭手里自己削的一柄木剑,便让第九洞天上乌云压境,落下数道手臂粗细的雷霆,景象骇人!
轻轻笑道:“我很久很久没有拔剑了,试试?”
小书童的衣衫被狂风撕扯的猎猎直响,随即一指点出,指尖跃出一道金光似绳索缠绕住吕温枝的手腕,惊咦一声,诧异道:“和苗飞凤一般,甘愿自斩两境,难道裴白胥那老家伙找你麻烦了?”
吕温枝再进半步,周身气势更甚,从天上垂下的丝丝云雾化作一柄柄薄雾小剑,细数之下足足有千柄之多,在他身后颤抖轻鸣,伺机而动,淡淡道:“去,还是不去?”
小书童摇头道:“等你借来一城剑,再来吧。”
吕温枝问道:“只要一城?”
小书童转身走进溶洞,“只要一城。”
煌煌天地。
赳赳武夫。
小书童再送了吕温枝几段话:
“你的木剑能挑起日月星辰,能挑起女子的情义,能挑起春暖花开,却挑不起春风得意,挑不起这世间公道。
裴白胥如此。
我也如此。
你亦如此。
人间大道是沧桑啊!”
吕温枝收好剑,转身离开第九洞天,“春风得意,我自得意,一城剑不够,借来人间六月飞雪漫天的剑,可够?”
小书童手掌一抖,在溶洞里盘腿打坐,轻轻一笑,缓缓闭上双眼,“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