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卷 孤鸿入野

河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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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沙万里,静月如钩,本欲两处皆不见,奈何翻作满怀愁。

    中原以西,蒙秦国。

    已是更深露重,容青殿中却依旧灯火通明。侍候的小厮站在门外一冲一冲地打着盹,破坏了映在窗纸上的婆娑竹影。有风掠过,小厮手里执的宫灯明灭数下,终是熄了。

    桑沙一袭墨色夜行衣翩然落地,看那小厮点着脑袋完全没有要醒的样子,不由得眉头紧皱,心道君上怎么找了这么个不警惕的小厮。不过慎重起见,他还是一记手刀敲晕了他,毕竟他如今在蒙秦的身份是叛将,绝不该出现在这里,被人看见恐生事端。

    就着屋里的灯火,桑沙瞥了晕倒在地的小厮一眼,忽地脚步微顿。

    ――原来如此,他似乎知道君上为什么要让这么个人侍候了……

    “桑沙,进来吧,在门口磨蹭什么呢。”

    屋里传来一把低沉的嗓音,桑沙赶紧收敛心神,小心推门进去,扯下蒙面巾,上前几步跪倒:“末将桑沙,拜见吾王。”

    宇文势放下手中文书,斜靠在坐榻上,双眼微阖,似是极倦:“起来说话。”

    “是。”桑沙站起身,抖落一地沙尘。

    “你星夜兼程地赶回来,一路辛苦了。”

    “能为君上做事,桑沙万死不辞。”

    这不是虚表忠心,宇文势所拥有的力量和王权,他从不怀疑。自这人登上王位,蒙秦逐步成为塞外第一大国,入主中原指日可待。在蒙秦,没有谁不敬仰他们的君主,而他能单独受命于君,是他引以为傲的荣耀。

    桑沙偷偷抬眼看了看阶上的男人,只见他袍襟松散,露出大片古铜色的胸膛,黑发随意束着,衬得那副雕刻般俊朗的面容有些惫懒,不禁敛目暗叹,君上也只有在这容青殿里能如此放松,在外可从来都是威严赫赫。

    “近来华晋朝中可有什么动向?我听说,那庸君立了太子?”

    “回君上,中原皇帝日前确实立了太子。不过据末将所知,那所谓的太子不足为患。”

    “怎么说?”

    “那太子年方十五,常闻其愚笨至极,别说朝中政事,根本连字都不识几个。”

    宇文势哼了一声:“立这等废物为太子,那皇帝是被猪油蒙了心么?你可有调查清楚,别是皇家放出的假消息,若是坊间传闻,未必可信。”

    “桑沙不敢妄言,皇帝已发了皇榜昭告天下,立长子夏渊为太子。立长本是他们中原人的祖制,但此事就连华晋朝中老臣也颇有微词,说那孩子难当重任,更有甚者,上书陈情,恳请皇帝重立太子。”

    “哦?那可真是怪了……”宇文势轻点手指,若有所思。

    “那太子的生母是华晋的前皇后,于数月前病逝,生前极是得宠,娘家势力也不容小觑。有传言说,她临终前向皇帝讨了立太子的诏书,又将自己胞妹推上皇后之位,当真是煞费苦心,而那皇帝昏聩,竟都允了她。君上,此乃天助我蒙秦啊。”

    宇文势不置可否:“那太子现下如何?”

    桑沙垂首禀告:“想来中原皇帝也觉得这愚钝太子难以服众,正在广纳年轻才俊,说是要设立‘太子辅学’一职,说白了,就是陪太子读书理政,遇事从旁提点。”

    宇文势微微颔首,看不出半点情绪:“我知道了,此事暂且搁置,静观其变。还有一事,你务必要好好办妥。”

    “君上请示下。”

    “华晋与塞外的交界地带,向来是无法无天之处,你派驻一些人在那里挑起事端,散播流言,把中原和四大塞外国都牵扯进去。”

    “君上说的是瓯脱?瓯脱那里多是些刀口舔血的江湖儿女,终日纷争不断,不知君上您所说的事端是指……”

    “天下武斗大会。”宇文势指点道,“此事不可急于求成,我给你三年时间,三年后,我要一场名动四海的盛会。”

    “君上,恕末将愚钝,敢问您此举是何用意?”

    “用意?这阵子太过无聊,想制造一场乱局罢了。”宇文势唇边勾起一抹轻笑,“王御瓯脱,可号令天下――这是他的提议,那时候他就绷着脸让我整肃瓯脱,一直没抽出空来,趁着这个机会,我想带他去凑凑热闹。”

    听到君上提及那人时柔和下来的语调,桑沙的神色有瞬间僵硬,但终究不敢多说什么,诺诺应下:“末将领命。”

    待桑沙离开良久,门口的小厮才悠悠转醒,见自己趴在地上,还以为睡昏了头。蓦地想起大管事交代过,四更要进去给君上添灯油,他连忙拾掇了一下,进屋伺候。

    这小厮刚进宫没多久,还不大懂规矩,做事有些毛躁,原本大管事是不会让他来侍候君上的,但也不知他走了什么运,竟被君上看上了,钦点来了容青殿。

    小厮刚来的时候颇有些胆战心惊,他听说这容青殿算是宫里的禁地,未经君上允许,擅入一步就是死罪,负责清扫的仆役也只有一个,还是个哑巴。

    一开始他怕自己伺候不好君上,不过后来发现,君上待在这里的时候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吩咐,只让他侍立在门口,偶尔进来奉个茶挑个灯就好。虽然有时君上会神色古怪地盯着他的脸,但日子还是平平安安地过来了,于是他提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今夜他跟往常一样进屋添油奉茶,却没在屋里看见君上,他吓了一跳,以为君上在他贪睡的时候出去了,这要是给大管事知道了,可是要挨鞭子的。

    小厮一下子慌了起来,在屋里茫茫然地转了几圈,注意到通往偏殿的门不知何时开了,里面似乎还有点点亮光,他拍拍胸口,吁了口气,原来君上是去了偏殿。

    这道门平日里是上了锁的,小厮有些犹豫,伸头探看了一眼,没什么异常的,就是回廊上只燃了一盏灯,显得有些清冷。

    小厮少年心性,对这处偏殿很是好奇,于是大着胆子往里走,越走越觉得那股子清冷愈加浓重了,这里似乎比正殿冷得多,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君上呢?要不要给君上添件衣服?

    想到这里,他回头取了件轻裘,再度走向偏殿深处。

    在这间寒凉的小屋中,宇文势只着单衣,却丝毫不觉得冷。榻上的人阖目睡着,神色安详,他轻轻拂过那人的鬓发,手指缠在那黑缎般的发丝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青折,等那个天下武斗大会筹备好了,我带你去瓯脱好不好?你可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瓯脱?”

    “那年大旱,运河干涸,瓯脱缺水缺得厉害,杀人饮血的事都经常发生,我路过那里,渴得两眼发晕,还以为我堂堂蒙秦王储就要渴死在半路上了,然后就看到你们兄妹俩在施水。你都不知道,你给我的那碗水有多甜。”

    “那种时候,你们哪儿来那么多水?我当时就想,这定然是老天派来的神仙,我要把你带回来,一直栓在我身边,那我就可以一直喝到那么甜的水……”

    小厮缩在屋外,惊讶地听见主人絮絮地跟谁说话,还有极亲昵的浅笑声。这偏殿里还住着人?这么冷的地方能住人吗?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冷宫?那人又是谁?冷宫里的妃子吗?

    揣着一肚子疑问,小厮不敢上前打扰,只得老实地站在外面,大气都不敢出。接着,他听见屋里传来的声音,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他从窗缝偷偷往里看去……

    小厮从未见过这样的君上,他坐在丰软厚实的床榻上,怀抱着一个人,垂首与那人说话,亲吻那人的眉眼,眼里尽是化不开的柔情,似乎除了那人,再看不见世上其它事物。

    随着君上的动作,那人衣衫半褪,露出大片背脊,作为女人来说骨架好像有些偏大,但肌理匀称,皮肤光洁,手臂静静垂在身侧,轻柔的抚摸与呢喃加诸在这副躯体上,造就满室艳景。看得出来,君上对那人非常珍爱。

    小厮对那个人越发好奇,踮着脚看去,只远远看见半边脸,那白皙剔透的皮肤上,有一颗浅褐色的小痣,像是不小心沾上的芝麻,说是瑕疵,却给那安静温顺的人平添了些许灵气。小厮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也有一颗长在相似位置的痣,看到君上的唇落在那颗痣上,他不由得红了脸。

    “青折,青折……”

    宇文势一遍遍唤着这个名字,沉迷于那人身上,呼吸渐渐粗重。他细碎地啄着每一寸肌肤,最后辗转于那两片薄唇,顶开牙关,如饥渴了许久的人,痴迷地吮吸。

    深吻中,舌尖勾出一颗砂砾大小的玉珠――那是千金难得的泠山脂玉,性极寒,化之有驻颜养生的奇效,坊间也有人称之为仙丹,当真是可遇不可求的稀世珍宝。

    宇文势收了这颗快要化完的玉丸,面露无奈:“青折,说你嘴馋你总不承认,你看看,这都第三颗了,你把这个当糖豆吃吗?”

    说着从榻边的石盒里取出又一颗饱满圆润的泠山脂玉,宇文势以口喂进他的舌下,宠溺道:“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好好地在这儿,你想吃多少我都会给你……”

    他手指灵活地挑开那人的衣襟,大掌有些急躁地抚摸着那副令他贪恋的身体,摸到胸前,揉捻着两颗乳首,忽然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一缩。

    ――这里没有心跳,只有一个狰狞的伤口。

    这是个强迫他清醒的伤口,宇文势眼神微闪,终于回想起,那柄滚烫的金刃是如何在这人身上穿心而过,带着浓烈的怨恨,与浓烈的鲜血。

    宇文势手掌颤抖,运功将方才只剩一点的玉丸化在伤口上,玉浆渗进焦灼溃烂的皮肉,但一如既往地没有起到丝毫愈合作用。他俯身,小心翼翼地吻过那道伤疤,然后用衣裳遮掩住,假装它不曾存在过:“青折,你抱抱我吧,抱抱我好不好?”

    宇文势将他的一条手臂绕到自己肩上,作出拥抱的样子,又拉着他的另一只手触碰自己胯间:“我想要你,青折,你碰碰我,碰碰我,你也会暖起来……”

    不够,怎么都不够。

    他要占有这个人,完完全全地占有他,像从前一样,拴住他的人,抢到他的心,让他对自己笑,对自己生气,对自己无可奈何。

    泠山脂玉可令尸身不腐,化于骨肉中,还可滋养其保持原本的质感,宛如生人。但因其性寒,所保存的躯体必然阴寒彻骨。

    宇文势不管不顾,挺身进入那人的身体,冰冷的穴口紧紧包裹着他的灼热,他催动体内真气流转于两具躯体间,感受着那份虚假的温度,忘情地律动。

    只属于一个人的喘息声在空寂的房间中回荡,明知道身下之人不会有任何回应,他还是细心照料着他的感受,怕他硌着了,怕他不舒服。

    真气与寒气交汇,在那人身上凝成水珠,沾湿了长长的睫毛,伴随着交合微微颤动,宇文势痴痴地望着那双睫翼,仿佛下一瞬便能看见那人睁开眼,羞怒地责怪他如此乱来。

    “青折,青折,别怕,我抱着你就不会冷了,也不会痛。我不会伤了你的,谁也不能伤你……”肉体剧烈碰撞着,那人温顺地随着他的动作起伏,腰肢柔软,任他为所欲为。

    临至巅峰时,宇文势抽身出来,让那些热烫溅湿那人垂软的□□,又眷恋地吻遍他的全身,直到确认这人的身上沾满了自己的气味,才心满意足,细细替他擦拭干净。

    屋外的小厮已然傻了。

    青折、青折……谢青折?他想起来了,那不是蒙秦的上卿大人吗?

    那不是什么妃子,那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死人,一年前就死了的人……

    君上他……在宠幸一具尸体!

    小厮倒抽一口气,险些惊叫出来。当他再回神时,已被人掐着脖子拎起来,灯油泼洒了一地,那袭轻裘被宇文势抄在手中。

    宇文势衣襟大敞,修长健壮的身躯一览无余,他也不做遮掩,对着这名听墙角的小厮,又恢复了以往的冷峻:“看够了吗?”

    他声音里透着杀气,小厮骇得落泪,喉咙里发出呜呜声,凄凄求饶。

    “胆子不小,他岂是你这种人能看得的。”宇文势手上收紧,扳过他的脸看那颗痣。

    “原本一时兴起,想养着你看看,如今想来,是我糊涂了。别说你,这世上能与他相比的人,根本一个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咔嗒。他轻易就捏碎了这小厮的颈骨。

    丢下这具尸体,宇文势走回屋内,为软榻上的人穿好繁复的衣服,又给他披上轻裘,拥他入怀,保存着他身上的余温……一切如常,好似他刚刚杀死的不过是只蝼蚁。

    他温存地蹭着他的脸颊:“青折,还记得你用镜语给我算了一句批命吗?你说我一生紫气,尽散于渊。”

    “华晋夏渊……呵呵,你大概也没想到吧,那孩子居然还是登上了太子之位,当真是天命不可违。”

    ――宇文,我这辈子只做了一件亏心事,为了你,我害了那个孩子一辈子。

    ――是我铸下大错,该我遭受报应,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这报应不是要我的命,却是要我痛不欲生。

    青折,你后悔了吗?

    你怎么能后悔,你我之间的所有情意,到头来难道只剩一句“痛不欲生”吗?

    宇文势抱着这个再也温暖不了的人,埋下刻骨哀恸。

    青折,你的债,我来背就好。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你要永远陪着我,陪着我……

    看我取了整个中原,为你守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