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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清流滢绕,水声潺潺。谢安望见司马衍,这个少年长相清俊,面目轮廓比一般汉人还要深一些,一望便知是有外族的血统。但是他的衣着完全就是正统的汉人模样,士族喜好买上几个燕地的鲜卑奴婢来做骑奴,增添几许颜面,因此谢安对鲜卑人的长相半点都不陌生,胡人的模样大多毛发浓重,一脸的络腮胡子,黄发绿眼,看着就和夜叉一样。
不过眼前少年倒是没有那副长相,但是轮廓还是比平常人深些。
司马衍身后的护卫见到有人来,立即跨步上前,手扶在环首刀刀柄上。一副十分警备的模样,司马衍微微偏过头看了他们一眼,护卫垂下头退到他身后去。
当司马衍再次看过来的时候,谢安已经挡在了两女的面前,芳娘也将王翁爱塞在身后,一星半点都不让旁人瞧见。反正她身份不高,瞧见就瞧见了,半点损失也没有的。
怪不得谢安如此,实在是世家在乎血统,轻易不和胡女来一段,也更加不会认混着蛮夷血的子嗣。留在北方的世家不知道,反正南边这里讲究血统,不会这么弄。
司马衍一看就知道他们误会了,他拱手道,“诸君误会了,在下并不是恶人。”
一口纯正的洛阳音,让众人有些惊诧。北方的士人即使迁居到南方,也以中原正统为傲,说话也是说洛阳话,吴语之类侨居世家嗤之以鼻。
若要使说从北方那边来的,现在北方胡人打成一锅粥,匈奴、鲜卑、羯、羌、氐五胡在北方你揍我我打你,相互闹腾的不亦乐乎,同样也拿汉人当猪马牛羊看。胡人且这幅模样,哪里会去学汉人的那一套。
于是王翁爱在芳娘的身后猜不透这位少年是个什么身份,她知道北方的石赵是羌人,但是石赵皇帝的“光荣”事迹传到建康里基本上就没一件事是好的,什么增加赋税,春日带着皇族宗族行猎不顾飞禽走兽的繁衍,石虎上门睡大臣妻子,还叫大臣站在门口把守,基本上听来就是石赵的那些羌人全都是穿着光鲜衣裳的禽兽。
禽兽会学人话么?又不是鹦鹉。
“某真的不是恶人,若是恶人,方才这位郎君一出来,恐怕也不能安好。”司马衍突然有些哭笑不得,他这一会微服出行,竟然被人当做异族。
谢安打量了一下这个几乎高他半头的少年,注视他一会,面上露出笑容来,“方才是某误会了,还请见谅。”
“在下陈郡谢,刚才误会郎君是某失礼了。”说着谢安持起双手行礼
司马衍笑了,双手拢在袖中也和谢安行了一个平礼。
王翁爱疑惑着看了一眼谢真石,谢真石手中的团扇挡在脸前,转过头来对着王翁爱笑笑。
王翁爱点点头,这样应该就真的没问题了。她想要去探出头瞧瞧,结果芳娘眼疾手快,一把就把王翁爱又塞了回去,
她被芳娘塞回来撇撇嘴,突然想起谢安还是淝水之战的指挥者,她这会已经不是那个对这个时代一窍不通的历史白痴了。能够领军这已经不是一般世家能够做到的了,至少领兵在王家,那也是王敦时候的遥远往事,但是王敦领军的时候,却是王家日子最好最没有忌惮的时候。
现在陈郡谢氏看似好像不显,但是这么一推断,日后也会崛起。
王翁爱站在那里被自己的思绪所勾住,她手里的团扇也放了下来,点在鼻下。一副似有所思的模样。
谢真石转过头来望见的便是少女那双清澈的眸子,羽睫纤长,轻轻颤动。少女轻轻的咬着团扇扇沿,露出细白的牙齿,一副娇女儿的模样,娇憨非常。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一份清纯娇憨,最是能吸引少年目光的。谢真石在心里叹一口气,这女郎又出身高,父亲是内台主。如此好条件,也不难怪会有少年倾心了。
谢真石望着她好一会,王翁爱都没有发觉。等她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醒过来,便瞥见少妇含笑望着自己。
王翁爱不知道自己方才错过什么,她露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那边谢安和司马衍已经聊上了,在台城里能直接在朝堂上见到天子的,只有那些品级高的大臣,少说都有四五十岁了。同龄的少年人见的也不是很多。毕竟他这个天子手里并没有多少实权,各家也不会费尽心思将自家子弟给天子做陪读什么的。势力大的世家,而不是这个共主。
谢安善于清淡,见到一名看似不简单的少年,属于少年人之间的试探心也就上来了。
司马衍在台城中没有接触过太多的清谈,毕竟那些名士也不会专门跑去台城围在一起持塵尾玄谈,而服侍他的内侍宫人们就更加不可能了。不过他博览群书,听这位少年说起庄老,心里有些吃惊。
陈郡谢在南渡前便已经起家,但是以出巨儒为起家点,对于礼制的看法很深。不过谢家对庄老之说还有涉及,而且还不仅仅只是皮毛,让他有些兴趣。
所谓玄谈,也不必真的要大家约个时间,搬着胡床坐在一起。随时随地都可以。
“郎君认为人有情,而天地万物有情否?”谢安笑道。
司马衍听闻,面上也全是兴趣,他点头,“天地万物自然也有情,人为万物之长,且有情。人且如此,其他生灵又岂能例外呢?”
“可郎君且看,树木灌林之类可有情?”谢安笑问。
王翁爱听见那边的讨论,对谢安佩服的五体投地,这都能玄谈起来,是要多厉害。反正她是从来对清淡这东西就没有搞懂过,听着有些类似于辩论,但是实际上又偏偏和老庄之类的扯上关系,她曾经在家中隔着屏风听过兄长们和那些客人的清谈,结果每回不是因为清谈的时间太长,弄得她腿脚麻痹差点一头昏倒。还有一次清淡的人们讲究声调悠长高雅,把话说一半或者是话尾拖得老长。于是她丢脸的听着听着睁眼睡过去了,连芳娘都没察觉。
谢真石听见从弟和人清谈,也用心听起来。也只有王翁爱纠结着一张脸在痛苦,她实在是对清谈没有半点兴趣啊。
她望见那边谢真石也有参与进去的意思,转过头为自己的学渣属性默默的抹了一把泪。
那会司马衍听了笑出声来,也不恼。
他一转眸,望见那个仆妇身后也不如方才那般什么都看不到,现在却望见一抹粉红,来来回回的晃荡。
回想起在丞相府望见的那个在湖边蹦蹦跳跳动若脱兔的女孩。也确实,就这么站着,恐怕她也不喜欢。
“某不敌。”司马衍干脆的认输。清谈并不是他所长,甚至连旁听的都不多,自然是没办法和自幼便和父兄一群坐而论道的世家子弟们相比的。
他指了指溪水边,“不如手谈一局?”
谢安回过头望了一眼从姊,谢真石笑道,“此等风雅之事,又怎能不前往呢?”
王翁爱听见也只有欣然点头表示赞同了。都是风雅之事了,她还是要去的。毕竟谢安还给自己解围了呢。
做人也得知道回报不是。
司马衍环顾四周,“此处并不适合手谈,还是寻找一处宽敞地方为好。”说着他的目光不留痕迹的扫过那边。
芳娘防备的厉害,根本就看不到什么,最多望见垂胡袖的小部分。
“大善。”谢安点头。此处树木繁多,且有溪流,若是赏景是够了。但是的确不好逗留,尤其还有女子。
一行人走出这小小地方,到山脚底寻找适合的宽敞地方。
前面那两个带环首刀的护卫开道,这一路走到顺畅许多。到了山脚下司马衍让一个人向王家送消息,免得王家得不到女儿的消息担心,夏氏听说自己的女儿和给事黄门侍郎家的主母在一起后,点了点头,仔细问了地点之后。就放下心来。
女儿迟早要和这些世家女眷打交道,早些让她接触也是一件好事。
山脚下可以看到有各家的仆妇走动,还有远处停放的犊车。
人声传来,原先在山上是幽静,现在多了一份人世间的热闹。
到了那位少年事先让从人围好的地方,此时围帐已经拉好,围帐内准备好了胡床还有女郎们用的茵席。
中间隔着一张简易的折屏,也算是照顾到了礼法。
但凡郎君们出门,都会带上许多奴仆,扛上一大堆东西,这些都不稀奇。
王翁爱用团扇遮住脸面,跪坐在茵席上。
“他们且可以手谈,我们倒是也能自己说上一会话。”谢安石笑道,她有些惊讶于自己从弟竟然会对眼前这个小女郎有情谊。小儿女们幼时不拘束礼法混在一起玩耍,后来分开,不过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对自己熟悉的人到底还是会有些情念。
“嗯。”王翁爱放下手中的团扇笑道,跪坐在这里腿受罪又没意思。还不如说些话好。
“女郎平日里喜欢甚么呢?”谢真石笑问。
谢真石的辈分算起来是和谢安同一辈,但是年纪却比谢安大了许多。她女儿都快和王翁爱一样大,王翁爱和她说话,感觉简直对着夏氏那一辈的人一样。
“不过是喜欢弄一些上不了台面的而已。做些小食罢了。”王翁爱笑道。
“这个也是妇工呢,女郎真是谦虚。”谢真石笑道。
女郎们在家中多少也会学一些膳食的做法,学习妇艺妇工。
“王夫人可身体安康?”
“承蒙挂念,家母一切都好。”
正说着,突然外面响起仆妇的声音,“黄门侍郎家来人了,说家中女郎请女君过去。”
女儿不想离开母亲,时间长了便会不安。
谢真石听了,抱歉了看了王翁爱一眼,“王女郎,失陪了。”
人家女儿要来寻母亲,王翁爱当然能够理解,她送谢真石离去。
那边女客离开的事情,司马衍也知道。一局棋下完,他在内侍耳畔说了些什么。
谢安望见那从人听了之后,急急忙忙退下。抬眸望向司马衍。
司马衍笑道,“果然棋力不凡,可再来一局?”
王翁爱这边,有仆妇递上一束蒹葭,她望着那束蒹葭很是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