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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下乌黑的药汤,以白水漱了口,将空碗搁在案头。烛光摇曳映着蔺晨笑意浅浅的脸:长苏,你能从这一局中想明白多少事?
徐佑,不,应该叫杨佑才是。
你又能摸清他多少事情?
风雨声未停,议事堂内议事也在继续。
梅长苏翻阅着纸笺,耳中听着甄平等人的汇报。
果然!
杨佑才是这一局中的黑手。
放下手中的纸笺,梅长苏沉着脸打断了陈坤的陈述:“徐佑和绿妍的身份有问题!”
“……”正在述说徐佑来历的陈坤微怔,继而道,“难道飞虎帮众人的供述有异?!”
“徐佑入飞虎帮的时日并不长,以他不喜露脸的性情,他的过往怎么会人人皆知?这,必是他刻意为之。”梅长苏冷笑道,“既为刻意,定然有诈!”
“属下失查。”陈坤尴尬地回道。
“……至于绿妍,据你所述是两年前因家中有难,逃至鄞州地头而后成了熊傲天的三姨娘。”梅长苏顿了顿,稳了稳情绪接着道,“但她究竟来自何方却没有任何人能说清,对吗?”
说着,他便把手中的纸笺递给身旁的甄平,并示意他在过目后,将其传给在场的其他人。
“是!”陈坤回道。
“然她却精通各地名点小食。这样的女子若非刻意为之,岂会流落街头?”
“……”没错,擅长厨艺的女子岂会流落街头?
“失踪的两人,一个于一年前到鄞州,一个于两年前到鄞州。一年余的时间,飞虎帮上下没人看到他们有过接触,说他们有私情有些牵强。”梅长苏揉着手指慢慢地道,“你们有没有查到其他异常之处?”
“有,蛇馆的掌柜为熊傲天的妻舅,据他所说碧幽草是熊傲天拿给他的。此外……”甄平顿了顿,把目光投向身旁的高潇恩。
高潇恩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道:“在宗主于堂口遇袭后,属下彻查了堂口上下所有人等。盘查后发现丫鬟落霞到鄞州的时间也为两年前,到堂口做丫鬟的时间也是两年。论资历她是没有资格做内院丫鬟的,故属下命人传来管事问话……”
“管事死了?”见高潇恩把话只说了一半,梅长苏冷笑着接道,“拘押在地牢的落霞也被灭口了吧。”
“……!”高潇恩低着头不敢做声。
“什么时候查到这些事的?”梅长苏追问道。
高潇恩咬牙回道,“宗主的传令到达前!”
“……”梅长苏颔首,高潇恩的动作不慢,但对方更为迅速。
“死因呢?”梅长苏又问。
“均为被人于饮食中下毒致死!”高潇恩僵硬地道。
“……”梅长苏搓着手指,慢悠悠地道,“落霞的吃食是杜敏特意关照过的;杜敏本人,我想,他该是对外扬说来了远房表妹……杜敏以此为由与她关门小酌。待你派人去时,杜敏已倒地身亡,而他表妹却不知去向。”
“宗主,您,您是怎么知道的!”高潇恩错愕地道。
近百年的江湖、诸国纪事又不是白看白听的。
只不过之前……只是把它们当成故事来听、来看。梅长苏暗叹。
“……有人见过那女子的相貌吗?”梅长苏轻咬着唇问道,一种奇妙的感觉浮上心头。
“没有!”高潇恩的脸色更加难看,“那女子头戴薄纱做的斗篷,看不出她的容貌。”
“头戴薄纱做的斗篷?”梅长苏眼眸一亮,“其身上是不是还有异香?”
“是……!”高潇恩面露崇拜地看向梅长苏,“宗主,您,您连这个都知道?”
“……”滑族?梅长苏敛眉。蔺晨对他说过,除去在红袖招公开露脸的几个徒弟外,璇玑其余的徒儿出门都是这副装扮。
“宗主?”一旁的甄平见梅长苏缄默,忍不住上前补充道,“我们还查到当年熊傲天在街头遇到绿妍时,也是这种装扮。”
“也是?”那就对了,璇玑训出的徒儿才有这般手段。
“好了!”梅长苏抬手做了个手势道,“都坐下吧,这事儿我与你们都有失察、失职之过,但套用尚春堂少当家的话,该是高兴。江左盟算是引起旁人的忌讳了!”
“……谢宗主!”甄平哭笑不得,却不敢接话,在抱拳行礼后坐于一旁的位子上。
“其实,只要多留个心,院内上下还是能发现异样的!”梅长苏在众人皆入座后,轻咳一声道,“我信高堂主挑下的人手不会差,手下的管事品性再差也该知道避嫌,男女同屋且紧闭门窗,却无人生疑这便是堂口上下众人的失察了。”
“属下失职!”高潇恩猛地站起,涨红着脸,抱拳深行一礼,道,“宗主严惩便是,属下绝无二言。”
“你呀!”梅长苏邪邪地拉长语调,似真似假地道,“确实该给你换个地儿了。陈堂主,把高堂主交给你怎么样?”
“啊?”被点到名的陈坤,像被烫到般,从位上弹起,犹豫了番,举步上前抱拳道,“属下亦有失职之处,请宗主一并责罚!”
高潇恩失职不假,但若真要说个分明,他们几个都有失职之处。
一时间,堂上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甄平、顾青、南宫泽等三人纷纷站起,先后道:“属下失职,请宗主责罚。”
梅长苏揉着手指,在百无聊赖中,吁了口气“高堂主,陈堂主嫌你笨不想收你做副手呢。”
“……!”此言一出,以甄平为首的五人顿时愕然,面面相觑:副手?宗主这是要……?
“陈堂主,你就给我个薄面,考虑一番收下高堂主如何?”梅长苏轻笑着摇头,“想想他刚才说了啥?‘入府两年是没资格做内院丫鬟的’。可见,他亦是有能力的。”
“……属下信错了杜敏,仍为失职。”早就做好受罚准备的高潇恩,因梅长苏的话莫名地哽咽:宗主他知道?
“杜敏在堂口的资历高于你,你不愿动他,我能说什么呢?”高潇恩能力不弱,但却容易被人情世故牵绊。若有个更有担当的人在他之上,他的能力便可完全施展。
“陈堂主,你到底收不收啊!”梅长苏叩着案头,没好气地问道。
“收,属下求之不得!”和高潇恩这几日的相处,陈坤自然明了高潇恩的能力,也动过把高潇恩收于麾下的念头。今日听闻梅长苏这样一说,陈坤顿觉喜出望外。
“高堂主,你呢?”梅长苏打趣地道,“做了陈堂主的副手可就不是堂主喽……!”
“没事,没事,我才不要做啥堂主呢,有陈堂主罩着我,我就能……”高潇恩说到后面察觉到失言,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嗯,跟着陈堂主好好干!”梅长苏接下高潇恩的话道。
“谢宗主!”高潇恩毫不掩饰脸上的喜悦,咧嘴笑道。
“谢宗主!”得一得力副手,陈坤亦是一脸笑容。
“好了,那就这么定了,稍后我会签下手令。”梅长苏收了笑容正色道,“现在来说说鄞州发生的诸事。”
一夜的秉烛长谈,让顾青、陈坤等人再次领教了曾为赤焰少帅的梅长苏“服众”的手段。
将遇袭之事放上台面,自少不了斥责各方的玩忽疏漏,却也没见宗主推卸自身的失察。在抽丝剥茧道出前期自身的失误后,把他们在处事过程中的盲点也娓娓道出,更以隐晦的方式把蔺晨的手段一一阐述。
寅时五刻,梅长苏终把诸事分析完毕,但议事堂上众人仍意犹未尽,甄平却注意到梅长苏眼角的青影,抢在顾青等人前面开口,“宗主,属下去给您端碗参粥垫垫饥吧。”
一句话,惊醒了本欲再谈的顾青等人,暗叫失察的同时,也各自寻了理由向梅长苏请退。梅长苏知晓下属的好意,也已感到体力不支,遂点头,着手写下宗主手令。半刻后议事堂就剩下了梅长苏和甄平。
“甄平,你说我要不要重新写个聘书给蔺晨?”梅长苏搁下笔,眨了眨眸子,突然道。
“这……!”
“还是算了吧。”梅长苏黯然地道,“前几日他说要给我另择一个大夫……身为琅琊阁少阁主,他亦有诸多事情要忙吧,我又怎能劳烦于他?”
说着梅长苏鼻子便是一酸,他也不知道为何会萌生这番情绪。蔺晨和他的旧部及江左盟的部下不同,和他结交的其他江湖人士亦不同。
不似他的旧部宣誓追随于他;不似江左盟部下宣誓效忠于他;不似江湖人士信誓旦旦……
蔺晨从没承诺过他什么,却总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有这样的人为友是幸亦是福,但他……一是个没有未来的人,是不配拥有幸福的。
“宗主,天都快亮了,回房歇息吧!”候在一旁的甄平不忍地道。
“……”梅长苏的手指微微泛红,眼眸又是一暗,“昨日吩咐你的事情都办下了吗?”
“办下了,用了能在风雨中夜行的那尾羽鸽,今日岳州堂口便能接到宗主传令。”甄平悄声道,“宗主,这……好吗?”
梅长苏意味深长地斜了甄平一眼,道:“不好吗?”
甄平一怔,思忖一番后,涨红着脸小声道:“宗主,您说了算!”
“……!”梅长苏笑了笑,起身准备回房,不料他刚站起一阵晕眩就袭来,身子跟着便是一晃,候在一侧的甄平忙上去搀扶。
“宗主!”一将梅长苏扶稳甄平就缩回了手,垂首退至一旁。此刻,敞开的门外早起的仆役正在院内清扫,在听到甄平的声音后三三两两地放下手中的活儿向梅长苏行礼问安。
“继续忙吧!”梅长苏颔首,暗赞甄平的反应,稳住身形后迈开了步子。
他在变,他身边的人亦在变……当江左盟在江湖上说一不二的时候,他是不是能……留一份温暖在身边?
行至内院,望着门窗紧闭的客房,梅长苏无奈地叹息。他想过连夜去请仁和堂的大夫来给蔺晨诊诊,但一想到那只兔子骄傲的脾性只好作罢。
猛地,在庐州发生的一幕赫然浮现于眼前,梅长苏脸色一白,急走几步绕至蔺晨所住的客房门前叩门道:“蔺晨,你醒了吗?”
门内一片寂静,并无声响传出。
“蔺晨……!”梅长苏急道,“在的话就应一声,不然我就让甄平踢门了!”
“干啥呢!”门未开,却听懒散的声音不满地言道,“大清早的,忙了一宿的梅宗主还不去睡吗?”
“开门!”梅长苏不容反驳地道。
“等蒙古大夫睡醒了再说!”“咚”,屋内传出声响,似翻了个身。
“甄平,把门踢开!”梅长苏冷声道。
“……宗主,这……”甄平犹豫道。
“你昨晚也看到了,屋内的江湖郎中不但会易容还会变声,而我从头至尾都没见过他的真容,万一他是个假冒的怎么办,我不是引狼入室了吗?”梅长苏言语急促地道,“破门,我要验明正身!”
“……没良心的,瞪大眼睛看清楚,我是不是假冒的!”门“嘭”地一声被猛然拉开,披着外衣、散着发的公子一手叉腰,一手扶着门框,气鼓鼓地道。
梅长苏暗笑,先是上前一步抬手扯了扯那人的头发,引得素衣公子翻白眼后,又故意凑上前细细端详了那人熟悉的脸庞,接着抓起他的手,最后才露出笑容道:“头发是真的,脸皮也没作假,手亦比我暖,应该是蒙古大夫!”
“你!”像是猫儿被踩到了尾巴般,蔺晨气急败坏地抽回手,反手扣住梅长苏的手腕,瞅着对方的脸,冷笑道,“脉象虚浮无力,脸色苍白灰暗,舌头……!”
……梅长苏很是配合地伸出了舌头。
“舌苔厚腻,病得不轻,需汤剂、行针双管齐下!”蔺晨满意地颔首道,“药吃过了吗?吃过了就行针吧!”
“现在能肯定这是我蒙古大夫了!”梅长苏点头道,“行针?行,但得等我睡醒了再说!”
“蒙古大夫扎针是不需要你醒着的!”蔺晨抱胸傲然地道。
“不!”梅长苏慢慢地摇了摇头,语气坚决地道,“我如果睡着了,怎么知道蒙古大夫是否弄断了针?”
“你!”
“其实断针很正常,就怕蒙古大夫断了针还赖我不配合!”语毕,梅长苏浅施一礼,“这种欲加之罪,我可不受!”
故意的,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哼!”门“砰”地一声关上,蔺晨大声道:“没良心的,整一个没良心!早知道就不馓嘶胨耍
“哪有!”梅长苏嚷道,“怎么是胨孔蛱烀髅魇窃诖希
“对,我不该上梅宗主的贼船!”
“贼船上没啥值钱的玩意儿,但听说飞虎苑那有那么几件宝贝,蒙古大夫要不要去看看!”梅长苏笑道。
“不去!”傲慢的声音道。
“据说飞虎苑的酒窖里藏了不少美酒呢!”
“……”门内没了声响。
“不去也罢!就算去了,蔺公子也要忌口啊!”梅长苏轻笑道,“过会儿让甄平寻人把酒搬来,随你挑就是!”
“……!”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然,你内伤未愈前,我是不会让你在江左地头喝到酒的!”闻得屋内脚步声又起,梅长苏坏笑着补了一句。
“梅宗主还不就寝吗?”脚步声在门口处戛然而止,梅长苏似乎听到有人在磨牙。
“蔺公子好好补眠,我会让人把早膳放在门口的!”梅长苏咧嘴笑了笑,没走几步,便停下对身旁的甄平轻声道,“再替我准备一些东西……”
“是!”甄平躬身回道。
鄞州,远离闹市的一座院落内,几位年纪相仿的女子坐于一室,为首的一名女子双手合十,悲伤地道:“愿落霞妹妹早登极乐!”
“愿落霞妹妹早登极乐!”其余的女子跟着道。
“落霞妹妹是为了保全我们姐妹才……!”为首的女子,红着眸子,哽咽地道。
“墨莲姐姐,我们都别难过了,落霞妹妹也是为了师父的大业!”她身边的另一女子幽幽地道。
“绿妍,这两年跟着熊傲天亦是辛苦你了!”墨莲轻轻按住绿妍的手,叹道,“你再忍一段时日,于这庵堂多住一阵子,待风声过去了,我会再想法儿把你送出江左的。”
“墨莲姐,别为绿妍担心,绿妍都能在熊傲天身边熬二年了,庵堂的日子又算什么?”绿妍笑了笑道,“但我还是记挂着师父,想回到金陵,回到师父的身边去伺候着。”
“师父同样也记挂着你呀,以及她在外所有的孩子!”墨莲轻声道,“她身处夏府内院,很多事情都办不下,却依然想着法儿把她的孩子们安置到最合适的位置上……姐妹中很多虽未曾拜在她门下,但只要是滑族后裔,哪一个她不是想方设法去接济救助?”
“我记得的!”绿妍揉着眼角泣道,“虽然我年岁小,但我记得,如果不是师父的人找到我,我可能,可能就被……!”
“好了,都过去了!”墨莲吁出一口气道,“我只是想不明白,瑶琴母女为何不愿接受师父的帮助呢!”
一旁身着藕色薄衫,一直未有开口的女子咬牙狠狠地道,“谁知道,我好话说尽,但瑶琴什么都听不进!”
“……”墨莲亦是冷哼,“这是我的失误,待我回了金陵自会向师父请罪!”
“……!”绿妍、兰芝面露不解。
“是我小看了瑶琴,师父远在金陵,哪里及得上就在江左的江左宗主?没想到还真给她守到了!她是死了,然她女儿呢,自此有江左盟护着,总比我们远离师父好吧。”
“……”绿妍、兰芝对视了一眼,心有不甘。
“师父以她的能力庇佑着滑族所有子民,哪怕身陷囹圄,她亦是尽力而为。然,江左盟呢,能给小小的婢子什么出路?”
绿妍、兰芝暗自点头。
“其实落霞妹妹也能算是因梅长苏而死!”想到鄞州堂口的势力被拔,墨莲一阵胸闷,秋水般的剪眸中泛着寒光,抽泣着道,“只不过是帮助一个春心萌动的姐妹,有没什么大过错?可梅长苏却在逼死那位可怜的妹妹之后还问责于落霞妹妹。落霞妹妹应是因他一路追查,怕连累到我们姐妹,才……”
“落霞妹妹真是大义!”兰芝哽咽地道。
“我们每一个姊妹都是!”墨莲牵起左右两只手,四手相握,“你们两个好生休养一番,只要你们不出这庵堂就是安全的。”
“墨莲姐,你这就要走吗?”绿妍有些不舍地道,“我们才处没几天呢。”
“……!”墨莲拍拍绿妍的手,轻声道,“我还要替师父去看看其他的姐妹呢。”
“绿妍……!”墨莲瞅着绿妍上下打量一番后,突然道,“你在鄞州地头都是这番打扮吗?”
“对啊!”绿妍应声道,“按着师父的要求,一直都是这副打扮的。”
“你的贴身丫头呢?”墨莲挑眉又问。
“姐姐的意思是……?”绿妍不解地道。
“只有你的贴身丫头见过你的素颜对吗?”墨莲诡异地一笑道。
“是啊!我净面、沐浴时都是她伺候的,她自然是……!”
“兰芝,你给绿妍画一副素雅的淡妆试试,如果她从后院走出,再入庵堂,无人识得,那……就能去廊州了!”墨莲笑道,“至于那见过你素颜的小丫头,只好让她永远闭嘴了。”
“墨莲姐是要我想法儿混进江左盟在廊州的堂口吗?”绿妍心中一动,不由问道,“以我的手艺混进堂口做个厨娘是没问题的,只是……!”。
“不!”墨莲摇头道,“经过鄞州堂口的事情,江左盟必然严查每位仆役、丫鬟的来历,我不会让你去冒这个险。但你能借由寻亲盘缠用尽的方式,在廊州寻个食肆做个厨娘。但……不可尽显你的厨艺。”
“为什么?”绿妍一呆,不由问道。
“我们得认下在这一局的交手中,我们栽在了梅长苏的手上。虽说这亦为师父给梅长苏的试探,然,我仍需禀告师父后才能安排姊妹们的下一步行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