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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小屋,李昌盛正在做晚饭。见汪虹突然推门进来,十分高兴。说:“回来也不打个招呼,我好到机场接你呀?快洗把脸,饭马上就得。你真是有命,我从来不买鱼,就今天买了,你偏偏就回来了。”
汪虹平素和李昌盛关系并不怎么近乎,可她现在觉着他就是亲人。看着他腰扎围裙忙忙碌碌大做饭,也不知怎么就哭起来了。
李昌盛吃了一惊,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好模好样的哭嘛哭?”
听着他那一口天津方言,汪虹又笑了。
李昌盛叹口气,说:“犯病了不是?该去吴家窑儿了。”
吴家窑儿是天津市精神病院所在地,当地人都以谁谁谁该去吴家窑儿了来形容其脑子不正常。
吃罢饭,又给大姑打了个电话,诉说了小半年在罗马尼亚的遭遇,让瓦哈洛娃狠狠地骂了一顿。当初她坚决反对汪虹去布加勒斯特,汪虹就是不听。如今丢盔卸甲地跑回来了,还不该挨骂吗?
挨完了骂,汪虹问李昌盛现在布拉格生意好不好做?李昌盛说:“现在可不像你走那会儿了,中国人的集装箱多了去了,尽是大货主。曹先生那种水平的,过去就算顶天儿了,现在嘛都不是。布拉格北面那个体育场,现在改大市场了,周六周日两天,尽中国人。你别说,一天挣个一百两百美金,跟玩儿似的。”
汪虹说:“那我去断点货,后天不就星期六吗?咱俩去试试?”
“成。可利润咱怎么分?”李昌盛问。
“对半儿分。”汪虹说。
第二天上午,汪虹先去市中心一家银行取出一万克郎她滚大包儿挣的那点辛苦钱都在这家银行存着。其实也就几千美金,她本钱小,当然就挣得少了。然后又去了曹先生的公司,现金买断了一批砂洗衬衣。又去了几家中国公司,买了些领带、打火机、旅游鞋之类的杂货,用出租车拉了回来。
一大早,天还不亮呢,李昌盛已经做好了早点,喊汪虹赶紧起床。汪虹睡眼朦胧地爬起来,说才几点呀,还让不让人活了?李昌盛说姑奶奶,大市场七点就不放人了,快起快起!咱又没车,得倒完地铁倒巴士,大包小包的,不早点动弹行吗?
到了大市场一看,呵,尽是同胞。刚摆好摊儿,就开始上人了,顾客愈来愈多,挤得水泄不通。汪虹和李昌盛货带少了,没到中午就卖光了。回去拿货也来不及了,李昌盛说要回去睡觉,走了,汪虹一个人在市场闲逛。
忽然,她看见不远处支个摊儿卖旅游鞋的一男一女俩中国人挺面熟,定睛细看时,那位女士也发现了她,大喊一声:“汪虹!”汪虹急忙走上前去“吴霞!小玉!”
吴霞乐呵呵地问:“你怎么在这儿?我一来布拉格就打听你,说你跟一爷儿们去罗马尼亚了。”
汪虹嗔她:“瞧你那张嘴!你们不是在莫斯科滚大包儿吗?怎么也跑布拉格来了?”
小玉插嘴说:“滚不成了,满车都是中国土匪,再滚非把命搁那列车上不行。”
吴霞说:“真是这样,中国黑社会闹得太凶了,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大包儿滚不成了,我和小玉就琢磨去哪儿呢?我不来过布拉格吗,就一块儿过来了。”
“那侯姐呢?”汪虹问。
“那不是?正卖包儿呢。”小玉远远一指,汪虹便看见了正在给顾客拿皮包儿的侯玉花。
汪虹苦笑笑,说:“咱们姐儿仨在这儿又会师了。得,你们先忙着,我去看看侯姐。”
吴霞说:“一会儿赶紧过来啊!告诉侯姐也别走,我今儿请客!”
当晚,三姐妹连同小玉,坐在了一家中餐馆儿里。就着啤酒、果汁、白斩鸡,姐儿仨各自把别后情况说了一遍。看来数吴霞日子好过,她已经买了一辆二手斯柯达小车,带着小玉奔波在各个市场,每日都颇有斩获。侯玉花目前是一个人苦干,那刘辰早回国去了。三人当下约好,明天由吴霞负责占位,姐儿仨的摊位一字儿排开,既能照应又能聊天儿。
这回不用李昌盛催,汪虹给闹钟上了铃儿,凌晨四点就响。带的货比昨天多了一倍,肩扛手提,下了地铁又上巴士,没少挨捷克人的白眼。
生意不错,而且不累。李昌盛基本没事儿干了,四处溜达。姐儿仨谁想转转谁想上个厕所都方便,不怕没人照应。晚上回去一算账,刨去进货成本及摊位费和午餐费,两天净赚170美元。按事先约定,各揣85美元。
好日子从来就是转瞬即逝的。
首先是吴霞通知汪虹和侯玉花,下个星期不去大市场了,她要带着小玉去外地城市,而且从此就住在那边了。那儿的生意好极了,原因是目前还没有中国人。问是哪个城市,吴霞不肯说。“反正你们也去不了每个星期都要来布拉格进货,你们没车,做不了这个生意。要你们能做,我肯定告诉你们。可你们不能做,万一从你们嘴上无意中漏出去,我们还挣什么钱?”其次汪虹也算了个账,凭一个星期去大市场练两天摊儿,养活不了自个儿。而要想天天去各个市场练,必须得有车。她倒有车本儿,可钱不够。买了车就没有断货的钱,没有断货的钱买车又有什么用?再次是李昌盛已经告诉她,他准备去德国发展。一个人几乎没有练摊儿的可能,她又茫然无措了。这时,她忽然想起了林小兰语重心长的话:
你的当务之急是找个捷克人把自己嫁掉。
她同意这句话的一半儿:当务之急是把自己嫁掉;不同意另一半儿:找个捷克人。
她告诉瓦哈洛娃她想嫁人了,瓦哈洛娃说你把要求讲一下。她想了想,说:“必须是男人,不能是gay(男同性恋者)。年龄无所谓,范围在西欧。”
瓦哈洛娃说你早该这样了,我从现在就给你留意。
一天下午,汪虹办事路过查理桥,被一个中国小伙子拦住了。他彬彬有礼地说,我想以皇宫为背景在桥上照张相,请你帮一下忙好吗?
一口北京话。
汪虹说当然可以。便接过照相机,为他拍了几张照片。
小伙子谢了之后问:“小姐你是北京人吗?”
汪虹说:“不,我是天津人。”
小伙子说:“我还以为你是北京人呢,你一点天津口音也没有。”
汪虹笑着说:“从小在学校大院里长大,不会说天津话。你是北京人吧?”
小伙子点点头,说:“我刚从马耳它过来,想看看这边有没有机会。”他看看不远处的露天酒吧“我们去那儿坐一下吧,聊聊天儿。”
小伙子叫吴力,老爸是中国驻马耳它大使。在马耳它中国人只能留学,不能办长期居留置业可以,但中国人没钱听说捷克相对好一些,便飞到布拉格来。刚到了一个星期,正是五迷三道的时候。
这是一个老实厚道的小伙子,英语也蛮好。汪虹很开心:总算碰见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同胞。吴力也很高兴,他正需要有一个能讲明白事儿的人为他指点布拉格景物。这一个星期他也碰见了不少中国人,可除了北京混儿混儿就是青田农民。北京混儿混儿一嘴的脏话像是从裤裆里掉出来的,而青田农民的话你根本就听不懂。如今遇到这么一位南开毕业生,起码可以说说话儿了。
吴力告诉她,他最近要去一趟荷比卢德法,一个月才能回来,要汪虹的电话号码,说一回来就跟她联系。
汪虹说了号码,他正要往本子上记,又停住了,看着汪虹笑“我们可以一起去嘛,不用花钱的。”
汪虹问是怎么去。
“我在马尔它认识了一个朋友,女的,叫何晓洁,是比利时籍华人。跟你差不多大,你今年有多大?”
汪虹说了。
“同岁。我眼力不差吧?这何晓洁特能干,在布鲁塞尔的比利时中国协会工作,自己还开了一家旅行社。她是温州人,文革中间跟父母来的比利时,在布鲁塞尔长大,小学、中学、大学都是在比利时念的。她想到中国发展,可父母不放心,父母在布鲁塞尔经营中餐馆,生意火得没法儿说。父母怕她一个女孩儿回中国出什么意外,不让她去。可巧她来马耳它旅游就认识了我,就让我跟她去比利时玩儿。我去了,她对父母说要让我陪着回中国,把我的情况介绍了一遍,无非是我在马耳它留学,老爸是中国驻马耳它大使一类。我事先根本不知道她要我陪她回国这件事,她一个劲儿给我使眼色,我也只好应承下来。她父母见我是个正经人,就同意了。我问她你回国做什么生意呀?她说特简单:以比中协会的名义邀请各级官员考察荷比卢德法,公款旅游。我也正想回趟国呢,有人出费用干嘛不去?我俩从布鲁塞尔直飞北京。回去没几天,真让她拿下一个,是北京一家医院的院长,愉快地接受了她的邀请。我这边有事,先飞回来了。她在国内继续攻关,前天来电话说又有一个什么大型国企的老总被她拿下,还有一帮农民企业家。按她和那些人的协议是由她出导游和翻译,她哪儿有啊,她又回不来准备把那帮企业家直接带到比利时呢。又把我抓住了,要我先期赶往阿姆斯特丹,接机。我想,你要是没事儿,咱俩一块儿去,你是翻译,我是导游,怎么样?”
“你去过荷兰吗?”汪虹问。
“没有。”吴力回答。
“那你怎么给人家导游?”
“买张游览图,事先再找个中国人好好问问,不就行了?再说了,国内官员一般只对红灯区和卡西诺感兴趣,这些地方都用不着导游。”
“那我就跟你玩儿一趟,你有把握签证吗?”汪虹问。
“小事一桩。咱有比中协会的邀请,硬得很。明天早晨九点,比利时大使馆门口见?”吴力伸出手来。
“不见不散。”汪虹也伸出手来。
回到家,汪虹把要去荷比卢德法的事儿给李昌盛讲了一遍。李昌盛大惊失色,说:“有这样的吗?在路上随便认识个人,就敢跟着满世界疯跑?你不怕让人给卖了?”
汪虹笑说:“我这么傻,卖给谁呀?谁买砸谁手里。”
正说着呢,瓦哈洛娃来了。她笑嘻嘻地对汪虹说:“怎么谢我?”
“说什么呢?”汪虹不明白。
“我给你找到一个如意郎君!还不谢我?”
“真的?”汪虹问。
“当然是真的。你姑夫过去有一个学生,他是专门来查理大学找你姑夫学汉语的你姑夫这个汉学家全欧洲都知道。我那天回去把你这事儿和你姑夫一说,他还挺上心。昨天晚上他告诉我,他这个学生的夫人离婚了,他想找一个中国太太。我说你怎么知道?他说他本来是给这个学生打电话,要他帮忙留意。没想到这个学生正好是单身,而且是汉学家,你们不会有任何沟通困难。这学生说这么好的小姐为什么不给我呢?你姑夫说你要就给你。今天早晨我又给他打了个电话,证实了一遍,没问题。年龄稍大,也就四十出头儿吧。”
“哪个国家?”汪虹问。
“荷兰。”瓦哈洛娃说。
“荷兰?”汪虹又惊又喜“太好了,我正要去荷兰呢!”
“大姑你快劝劝她吧,她发神经了。”李昌盛把汪虹要跟人去荷比卢德法的事儿讲了一遍。
“那不正好吗?”瓦哈洛娃高兴的说“本来我要约他来布拉格见面的,这下正好,你就说是专程去跟他见面的。”
李昌盛急了“大姑你同意她去呀?跑丢了怎么办?”
瓦哈洛娃烦了,说:“一边儿扒拉小算盘去,没你的事儿。”
她把那位先生的电话号码交给汪虹,说:“去了就打电话约地方见面,他叫鲁道夫,因为特别爱吃豆腐,起了个谐音的中国名字叫‘卤豆腐’。这个人是很浪漫的,你要打扮一下再去见他。”
早晨九点,汪虹准时赶到比利时驻捷克大使馆门口,吴力已经到了,正在阳光下灿烂地笑。
很痛快,当时便给了签证。
那会儿还没有申根协议,只有荷比卢三国可以用一个签证,其余的欧洲国家都要一个一个的签。在德国使馆和法国使馆他们碰了壁因为是中国人:拒签。
汪虹一脸懊丧,可吴力却像没事儿一样,仍然兴高采烈。汪虹问:“拒签了你还这么高兴?”他说没事儿,只要有比利时签证就行,去了比利时就有办法,何晓洁本事大了。
汪虹和吴力提前一天飞到阿姆斯特丹,找了个小旅馆住下,汪虹便给卤豆腐先生打电话。汪虹自报家门,尽量把声音弄得温柔娇嗲,那卤豆腐先生一口略嫌生硬的汉语,听得出已经喜出望外。他当下约好晚上见面“你到梵高纪念馆来梵高你知道吗?太好了,你是大学生嘛,当然知道梵高了。梵高纪念馆右手有一条小巷,往里面走大约两百米,你就到了一家很地道的中餐馆儿。我在那里请你吃晚饭那家餐馆儿的卤豆腐做得好极了。吃过晚饭我带你去看阿姆斯特丹美丽的夜景,阿姆斯特丹的夜景特别迷人,我陪你乘船在运河里航行,我们并肩站在船头,让夜风吹拂着你黑色的长发你是长发吗?好极了,只有长发飘散的东方女孩儿才配得上阿姆斯特丹的浪漫夜晚。好了,晚上六点,不不不,我求求你,你绝对不要告诉我你长的什么样,个子有多高以及穿什么样的衣服。让我去感觉你,那才是真正的浪漫,你同意吗?‘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我不问你这是谁的词,你当然知道。”
汪虹想:好家伙,还不知能不能受得了他的浪漫呢!
吴力邀她出去转转,她谢绝了,说想睡觉。要应付一夜的浪漫,不养好精神哪儿行呀。睡了两个小时,醒来一看是下午四点半,赶紧捯饬吧。淡淡地涂了唇膏,细细地描了眉毛,稍稍地擦了粉,脱下背带牛仔裤,换上一袭紧绷绷的红色天鹅绒旗袍这是瓦哈洛娃提供的道具,据说当年她就是穿着这件旗袍在吴和面前袅袅的那么一走,傻小子立马分不清东南西北。脱下那双四季不离脚的旅游鞋,换上几乎从来没穿过的意大利高跟儿皮凉鞋。试着走了几步,别扭得没法说。更要命的还是这件旗袍,才穿了十几分钟,汪虹就觉着缺氧,呼吸困难。
没法子,忍吧。
五点多了,汪虹下楼,在大厅里迎面撞上从外面回来的吴力。吴力大吃一惊,说:“我还奇怪你为什么不出去玩儿呢,原来有约会呀!”
汪虹歪头一笑,不置可否。
吴力说你等等,他倒退几步,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我想起陈毅来了。”他说。
“哪儿对哪儿呀?”汪虹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吴力走到她面前“陈毅乃盖世英雄,身经何止百战?当年在新四军营地第一次看见张茜,竟不能自持,回到帐中便草就一首七绝‘红光照眼意如痴,愧我江南统锐师!卅载豪情今何在?输与红芳不自知。’”
汪虹瞪他一眼,说:“你就别发神经了!”
吴力说:“不知你有没有雅量?我想给你提点小小的意见。”
“说吧。”
“既然穿这样一身儿行头,看人就不能像你刚才那样直眉瞪眼的。要慢慢地、好像不经意的其实却火辣辣的一瞥──懂得‘含情脉脉’这个词儿吗?”
汪虹笑盈盈地注视着他,眼睫毛还一眨一眨。
吴力的左臂突然抽搐起来,愈来愈厉害。
汪虹赶紧问:“怎么了吴力?”
“中电了!中电了!”吴力一边抽搐一边说。
汪虹笑了,说:“怎么那么讨厌呢!”
她疾步走出旋转的大门,早有一辆taxi停到身边。门口的侍者替她拉开车门,她钻进后排坐好,用英语对司机说:
“梵高纪念馆,谢谢。”
梵高纪念馆很快就到了,可是汪虹却拿不准是哪条小巷光说右手这条小巷,可这左右是怎么算的?是按进纪念馆呢还是按出纪念馆?汪虹感到这个酸酸的荷兰汉学家十分可恶:他完全可以说出街道名称嘛,什么左手右手的,显他懂几句中文!
汪虹按她的认知面对纪念馆的右手走进了小巷,不到二百米,果然有一个门脸儿不大的中餐馆,装修得恶俗不堪,门楣上三个大字:汉宫春。
怎么名字起得像个妓院?汪虹推门走进,看看表,差半小时六点。
早有殷勤的跑堂迎上来,她左右看看,偌大的餐厅里没有一个客人,便拣了中间的一张桌子坐下,跑堂送上菜单,又奉上茶水,问:“小姐你想吃点什么?”
汪虹确实饿了,她也知道跟外国人在一起吃饭是个什么情况基本上吃不饱。首先他们饭菜点得都很少,另外你还得显示出一种优雅的风度,不能把狼吞虎咽的吃相露出来,尤其在今天晚上这样一个历史性的关键时刻。她决定先吃点什么,垫垫底儿,仓廪足而知荣辱,肚子里有食儿才能吃得斯文。她迅速浏览了一遍菜单只看价格不看菜名儿。
“蛋炒饭一份儿,请快点。”她说。
差五分六点她吃完了蛋炒饭,又要了一杯咖啡,气定神闲地等着浪漫。
跑堂的走过来问:“小姐你在等朋友啊?”
她点点头,问:“怎么这么萧条?”
跑堂的叹口气说:“没法子,竞争太厉害,我们以前都在青田乡下,不懂煮饭的,老板都要愁死了。”
眼瞅着到了七点,还没见汉学家的影儿。正纳闷儿呢,呼啦啦进来一伙中国人,个个板着脸,坐到汪虹的左手。呼啦啦又进来一伙中国人,也个个板着脸,坐到汪虹的右手。彼此虎视耽耽,而汪虹怎么看都像是在瞪自己。
接着一声喊,汪虹听不懂喊什么,只见跑堂的一溜儿小跑出来上茶。
接着便开始说话,用一种完全听不懂的方言。汪虹估计不是闽南话就是青田话。对话渐趋激烈,声音愈来愈高,而且双方都站起来向汪虹逼近。汪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着急呢,跑堂的跑过来,在她耳边轻轻说:“是黑社会在讲道,讲不拢,马上就要开打了,你小心溅上血。”
汪虹大惊,向两边笑笑,起身便跑。高跟鞋不习惯,在门口还差点摔倒。正好有一辆taxi驶来,她扬手拦住,也顾不上那位汉学家了。
回到旅馆,她仍然心有余悸,又为卤豆腐担心:刀剑无情,会不会一进门儿正好让人家给跺了?便给他家里打电话,无人接听。
她更加惴惴不安起来。
她隔一会儿拨一次电话,隔一会儿拨一次电话,一直拨到凌晨一点,终于听到了卤豆腐的声音。
汪虹问:“你没事吧?”
卤豆腐说:“我没事,我很好。”
汪虹问:“你为什么没去?我一直等你到七点多!”
卤豆腐说:“不,我六点整准时到的,是你没有去。”
汪虹急问他关于左手和右手的方向问题。果然,这个笨蛋是以背朝梵高纪念馆定左右的。
汪虹叹口气,向他表示了歉意。他说:“没关系,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我很喜欢。”
汪虹想:这真是一个好脾气。她说:“那我们明天,噢,现在已经是‘明天’了。我们今天再找个地方见面,好吗?”
卤豆腐说:“我们不用见面了,谢谢你给我带来这个美丽的错误,这真是太浪漫太神奇太不可思议了。”
汪虹摸不着头脑,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你还不知道,”卤豆腐说“我六点整准时进门,看见你已经坐在那儿了。我很高兴,就走到你面前,说‘你好’,就坐下了”
“什么什么什么?”汪虹打断他的话“我?”
“我以为是你,因为只有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中国女孩儿。”卤豆腐继续说“我走到你面前坐下,说我请你吃饭。你笑了,笑得很好看,问我:‘你是个慷慨的人吗?’我说当然。你点了油焖大虾、糖醋松鼠鱼和菠萝鸡片”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我只点了一份儿蛋炒饭!”汪虹愤怒地再次打断他的话。
“但我以为是你。”他继续不屈不挠地叙述“我只点了我卤豆腐。我喝了两杯五粮液,很好喝。但你不喝,你只喝juice(果汁)。”
“我喝!我不光喝五粮液,我还喝敌敌畏呢!”汪虹大叫。
“敌敌畏是什么?”卤豆腐问。
“名酒,比五粮液还好,最适合你这样的人喝。你继续说吧,后来呢?”
“后来?我们不是已经在电话上约好了吗?在运河里乘船欣赏阿姆斯特丹美丽的夜色。我和你并肩站在船头,夜风有点凉,你偎在我怀里,我紧紧搂着你”“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不是你。接过吻后我对你说,‘感谢瓦哈洛娃把你送到我身边。’你问:‘瓦哈洛娃是谁?’我还以为你是在开玩笑,但是不像。我说你不是汪虹?你,不,她说不是,她是柳娜。我知道全错了,可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我无可挽救地爱上了她。当然,她也同样爱上了我。”
“她现在在哪儿?”汪虹问。
“我们刚刚进家,她正在洗澡。你要和她讲话吗?”
“讲你个大头鬼,fuckyou!”汪虹摔下电话,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喘粗气。
一段拟议中的跨国浪漫还没有开始便已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