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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黎洛总觉得气氛有些压抑。
时年滴酒未沾，此时他一言不发，安静地开着车。黎洛坐在副驾驶位上，偶尔用余光瞄一眼他。
他的五官很立体，即使是侧脸也无可挑剔。黎洛用目光描摹过他沉静的双眼，高挺的鼻梁以及淡色的薄唇，最后倚在车窗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很抱歉，但”黎洛道，“路泽他帮过我太多的忙，我没办法做到和他绝交的地步，不可能过河拆桥。”
时年表情不改，淡淡道：“我知道。”
“时年，你知道的，人是社会性动物，不可能脱离社会的，除了你，我总要有别的朋友。”黎洛望着时年，说得十分认真。
“哦，我知道。”时年表现得很平静，可他话锋一转，“但那个人不能是路泽。”
谁都可以，除了路泽。
从很久以前，这种不安感就开始在他心里蔓延，甚至可以追溯到初中时代。路泽和黎洛的关系很好，那么好，好到让他觉得刺眼，仿佛路泽随时可以从他身边带走黎洛。
尽管他一再告诉自己，不会的，黎洛不会离开他。可一旦知道他们两人见面，心中的不安感会瞬间升腾直到填满整个心脏。
说到底，是他内心的不安全感在作怪，就算那个人不是路泽，也有张泽李泽。
黎洛还在旁边低声絮语：“我和他真的只是朋友，他也把我当朋友，我们之间从来没有任何……”
“是吗？”时年忽然嗤笑一声，“他帮你那么多是因为他是慈善家？还是说你们之间有什么利益置换？”
黎洛无话可说。
时年一旦陷入自己的思维模式，就是那种怎么解释也解释不通的人。她现在心中只有后悔，后悔没拒绝路泽，更后悔把时年带了过来。
“其实你也清楚我和路泽没什么。”黎洛最后说，“但如果你自己非要胡思乱想，那我也没办法了。”
“你就真的不能和他断绝往来？”说这话时，时年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黎洛重重地叹一口气，捂住自己的额头，万分不理解：“你觉得我真的能毫无理由地和人断交？”
“那就这样吧。”时年平淡道。
哪样？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只能把这件事翻过去。
他把黎洛送回家，再一个人开车回去。现在他感觉自己很不好，大脑里有个地方完全无法平静，让他的神经持续性地紧绷。
这一点很快在夜晚睡觉时得到了验证。
他又开始做噩梦，当他想从梦魇里醒来时，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束缚住，以至于无法动弹，就算拼命呼救，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时年从噩梦中惊醒，带着满头的汗水，迷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昏暗的天花板，名为绝望的情绪在他五脏六腑之内蔓延，直到最后冲破枷锁，从他的五官流出。
他被绝望包裹着，被钉在床上无法动弹，直到几个小时之后旭日东升，一缕阳光穿过玻璃照射在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球上。
偌大的房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响动，时年费力地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拨打出黎洛的号码。
电话接通之后，他的语气仍旧平静，声线却沙哑而低沉：“过来陪我。”
黎洛本来正在做早饭，听到时年的话，叹一口气，立马放下手里所有的工作，收拾打理好自己出门。
从她家到时年家需要一段时间，她匆匆忙忙赶过去，打开大门却没有看见时年的身影。她换上拖鞋，犹豫片刻，径直朝着卧室走去。
她打开卧室门，不出意外地在床上看见了时年，他仰躺着，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像是一具尸体。
黎洛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在床沿上，侧过身去看着他：“怎么了？”
没有回话。
如果不是时年眼睛里没有完全消失的光芒，她真的会以为躺在这里的是一具尸体。
她担忧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正常，至少看上去没有生病。
“吃早饭没？”现在时间刚过九点，黎洛琢磨他这奇怪的状态也不能自行起来吃早餐，所以准备起身给他做饭。
还没等她站起来，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她，将她扯到床上。
“陪我睡一会儿。”时年将她禁锢住，语气无力而疲惫，他合上眼睛，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
此时此刻，他紧皱的心脏好像终于被抚平，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下来，像是漂浮在温热的水里，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思考。
黎洛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甚至还想问他两句话，可时年已经睡着了，她只能闭上眼睛，勉强自己安静待着。
幸好她昨天睡得晚，今天起来得又早，这个回笼觉她还真的很快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
浴室门咔哒一声打开，时年穿着白色浴袍走出来，全然没有她刚才见到他的疲倦，整个人神清气爽起来。
黎洛挣扎着坐起来，她现在头还有些痛，好半天后她缓过来，抬头看着他问道：“怎么回事？”
“我做噩梦了。”时年垂下眼帘，低声道。
黎洛瞪大眼睛，半晌后才道：“你的病复发了？”
“应该吧。”他伸手理了一下有些湿润的头发，满不在乎道。
黎洛的反应看上去要比他急得多：“我们去看医生，现在就去。”
时年坐在床上，缓缓道：“我不想去。”
黎洛爬起来跪坐在他的身边，惊讶地仰视着他：“为什么？为什么不想去？”
时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不急不忙地伸出手，开始抚摸她的长发，目光缓缓沉下，仿佛若有所思。
他逃避进行心理治疗其实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他必须回忆那些不想回忆的阴暗过去，治疗的过程就是一个强迫去面对去直视的过程；另一方面则是，也许这一次他又必须和黎洛隔离。
前者还好，后者是他绝对无法忍受的事情。
“时年。”黎洛目光坚定地直视着他，“你不能这么逃避下去，拖下去状况只会恶化。”
“不会的。”时年出声否认，他平静的模样看上去十分有说服力，“昨天只是一个意外，不是常态，不会那么继续下去的。”
他的性格向来固执己见，独断专行，只要他不认可，黎洛费再多的心思去说服他也没用。
她要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
黎洛最后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事情真的像时年说的那样，只是一个意外，不会再有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