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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臣见过王爷。”
“傅大人。”傅恒的突然造访,想是与昨天的事情有关。福康安终是知道了事情原委,惊愕之余,忙匆匆进宫,在傅恒面见皇玛法之前将其阿玛拦下。如今傅恒到来而不是皇玛法差人通传,我便知道,这个事情他替我瞒下了。这一声“傅大人”叫得也格外真心实意。
书房内,我屏退下人,与傅恒分主宾坐了,却不知如何开口。这个老人,伴着皇玛法半辈子,亦臣亦友,宦海沉浮间,他依然稳稳当当,固然有孝贤皇后之弟,皇玛法念旧的缘故,与他本人的通透豁达,不急不躁也不无关系。若说和绅对皇玛法的了解更偏于实用和揣测心思的话,傅恒则是真正能与皇玛法交心的人。
“傅大人,您是长辈,瑶林常说您偏爱这种花茶,如今我以茶代酒,谢您一杯。”我亲自给傅恒敬上。
傅恒缕了缕胡子,端起茶杯眯着眼睛闻了闻,抿了一口,笑道:“王爷这里的茶,老臣可是惦记很久了。王爷与我家瑶林和静宁相熟,老臣也自问不是外人,厚颜说一句,王爷也算老臣看着长大的,从31年到现在,如今也该娶妻生子,真是岁月催人老,我们这些人越发不中用了。”
“傅大人,”我也诚恳道:“是您一直在皇玛法身边为他排忧解难,操劳至今,与您相比,我们有时候实在是太过年轻不知事。若有什么做得不得当的,还请傅大人提点,以免再次铸成大错。”
“王爷严重了,王爷一直恭孝仁和,谦怀谨慎,深得圣心,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让老臣提点的。只是哪个人年轻的时候没有一点故事,若是处理得当,到老时亦可以作为一种回忆;若是不慎,只怕是伤痛大于伤感了。”
“傅大人说得是···”
“王爷心思剔透,其实不需要老臣多嘴说什么。老臣这次前来,只为交心,不为别的。只因看着王爷,让老臣想起年轻的时候,不由又想多罗嗦两句。不是每个人都有您阿玛当年那样的运气,也不是每个人的感情都能得到别人的祝福和支持。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倘若是平常人家倒也罢了,皇家的感情,既是你的幸运,更是你的不幸。你身在其中,想必早有所觉悟。”
我深以为然。
“倘若你真的能够舍弃一切,无怨无悔,甘心埋没自我,一辈子为他付出和等待,老臣也没什么话好说。只是这又岂是寻常人能做到的,即使此时你有这个决心,待到日后看着他一次又一次的娶妻生子,哪怕是迫于无奈,时间长了,你又岂能没有怨言,到时候即使再深厚的感情也经不起反复的推敲和保证。与其两个人日后相互猜疑和质问,倒不如一开始就放手,留彼此一个美好的印象。”
傅恒分析的如此贴切,恐怕也有一段故事吧。
我知他可能有些想错了,以为我和永琰···却没有打岔,静静地听他说,毕竟长辈的泣血经验不是人人都愿意和你谈的。
“更何况,这不仅仅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又岂能相容于其他人···”傅恒喟叹:“最后,即使能够善了,可能也是劳燕分飞,心伤惨痛···更多的时候,可能都是不得不向现实妥协。”傅恒陷入回忆中。
我这才认真端详傅恒,这个人,年轻的时候恐怕也是一个美男子,哪怕是现在老了,依然不减风华。
傅恒沉默片刻,方回过神来:“王爷,老臣失态了。”
“傅大人,无妨,您的话,也让我有很多感慨。”
“说起来这事也真是险,我昨日已经去养心殿的路上,被瑶林拦下,反复央告不让我告知皇上关于颖妃一案的疑点。我正不解他何故关心这事,原来却是有这个缘故。这事瞒下倒也无妨,只是日后怎样王爷得有个决定。并非是老臣狠心,想要扼杀什么,只是皇上的性情老臣很了解,自从你阿玛的事了,皇上对十五阿哥便寄予极大的希望,一旦有人从中阻挠,皇上会如何反应王爷想必会很清楚。即使皇上顾念着王爷,恐怕日后王爷能不能再安宁地呆在京中,谁也不好说。这其间的厉害关系,王爷应该想想清楚。”
我默然,虽然傅恒误会了,可他的这番话却是真心实意为我着想,把我之前的隐忧一一揭露在前,和绅以前说过一次,傅恒又一次提到,皇玛法绝不允许再有感情耽搁永琰,我这个王爷看似尊贵,在皇玛法的大业面前,也是一样不堪一击。
我这番默然看在傅恒眼中却是黯然地挣扎,他缕着胡子摇头叹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倘若我真的很爱永琰,傅恒这么劝说我只会恼怒他,硬要拆散我们;但现下听来,却是满满的感激:“傅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有些感情看似美好,若是一意孤行,只会让两人都伤痕累累,变成永远的伤痛。即是生在这世上,必得遵守这现实的规矩,若是一味的跳脱,只能越跌越重。倒不如把它留在心底,当成回忆的一部分。就像···傅大人这样···”
傅恒笑了:“王爷心思通透,即使不用老臣唠叨,也迟早会想通,倒比老臣以前果断多了。”
“傅大人过奖了,其实说句实话,傅大人莫怪,并非是我坚定果决,而是我的感情并没有深到那种不顾一切的程度,倒有些畏首畏尾的,傅大人的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反倒让我更容易了断。”
傅恒一愣,随即呵呵笑道:“如此说来,倒是老臣多嘴了。”
我忙道:“若没有傅大人,我说不定现在已被皇玛法疑忌;若不是傅大人的这番话,我说不定还会继续迷糊下去,直到犯了错才会醒悟。有些事情若是任由它发展下去,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当头一棒,扼杀在萌芽中。如此说,我更是对傅大人感激不尽。”
傅恒呵呵笑了:“是啊,一些事情倒不如早早了断,以免日后伤痛。王爷虽然年幼,却是真真明晓事理,倒是比我年轻时理智多了,也比我那几个孩子都清醒多了。”傅恒话题一转,又笑道:“王爷与我那几个小子都很熟悉,与瑶林那孩子甚至称兄道弟,老臣看了也是欣慰得很。瑶林这孩子最是让人放心不下,有时候太过执拗,王爷也多劝劝他,让他多灵活变通一点。”
“瑶林兄英豪宽阔,大气爽朗,粗中有细,我平日里多得他照顾,这次也是多亏了大人您和他的宽宏体谅,不然又怎会安然通过?”
傅恒叹道:“唉,王爷你也知道,这孩子他一门心思总想着建功立业,学什么人家霍去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老了,只想多抱几个孙子,早日成家,方是正理。再说了,成家与立业又有什么冲突?王爷若是再见着瑶林,定要帮我再劝劝他。”
我垂目,却是随即拱手笑道:“傅大人的托付,我定尽力。”
傅恒捋须笑了。
※※※※※※
颖妃的丧事已是过去一段时间,这个人也渐渐被人们淡忘,宫里又恢复往常。
这日是黄道吉日,我站在高高的畅音阁顶层,那边远远的体元殿内,正进行着这届秀女的册封大典,宣读着我已知道的结果。
“······”
“钮祜禄氏·湘涵,满洲镶黄旗,赐婚于十五阿哥永琰为侧福晋。”
“章佳氏·乐瑶,满洲正白旗,赐婚于十五阿哥永琰为侧福晋。”
“······”
“富察氏·静宁,满洲镶黄旗,赐婚于荣亲王绵忆为福晋。”
“······”
“章佳氏·乐敏,满洲正白旗,赐婚于明珠格格长子福东为福晋。”
“······”
“······,赐婚于武英殿大学士兼军机大臣福康安为福晋。”
“······”
这几日里几人的话来回在我脑中翻转。
福康安沉沉道:“绵忆,若是你希望我娶妻,那么,我便娶吧。”
又一日,皇玛法乐呵呵问道:“绵忆,若是你再拿不定主意,朕就给你指婚了!”
静宁急道:“皇上,我不要绵忆哥哥娶其她人!”
皇玛法故意笑道:“那怎么成,难不成让你绵忆哥哥永远不娶亲不成?”
“那···干嘛一定要娶那些人?”
“哦,那该娶谁?”皇玛法逗她道:“给他指了婚,才能再给你指啊。”
“我不要嫁,要嫁···也要嫁绵忆哥哥!”静宁心一横,站出来道,随即又羞红了脸,诺诺地躲到和嘉身后。
一屋子人都掩口笑了,又灼灼看向我。
和嘉笑道:“唉,真是女大不中留,我们静宁这么急着要把自己嫁出去啊,只是不知这任性的脾气谁人能受得了?”
我看着静宁期待又紧张的目光,傅恒饶有深意的神色,满屋子人笑眯眯的样子,心中一动,站出来跪道:“孙儿恳请皇玛法将静宁格格许配给孙儿。孙儿发誓此生愿只娶静宁一人,对静宁永远不离不弃,相护一生,请皇玛法答允!”
皇玛法笑呵呵指指:“看看,这小两口你情我愿的,我们若是不答应就太不通人情了。”
“可不是,”和嘉笑道:“静宁这孩子没大没小的,可见了绵忆啊,就乖巧的不得了,这也真是应了那句话,一物降一物。绵忆这孩子,从小就懂事,静宁跟了他,我们也都放心了。”
看着静宁迸出惊喜的神色,我突然觉得,也许,这个决定并不坏。
※※※※※※
“绵忆,又在这里吹冷风了。”和绅在背后拥着我。
我靠在他身上:“你希望我成亲吗?”
“不是我希望不希望,而是你不得不这么做。既然一定要娶,富察家满门功勋,傅恒更是深得皇上看重,你娶了静宁,对你也多了一层保障,这样就很好。”
“嗯,可···”
我们的注意力被那边廊下两个人吸引住了。
乐瑶死命拖了乐敏到房檐下,扬手便甩了她一耳光。
“姐姐···”乐敏捂了脸,瞪大眼睛委屈地不可置信。
“东儿明明跟我说,他额娘求了皇上恩典,将我指配给他,为什么变成你了?是不是你在捣鬼?”
“姐姐,”乐敏忙辩解道:“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平日里老老实实待在储秀宫,怎么可能做手脚?今日这样,我真的是不知情啊。姐姐,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与福大人的事情,即使知道,赐婚这样的大事,又怎么可能是我能做决定的?姐姐,你想想看,你要相信我啊。”
“那你告诉我,今天这事是怎么回事?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嫁给他?为什么不是我?啊?我真的很想和他在一起,已经说得好好的,可为什么竟然是你顶替了我的位置?若不是你,是不是就没事了?”扬手又要甩人耳光。
乐瑶的手被人拿住,喜塔拉氏从转角款款走出来,对乐敏道:“这里没你的事,你可以走开。”
乐敏福了福,忙忙走了。
喜塔拉氏面无表情道:“跪下!”
乐瑶抿了抿嘴,不甘心的跪下。
“三纲五常是什么?”
“‘三纲’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五常’是仁、义、礼、智、信。”乐瑶不情愿答道。
“你既然熟知三纲五常,那么,你刚才的行为又算什么?”
“福晋,”乐瑶猛地仰头:“乐瑶只是一时心中悲愤,以为自己的亲生妹妹背叛自己,才行止有些冲动。”
“真的是这样吗?”喜塔拉氏淡淡道:“身为秀女,与人私相沟通,犯了宫中大忌,如果传出去,不仅你这辈子的名声体面全没了,也会牵连到你的家人,甚至是你的心上人!”
“福晋···”乐瑶仰面求道:“这事全是乐瑶一厢情愿,与他人无关啊。”
喜塔拉氏却没理会,继续道,声音却是越发严厉:“皇上已然赐婚,就是圣旨,你刚刚大声质疑皇上的决定,你眼里岂有君臣这两个字?说出去,恐怕你那做总督的阿玛也保不了你。身为姐姐,对亲生妹妹又打又骂,没有一点大家格格的样子,你这样做皇家的儿媳,皇家又岂能容你?”
“福晋,福晋,”乐瑶吓得冷汗淋淋:“乐瑶知错了,乐瑶真的知错了!乐瑶一时鲁莽,求福晋原谅乐瑶!乐瑶年轻不懂事,做事冲动,真的不知道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乐瑶若是早知道,必定循规蹈矩,万事不敢差池一步,求福晋原谅乐瑶,求福晋原谅乐瑶!”
“要原谅你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喜塔拉氏放缓口气,上前拉了乐瑶起身:“试问谁人没有一段难忘的过去,谁人没有一个念念不忘的人,你这样的人,虽然冲动,可最重感情,我正是最欣赏你这样的人。既然进了宫,该放下的也得放下,即使为了你,也是为了你的那个他。”
喜塔拉氏口气顿转,乐瑶一下由惊吓转为呆愣,愣愣地看着被牵着的手,也不敢抬头。
喜塔拉氏笑道:“我刚刚语气严厉了些,可说的也是实情。在宫里,像你这样的人至情至性,难免会有做事不妥当的时候。既然皇上指了婚,与我从今后起就是姐妹,以后再一起的日子还长,我比你略大,`颜称一声姐姐,以后妹妹若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又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找姐姐,姐姐能帮你的也会尽力帮你。刚才的事情,我就当没看到,妹妹今后也要好自为之,与姐姐一起尽心伺候爷。”
“是,福晋。”乐瑶低头,心服口服,随喜塔拉氏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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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么?”我靠在和绅身上,问道。
“我在想···”和绅低笑道:“十五阿哥的家里以后一定会很热闹。”
“嗯。”有喜塔拉氏和乐瑶,有淳妃支持的钮祜禄氏,想想便知。
和绅环着我,十指交扣,一起看向被落日余辉洒满的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