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纪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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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好久。

    端木容记得他离开师娘的时候是初夏,而这会儿已经快下雪了,还是没有找到俊俊,也没有半点她的消息。他骑在马背上,看看天色,拉拉披风,继续往下个村落前进。

    途经万林村,那是个偏僻的乡下地方,不过其中有一大片桑林和蚕家是蕴秀山庄的产业,每年的出息也都不少,端木容已有许多年没有亲自来巡视。他心想,既然路过了,不妨顺便去曾总管那里看一看,顺便托人带个信儿回去给姑姑,好让她放心。

    他一进村子,见街上有间小店,正好有点饿,便决定先下马用了饭再去曾家。

    他坐下来,随便点了两样吃食。一会儿又进来一个客人。

    客店老板笑着招呼。“阿祥啊,你今个儿怎么来得比较晚?哎哟,没有空桌了。”

    那个叫阿祥的青年,指着端木容的桌子,说道:“我和这位客人并个桌吧!他走到端木容面前,陪笑道:“这位朋友,方便我并个桌坐这儿好吗?”端木容见他一脸敦厚老实,并不讨厌,便点了点头。

    “谢谢!”他坐了下来,又见端木容面生,便笑道:“您是生面孔,不是本村人吧?”

    “我是曾总管的朋友,正好路过这里,待会儿打算去看看他。”

    “哦,曾大总管啊!你认得路吗?要不要待会儿我替你带路?”阿祥一脸热心。“我待会儿也正要过去他那儿,他的女儿过生日说要做新衣裳,让我去人量量身。”

    “你是裁缝师父?”

    两人边吃边随便聊着。光是短短一顿饭的工夫,就有好几个人过来向阿祥打招呼。“阿祥,恭喜啦,过几天就要讨媳妇了。”“阿祥,我一定会过去吃这杯喜酒的。”“阿祥,以后就有老婆煮饭给你吃啦,不用在外头吃了。”

    端木容听了半天,笑道:“原来你要成亲了,难怪一脸喜上眉梢的样子,恭喜、恭喜。”

    阿样红了脸,讷讷道:“就是大后天初五,如果你还在村里,欢迎你一块儿来喝杯喜酒。”

    “我也说不准会待几天。”端木容微微一笑,向他举了杯。“来,就这杯吧,我先恭喜你。”

    “谢谢,谢谢!”他也还一杯。

    端木容忽然感触良多。“有情人终成眷属,真令人羡慕。”

    阿祥听了哈哈一笑。“公子,您一表人才,哪怕没有红粉知己。”

    端木容不欲多言,只一笑置之。

    一时食毕,端木容提了身旁的行李,准备上马往曾家去。

    阿祥看到他提着一个用长蓝布包裹着的行囊。“咦,公子您这包袱里可是瑶琴?”

    “是啊!”端木容一怔。“你怎么知道?”

    阿祥嘻嘻笑。“我那还没过门的媳妇也有一把琴,她平常也是这么拿布包着琴的,所以我知道。”

    “她也习过琴?”

    “应该是会一些吧!这我也不清楚,她很少弹。”

    端木容微微一笑。想这乡下地方,瑶琴少见,就是有,只怕多半也是挂着好看的。

    “她是弹过一次给我听,可是我也听不懂,她说什么知音难寻,也就不大弹了。”阿祥搔搔头,又笑道:“没办法,我是粗人嘛!”

    端木容郑重道:“你千万别这么想,人贵在心,没什么粗细之分的。”他一翻身上马。“曾家的路我大约还记得,那我就先走一步了。祥兄,还是那句话,先恭喜你了!”

    “谢谢!”阿祥笑道。“我也祝你早日找到你的知音人。”

    端木容闻言心里一阵抽痛,知音难寻啊!他点点头,策马而去。

    “容少爷!是您?”倒是曾大总管没想到容少爷忽然前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端木容淡淡道:“我只是去拜访个朋友,途经这里,倒想起你来,所以过来看看。”

    曾总管一听,总算放了心,笑道:“我还当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忙命人打扫屋子,招呼端木客住了下来。

    棒日下午,端木容在曾家院里闲逛,把随身携带的短琴拿出来,随意弹了两段。偶一抬眼,见曾家的两个小女孩儿,一个约莫八、九岁,另一个更小,五、六岁的模样,正笑嘻嘻地躲在假山后偷听。他微微一笑,招手唤那对小姐妹上前。

    “有没有学琴?”

    那个大一点女孩摇头傻笑。“咱们村子里没人会弹琴。”

    “谁说的?”那个小一点的女孩插嘴道。“方婆婆家那个洗衣裳的姐姐就会弹。”

    “你又没听过!”大女孩慎道。“她只不过教你唱一首歌而已。”

    小女孩忙辩道:“可是隔壁的小柱子跟我说,他去方婆婆家送米的时候,看到小姐姐在擦琴。他还说,那个琴很漂亮哦!”“他一定是骗你的啦,傻瓜!”大女孩小嘴一撇。“爹说琴是很贵的东西耶,方婆婆和那个姐姐那么穷,都在帮人家洗衣裳,怎么会有钱买琴?你真笨!”

    那小女孩挨了姐姐的骂,急得眼看就要哭出来。

    端木容忙拉了她的手,安慰道:“别哭、别哭,会不会弹琴有什么要紧?方才你不是说你会唱歌吗?我喜欢听歌,你唱给我听,好不好?”

    “嗯,好。”一会儿开始唱道:“妖娩体态轻,薄劣腰肢细,窝巢居柳陌,活计傍花溪”

    端木容脸上的微笑霎时间僵住,南吕“一枝花”!俊俊!

    他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小女孩的双肩,颤声问道:“这首曲子这是谁教你唱的?”

    小女孩一愣,被他激烈的反应给吓呆了。

    “容叔叔”那个大女孩忙替她说。“小妹唱得不好,您别生气,这是那个洗衣服的小姐姐教我们唱的,她唱得就很好听!”

    小女孩一直猛点头。

    “洗衣服的小姐姐?”他急道。“你快告诉我,她住在哪里?”

    “她?”两个小孩子互看一眼。“她住在方婆婆家啊!”端木容急得跳脚。“那方婆婆住哪里?”

    大女孩指着外面。“就在‘福来客栈’旁边那条巷子,再走进去一点,有个土地公庙那里。嗯,在庙的后面,外头有篱笆围着端木容来不及听完,起身就往外头跑。

    “你看!”那个姐姐便骂小妹妹。“都是你啦,唱得那么难听,把容叔叔给吓跑了!”

    然后小女孩“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端木容一路上问了几个人,好不容易才找着方婆婆的住处。

    他站在门前,只见两片竹篱围着一问黄泥屋子,甚是陈旧。念及俊俊便是住在这儿,不免心酸起来,上前敲了门。

    半晌,门板“呀”一声打开。“是谁啊?”一个老婆婆探头出来问。“你找谁啊?”

    他客气道:“打搅了,请问俊俊在这儿么?”

    “俊俊出去送衣裳去了。”方婆婆打量眼前这位年轻人。“什么事儿?”端木容一听俊俊果然住在这儿,登时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仿佛是飘泊多时的船终于看见陆地一样,他松了一口气。

    “你找俊俊有什么事儿?”方婆婆见他发呆,便又再问一次。“你是谁啊?”

    “我、呃我是她的朋友。”

    正说着,原本就阴着的天,开始下起雨来。

    “啊,又下雨了!”方婆婆往巷口张望着,喃喃地道。“糟糕,这下俊俊要淋湿了,这种冷天,不冻着才怪。早叫她带伞,她偏不听!”

    端木容看看天,也顺口接着道:“是啊!如果生病就该糟了,她不肯吃葯的。”

    方婆婆愣了愣。“你也知道她这毛病?”看他说起俊俊的神情,似深情又叹息,到底是老人家,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她道:“你先进屋里来吧,她就快回来了,到屋里等也一样。”

    “那就打搅了!”

    方婆婆犹叨叨念道:“那次她就是淋雨生了病,我给她找了大夫,抓了葯,好不容易葯煎好了,她却一口都不肯吃,全吐了出来。后来还是到后山那个温泉去泡了两天才好的。”

    “这也有温泉水?”

    “是啊!在后山,不过路挺难走的,只有使俊没事会自个儿跑那儿去。”方婆婆叹道。“平常还好,不过一到冬天就麻烦了,这会儿山上都下雪了,只怕山路不通了。”

    方婆婆见端木容一副大家气派,故也不敢怠慢,一会儿让坐、一会儿倒茶,还问要不要吃饭,客气得让端木容不好意思起来。

    “方婆婆,您别忙了。”他忙道。“我坐着等俊俊就好了,您忙您的,不必招呼我。”他四下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甚是寒酸,几件家具看来都已老旧,幸而收拾得十分干净。

    他试探着问道:“俊俊在您这儿住了有一阵子了吧!”

    “是啊!快半年了哦!”方婆婆回想道。“说来也是有缘分,那一天外头也是下着大雨,她就这么湿淋淋地来敲门,问我可不可以让她借住一晚?我看她像个落汤鸡似的可怜样儿,就留她下来了。”她摇头叹息。“现在想想,也亏得有她来跟我这老太婆作伴。”端木容喝了一口热茶,想像她走投无路,只得到人家门前求宿的凄凉,神色不免黯然。

    方婆婆又道:“本来我看她那个娇滴滴的模样,我还猜她必定是哪家的小姐,不知为什么跑了出来,又想她肯定是吃不了苦的,只怕过不了两天就要离开的。谁知她居然都忍下来了,帮着我洗衣、送衣的,勤快得很。”

    是啊,曾家的小丫头也叫俊俊是“洗衣服的小姐姐”原来她在帮人洗衣服。

    “我若没猜错,她是打城里来的吧?”她看着端木容,又笑道:“说来也好笑,那天她就拎个小包袱,里头衣裳也没几件,倒是抱着一把琴,还宝贝得很呢,三天两头拿出来擦。咱们乡下人哪会这些?只有城里的公子、小姐才会讲究这些玩意儿。”

    端木容听了心里一酸。

    方婆婆看着他,忽然意有所指地说道:“可惜啊可惜,后天她就要到别人家去了”

    两人正说着,只见俊俊推门进来,笑道:“婆婆,真让您给说中了,果然下起雨,呼,冷死了!幸好我的衣裳都送完了,不然又都要淋湿了”她这才注意到屋子还有别人,而且不是别人,是--端木容!

    不会吧?!她抹去满脸雨水,瞪大眼再看一次,怎么可能?

    “俊俊!”他站了起来。

    使俊退了几步,然后转身就夺门而出。见鬼了,真是见鬼了,容少爷怎么找到这里?他怎么可能找到她?他想干嘛?

    俊俊一股脑儿地往屋后的竹林跑去,跑了一段,蓦然又想起,她怕他做什么?她何必要跑?就这样心神不定,地上又湿,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摔倒在泥地里。

    端木容赶了上来,连忙蹲下探视。“怎么了,摔伤了没?摔到哪里了?要不要紧?”

    俊俊挣扎着站起来,低头看着自己。她原本就湿淋淋的,这会儿又沾了一身泥,简直像只泥猪,偏偏偏偏又是在端木容面前,难道她还不够狼狈吗?她又疼又气,忍不住踩着脚,哭了起来。“你看!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端木容想扶她一把。

    俊俊却甩开他的手,怒道:“你来这里干嘛?”

    “我是来找你的”端木容好不容易才见着她,一颗心跳个不停。“你在外头受了委屈,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一个人在外面”

    “回去找你?再一次忍受你的嘲弄与轻视吗?我已经不是十三岁的小孩了!”俊俊抹去脸上的泪,冷笑道:“那时我即使知道你是看不起我的,但我仍会感谢你的收留。但现在我长大了,如果你再像当时那样对我,我可能会恨你一辈子。但我并不想恨你。”她别过脸去。

    “所以你宁可一个人在外头吃这种苦,帮人洗衣?”

    “是的。”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你看看我的手,洗粗了、冻裂了,但我觉得没关系,我一直安慰自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因为这才像是我这种低三下四的女孩该有的手,不是吗?”

    “你怎么这么说?”

    她漠然道:“我说的不正是你所想的吗?你一直认为我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弹琴,即便弹得再好也不过是个歌伎优伶,还有什么更好的出路!”

    他听得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她抬起眼直视着他。“如果我决定不要嫁给知府作侍妾,也不要回李家当歌伎,那么就只好作洗衣打扫的粗活了。”又冷笑道:“总算我这双手就算不弹琴,还脑瓶洗衣挣口饭吃,而且这样也不会污蔑你蕴秀山庄、坏了你堂堂端木家的名声,你说是不是!”她的一字一句像是血淋淋的指控,尖锐地插进他的心。端不容想求她不要说了,但他无力阻止,因为她说的都是实话。

    “对不起,我没想到我会伤你这么深”

    “是没想到,还是不在乎?”她面无表情。“你们哪个人在乎过我的感觉?”

    雨势不但未曾稍歇,反而愈来愈大,两个人浑身滴着雨水,四周的温度似乎变得更低。好不容易盼到的相聚,却感觉不到半点热情温暖,反而像冰一样的让人觉得寒冷彻骨。

    端木容悔愧万分,上前一步急欲解释。“俊俊,你听我说“你不用再说了!”俊俊已冷静下来,她挥挥手。“都过去了,我没有怨你,真的,毕竟在那三年里,我不愁吃穿,蕴秀山庄里每个人都待我很好,我应该知足的。虽然仰人鼻息,不过我也不配再要求什么。”她深吸一口气,硬是把泪水往肚里吞,强笑了笑。“算了,过去的事都别再提了,而且我、我后天就要嫁人了。你若不嫌我们办得寒酸,就留下来喝杯喜酒好了。”

    “你说什么?”端木容揪然变脸,颤声道:“你、你要嫁人了?为什么?你要嫁给谁?”

    俊俊看着他,缓缓道:“我要嫁给村子里廖家布庄的--”

    “嫁到布庄?”

    “不是。”她摇摇头,自嘲道。“他不是布庄的小开,我哪有做老板娘的命,他是布庄里的裁缝师父李祥。”

    “什么?”端木容不可置信地问。“是个裁缝师父!”

    李祥?啊,难道就是昨天碰见的那个阿祥?他又一怔。

    使俊似早料到他会有如此的反应,冷笑道:“是啊!只是个裁缝师父,不是名门世家的少爷,也不是官家的公子哥儿,只是个小小裁酚邙已。”她看着他。“不过,这不是配我刚刚好吗?裁缝配歌伎,不,裁缝配洗衣妇,一样都是卑微的小人物,很合适啊,你应该觉得很高兴吧!”

    “不、不,俊俊!”端木容一时情急,上前拉住她的手。“你不能嫁给他!”

    “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俊俊怒道。“你看不起人家,对不对?就像你看不起我一样。我早就该知道,你是不可能改变的。”她恨声道。“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为什么而来的?你千里迢迢寻了来,就是存心来看我笑话吗?你非要这样当面羞辱我才高兴吗?”

    端木容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不,我不是看不起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反正都不重要了。”俊俊握着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受够了,从艳秀楼到蕴秀山庄,再到李家,再到仙霞姐姐那儿,现在再到方婆婆家,这么多年,我始终是寄人篱下过日子,一切都由不得我,一站漂过一站,好像永远也定不下来,我真的受够了。我累了,我想安定下来,我也想有我自己的家,可以不用再靠别人我真的受够了!”她顿了顿,又道:“我不想再多说了,反正咱们俩又没有什么瓜葛,我嫁给谁又关你什么事呢?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我再也不想再见到你了!”她说完,转身跑开。

    端木容看着她跑远的身影,杵在原地,任由雨水打在身上,喃喃道:“我是要你嫁给我啊!你真的后天就要嫁了?我还是来迟了吗?”

    “俊俊呀,你怎么还坐着发呆?”方婆婆掀了帘子进来。“一会儿花轿就要上门了,快快快,我先帮你把头发给盘起来。”她见俊俊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伸手探探她的额头。“哎哟,怎么这么烫?这还得了?怎么回事啊?”

    倒是俊俊回过神来,忙道:“没什么,没关系的。”

    “都发烧了,还说没关系!”方婆婆又是着急、又是责怪。“一定是前天跑出去淋雨淋的,这两天又不见你好好吃一顿饭,唉!我叫你小心一点,你就不听,这样待会儿怎么上花轿呢?”

    俊俊忙陪笑道:“没关系的,回头我多休息几天就是了。”

    她对着小铜镜,勉强拿起胭脂轻轻沾上唇、扑点粉,一面悄悄把眼泪给抹去。

    两人正忙着穿戴嫁衣,才刚弄好,就听见远远传来迎亲的吉乐声。她不由得怔了怔,不意瞄见床边用蓝布包着的瑶琴,忍不住眼泪又直滴下来。

    “哎呀,别哭、别哭,不能哭啊,再哭,妆都花了!”方婆婆忙替她找泪,然后拿了一条红巾替她盖上。

    一会儿喜娘笑嘻嘻地进来了,扶着她走到门口,正要把手中的红彩带交给立在花轿前的新郎时,忽然一个人骑了马直闯进院子里,院子窄小,哪禁得起那马儿乱蹬,众人匆忙躲避,顿时那人驾马扬长而去,留下一群惊愕又不知所措的人。

    “放我下来!放开我!”俊俊看清了来人,在他怀里死命挣扎。“你疯了吗?你放开我!”

    “你别动,你这样会摔下去的!”端木容一手握缰,一手揽着俊俊的腰,想稳住她,急道:“你别这样,危险。”

    怎奈一路上俊俊又叫又踢,马儿受惊,立蹄嘶呜,两人终究是一块儿掉了下来。坠地之前,端木容唯恐俊俊摔伤,他一使力,以右臂护着她落地。

    幸好这两日下了雨,地上泥泞松软,不致受伤。

    俊俊挣扎着从泥地上爬起来,眼看一身大红嫁衣早已在拉扯间缎裂珠坠,发散钗摇,浑身滴着雨水和泥水,狼狈不堪。思前想后,只觉委屈万分,干脆放声大哭起来。

    端木容见俊俊哭得伤心,一时之间束手无策,低声咕哝道:“我,我也没有想过我居然会去抢人家的花轿。”他顿了顿,上前拉她的衣袖,柔声道:“你先别哭啊,先听我说。”

    “你别碰我!”俊俊不等他把话说完,只想甩脱了他的手。但一扯之下,袖上的锦缎又撕破一块。

    两个人俱是一怔。

    “你看你,你看你,你只会欺负我!”俊俊益发气得跺脚,指着他哭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端木容面有窘色。“我我”

    “反正你就是看我不顺眼,不是吗?我如今躲得远远,你还不放过我?你是不是要逼死我才肯罢休!”她边哭边骂,气极了,又扑上去捶着他。“你说啊!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哪里得罪你了,你非要逼死我才甘心吗?”

    端木容又羞又傀,只得忍着痛任她打,好让她发泄心中怨气。

    俊俊打了他几下,见他不拒不挡,跟个木头似的站着,她更是生气,转身往崖边走,一面哇啦哇啦地哭道:“好,那我去死好了,反正你是不会放过我的,不如我自己去跳崖,也省得你动手,我死了你就高兴了。”

    “俊俊,”端木容忙从背后抱住了她。“你别这样。”他用双臂紧紧的困住她,僵持了一会儿,他把脸埋在她的云鬓中。

    “是我错了,以前都是我错了”只听他道。“我爱的是你,我不要你嫁给别人!你知道吗?”声音中听得出无限酸楚。“你不可以嫁给别人。”

    俊俊一愣。

    端木容把俊俊转过来,注视着她。一我带你回去,我们一块儿回去吧!”

    “你疯了?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病话!”俊俊定了定神,抹了泪,忿恨道:“总之,你别再来烦我,我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她推开端木容,回身就走。

    “俊俊!”端木容忙拉住她。“我不能让你走,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你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我,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她挣脱他的手。俊俊身上穿的嫁衣本就无法御寒,再加上此刻一身湿漉漉的,更是冻得她牙齿直打颤。“走开!”

    “我是真心的。”

    “你对我有什么真心?你讨厌我才是真。”她又哭了起来,且骂道:“你看不起我,你嫌弃我的出身,你嫌我没念过书,我做什么都不对,在你眼里我根本一无是处,一直以来你就是看我不顺眼!”她跺脚哭道:“你甚至不准我哭!”

    他低了头。“对不起,我”

    “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她终于颓然坐倒在地,哀哀哭道。“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欺负我?”

    端木容无可否认,心似滴血。但见她冻白了脸,双手抱在胸前,还不住打颤。“啊,你浑身都湿透了,一定很冷!”他向俊俊伸出手想扶她站起来。“你先跟我回去,听我从头到尾跟你说清楚。”

    俊俊只是看着他却一动也不动,用衣袖抹去了泪,哽咽道:“不用了,我不要你管,我自己会回”现在可以回哪里去呢?到李家,还是方婆婆那里呢?她不知道?又要无家可归了吗?俊俊忍不住珠泪滚滚滑落,较之刚才的大哭大闹,更显哀怨欲绝。

    “我知道你气我以前那样对你,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了,可是我是真心想挽回你。”端木容见她如此伤心,感到后悔莫及。他忽然回身把马背上随身携带的短琴拿下来。俊俊不知其意,只见他拆开包裹琴身的蓝布,然后将短琴往身旁的树干上砸去,断然道:“我若负你,有如此琴!”

    “你做什么!不要”俊俊大惊,想奔上去抢下短琴,但短琴早已断成两截。

    只听端木容一脸木然,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说来说去都是为了琴,砸了也好,最多我以后再也不弹就是了。”

    俊俊受惊过度,张着嘴,一时反应不过来,一仰头,便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