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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婶走了,小满成了没娘的孩子。脚下踩了鸡屎还满屋跑,两条鼻涕虫一会儿伸出来,一会儿又缩回去,小手左边一擦,右边一抹,脸蛋儿黑一块白一块。跑到东家,东家给一条番薯;跑到西家,西家给一块糍粑;可到了他阿婆家,却什么也没有,他大伯、二伯、四叔和五叔家的堂兄弟和堂姐妹们早已像一群蝗虫来扫荡过了。
后来有人在三、四百公里外的另一个小镇上见过胡婶,楼三叔听说后背上行囊去了两三天,可是孤零零一人回来,好像找着胡婶了,但她不愿再回来,已另外嫁人了,楼三叔也只好作罢。
时间过得真快,又是一个春天到来了,这一年的春格外地令人兴奋,农村分田到户了,农民有了属于自己的田,家家像绣花那样细细地作活,雄鸡啼第一声鸣时,有人就出现在田间了,当弯月爬上半山腰,有人才扛着锄子从田头回家。
楼三叔像一只遗弃在角落里好久了的瘪了的球,充入这个春天的空气后又重新鼓胀起来。他象别家一样,早早晚晚在分给他的两块田里忙活。他也象别家的男人一样赶着牛去犁田,只是那头牛不怎么听他使唤,套上犁后还赖在田埂吃草,怎么拉也不肯动。楼三叔气得两额青筋爆起,大吼一声:“畜┄┄畜生,连你也敢┄┄敢┄┄敢欺负我!”用力抽了两鞭,那头蛮牛猛跑起来,楼三叔一路小跑追赶。
春耕过后,户户又忙起了新的活计,有的留下女人看庄稼守家,男人独个儿进城打工去了,得了工钱寄回来帮补家用;也有的丢不下老人、幼儿,夫妻俩在家编竹器,圩日再挑到镇上卖。楼三叔一个人带着小满,既走不出去,又缺少帮手编竹器,恰好大屋外临路有一垄菜地分给他,他就在那儿盖起一间小泥房,开起了理发店。
楼三叔的理发店很简陋,泥坯墙,窑烧瓦,墙上挂一面镜子,下钉一块木板,板上放着理发剪刀、推发剪刀和剃须刀,还有梳子、海绵、香皂、爽身粉之类的,镜前面摆一张小方凳,另外再靠墙放两张长条凳,就算开张了。村里的老老少少并不嫌弃,他们觉得大人一角钱、小孩五分钱理一个头发再实惠不过了,需要等待的也不心急,拿起墙角的水烟筒,抽完后用手抹了抹烟筒嘴,又递给旁边一个,一个一个传递着。也有路过但并不想理发的也进去歇歇脚,抽几口水烟,搭几句闲话。
拿起理发剪刀后,楼三叔发现原来扛禾筒时身子不够高,禾筒老磕后脚,还有耙田时人追不上牛等等的郁气都散去了。来这里理发的每一个人都乖乖地坐好低着头,他恰好不用弯着腰给他们剪发,他的口吃也一点儿不影响手中剪刀的利索,那“咔嚓、咔嚓”和“沙、沙、沙”的声音听来真是无比悦耳。楼三叔的心情从没如此舒畅过,他觉得他天生下来就是干这个活的。
有的时候,村里那家老人走不动了,或是小孩儿满月,叫楼三叔上门去理发。旁边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楼三叔心不慌,手不抖,从小木箱中拿出工具,开始用理发剪刀“咔嚓、咔嚓”几下,接着拿起手动推发剪刀细细地推,最后在头发边沿涂一圈肥皂泡,只见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叉开来紧按住头皮,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轻捏着剃须刀,其他手指翘起来,构成一朵兰花的图样,慢慢地剃刮发边的小绒毛。不到喝一盏茶的时间,头发就理好了。也有附近的人趁送上门的方便,也让楼三叔帮忙理个头,于是楼三叔又把理发剪刀、推发剪刀和剃须刀重新弄了一遍。围观看的次数多了,大家熟悉了楼三叔的三把刀功夫,顺着他原来“楼三”的叫法给起了个外号——“楼三刀”。
楼三叔并不介意“楼三刀”这个称谓,也不去深究人家是吹捧他有三把刀功夫,还是轻薄他只有三把刀功夫。只守着他心里的那份满足,一个日子一个日子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