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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博容缓缓眯起眼睛,她可以确定的是,她绝对没有见过这个姓秦名笙的小姑娘。
而据她这么会儿的观察,秦笙的言行完全是这个年代正常的小姑娘,除非这位是刻意隐瞒,否则应当不会是……穿越党或者是重生党,这时候她丝毫不掩饰对自己的敌意,宁博容觉得,刻意隐瞒的穿越党之流,不会有这样低的情商,同理,重生党亦然。
那么,素未蒙面,为什么这么明显地讨厌自己?
“不仅仅这琴艺师父是左大家,听闻容娘子你更是写得一手好字,被京城的宋理宋大家夸奖了呢。”秦笙继续细声细气道。
宋理是大梁书法大家,就好比左重在琴艺一道上被称为大家一样,宋理在书之一道,亦是公认的大家,而同行踪飘忽的左重不同,宋理一直在京城国子监中任教,但只是个差不多类似“荣誉教授”的特别老师,平时并不随意收学生。
恰好,那沈七郎便是他的弟子之一。
这回在场的小娘子们都是倒吸一口气,连方才和宁博容已经有了几分亲近的小娘子们都带着些距离感看向宁博容那边了。
字?
宁博容这才有点摸到了门道。
庆和崔氏、潞州沈氏、云州秦氏,还有洛州高氏、相州宋氏,都是如今称得上世家大族的人家,而其中潞州沈氏又是瞧着最兴盛的一家,潞州与云州相邻,那么……
不怪宁博容多想,她年前才刚见过沈七郎,那样子,啧啧,完全是小姑娘梦想中的白马王子有没有!如果是在现代的学校,绝对是校草级别的美男子,连长相出色的卢令仪,站在他身边都被衬成了路边野草好么!
而秦笙这消息能从哪里来?自己的字帖落到了沈七郎手上,又被宋理看到,这事儿照理云州根本没几个人知道。
听到秦笙的话,一旁的卢家小娘子已经掩住了嘴,一副十分惊讶的模样,好吧,明显不是从卢令仪那里出去的,卢家与秦家本就没什么交情,卢家小娘子同秦笙根本也不大认识,那还能从哪里?
沈家。
心思一转,宁博容就立刻猜到了什么。
于是,她笑盈盈道:“看来笙娘你与那沈家七郎感情很是不错嘛,他连这等事也告诉了你。”
秦笙一愣,随即“霍”地站了起来,“你、你别胡说!”脸却都涨红了,只因家教良好,才勉强没太失态。
啧啧,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嘛。
“我的请帖原是给珊娘她们的,结果被卢令仪那个家伙摸了去刺激沈七郎,宋大家夸我之事,也只沈七郎知道,若笙娘你与那七郎并不熟识,却又从哪里得知?”宁博容故作疑惑道。
秦笙却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于是一群小姑娘顿时不再关心宁博容弹琴的老师是谁,写字得到了谁的夸奖,都转到……这八卦上去了!
大梁民风开放,绝对不到闻男色变的地步,而且吧,像她们这种富贵人家的女孩子,暗恋个把儿郎压根儿不算什么事,小姑娘们也乐于去谈论谁家郎君英俊多情,大梁自也有男女大防的,却绝无那么严重。
若是喜欢上了谁,当真去表白一把追一下,也不会被视作思想放荡行为不检,只是对名声多少有些影响罢了,但若是谁家小娘子喜欢上了哪个小郎君,送了两条帕子做了两次点心两人最终终成眷属了,反倒会被传为佳话,到底比宁博容印象中古代那种纯粹的封建作风要好得多了。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一众小娘子面前这般说,这秦笙对她有敌意是自然,但并未做出什么,宁博容自也不会处心积虑去害人家,毕竟人家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罢了,平白同一孩子计较,也太心胸狭窄,但是这样开个玩笑,人家年纪也小,那是无伤大雅的。
“那沈七郎风仪不凡,也就只有阿笙这等品貌,才配得上他呢……”幽幽一声叹息,这声音当真是婉转千回,带着些许愁丝,当真好听得紧。
宁博容朝这说话的女孩子看去,却见她大抵比秦笙还要大上一两岁,若说秦笙还是个小姑娘,眉眼间一团稚气,这位却已经有了少女形态,一身颇有春|意的葱绿袄裙,因天气冷,斜斜披着件麝鼠皮的银灰色披肩,单螺髻上插着一支精致的仙人楼阁裹金白玉簪,耳上挂着一双泛着淡淡莹光的珍珠,富贵有之,雅致也有,是以这少女容貌只能说六七分,会穿着会打扮找准了自己合适的气质,却让她增色到了八|九分。
“表姐你这话说的……”秦笙脸蛋红红,低声道。
宁博容:“……”蠢丫头,你表姐这话明显是讽刺你啊!而且,她才是明摆着对沈七郎有意思呢!
秦笙的表姐吗?云州——罗家的人?
果真,就听身旁罗氏之女江三娘笑道:“玉表姐都许久未出门了呢,身体可好了些?”
“早就无妨了。”那罗玉娘浅浅笑着,“这不,天气有些冷,多穿些便也是了。”
言笑晏晏间,很快就将方才之事掩了过去,而一众小姑娘不断拿沈七郎打趣秦笙,她脸蛋红红的不时瞪宁博容一眼,见宁博容一脸无辜,提及沈七郎时也并无丝毫亲近憧憬之意,那敌意才缓和许多。
秦家乃是云州一等一的世家,便是宁博闻也要给几分面子的,秦笙乃是这一代的长女,下有两位弟弟,却是小一辈中唯一的女孩子,也难怪被娇宠,虽利益教养皆是没得挑剔,心性上却到底还太天真幼稚。
反倒是那罗家玉娘,几次将探究的目光投到自己身上,才是真麻烦。
宁舜华与宁舜英方才被刘婉贞叫去,这才回来,她们年纪虽小,但一过来,才是真正的众星捧月。
毕竟,这两位可是正宗的县主。
“呀,下雨了!”
第一场春雨,静悄悄地来临。
春日宴撤回了屋内,刺史府里的丫鬟仆从匆匆动了起来,自然是没让贵客们淋了雨去,此时的雨,还是相当冷的。
刘婉贞倒是并未被搅了兴致,笑道:“这春日的第一场雨,倒也来得巧。”
“是呢,好雨知时节,这春天是当真要来啦。”罗氏接上话头。
又说了几句,宁博容便起身告辞,“阿嫂,怕是雨下大了,马车在山路不好走,我与阿兄还是先回去吧。”
刘婉贞关切道:“若是不好走,不如住在府里,第二日再回去也是一样的。”
宁博容笑道:“我可以,阿兄却不行呢,他的任命令下来了,还要回去收拾东西,我还是与他一道回去吧。”
“真是一件喜事!”刘婉贞也笑着,亲自挽了宁博容的手往前走去,“我与你一道去与夫君说一声,既下雨了,你们还是早些走,免得天黑路滑当真不好上山。”
宁博容忍不住抬头去看刘婉贞年轻秀美的面容,她的身上非但没有半分皇室该有的傲慢锐气,反倒柔和娇怯到这种程度,嘴角的笑容总是柔软,行止之间,竟是还不如那些世家女来得大气。
她是长公主啊,今上只她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身为嫡公主,本该是千娇万宠无人敢惹的金枝玉叶,如今大梁处处有唐时遗风,不说像是大唐时候公主那些活得恣意潇洒,但——变成这样楚楚可怜一碰便落泪的柔弱?宁博容如何都想不通刘婉贞是怎生变成这般模样的。
想不通便不去想了,向宁博闻辞了行,他十分有长兄风范地同宁博裕好好说了几句做官的道理,又温言同宁博容说了几句话,才派家仆亲自护送。
“阿兄,这雨下得真大。”宁博容掀开车帘道。
阿青赶紧给她放下帘子,“小娘子可不要如此,雨都打进来啦。”
宁博裕蹙着眉道:“这么大的雨,我的上任却是拖不得。”
宁博容抿唇笑着,靠近宁博裕道:“阿爹说要亲自送你去理化县,好阿兄,也带我去吧!”
“你也想去?”
“是呀,除了那时跟着阿爹阿娘去了一趟洛州以外,我还不曾出过远门呢!不过送你去临近州县罢了,来回也不过四五日功夫,又有阿爹在,能出什么事。”
宁博裕蹙着眉,“可这话你不该同我说啊,不应该同阿娘说吗?”
“……如果我去说阿娘一定不会答应。”宁博容沮丧道。
宁博裕看向她:“……你说都不答应,难道指望我?”
“当然,其实阿娘可疼你。你要我送你的话她一定会答应。”
宁博裕却将信将疑。
说句实话,他自然不会怀疑宁盛与崔氏爱他,但是,比起宁博容?
“这不一样的阿兄,我想去阿娘只会觉得我任性,你想让我送,她却会心软,因你走后,肯定又是那么长那么长时间离家……”宁博容搂住宁博裕的脖子,“阿兄,你这次带我去吧,往后若有机会,我还可以找借口去看你。”
宁博裕叹了口气,摸了摸宁博容的脑袋,轻轻道:“好。”
搂住幼妹,他们之间,才完全是没有任何隔阂亲密无间的亲兄妹,不仅仅是血缘上的牵绊。
就像宁博容说的那样,实则一切的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血浓于水,说来似乎很有道理,但还不如交握的手掌掌心的温度来得真实。
不管旁人是如何想的,宁博容一直这样认为。
冒着大雨回了翠华山,但任谁都不曾想到,这一场大雨一下就下了半个月,本就因为大雨耽误了行程的宁博裕终于无法再拖下去了,只得冒雨启程,偏偏因这春雨寒凉,宁盛竟在几日里病了一场,虽无大碍,但照郎中所说,还是歇一歇的好。
“阿娘,你放心吧,有阿黔、阿让,又有大兄府里的莫大叔带着八个护卫呢,哪里出得了事。”
崔氏一直皱着眉,反正她是觉得让一个八岁的小丫头去送次子上任那是叫人相当不放心好么!而且,谁家也没有幼妹送兄长去上任的,若只是让她跟着宁盛去还好说,让她自己去送?这压根儿就不对!
“阿爹都答应了的,”宁博容做出怯生生的样子,“而且阿兄去了要好久都见不到呢,我要送他去……如今阿兄连个阿嫂都没有,我也好看一看阿兄的住处,替他收拾收拾……”
崔氏瞪了她一眼,“你才多大就操心这个!我让阿杏一家子跟着阿裕去呢,用不着你。”
阿杏原是崔氏的贴身婢女,最稳妥不过,如今嫁了人,一家子跟着宁博裕去上任,她家男人做管事,她便可将内院管起来。
好歹没像其他母亲那样给宁博裕带上两个能干的俏丽婢女……
“阿娘,我没事的,连寒川哥哥也一块儿去呢,怕什么。”
没错,宁盛去不了,如今让陆质替他跑一趟,作为世交之子,陆质在以前就走过南到过北,那是丝毫不用担心的。
崔氏这才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去便去吧,但你要听着,到哪里都要带着阿青和阿郑,断不能再任性!否则——”
“明白啦!”宁博容灿烂地笑起来,提起裙子跑出去叫着:“阿青,快给我收拾东西!”
崔氏埋怨道:“……看看,连仪态都不顾,这些日子白教了……”却到底唇角带着两分笑意。
宁博容却是真心高兴,宁博裕是她看重的哥哥,总要看一看他将来住的地方,知道他在哪儿,那里好不好,甚至是到那里怎么走她才能放心,就像她说的,以后总能找找借口看能不能去瞧宁博裕。
说起来,理化县离翠华山并不算远,不过一日夜的功夫也就能到了,云州和潞洲相邻,而理化县本就在靠近云州之地。
因宁博裕还要带着行李仆从,这一路自然是走不快的,虽他因如今大雨路上不好走而尽量少带些东西了,但仍是带着三辆马车,一辆宁博容带着阿青阿郑坐着,一辆坐宁博裕与陆质,剩下的一辆装货物并阿杏与她家人坐,余者仆从皆是骑马,雨太大,他们穿着蓑衣带着斗笠,却仍然无法完全遮蔽这铺天盖地的雨。
而他们走了不过半日,刘湛轻轻落下一子,“他们走了?”
对面坐着的正是宁博容的琴艺师父左重,“不错,今日辰时出发,怕是明日一早便要到理化县了。”
刘湛抛下棋子,沉吟片刻道:“我们也出发吧左师。”
左重愕然道:“四郎你当真要去?”
“自是当真的。”
“就算那沈七郎也在理化县,这小丫头才八岁,你需要防备成这样子?”
刘站内失笑:“左师你在说什么呢!”
“……我知道那沈七怕是在家中提及过容小娘子,恰好近日也在理化县,只是照这小丫头的性子,她可不一定会看上沈七那种——”
“喂,左师,我早说了不是了!”,刘湛瞪了他一眼,深深吸了口气才道:“今日大雨,我就怕理化县那边——会决堤。”
左重一怔,然后皱起眉,“这怎可能,又不是在夏日,几场春雨罢了。”
“今年这春雨来得太凶猛了,并非好事,而且,已经下了半个月了……”
“但是,这毕竟没有个准信,而且若是决堤,于你而言也危险。”
“所以我想要左师陪我一起去。”刘湛认真道。
左重看着他,许久才苦笑起来,“罢了罢了,就当是欠了你的,老头子便陪你走这一趟!”
也不知怎地,四郎的预感似乎一向很少出错,他就再由得他胡闹一次。
“多谢左师。”刘湛松了口气。
他并非无的放矢,刘湛很清楚,这一次,理化县是定然会决堤的,却并不大严重,没有造成什么伤亡。
最终的结果只牵连了两个小官,但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上辈子沈七曾在醉后同他说过一段话,这人一生皆是从容优雅,只有那一次醉后狼狈,过后便如风过水无痕,被他自己抹得干干净净,刘湛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我十三岁定亲,等了她八年方娶她进门,结果只两年便又将她丢了,不过一妓子——妓子,若是早知道……早知道……有何不可抛去……唯有她……唯有她……”
刘湛彼时不懂那话中的痛悔,断断续续的那些话有些字眼听不清楚,有些句子也已模糊,他却记得那句“十三岁定亲”,沈七今年,刚好十三岁。
而平日里宁博容与沈七能有什么交集?没有!
刘湛只在那蛛丝马迹中找到一点关联点,今年宁博容送宁博裕去理化县上任,理化县决堤,沈七在理化县。
只是这些线索罢了,却让他串联起来——
已经容不得他犹豫徘徊了,这理化县,他不得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洛可可的地雷,爱你,╭(╯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