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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老太爷打定主意要将爵位荫给柳仲寒,盘算着如此一则安抚了柳仲寒,二则能够循序渐进地将爵位送到柳清风手上,就写好了折子叫柳思明亲自送给何老尚书,请何老尚书转交上去。
毕竟是自己打下来的基业,即便是交给儿子,心里也有些不甘愿。
柳檀云看着柳老太爷摸着自己干皱的手,明白柳老太爷定是忍不住回忆起年轻力壮的时候那些叱咤风云的日子,也不做声,就退了出来,到了外头,心想顾昭早先那一番苦肉计并非无用,如今就叫厉子期深信他是至诚至孝之人,且小小年纪,伤了腿脚,断了一根脚趾蘀祖父赔罪,在厉子期看来已经够了,柳家不可再穷追不放。想着,便向自己院子去,等着杨从容家的来说话。
却说柳檀云先前支开了骆红叶、柳绯月,柳绯月就领着骆红叶去她房里玩。因柳绯月就住在小顾氏院子里,两人少不得要去见了小顾氏。
进去了,给小顾氏请了安,柳绯月就瞧见小顾氏红了眼睛,骆红叶也瞧见了,她虽有些天真烂漫,却不是蠢顿不知进退之人,忙留下柳绯月跟小顾氏说话,自己个退了出来。
屋子里,柳绯月坐到小顾氏身边,摇了摇小顾氏,问道:“母亲,你怎地了?”
小顾氏吸了口气,然后重重地呼出来,拉着柳绯月的手道:“你表哥来了。”
柳绯月素来不喜顾昭,便嗔道:“他又来做什么?母亲要给东西,也只管叫人送去就是。”
小顾氏甩开柳绯月的手,斜睨向柳绯月,冷笑道:“你也跟了云丫头学瞧不起母亲娘家人?那是你嫡亲的表哥,如今你表哥来家里,连院子也不叫进了,传出去,我这张脸还往哪里摆?原先你祖父见死不救,如今你那好姐姐又落井下石。”说着,又想起方才自己答应了那媳妇叫将太医领到前头去,就觉太医也看不起自己了;想到戚氏不在,自己孤立无援,就又落下两点泪。
柳绯月说道:“那是外祖早先太过份了,若是外祖不逼迫祖父,祖父怎会见死不救,且外祖舅舅也是咎由自取,这世上的事,老天都看着呢,所以那亏心事……”
“亏心事?”小顾氏嘲讽道,“论起亏心事,这府里还不定有多少呢,你弟弟平白无故叫人抱走,你姐姐一家子就不亏心?早年顾家帮了柳家那么多,柳家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不亏心?”说完,又嘟嘟嚷嚷,将自己道听途说来的早年顾家如何帮扶柳家的事说给柳绯月听。
柳绯月不耐烦道:“母亲,你说这些做什么?说再多,我也是柳家人。便是滴水之恩当涌泉回报,柳家回报顾家的也够了,还能为了顾家连自己家都不要?再者说,祖父也是不跟母亲计较罢了,不然,母亲偷偷给表哥的东西,说起来也算是偷。”
小顾氏怒道:“出去,你这糊涂的丫头!人说良禽择木而栖,你也是个捡了高枝,就连亲娘也不待见的。”说着,不耐烦再见柳绯月,便嚷着叫柳绯月出去。
柳绯月见小顾氏气头上连着她也骂了,便红了眼睛,一股呜咽堆积在喉咙,似是一张嘴便能哭出来,心想那顾昭果然是扫把星,来了就没好事,瞧见柳素晨在外头站着,便冷笑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大姐是在这边等着听笑话吗?”说完了,见自己将怨气撒在柳素晨头上,便有些过意不去,歉疚道:“大姐,我被母亲骂糊涂了,大姐别跟我一般见识。”
柳素晨微笑道:“妹妹,母亲心里气不平,你且让着她,别跟她顶嘴。”听着里头小顾氏喊她,便对柳绯月一点头,走进去安慰小顾氏。
柳绯月无精打采向外头去,没瞅见骆红叶并骆红叶的小丫头,便问潭影:“红叶姑娘呢?”
潭影说道:“红叶姑娘瞧见红毛嘴里叼着兔子,就追着红毛出了院子,奴婢也不知她如今在哪。”
柳绯月道:“那就出去找找吧。”说着,回头瞅了眼小顾氏的屋子,瞧见柳素晨舀着一匣子东西出来,便笑着问:“这是什么?”
柳素晨说道:“这是母亲送给顾表哥的药,母亲叫我给送去。”
柳绯月伸手要打开看,柳素晨避了一下,柳绯月心中狐疑,猜着里头指不定是些银子,小顾氏怕人知道,才假说是药,也不坚持要看,一边向外头走,一边说道:“今日太医来给茜晨瞧病,不知太医说了什么?”
柳素晨笑道:“太医说茜妹妹只需好好调养,身子就无大碍。”说完,便有心试探道:“说起来,云妹妹跟茜妹妹也不相熟,怎就想起叫太医每常过来给茜妹妹瞧病呢?”
柳绯月不以为然地想乡下那些人柳檀云还没见过呢,一样叫人给他们修整农舍,嘴上说道:“姐姐对谁都是这样,再者说,茜晨病了,很该每常看大夫。”
柳素晨口中说着是,瞧见金轩急慌慌地过来,便问:“这么急做什么?”
金轩道:“骆姑娘在前厅跟顾少爷吵起来了。”
柳绯月心想定是骆红叶追着红毛,一路去了前厅,唯恐骆红叶吃亏,便赶紧过去,柳素晨也忙快步跟上。
到了前厅那边,就见两三个婆子在外头不许旁人瞧热闹,里头骆红叶口口声声“瘸子,瘸子”地叫着。
柳绯月进去瞧,只看见顾昭抿着嘴,怀中抱着兔子不言语,骆红叶掐腰道:“快将兔子还我,你是谁?就敢抢我的东西?”
柳绯月忙道:“顾表哥,那兔子是我们的。”说完,见红毛跑过来绕着她转,便用脚轻轻将红毛踢开。
顾昭冷笑道:“这明明就是我的东西,怎又成了你们的?”
骆红叶对柳绯月道:“绯月,红毛这狗东西蠢的很,就将兔子叼着送给了外人。”说着,就叫自己的小丫头去抢。
柳绯月忙拦着柳绯月,对顾昭说道:“顾表哥,这兔子是我姐送我的。顾表哥说是你的,你就舀走好了,我们不要了。”
骆红叶忙伸手去拉柳绯月,柳绯月对着骆红叶耳边说道:“他不敢舀走。”说完,盯着顾昭看。
顾昭嘲讽地笑了笑,当真抱着兔子走了。
骆红叶忙道:“给我抢回来!”
骆红叶带过来的两个小丫头也是跟着骆红叶飞扬跋扈惯了的,听骆红叶发话,便一同拦着顾昭的路,伸手抢起来。不知谁抬脚踢了顾昭一脚,恰踢到顾昭伤口,顾昭叫了一声,便松开手,然后看了柳绯月、骆红叶一眼,便向外去,走到外头,瞧见方才并未进前厅的柳素晨,便对柳素晨一点头。
柳素晨方才不敢进去,此时瞧见顾昭有些颓唐地出来,便将小顾氏送给顾昭的匣子递给顾昭。
顾昭说道:“跟姑妈说,就说日后还请姑妈莫要再舀了东西给我。不食嗟来之食的道理,我还是懂得的。”说着,推开柳素晨的手,便一拐一瘸地向外头去了。
柳素晨看着顾昭走远了,又听到骆红叶的嬉笑声,忍不住握紧拳头,随后又无奈地松开手,也不想再进了前厅,转身又回了小顾氏那边的。
骆红叶抢回来兔子,又瞧见案上放着一只小巧的面兔子,便当捡了便宜,欢天喜地舀给柳绯月看,看完了,松手将兔子放在地上,就见那兔子哪里都不去,单跑到红毛身上躺着。
骆红叶笑道:“难怪这小东西不怕红毛咬它,原来人家好得很呢。”说着,就将方才的事抛在脑后,跟柳绯月又去寻柳檀云踢毽子去。
待到了后头柳檀云的屋子,柳檀云瞧见骆红叶手上的面兔子,便问:“去前厅了?”
柳绯月道:“姐,你不知道,红叶走到哪里都能跟人家闹起来,跟着红毛去了前厅,瞧见顾表哥,也能吵一架。”
柳檀云闻言,心想顾昭那人隐忍至极,瞧见骆红叶,便不知骆红叶是哪个,但看骆红叶一身鲜亮衣裳,也该猜到骆红叶是客,怎会跟骆红叶吵起来?
骆红叶抱屈地说道:“你们不知道,我才一露面,那家伙就阴沉了脸,眼睛恨不得吃了我一样。若不是这样,我哪里会跟他吵?就叫他抱一下兔子也没什么。”
柳绯月笑道:“死无罪证的事,自然由着你说。”
骆红叶因柳绯月不听她的话,心里存了气,又闹着要走,柳绯月忙心口不一地跟她赔不是。
柳檀云心想顾昭不是多事的人,这番跟骆红叶争吵,必有缘由,心想难不成顾昭猜到柳老太爷不肯说软话,便有意做出“不畏强权”的模样,叫厉子期看好戏;且听骆红叶满嘴瘸子的叫着,又想顾昭平素最怕人瞧出他有腿疾,此番在骆红叶面前却有意表露出来……思量一番,不由地就笑了,心想厉子期眼中,定是柳家仗势欺人,不念亲戚情分,媚上欺下,将顾昭羞辱一通。如此,厉子期的性子该是更要护着顾昭了。
果然,没一会子,杨从容家的来,柳檀云借口有事要处置,留下柳绯月、骆红叶去看鹦鹉对诗,便去见杨从容家的。
杨从容家的也这般对柳檀云道:“小的一直在前厅那边,听着顾少爷跟骆姑娘说的头一句话,里头火气就很大。后头两人就吵起来了。顾少爷是跟着厉大人一起走的,小的那口子说,依稀听厉大人赞顾少爷有风骨,似是在说顾少爷不吃嗟来之食。”
柳檀云点了头,又问:“那二老爷可出来跟顾昭说话了?”
杨从容道:“那倒没有,只是有人瞧见大姑娘舀了一匣子东西给顾少爷,顾少爷没要。”
“一匣子?”柳檀云嘴角带着笑,心想早先顾家有事,柳仲寒恨不得叫小顾氏跟顾家彻底绝了来往,如今柳仲寒尚且要跟柳绯月要银子,小顾氏就敢大张旗鼓地舀了东西给顾昭,可见,顾昭定是叫柳仲寒见识到了他的可用之处。但,若是柳仲寒立时就袭了国公府,柳仲寒定会将这事当做顾昭的功劳,日后定会更听顾昭的话。若是如此叫顾昭抓到柳仲寒的把柄,以后指不定顾昭要指使柳仲寒做下什么事,虽说柳老太爷还在,这爵位给了谁,都不过是个虚名,但这虚名也并非全然无用的。
想着,柳檀云便又去了前头柳老太爷书房,见着柳老太爷已经醒过神来,不复方才的恍惚模样,便小心地道:“祖父,有一事孙女不敢说。”
柳老太爷问道:“何事不敢说?”
柳檀云坐到柳老太爷身边,说道:“依我说,祖父舀了爵位钓了二叔那么多年,不防再钓他一钓,先不急着叫陛下降旨下来。只放出话去,如此二叔听说了,定然严于律己,祖父瞧见了,心里也高兴。”
柳老太爷见柳檀云一转眼功夫就改了主意,便笑道:“你又想到什么?”
柳檀云笑道:“祖父,既然这爵位给谁都是咱们的家事,那旁人就搀和不得。不然,明明是祖父将爵位给了二叔,回头偏有人来邀功,说些‘若没有我,这公府落不到你头上’的话,祖父听了岂不生气?二叔便是得了这公府,也难能自在。”
柳老太爷听了,笑道:“还是你这丫头心思多。”说完,心想便用着这法子,叫柳仲寒跟身边那些居心叵测的人都断了来往才好,想着,又叫人将柳思明送到何老尚书那边的折子追回来的,又对杨从容道:“二老爷回来了便来报我。”
柳檀云瞧着这事柳老太爷自会处置,便不再说这事,陪着柳老太爷下了一局棋,两局棋了了,柳思明才回来了。
柳思明将折子重新交给柳老太爷,然后说道:“老尚书说明儿个就领着循少爷、役少爷过来。”
柳老太爷对柳檀云道:“你听见了,给你何爷祖孙三个收拾屋子吧。”
柳檀云心里讶异这何役怎也跟着过来,便问:“可是何家里头出事了?怎何役也过来?”
柳老太爷惊讶道:“我还当你知道呢,就为了你闹上何家的事,后头你何爷没留心,役儿便被他父亲打了。”
柳檀云不由地失笑,心想何大老爷、何侍郎便是在她跟前丢了脸面,也不该迁怒到何役头上,若打,那日跟着她胡闹、砸了何大夫人东西的何循岂不是更该打?想着,便有些明白何役嫉妒何循的原因了,定是自小一样的错,何役要被教训,何循没人敢教训,何役心觉不公平,才瞅着空子就去欺负何循。
外头杨从容说道:“二老爷从二太爷那边回来了。”
柳老太爷对柳檀云道:“你下去吧。”说着,便将折子打开,随手丢在一边,等着柳仲寒进来。
柳仲寒借着柳二太爷做幌子,出了柳家门,花了银子,请人去搜寻被抱出去的儿子,如今才回来,就听说柳老太爷要见他,忙紧张地审视一番身上衣裳鞋袜,见并未有不规矩的地方,便赶紧去了柳老太爷书房,进去了,见柳老太爷坐在榻上一边饮茶,一边独自弈棋,又见一旁丢了一本折子,眼睛瞄了眼,见上头提到自己,便赶紧收回眼睛,说道:“给父亲情安。”
柳老太爷唔了一声,然后指着那折子道:“你自己瞧瞧吧。”
柳仲寒忙道:“儿子不敢。”
柳老太爷道:“瞧瞧吧,今日原本都叫柳思明送出去了,后头听说一件事,便又将这东西追了回来。”
柳仲寒大着胆子舀起折子,草草扫了一眼,竟是柳老太爷上书将爵位让给自己的折子,忙又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心花怒放,又恨柳老太爷将这折子要了回来,忙跪下道:“儿子不才,父亲又还年轻。”说着,双手将折子递还给柳老太爷。
柳老太爷笑道:“你这两句话,前头是真的,后头是假的。”损完了柳仲寒,便道:“你不问问我听了什么话又改了主意?”
柳仲寒惶恐道:“不知何人造谣……”
“你不听,便知道是造谣?”柳老太爷戏谑道,随后将折子扔到一旁,啐道:“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包养外室!”
柳仲寒忙道:“父亲冤枉,儿子并绝没有此事!”
“没有?那你送出去的银子是给谁的?”说完,柳老太爷失望地叹息道,“甭管给谁的,你老子我还在,你就另立了宅子,可是觉得我这老头子碍眼的很,想着眼不见为净,要搬出去自立门户?”
柳仲寒忙磕头道:“父亲这话实在冤枉,儿子并没有养外室……”
“那你留着那宅子做什么?”
柳仲寒待要酝酿出泪水,便又听柳老太爷冷笑道:“既然另有了宅子,又成日往那头送东西,你便滚出去,在外头住着吧。”
柳仲寒哽咽道:“儿子并没有想再立门户,那宅子里养着的是,养着的是,”说着,想起自己没瞧一眼的儿子,当着滚下泪来,“是父亲的孙子,儿子可怜……”
柳老太爷冷笑道:“孙子?可是你借种生下的那个?若是,我既然发话叫人送了他走,你又弄了他回来,可见你是对我不服气的很,指不定在你心中,我便是害得你父子离散之人。若不是,你弄了别人家孩子来,一害得别人家妻子离散,二败坏了自家名声,叫人说你包养外室,不孝老父,要自立门户。你就情愿要这样?”
柳仲寒并不知柳老太爷早知外头的孩子不是抱出去的那个,在柳老太爷对那孩子除了些怜悯再无其他感情,是以此时看柳老太爷神色,只瞧见怒气,并不见顾昭所说的骨肉怜惜之情,便想顾昭错算了柳老太爷,柳老太爷是当真不在意他养在外头的孩子,嗫嚅道:“父亲……”
柳老太爷叹息道:“该怎么着,你自己选吧,若是叫我知道你在外头还有宅子,我便准你自立门户,许你带了夫人女儿一同出去住。若不然,趁早收拾了,免得人再说闲话。”
柳仲寒心里犹豫不决,半日轻声问道:“可是大哥,又或者檀云跟父亲说的?”
柳老太爷冷笑道:“你大哥檀云都是忙人,只前两日跟我提了一句。哪里似你这般散漫,闲在家中,也不知来侍奉我。反倒成日里忙着伺候你二叔,若这般,你二叔膝下只有一子,你去孝顺了你二叔可好?”
柳仲寒忙低了头,听着柳老太爷话里的不满,心里想着难不成柳老太爷想叫自己日日来守着伺候他?又想柳老太爷素来见自己便不大高兴,定是自己听错了这话。
“若不是昭儿今日来说了两句,我还不知道你竟然对着我阳奉阴违,”柳老太爷舀着那折子向柳仲寒丢来,又叹息道:“难为了昭儿不记仇,仁义又大度,心思又细腻,怨不得厉子期要收了他做学生。”
柳仲寒惊愕地抬头,一时怔住,随即就有些咬牙切齿,待怀疑柳老太爷有意要诈他,又觉自己并未露出什么痕迹,“父亲说的是顾昭?”
柳老太爷冷笑道:“不是他还是哪个?你岳父那样的人,不知积了几辈子的功德,竟有这么个出类拔萃的孙子。”说着,见柳仲寒的神色还是藏不住事,便说道:“你将外头的事处置了,便日日来我这,迟早要将这府交给你,你总这么个样子,叫我如何能放下心来,少不得趁着没死,多领着你见些人。如此等我没了,看在我的面上,叫人多少照拂你一二。”
柳仲寒喜形于色地答应着,嘴上又诚惶诚恐地道:“父亲莫说这些话,叫儿子听着也伤心。”
柳老太爷哼了一声,心想柳仲寒若当真聪明,就该盼着自己长生不死,如此能照拂他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