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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国娘紧抿着嘴唇,长形脸上,一双眼睛眯了眯,下决心似的说:“这小子,良心哪里去了,这事我挡定了!”
晚上风刮得很急,庆国娘到淑秀那里去,进了楼道,上了楼梯,她自言自语地说,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还真觉出楼高来了。
“淑秀,庆国还没回来?真是的,晚上他回来晚了你不要迁就他。尽管和他打,我向着你。”
婆婆的态度一贯这么鲜明。她常说只要儿子与儿媳打架,她总是向着儿媳的,今天婆婆又这样说,淑秀心里得到些许安慰。庆国娘平日也很少来这里,淑秀去得勤。现在庆国娘等着儿子回来,一时没事干,便打量起儿子的家来,屋子里收拾得很整洁,除了电视机是三十四寸的以外,没有值钱的东西。
她又把眼光移到了儿媳妇身上,淑秀穿着朴素的衣服,脸色有些黄,眼里充满了忧郁和愤怒,那表情,似乎是委屈、不快,又似乎是激愤。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庆国的事。等到九点,庆国还没回来,小姑艳艳来叫母亲。庆国娘等不来庆国,心里有了气,她愤愤地对淑秀说:“这么晚还不回来,你给他打手机,使劲打。要管着他点,平日里多说着他点,男人一点数也没有,啥事由着他是不行的,今晚上我不等他了,明天叫他上我那去。”
中午的时候,庆国拎着一个西瓜,到了娘的门上。他比其他两个兄弟都孝敬老人,也许是在家排行老大的缘故。听说娘找他,他赶紧去。
庆国娘实在要将庆国骂个狗血喷头的,等到见了儿子,心又软了。本来是要骂的,话一出口就变成了谈心:“你们现在日子过好了,为啥要离婚,咱玲玲都十二岁了,你也不小啦,怎么这么任性?”
庆国娘顿了顿,接着又非常严肃地说:“庆国,上了几天班,咱不要忘了姓啥,你凭什么打离婚,你有钱还是有权,叫人家笑话。”
“娘,你听我说,有些事你不明白,别光听一面之词。”
“啥理由我也不听,这个婚咱不能离,好人家哪能把离婚当正事干,再说了她是什么人家,咱不能叫人家以为咱图钱财,她再有钱咱也不眼热。”
庆国没法再说什么,水月有钱没钱与我何干。这年头,有钱不是更好吗?他觉得水月有钱,将来能使他们的爱巢筑得更豪华、更舒适一些。
“俺俩是感情好,我自己有数,我不是图她有钱,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清楚我?我啥时候贪过别人的钱?再说了这事我自己负责,你们也不用多操心。”
庆国娘一听火了:“你不用我管吗,哎,你不叫我娘了,我就不管。你大了,看不起我这当老的了,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们养大,就赚了这个。”庆国才发现自己犯了大忌,赶紧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宁愿对不起淑秀也不能对不起水月,水月是我一生中最喜欢的女人。这几年我是没诉过苦,可是没痛快过,见了水月,我心里才踏实了。”庆国心想。
老太太不停地说,从古到今,一套一套的,让庆国听了都觉得吃惊。
“那玲玲呢,你就忍心丢下她?”
“玲玲无论跟着谁,我都管她。”
“不管怎么说,我就是不答应你们闹别扭。更别说离婚了。”
“你不是对她有的地方也不满意吗?”庆国说。
“谁还不出个错,人哪有十全十美的。淑秀再有错,咱也不能离婚呀!”
大儿子在娘面前顺从惯了,他不敢争辩,省得惹老人生气。在老人自己的意识里,老人经验多,青年人在老年人面前就只有听的份。
庆国深知其中道理,只好找借口说:“我走了,下午还要出差。”
老太太眨巴眨巴眼睛,把许多话咽了回去。
淑秀照常去拿活干,照常给婆婆送吃的,送喝的。很多人说,夫妻一个人有外遇,如果只瞒着一个人,那一定是他的对象。在外人的眼里,兴许淑秀不知道庆国的事情。周围的人不理解,也不问,这年头,挣钱要紧,都懒得管别人的闲事,淑秀只给婆婆说她的心事。她不打算因这样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两人都是格外要面子的人,再说了,男人有出格的举动,女人也是有责任的。若闹到庆国单位上去,领导轻描淡写地说几句,什么事也不顶,同事们倒有谈话的资料了。她坚决不那样做,她要做个贤惠的媳妇,等到庆国回心转意。她信奉家丑不可外扬,她把希望寄托在婆婆的压制上,在外人面前她决不流露一句夫妻关系恶化的话头。淑秀无法将自己的苦恼诉之于人,起初,她第一个想告诉的人是妈妈。妈妈一辈子不容易,在患得患失中,过了大半辈子,她的确不愿意妈妈再为自己担惊受怕,闺女是娘的心头肉,闺女一旦有个闪失,当娘的就六神不安。再说,这样的事,八成是女人无能管不住男人,妈妈也会在亲朋好友面前矮三分,两个弟弟一定会给她出气,这样反而会使关系变得更复杂更难处理。再说离婚在她看来是很丢人的事,能不让他们知道就不让他们知道。她思前虑后,决定现在先不把真情告诉母亲,等事情平息了,再说也不迟。她已经觉察到庆国的变化,庆国在外边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事说了出去,但她还是平静地同庆国一起串门,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庆国一心想出差,天天盼着与水月见面,他认为自己对水月的爱是发自内心的,他在桌子上的日历牌上写下:水、水、水、水、水……他像一个长途跋涉、干渴难耐的人儿,突然发现了一往清泉一样,他拼命地吮吸着水月给他带来的激情、活力、疯狂、甜蜜。庆国在办公室里激情难以遏制时,就会在日历牌上一遍又一遍写水月的名字。出于理智的考虑,他只写一个水,而不写那个月字。即便被人看穿,他也有足够的理由搪塞。
这样想得越多,庆国对淑秀越发感到淡而无味,淑秀木无表情的脸,透出无尽的愤怒和悲伤,那粗粗的腰身,无曲线可言,松弛的皮肤,黑中透红,毫无一点女人的妩媚,与水月相比,简直天上地下,庆国这一比较,对淑秀的厌恶又增了几分。
庆国的目光再也不愿落在淑秀的脸上了,他喜欢凝视任何一个微小的、与淑秀的存在无关的东西。
新闻联播结束后,在橘红色的灯光下,淑秀声调里带着压抑的哭腔对庆国说:“庆国,你这是怎么啦,咱十多年的感情,就不抵你们几天的吗?”庆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句话也不说,站起来就向卧室走去。他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恨恨地想:“你知道什么是爱情,你也配谈爱情,爱情这个奇妙的东西,也许有人一辈子也没体验过,我有了就要把握它。”
忽而,庆国起来开门就向外走,淑秀说:“你又要上哪儿去?”
“加班呢。”
“是加班你去,若不是,也不用哄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庆国愣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后,他还是转身走了。
他出了楼道,拐了个弯,确信淑秀没跟着他,向右拐去。
淑秀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石英钟指针都指着凌晨一点了,他还没回来,淑秀恼怒地坐下又起来,焦躁不安。他怕影响女儿休息,也不敢开灯,摸黑到客厅里倒了杯水。约摸又过了一个小时,庆国回来了,他见淑秀坐在客厅里似乎愣了一下,随后到洗漱间冲起澡来,淑秀等到他进了卧室,脸上就挂不住了:“庆国,我图的是你忠厚老实,现在看来,你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你同我说实话,你到哪里去了。”
庆国一脸不愉快,头朝着镜子梳起头发来,“不是早告诉你了吗,单位加班。加完班同事们又一同打扑克。”
他说完不再言语,忽而又不冷不热地说:“别盯我的梢,你看不惯,咱就离婚,很简单的。”
“庆国,你怎么开口就说气话,我都和你过了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开口就是离婚,咱们一点情分也没有吗?”
见庆国还是不表态,淑秀又说:“我哪点做得不对,你尽管说,我又不是不改,你为什么不说呢?”
庆国在心里嘀咕,“我对你看不惯的多着呢,哪能一下子说完,既然我不想和你过了,干脆,我什么也不说。”为了细小的事情,和妻子离婚,庆国也觉得有些愧疚,但这愧疚是一瞬间的感觉,他想过的是那种与水月在一起的幸福生活。他不再多说一句话。
淑秀还在说:“你那么轻巧地说离婚,你想丢下我和孩子,我现在什么年纪了,早上去十年前你怎么不有这个打算,那时候,你还笑话人家,谁谁闹离婚,叫人家看笑话,现在你就不怕人家看咱的笑话。”
“别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有一个毛病就是爱翻旧账,动不动就是十年前,你是不是认为十年前,我不如你地位高,你是党员,是领导阶级,你家是机关人……”
“你怎么这样认为,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离婚。”
“我是一定要离的。”
“我是一定要离的。”淑秀一晚上翻过来覆过去,庆国的这句话。在她的耳边响了一晚上,她的心情悲伤到极点。“我是一定要离的,我是一定要离的……”
四五个小觉过去以后,窗子上映出了白光,路上有车辆驶过的声音,有哑着嗓子喊人的声音,那是到菜市场装菜的女人们的声音。
淑秀又被去年那个梦扰得六神无主。
“哼!他跟我走了,哼!”那女人冷笑道。
“别走,别走!庆国,庆国!”淑秀一个劲儿地喊。
“嚷什么!三更半夜的,讨厌!”庆国翻了个身厌烦地说。淑秀一下子醒来,汗涔涔的,她因庆国对她变得这么冷酷,伤心不已。
日子如一只大鸟在飞,两人的感情日渐疏远,淑秀体重减轻了十斤,淑秀克制着来自内心的痛苦,她咬紧牙关,一如既往地尽着一个好妻子、好母亲的本分,等着庆国回心转意,她认为庆国变心,肯定与自己的不足有关,她要好好地检查检查自己的言行。
一次,当着女儿的面,淑秀说:“庆国,这个星期天玲玲不上学,咱们一块到沂山玩玩去吧。”
“我哪有闲工夫去。”
淑秀一听,心里很不高兴。“你陪着别人上这上那,陪我们娘俩,你就没工夫,你算个好男人,算个好父亲吗?”
“你觉得不算好,趁早走开,没什么好说的。”淑秀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脸色发黄,怏怏地回到了卧室里。
“庆国,你不要欺人太甚,过火了,我会去找你领导!”
“你去找吧,大不了给我个处分,那算什么,你有本事明天就去,我什么都不怕。”庆国斩钉截铁地说。嘴上虽然这么硬气,心里着实吃了一惊,谁不害怕家属找领导呢,年前淑秀单位上的一把手,同女秘书关系好得如一团稀泥,厂长不但回家和老婆闹,而且在厂里也宠着女秘书。女秘书常给副厂长们发号施令。那女秘书年龄不到厂长的一半,高中毕业后,在地里干不下农活去,就托人到这个企业干了临时工,和厂长好上后,厂长出钱给她买城镇户口,招了工。她跑到厂长家去对厂长老婆说:“婶婶,你侍候不了俺叔叔(对厂长的尊称)了,快让位给我吧。”自己的男人欺负她,她可以忍,biao子欺负她不可以忍,她跑到组织部去告她的男人,一遍没结果再去告一遍。后来由于企业效益欠佳,工人劳动强度大,很多职工联名上书市委,要求罢免厂长,结果那厂长被撤职。那女秘书也被开除了。庆国心里怎不害怕?
淑秀伤心极了,她从未产生过离婚的念头,一下子接受不了,她一赌气说出这句话来,自己又感到不妥。见庆国发了火,她忙解释说:“庆国我怎么能告你呢,说归说,那是在气头上,我只想要个完整的家,看在女儿的份上,看在我们夫妻十多年的份上,咱们好好过日子吧。”
庆国还是一言不发。
“庆国,我受不了了,这样下去我会发疯的。”淑秀的声音如秋风呜咽。
庆国坐下来对淑秀说:“我的心已经不在家里了,你最好早决定什么时候办手续,要这样拖着咱俩都难受。”
淑秀愤怒了:“你得讲良心,这十多年,我来到你们家,从没挑剔过,一心一意过日子,哪点对不住你,你为啥要舍了我们娘俩?”
“我是一心一意对你好,你就这么忍心让我和孩子受罪。”
“我把房子留给你,孩子的生活费算我的,谁说让她受罪了。”
庆国用讥讽的口吻说。
“别和我谈这些,你好像在做善事,咱孩子需要个稳定的家,她不需要多少钱。我除了难受,什么也觉不出来。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成这样。”
“咱多说也无益,我是铁了心了,你不愿意协议离婚,咱就去法院,从现在开始咱们分居。”庆国边说边抱起被子往半间里去。
“你怎么能这样?”淑秀上前去夺庆国手中的被子,庆国一把将淑秀推了个跟头,淑秀一下子惊住了,她没料到自己认为没脾气、老实忠厚的丈夫,有了外心后,心肠这么硬。
晚上,淑秀洗了澡,走进庆国的房里,庆国正在床上看书,她偎在他身边,对他说:“庆国,咱俩何苦要这样。”
“走开!走开!”庆国一脸的不耐烦,他恼怒地用手推开她,她也不言语,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庆国猛地站了起来。
“你不走,我走!”庆国穿上了拖鞋,小步进了淑秀的屋,淑秀跟着他返回自己的房间,庆国气愤地出来。来来回回,反复几遍,庆国火大了吼道:“淑秀,你听着,我和你从没有过感情,我和你过够了,你再不知趣,我走,不要去找我,找我也不回来!”他穿起衣服就往外走,淑秀扑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小声乞求说:“你别走,我和你分开就分开!”她眼睛一下子充满了泪水,强咽了一口唾液,掉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淑秀一夜没睡好,她想不明白,这世界到底怎么了,常常对在姐妹当中,庆国是出了名的模范丈夫,她曾对姐妹们夸口“俺家的庆国给他个女人也不会玩。”转眼间,这句话像鞭子一样残忍抽打在她的心上。她的心在流血、在哭泣、在抽搐……
庆国家里笼罩了战争的烟雾,淑秀的脸是阴沉的天空,犹如江南六月的梅雨,不见放晴的日子。庆国自从正式向淑秀提出了离婚,心头反而轻松了许多,再没有遮遮盖盖的不便,自己反而找到了支持自己的力量:追求爱情。庆国对待这事,他采取的是好说好散的办法,大打出手逼妻子离婚的办法他也做不来,他要么一出差十天半月,要么吃了饭掉头就走。最苦恼的是女儿玲玲了,十二岁的女孩子相当懂事了,家庭的变故,使她变成了一只惊弓之鸟,家里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使她惊慌不安。可怕的是,玲玲的学习成绩直线下降……
淑秀说起来就是满腔的愤怒,她说:“庆国,我当初跟了你,是瞎了眼!”
“你后悔还来得及。”气话也说尽了,道理也摆多了,庆国的心依然在水月身上。
淑秀哭个天昏地暗:“老天爷,我该怎么办?”她到街上去给玲玲买衣服,见染着彩色头发,穿吊带裙的女孩子在洗浴中心门口闲聊,她就感到恶心。吃青春饭,挣青春钱的女孩子不在少数,道德上不允许,法律上禁止,政府部门多次出动公安维持秩序,但这种行业依然存在,这是公开的秘密,从部分政府官员,到打工群体,让他们自己说说,本分的男人有几个?淑秀愤愤地想。这么重视贞操的国家,那些从事过皮肉生意的人,对象并不难找,一气之下因男人越轨而离婚也行,可这会失去家庭。女人要原谅男人,自己要先战胜自己,这是多么难的事情,可现状就是如此。迁就男人就会使自己的心灵饱受痛苦。
淑秀深知,同庆国冷战无异于将他进一步推向水月的怀抱,不战,自己出不来这口恶气。难道夫妻二人不可能成为心心相印的朋友吗?她决心将痛苦埋藏在心底,收起幽怨,从长计议……
她知道,男人最烦的是唠叨,最想要的是面子。
晚上,庆国回家时已经九点半了,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淑秀去倒了杯水,见他仰在沙发上,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膀子,庆国的脸红红的,他用微红的眼睛看了看她,淑秀的心动了一下,这多像才结婚时他看自己的眼神呀。这张英俊的脸,棱角分明,尤其是那双眼睛,给过淑秀很多的幸福,淑秀真心地喜欢自己的男人,无论走到哪里,她都觉得庆国是最英俊的,她的男人是天下最好的。
可眼前自己的男人,居然和另一个女人好上了,淑秀的心猛地像被鞭子抽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庆国一句话也不说,他喝着淑秀倒的白开水。
淑秀悄无声息地退到里屋,缝起花边来,最难受的那几天,她停下来不干了,最近,她又拾了起来,她是一个闲不住的女人。除了忙还是忙
“当!当!”悠远、沉静,教堂的钟声在斜阳、虬枝、红瓦中响起来。
无助的淑秀老是头晕、头痛、浑身无力,她不停地问自己该怎么办,西边基督教堂的钟声使她忽然想到了婆婆的邻居张大婶,她要去同张大婶谈谈,大婶的家就在教堂的西边,与教堂一墙之隔,以前她躲大婶,就像躲教堂一样,教堂是外国人来建的,相传基督教是清末传入的,美籍长老会牧师狄考文来北海公孙庄传道,后来另一个美籍牧师狄乐播在县城设立会堂,北海市城就有了第一个教堂。那教堂的外表像皲裂的树皮,本身带有浓郁的沉重,淑秀向来不敢正视它。现在这教堂好像在改建。
张大婶是一个好人,一个年轻时吃过不少苦,晚年幸福的女人。她的故事别人说起来有点传奇色彩,她同丈夫张延力闹了一辈子离婚,却越活越滋润,现在是村里老年协会会长,过去对唱歌跳舞一窍不通的她,反而成了行家里手,年年为村里抱回大奖。当然了,家庭也是相当完整,有人开玩笑对她丈夫说:“张老师,把大婶休了算了。”
“千万别开那种玩笑,年轻时不懂事,你也来取笑我了。”
街上太阳很好,她推开张大婶的大门。门半掩着,院子里种满了花,挺幽静的小院子。“大婶!大婶!”淑秀在院里喊。
“谁呀?来吧!”屋里传来一个老年妇女的声音。
淑秀进得门去,张大婶正在缝书包:“这是大孙子的,书包开缝了,他妈也顾不上,现在的年轻人,自个图快乐,啥也看不见,这不还得我老婆子操心呢!”大婶乐哈哈地说着,丝毫看不出过去苦难的影子。
“淑秀,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有事,有啥事解不开呢,我是从刀尖上爬起来的,知道那个滋味,你慢慢和大婶拉拉到底有啥不对劲的。”
大婶脸圆圆的,下巴尖尖的,福态福相,她慈祥地注视着憔悴的淑秀说:“唉,女人啊,找个太老实的男人,生活上不见得好,找个能的吧,他又未必对老婆好,难呀!淑秀,外边传什么的也有,可没有人听你诉过苦,嘴很紧呢,这也是最明智的。我知道你盼着他回心转意!”大婶边说边看着她的眼睛。
淑秀紧皱着眉头,永远在想心事的样子,忧郁地说:“婶子,这些日子,我心里难受啊,什么话我也憋在心里,谁也不说,我盼着他良心发现,回到俺娘俩身边。可是,谁知道,这不,庆国见了我的面没别的事,就是叫我同他离婚,这一阵呀干脆不回家了。谁不生气呢,原来还憋得住,盼着他回心转意对俺好起来,现在,我越来越失望了,这几天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就觉得心里难受极了,快要崩溃了,发疯了。我简直没勇气活着,大婶,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呢?”大婶重复着。
“这么拖着,一天是一天的,我怕我会气死。”淑秀满脸忧伤。
“唉,生气是难免的,我当年也是泡在气里,没办法,就信了基督教,信了教,就不想别的事,自己给自己解脱呀,你愿意信吗?”
大婶当年同淑秀一样,陷入被男人即将抛弃的境地。大婶的男人,张延力,是一小学的教师,与一女教师,还是一民办老师好上了,两人据说情投意合,写了血书,非结婚不可。大婶说什么也不离,张延力曾把家中东西砸个稀巴烂,大婶一声不吭,那时候社会上都指责陈世美,张延力在学校和村子里都很孤立,法院依据当时法律,只要一方不同意,法院也不给判,于是家庭经历了漫长的拉锯战,大婶是弱者不弱,柔中带刚,她就信基督教。二十年后,儿子、女儿长大成人,张延力也没了那份邪心,家庭趋于平稳,如今退休的张延力与大婶却有了秤杆不离秤砣的感情,真正地过上了“老来伴”生活了。在外人看来,大婶的幸福日子是熬来的。
“生不生气,是心的事,有别事占据了你的心,那双方的矛盾在你心里占的成分少了,你生的气就少了。你与主有没有缘,我先赠你幅画试试看。”她说着起身到套间去了,不一会儿,她双手很珍重地捧着一幅卷着的画,放在她的手里:“你若与主有缘,你先戒肉,现在吃也不要紧,慢慢地,啥时候不想吃,啥时就算,不要勉强自己,过几天,你来,我领你去做。遇事不要生气,生气气自己。遇到难事,多往好处想,我是这样劝你,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大婶顿了一下又对淑秀说:“现在不是那时候了,法院也不那么难办了,听说分居半年以上,法院会判决的,你没看,现在离个婚容易了,唉!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她摇摇头表示不理解,“哪个女人愿意离婚呢?”她自言自语。
“大婶,我和庆国都过了十多年了,他平时没嫌过我,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个下场,唉,我做了什么孽,老天爷要惩罚我。”
“现在和你一样情况的人很多,人的心活着呢。”
“那女人,我没见过,听人说她不就是有钱吗?可我们家也没大缺了钱啊。我真猜不透,男人为什么这么狠心,说变心就变心。”
“你婆婆什么态度?她可是很重要的啊,老人硬压能压住。你婆婆这个人可不简单,她对付你家姊妹们很有一手,你三小叔当年谈了个对象,你婆婆不同意,你猜怎么着,你三小叔不听,闹了一阵,最后,你婆婆说:‘那好吧,你成家,咱家里有我没她,有她没我,我不活了。’得,就这一句,把你三小叔给制住了。她如果反对你离婚,我看呀,你丈夫十有八九离不成。”
“大婶,说真的,我先找过我婆婆,她也到我们家去过,也说过庆国,可我们俩之间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我心里气呀,哎,大婶,我又是一个这么要面子的人,心理不平衡生不如死呀。”
两人又说了一个多小时,沉重的压力,使她觉得失去了作为女人最骄傲的资本,幸福正在疏远她,虽然阳光明媚,她的心总是阴的。没办法她决定走大婶的路:信教。
最近两年,大婶到教堂去的时间少了,忙着参加村里组织的各项老年活动,她是组织者,离了她不行。淑秀只好决定自己去。
夏季的夜来的晚,近八点了,天才暗淡下来,女儿吃饭走了,淑秀坐着等。她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看窗帘透进的太阳的余晖一点点消失,她才自言自语地说:“哦,天黑了。”
以前,淑秀从这里走过多次,教堂对她来说,是神秘和庄严的象征,弥漫着丝丝缕缕的恐怖。
进基督教堂的脚步是沉重而肃穆的,淑秀看到,新教堂的地面还没有铺好,路边堆着沙和土,她将车子推进里面,迎面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向她打招呼,“姊妹,来了?”她感到很亲切,忙回应道:“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