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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马车,车不急着走,反而等着安海的马车走了一截儿,阿立才缓缓抽鞭驾了车。
“王爷有话要与我说?”怜筝靠在车内的一处,低敛眉眼。
卫处尹闻言,淡淡一笑:“你若猜准了,本王便告诉你。”
“王爷,您说不说下官逗只能听着。”怜筝抬眸,避无可避。
二人静默片刻,卫处尹这才抬首去望了她。
车里的光线并不好,怜筝坐的离他远些,侧脸瞧不清她的神情。
“阮怜筝,你此行除了于世镜之外,如无意外,还能撞得上董贵妃或是当今宰相顾季章。”
卫处尹眉头微微皱紧,“于世镜参奏你滥用职权,剖尸盗尸并罪齐发,大有断你生路之意,你若想要反将起一军,便拿了这去。”
话说完,卫处尹从袖口小心谨慎地取出了一密信,朝怜筝递了过去。
怜筝面色一愣,半响,伸手接了过来。
她打开密信,对着窗外的光线看清了内容,眉头意外一挑:“于世镜在外头养了小妾?”
“他不仅养了妾室,更是诞下了男丁,如今将近三月,如无意外,怕是不久后,这小妾便能母凭子贵进了门。”卫处尹悠悠一笑。
怜筝不甚明白,这件事如何反将他一军?
卫处尹淡淡道:“于世镜能够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攀的不止是他自己的家臣,更多的是与宰相顾季章的交情,他明面儿为中立之派,私底下却是在拉拢中立倒戈。”
“你只想想,宰相如今与董贵妃一派,于世镜若与顾季章生了嫌隙……”
中立之派,于世镜若在其中暗动手脚,很快便会被真正的中立者辟除,一旦辟除过后,他未有立足之地,那么只会成为群臣的笑柄,更甚者,也是只能成为别人上位的垫脚石。
怜筝手指微动,将密信沿着折痕变回原样,重新递还给卫处尹。
卫处尹眸底黯了下来,“何意?”
“下官谢过王爷的好意,只是……”
怜筝顿了顿,微微一笑:“我不觉得我何处做错了。”
卫处尹闻言,面色有些古怪,他蹙眉道:“本王并未觉得你做错了,只是……”
“王爷,您可知北县一年有多少具尸首和案件要处理?您可清楚长京城一年又要烧毁多少具无人认领且破不了案的尸首,以及冤案或错案?”
车中静了片刻,卫处尹目光灼灼,却答不上话,最后徐徐摇头。
怜筝打开了窗子,让外头的凉风灌了进来,车内的光线也明朗了许多。
她轻声道:“我知道。”
“北县一年有二百余件案子,平均一年命案不足五十,过手的尸首有上百人,我和爹爹解剖过手的尸体六成有余,可这六成的案子基本如数解决。”
怜筝冷眼回眸,“长京城远超过北县之大,每年全国各地送来的便有八百余件案子,命案一年有上百起,尸首更是达北县三倍之数,真正解决的案子不过四成都不如。”
“固执己见!如何不该破旧迎新?我相信,真正上位者,定能如数解决百姓之苦,忧百姓之忧,若是不能,这官不当也罢。”
怜筝淡淡垂眸,朝窗外扫了一眼。
“我若破不得那冤假错案,那我宁可成为那贱籍仵作,至少为那些无人认领的尸首,能捉得住杀害他们的凶手,以平其命之枉死!”
她话音徐徐,一字一句,重如垂摆。
卫处尹面色一沉,怜筝却不等他说了什么。
她伸手撩了帐子,马车恰好停了下来,她推开车门,一跃而下。
怜筝回头,朝着车内的卫处尹低了低头,淡淡一笑。
“下官依旧要多谢王爷好意,请恕下官无礼,只能领了王爷的心意。”
话毕,她瞧了不远处安海将停的马车,抬步走了过去。
“主子,事情已备妥。”阿立回禀。
卫处尹最后瞧了一眼怜筝的背影,敛了眉眼,放下了帐子。
“如此,便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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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筝随着安海一路到了皇上的寝殿之外,安海先进了门,怜筝等候通传。
一路上隐约可见宫殿之华美,守卫之森严,就连那走廊两旁都有御林卫来回巡守,长矛遁甲,宫墙下低头走着的宫人,更是无一敢抬头四下观望。
过了一会儿,安海从大门里出来,迎了怜筝进门。
“劳烦大人久等,请随洒家进去。”
怜筝微微躬身,跟在安海的身后进了恭长殿。
大殿之上,除了皇上身倚高位,下头左边正站立着两位官员。
除了于世镜之外,另一人便是那顾丞相顾季章!
果然让卫处尹说对了。
怜筝不动声色,进了门,行叩拜大礼,“下官阮怜筝拜见吾皇,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卫华应了声,眼染倦怠,眸光轻暗。
“此番,于大人朝朕参奏一事,奏你颠倒黑白,不顾亲人之愿强行剖尸,更是将提刑司里无人认领的尸首擅自取了来剖尸验骨,可有此事?”
眼前是华殿高阔,人在此处并不寒冷,更是通体生热,可是这人心的温度却在这地方渐生冷意。
怜筝起身,神色淡淡,“确有此事,可下官并未不顾于大人之意,剖了胡莞的尸首。”
“胡莞与于文鸢的尸首尚还健全,于大人此番属诬告,下官不服,恳请陛下派人查明。”
卫华半倚在桌面,低头咳了两声,意外地抬眸望来。
“哦,尸体未剖尚还完好?于世镜你作何解释……”
“回禀皇上,尸体虽完好无损,但是下官听闻,木兰大人竟取了一具义庄里即将焚化的尸首来剖尸,在众男子眼下,将尸体赤条条地剖了,有伤风化不说,更是不经死者亲人之愿,擅自剖尸!”于世镜义正言辞,丝毫无自己过错之意。
怜筝听得清楚明白,听完后不由得问道:“敢问于大人,你可知死者是谁,家住何处,户有几口,田有几亩?”
于世镜嗤笑一声,“死者乃赌徒,欠债为债主所杀,家中有一盲母,家中无田。”
“那下官再问,大人可知尸体停放了多久?”怜筝问。
于世镜回答:“三月有余。”
“大人当真是说的详细,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怜筝顿了顿,抬眸:“那么,下官敢问大人,在我剖尸之前,凶手可抓到了?”
于世镜顿时作哑,一嗓子的话噎在喉咙里吞不下,说不得。
“若是没说错,整个提刑司竟是无一人捉到了凶手,但是……仅在我剖尸后的第二日,下官便将凶手缉拿归案了。时隔数月,凶手早已放下了戒心,为何呢?”
怜筝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数日过后,他丝毫不再担心官府会将他缉拿归案,因为尸首大多三个月不到就要被焚化了!若非这几月义庄的事务较多,这尸首又如何能耽搁这样久,竟是搁了三个月有余。”
于世镜脸色铁青,恼道:“捉住了凶手,并不代表他便能被任意剖尸!”
“是!”怜筝点头,笑了笑:“于大人能在为了拿住人把柄的时候,将受害者的背景翻查清楚,可我敢问大人,在他躺在长京城义庄中数月,为何无人知晓他家有盲母?”
于世镜双唇微张,却是哑口无言。
怜筝长袍一撩,跪倒在地:“皇上,微臣剖尸未经同盲母之愿,是因为其路引已失,捕快查无此人,并非故意!敢问,当真是一具皮囊而已,不如再问问起盲母,究竟是恨了微臣替其子捉拿了凶案,还是恨了微臣剖了其子的尸首!”
“你!你!”于世镜气倒,却是无话反驳。
“不如再问问天下百姓,究竟是愿意被微臣死后剖尸捉凶,还是愿意死后深埋黄土,或是弃置义庄腐烂数月被焚,导致杀害自己的凶徒逍遥法外!”
怜筝一字一句,字字珠玑。
“若死者的盲母愿追究微臣之责,下官定毫无怨言!”怜筝抬眸直视卫华,毫不怯弱。
“本相听闻皇上重用女官,这木兰大人与寻常官员却无太大不同,若换做朝堂之职,这样厉害的嘴,倒是丝毫不弱了那些文官。”顾季章的声音忽然传来。
怜筝微微皱眉,冷眸轻凝,“丞相大人此话差异。”
“何来之差?”顾季章朝旁边走了两步,低头瞟她。
“要换下官来说,这张嘴倒是比于大人要弱了许多,我可说不出死者家中还尚有盲母。”
这话里有话的讽刺,活生生让于世镜气得一张脸通红。
顾季章皱眉,眉头却极快地松缓,“回禀皇上,此事定是要三思而后行,若让东苑朝的百姓得知,自己死后,尸体任由官府的人宰割……”
“宰相大人,我东苑朝有明文历法规定,下官恪守条例,若有亲属者,定是愿意征询死者亲属之愿,可若是那些无家可归或无亲属者……”
顾季章潦草打断,“那谁又给了木兰大人这样大的权利,擅自剖尸呢?”
大殿之上传来几声沉入肺腑的高咳,:“若朕允了呢?”
话音刚落,堂下三人纷纷愣在一旁。
这回,于世镜和顾季章倒是彻底沉默了。
卫华从龙台之上,取了一处的折子,朝下丢去,落在了于世镜和顾季章的身前。
“今日之前,瑾王递了一份折子,悉数递交了这两年长京城提刑司的缉拿凶徒数,更是与北县城中的历年人选做了对比,谏言朝廷理应如晟王推举女官一般,破格纳谏贤才广士!”
卫华声色渐厉,“莫以为朕如今身子陈乏,便成了你们这些臣子另立新王的借口!”
“微臣不敢!”于世镜和顾季章即刻跪倒叩首。
“阮怜筝!你审查死者背景不严,其罪难免,罚俸三月!以此为戒,至于剖尸之事,朕自会广纳百姓之见,朕乏了,都退下!”卫华脸色不佳,不耐地摆了摆手。
于世镜狠狠剐了一眼怜筝,与顾季章起身,拂袖离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