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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无观世音菩萨”双掌合十的孟海容,跪在凌云庵的大殿里,诚心祈求着。
她低垂着双眼,长睫在水灵的秀目上轻轻颤动。
身上一袭淡绿衣裳,朴素陈旧,却丝毫不掩曾为官家小姐的雍容气质。和一般女孩相比,略为高瘦的身材,让她缺少了几分少女的娇嫩气息。
“请保佑大哥,此次求官能顺顺利利,得偿所愿”
孟海容祈求完后,对着神像拜了几拜,才站起身来。
哥哥求官已失败了许多次,她真心希望哥哥能飞黄腾达
“孟姑娘,你来礼佛了?”刚走进大殿,打算打扫的老师太,瞧见孟海容,忙不迭的打招呼。“是。”听到她的话,孟海容转过身,瞧见是老师太,有礼的轻点下头。 “不过正要离开呢!”
“怎么不多留会儿?也快到午时了,干脆留下来吃顿素斋吧?”
老师太笑吟吟的开口挽留,但孟海容委婉拒绝。
“不了。嫂子还吩咐我回去时,顺道去西市采买东西。再不过去,市集都要收了。”
“孟夫人?”老师太轻轻叹厂口气。 “这种事怎么能叫小姐你做呢?你还未出嫁,却让你在那些贩天走卒中抛头露面”
“没的事。嫂子身怀六甲,是我自愿替她分忧解劳。”
这当然都是假的。嫂子视她如眼中钉的事,众人皆知,但家丑又怎可外扬?孟海容宁愿选择隐瞒。
老师太还特说些什么,孟海容却已戴上遮掩面容的薄纱,朝她福了福。
“谢谢师太关心,海容在此谢过了。”
见孟海容不愿多谈,老师太也只能送她出庵。
孟小姐素来个性倔强,庵里的师太们全都知道,所以尽管清楚她嫂子对她并不好,以孟海容的个性,是绝对不可能开口诉苦的。
这孩子,就是太过倔强啊师太目送淡绿的身影走出殿门,摇摇头,便又拿起扫帚打扫了起来。
孟海容从一旁的小门出了凌云庵,正好瞧见有官家夫人乘坐轿子要来礼佛,仆人护院紧紧围在花色鲜艳的轿子旁,好不威风。
因为这里常有达官贵人出现,久而久之,城里的游民乞丐便都习惯到这里来乞讨。
好比现在,一见到那顶华丽的轿子出现,原来守在凌云庵门口的乞丐,便一拥而上。
“好心的夫人小姐们,赏我一点饭吃吧!”
“您大发慈悲,赏点钱一点就好”“夫人”
乞丐团团围住轿子,伸出肮脏的手拉扯轿帘,护院家丁们本来还只是开口要他们让开,但乞丐实在太多,有些护院已经拿出木棍开始驱逐了。
“放开你们肮脏的手!坐在轿子里的可是御史夫人!”
“滚开!谁准你们在这里乞讨?滚到旁边去!”
棍子像雨点一般朝人群里乱打,一时之间惨呼声不断。
这种情况,让她揪紧了自己的面纱,不忍再看眼前的惨状。
那些乞丐里,很多都是成天吃不饱的小孩子呢被父母逼着到繁华的地方乞讨,晚上再把乞讨的钱拿回家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没人敢上前劝阻,谁敢违抗官呢?
“好狠!连这么小的孩子都打!”
“这些官这么有钱,拿一点出来救济贫民也舍不得?”
“救济?上次连朝廷放出来赈济的米,都被这些官给抢光了呢,又怎么会吐钱出来?”
孟海容听着围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却完全没有人想上前劝阻,忍不住心头火起,往前踏了一步,却又停住。
她有什么能力阻止?无权无势无财,还是个连自己命运都无法掌握的女人
说到底,她跟这些看热闹的人也没什么两样。
孟海容低下头看着地面,对自己的懦弱无能,感到可耻。
“这是在做什么?难看死了!”
突然后面伸出一只手,硬是将孟海容往旁边一推,推得她踉跄。
孟海容讶然抬头,发现身旁的人都跟她一样带着错愕的面容,显然也都是被眼前这个红衣女子粗鲁蛮横的全部推开。
“你这番婆子,居然动手推人?!”
有人发出不平之鸣,只见红衣女子凤眼一挑,小手搭在自己腰间的刀上,睥睨发言的人。
孟海容这才发现,这推人的女子长得妩媚动人,身材窈窕,但脸上却充满骄蛮之气。
“推你又怎么样?一群人站在这里看着别人打人,丢不丢人?姑娘我可是看不起你们这种行为,才上来救人的!反正你们站在这跟石头有什么两样!”
虽然话浯本身很有道理,但那种瞧不起的语气,让听者没有一个能憋的下这口气,全都杀气腾腾。
“你这娘们胡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一堆大男人,这么没用!”女子一点也不畏惧,反倒笑的更加不屑。
“你!”
一场风波眼见要起,原来打人的护院倒没人教训了,孟海容柳眉蹙起,这红衣女子要救人的心意是很好,不过方法也太差了吧?
“师妹!不得胡闹。”
突然,一声低沉男音从孟海容身旁响起。
孟海容猛然抬头,她身旁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她竟然毫无所觉!
这一抬眼,透过朦胧面纱进入眼帘的,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
面如冠玉,衣袂飘逸,腰间也系着把剑。
原来是江湖中人。
看着那穿着白色素衣的男子,本该马上低下头去的孟海容,竟看的有些痴了。
“师父教你武艺,是要你来欺侮良民的?”
穿着白色衣裳的男子,名叫燕无疾。他讲话不疾不徐,语气却自有威严。
本来在一旁鼓噪的人们,一听他的话,不由自主的全安静了下来。
“师师兄”活像山中猴子遇见老虎,红裳的沈芸气焰马上矮了一截,小嘴一扁,整张脸红扑扑的,眼中甚至快滴出眼泪。
“我没有只是气不过,那些护院居然殴打手无寸铁的人,这些人只会看又不帮忙”
燕无疾冷眼盯了她半晌,未了,叹口气。“真是的。”
孟海容听出,这短短一句,包含了对女子无尽的宠溺和宽容。
燕无疾排开众人,直接走向前,便是一揖。“请住手吧!”
这些护院狗仗人势,又怎么会听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的话?孟海容才这样想时,便听得那群家伙笑了起来。
“你叫我们住手?这些家伙挡了咱们御史夫人的路,只揍几棍还算是便宜了他们。”
看了看地下几个哀嚎的孩子,燕无疾微皱眉头。
“那打也打过,可以停手了?”
“停手当然是可以,不过这下换你挡了我们的路”
几个护院互相交换眼色,孟海容心里暗道不好,他们这下是要对他动手了!
孟海容一声惊呼还没出口,护院们巳簇拥而上,眼看手—亡的棍子正要落下时,燕无疾长袖翩翩翻起,一旁的人连他到底使了什么招式都还不知道,转瞬间,护院已全都软倒地上。
剩余的家仆们,护着轿子,脸上满是惊恐。
燕无疾转向他们,淡淡的说: “不是要进凌云庵?”
“啊是是”家仆不敢再看倒在地上的人,连忙抬着轿子进庵里去了。
沈芸瞧他们逃的飞快,小手遮掩住红唇,噗嗤一笑。
“师妹。”
一听师兄叫唤,沈芸不敢再笑,挺直身、子。“师兄有何吩咐?”
“你先回将军府里去。”
“咦——”她本要反抗,一对上燕无疾的眼神,委屈的扁起嘴低声道: “我还要买簪子”
“待会叫下人去买。”
“可是还要去绣庄拿衣裳”
“我替你拿。”
旁边的人潮见热闹结束,开始渐渐散去,只有孟海容,紧抓着自己的包袱,看着那一男一女说话。
不知为何,看这男子如此对待这女子,她好羡慕。
她这一辈子,会有这种际遇吗?
“乖,师妹,回去。”燕无疾见师妹还在闹脾气,便放缓声音哄着。
沈芸总算动了脚步,临走前又再度发问:“那师兄你呢?”
“我还有事要办。”
燕无疾神情温和,俊美的脸上带着笑容,被他这样的表情望着,没有人会拒绝他的要求。
“那我先回去”沈芸不再多言,依依不舍的看他一跟,才转身离去。
燕无疾目送着师妹走远后,转过身面对那些游民乞丐,朗声说道: “明日卯时,护国将军府将会开仓赈济。”
此话一出,人人脸上皆有喜色。
站在一旁的孟海容,有些茫然的看着这个男子。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居然有能力开仓赈济?他跟护国将军,又是什么关系?
看着那些游民脸上的希望,孟海容心里虽是喜悦,却又有些担忧。
“又能救的了多少”她无意间轻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今日是救了这些人,那明日呢?
话才出口,那男子便微微一震,转了过来,正眼瞧她。
孟海容掩住了口,往四周看了看,确定这男人是在看自己。
怎么会?她明明只是喃喃自语罢了!这男人离她有一段距离,如何能听的见?
燕无疾严肃的看着她,并且一步步向她走来,孟海容不由自主的随之后退。
听说江湖有许多奇人异士,练功夫练到上层,五感都不同于常人,所以他才听的到她说话?,
孟海容心里掠过一堆猜测,直到男人走到她面前,低声说了一句。
“救的了多少是多少。”
他的脸上没有喜怒,平静的看不出一丝波澜。
救的了多少是多少
为了他的话,孟海容怔忡的站在原地,等到她回神,慌张的寻找他身影时,男人早巳消失在街角,再也无所追寻。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一进门,劈头就是季氏的冷言冷语。
“路上有人闹事耽搁了”孟海容垂着头说。
她声音本就低沉,一压低,更是几不可闻。
“人家闹事干你什么事!”不知为何,打从孟海容进门开始,她就气呼呼的,现在甚至气到拍桌子。
孟海容不敢回话,只是低着头听训。
“气死我了,你们孟家兄妹就是会惹我生气!”
看来,哥哥求官终究是失败了,所以嫂子把气都出在她身上。
哥哥现在不过是个守门的小官,所以每隔一阵,便从所剩不多的家产,想办法东卖西卖的凑点钱,好去贿赂买官,但是,那些小钱又怎么入的了那些大官的眼?偏偏哥哥不争气得一直送上门给人侮辱啊原先孟家还有些家产,自从父母去世后,已快要被兄嫂败光。
尽管看不过去,她又能说什么?
“算了,看到你就心烦,给我回房去,今天之内都不准出来。”
季氏瞄了下正要回房、习惯性缩着身体的孟海容。
打从她嫁进孟家后,就是看这个小姑不顺眼!她不像别的姑娘娇俏可人,反倒一把低沉的嗓音,又高又瘦活像根竹竿的身材,这样的女孩,就算脸长得清秀又有什么用?!一点姑娘样都没有。
难怪直到现在都没人上门提亲这样下去,孟家岂不要养她一辈子?气的柳眉倒竖的季氏,突然计上心头。
前些日子才听人说起,宫里正要征选秀女。
她怎么忘了还有这一招呢?想到这里,季氏脸上隐隐现出微笑。
走回自己简陋房间的孟海容,有些茫然的端坐在自己床铺上。
这间只够容身的小室,便是她惟一可以获得喘息的地方。
以前爹在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那时孟海容是个官家小姐,向来什么也不缺,加上爹又疼她,还派了几个丫环奶妈服侍,哪里知道,爹死后,家道中落,仆人遣散,家里的田产也变卖,如今的孟家,什么也不是了。
“海容,你真聪明。如果你是个男孩该有多好?”
爹当年抱着她,教她念书认字时,常这样叹息。
她念书一直比哥哥好,当自己背完四书五经时,哥哥连部“论语”都背的零零落落。
而当时的自己,总是天真的回答爹: “海容如果是个男儿身,一定考中状元,让爹爹一辈子大富大贵。”
“乖孩子、乖孩子。”爹笑着这样说。
但是,爹当时其实心里是在说她很傻吧?
她是女人,这一辈子只能在家相夫教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能有什么指望?
如果有幸嫁到了好人家,是她的幸运,若嫁的人对她不好,也只能认命。
孟海容静静的坐着、想着;蓦然间,在街上看到的那一幕,跃入她的心头。
她想到了那个桀骜不驯的红衣女子,那女孩就像只飞鸟,没有人可以锁的住。
如果,自己是她,该有多好记忆流转,突然,出现在脑中的人,转变了形貌,一身白衣、面如冠王、潇洒不羁
不行!她在想什么!孟海容惊得把自己从回忆中抽出。
她不该想、不能想,记着他,只是让自己痛苦。她这一生该想的男人,只有自己未来的夫君。
对!只有她那还未出现的夫君
孟海容闭上双眼,想隔绝不该出现的身影睫毛却无法克制的轻轻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