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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殿前乐声大作。
这边的音乐与扈从绝不相同,六十四名专门演练宫乐的畅音阁教习太监,各按方位,以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村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十二吕乐律为主。
以姜、笙、簧、笛、琴、筝、篓篌、竖琴和声,编钟铜磬相伴,奏起来真是声彻九重,音动人心。
云汉为章际圣时,命冬官,斧藻饰,雕楹玉褐焕玉楣。采椽不斫无华侈,五经贮腹便便笥。临轩集众思,贤才圣所资。慕神仙,虚妄诚无谓,惟得士,致圣前……启天禄,斯文在兹,宵然太乙藜。入承明,花砖日影移。覆锦袍、蒙春礼,撤金莲,归院迟,赐玉脍,会蓬池……
乐声中,六十四个供奉手执圭极端坐,口中唱道:
请进士榜第四名传胪杨醒方,宣读三鼎甲上殿。
尽管这是事先已经知道了的,但在这样美轮美奂、紫翠交辉的金殿前,当着“圣主天子”堂皇公布出来,跪在第三排的杨醒方的头还是“嗡”了一下胀得老大。
眼前的景物立刻变得恍惚起来。
半梦半醒地出班,在轻如游丝的乐声中随着司礼官抑扬顿挫的唱礼,带着三名一甲进士向宏灵皇帝行礼,由赞礼官引着刘知节和白天瑾与薛太岁向宏灵皇帝跪伏谢恩、迎榜。
宏灵皇帝高坐庙堂,其实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而言,这真不是什么舒服的买卖。
皇帝御座之后则是一尾珠帘,影影倬倬是太后陈媛媛在垂帘听政。
御座之下左右两个座位,左边是监国大将军屠彬,他有佩剑着履上殿,赞拜不名的特权,自然也有个座位。
右手边的尚书令太师裴槐却只是有座位,上殿佩剑那是万万不能的。
随着杨醒方那尖声尖气的嗓音:
“三鼎甲上殿面君!”
刘知节、白天瑾、薛太岁以此鱼贯而入。
三人都是首次来宣政殿面君,不由得都有些拘谨,口称万岁拜倒在地。
宏灵皇帝手里拿着大烟叶子磨成的醒脑丸,刚要吸一口,珠帘后面就是一声轻轻的咳嗽。
他急忙收了药盒子,咳嗽了一声:
“众卿平身。”
“谢万岁!”三人奏罢,起身站立。
刘知节尚有卑微之处,故而身量不敢过分挺直;
白天瑾想来宫里待惯了,一副清高之相;
唯独薛太岁,昂首阔步,直直站立如同丰碑一般,那红发虎牙,着实把宏灵皇帝吓得不轻。
宏灵皇帝自己不甚了解三人,也没看过三人的文章,此刻只是例行公事点了状元、榜眼、探花就算是万事。
按照昨晚李十朋面授机宜,似乎中间这个十分俊美的年轻人乃是当朝白太妃的嫡子,和自己这天家血脉有姻亲之意,再看此人却是英俊非凡,神采飞扬,便有心点了状元。
“中间这位是白爱卿吧,爱卿居家为国事操劳,又是朕的骨肉血亲,这首魁嘛......”
他本要就点了状元,却未料想一旁薛太岁突然发声:
“陛下不可,天子乃天下公器,怎可因个人亲属血缘擅自分封,望陛下明鉴。”
这几句话说得十分大胆,连一旁的裴槐老太师都听得眼皮一撩:
“太岁,陛下面前回话,注意分寸。”
宏灵皇帝见有人撑腰,胆子逐渐大了起来,正要编撰一些驳斥薛太岁的语句,却看见这个九尺凶汉,眼露恶狠狠的神情盯着自己,周身骨头节格吧格吧脆响,一时间竟然给吓了回去。
此刻,李十朋在廊下轻声咳嗽了一下:
“陛下,该点状元了!”
宏灵皇帝忙乱之中,用手往中间一指:
“朕就御笔册封此人为状元!”
只是怪事发生,宏灵皇帝的抬起的胳膊突然被一股无形大力一撞,硬生生偏向了左边,直直指向了刘知节。
刘知节慌忙跪倒磕头:
“臣刘知节,叩谢陛下天恩!”
宏灵皇帝傻了眼,刚刚想说不是,却见一旁的薛太岁怪笑着摇头,只是这下子很是轻微,距离远的朝臣丝毫看不出来。
李十朋偷眼看见薛太岁肩头一动,宏灵皇帝就改了初衷,料想是他作鬼无疑。
心下甚是不平,暗想你刚上勤政殿就敢随便打皇帝的主意,这还了得。
本想当众揭破,奈何眼见裴槐老太师捻着白胡不住地微笑,屠彬大将军却是两眼看天,压根儿没发现眼前的事儿,不由得一阵泄气,也就忍了。
突然,一个稚气的声音:
“大胆薛太岁,万岁面前怎能如此胡闹?你这是欺君!”
众人一惊,抬眼看去,薛太岁却认了出来,正是那日在御花园碰见的禹献尚官人。
此刻他一身白色的团龙袍,显然是被刚才薛太岁的举止气得不轻,声音都有些颤抖。
薛太岁对这个小人儿着实敬佩了起来,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宏灵皇帝却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从无好感,他惹不起薛太岁,对着禹献大骂道:
“你身无爵位,在朕的朝堂上乱说什么,还不退下!”
禹献一脸无奈,涨红着脸退了下去。
宏灵皇帝略微一迟愣,一旁大将军屠彬却开了腔:
“刘状元,既然陛下已经御笔钦点,本监国问你可是愿在翰林院或者国子监任职,诗书教化,传播于后人?”
这却是例行公事了,奏对之词屠彬早已和一干元老重臣商量了清楚。
没料想刘知节却回答:
“启奏监国,臣家乡原本是豫州鹤壁陵高县,此地百姓常年疾苦,臣愿回乡为一县令,造福一方百姓,愿监国成全。”
原本历代状元由于文章出众,大都走了翰林院侍讲一职,混个三年皇族亲随,日后提拔十分便捷,十年一个尚书郞是稳稳的。
屠彬未料想此人有如此大志,不愿文章为谋,反而愿意政务建功,不由得欣喜几分:
“豫州乃是青阳教匪霍乱之地,正好缺少才高德重的县太爷,豫州百姓有福了,本监国替陛下谢谢你。”
然后一转头,看向宏灵皇帝,似有询问之意。
宏灵皇帝正在恼火刚才指错了,想着身后的太后陈媛媛出来给反驳一下,只是未料想身后并无半点动静,不由得尴尬一笑:
“行呀,行呀,县令好,远离京师,反正你也不是朕想点的状元。”
这句话着实是驴唇不对马嘴,只是他一贯荒薛,众人也不以为意。
白天瑾嘴角冷笑,刚要上前揭破刘知节在林睿尚书府的一干往事,忽然感觉衣袖被人拉住了,只见薛太岁对着他一呲牙:
“小白脸,你要是现在敢上去胡说八道,洒家不介意让你的脑袋立刻变成烂柿子。”
薛太岁但觉一股凛冽的杀机围绕在自己周围,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得按下了性子。
宏灵皇帝刚要再封榜眼,薛太岁大步上前:
“陛下,臣的才学不及白观使,请陛下点他为榜眼,臣屈居其下,并无怨言。”
宏灵皇帝这才转忧为喜,暗道此人也是懂事,于是乎大声道:
“卿言之有理,朕就按卿提议所奏,点白天瑾为本科榜眼,薛太岁为本科探花郎。”
一旁屠彬早就站的不耐烦了,大声道:
“奏乐,上礼,赐御酒!”
一旁古乐之声大起,早有大内总管赵金英拖过一个铜盘,上面放着三样物品,状元乃是一顶紫金冠,榜眼是一管御赐朱笔,探花乃是一枚金花。
三人上前领旨谢恩,薛太岁在红发鬓角插上了一只拳头大小的金花,真是有些不伦不类。
折腾了半个时辰,才由屠彬、裴槐、李十朋三位辅政大臣亲送太和门,镐京府尹早又迎接上来。
亲自扈送三鼎甲,开宣政殿正门招摇而出,至东长安街搭就的彩棚吃簪花酒。
任凭千万人瞻仰风采。
这就是所谓“御街夸官”了,儿百年程式一成不变。
这一切礼仪刘知节都是迷迷糊糊的,似提线木偶般随众而行,心里若明若暗、似喜似悲地混茫一片,幸而早已背得滚瓜烂熟顺口而流,倒也没出什么差池。
三鼎甲从国子监出来之后,联马而行。这沿途观者如堵,看客云集。这个大好时机,连礼制严格、妇人不能随便抛头露面的社会风习都有所突破。此时,高门大户里的妇女们或者透过门垂的湘帘、或者登楼于高处,倚槛观看状元初行的盛景。
这一盛况,就是俗称的状元游街。
当日情景,犹在眼前:风和日暖,天街无尘;街边御柳低垂,浓密成荫;樱桃挂在树枝,鲜美可人;靓丽的杏花开得正好,花枝悄悄探出墙头,引得人心神荡漾。
这个时候,天真无邪的孩童,看见这么热闹的场面,又是跳、又是舞,高兴地欢叫:
“状元郎来了,状元郎来了……”
京城近郊的乡村妇女,这个时候,也会穿上鲜艳的新衣服,蹬上色彩亮丽的鞋子,不怕艰辛,徒步走到街上来看状元游街。
这些乡村妇女们,一边看状元游街,还一边随意地评价议论到:
“今年的状元很秀气啊!”
“榜眼也是个英俊公子啊!”
“那个探花身材好魁梧!”
状元公一行人马来在林睿尚书府邸,身后的吹鼓手吹吹打打,早已惊动了楼上之人。
林婉兮俏立二楼,正和丫鬟翠红观看街景。
翠红在一旁指指点点:
“看,看,今科的状元公来了。”
林婉兮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但见刘知节十字披红的官花,一头黑漆漆的秀发戴着状元的毗卢帽,坐在白色逍遥马上春风得意。
她这心里的一个“啊”字,居然没叫出来,怔怔地望着那匹马出神。
翠红在一旁拉了拉林婉兮的衣袖:
“姐儿,你看,这个人好像是咱家以前的那位长工呀。”
林婉兮却一撩袖子,头也不回的进了书房。
刘知节在林瑞尚书府下矗立良久,一直仰着头看着二楼,心里真想大声呐喊:
“锦儿,当年你我约定的金榜题名我如今做到了,只是这洞房花烛,要看上天给不给我们缘分了。”
未料想,二楼居然出现了冯姨娘的身影:
“哎呦,我说这不是刘大状元嘛,感情您老是文曲星下凡呀,恕小的眼拙,当日怎么没认出来呀,您不来看看我家姐儿了?真真的是得意忘形呀。”
刘知节不愿与此人多纠葛,架着马继续游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