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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钦飘至徐安的身侧,眉头蹙起,神情凝重。
良久,魔宗行走伸出那有如妙龄女子般姣好柔嫩的右手,淡淡抚在徐安的额顶。
一股淡然幽香的气机从徐安的天灵盖涌入,超然若长生天的煌煌光辉。
徐安只觉得浑身燥热了起来,紧接着周身各处发出噗噗的声响。耶律钦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个一无所知,惊慌失措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将一枚药丸塞入了他的口中。
徐安咽下了药丸,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自己躯壳中乱窜,有如荒原之中燃烧的秸秆。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只有烧去他原本的记忆,才能生出新的徐安,而这个徐安只属于他耶律钦,只属于神圣的魔殿。
徐安的眼神恍惚散乱了起来,他看到了很多。
识海里有浩瀚星辰,以及许多细微不可察的碎片,黑夜降临,驱散了一切光辉。他一个人置身蛮荒恒宇之中。
“每翻开一只碎片,你便能看到一段过往!”
徐安猛然转身,却发现整个恒宇之中只有他一人。
是谁?
徐安焦躁不安的频频回首,却根本找不到那个声音的来源。
少年走至一块巨石前,颤抖着将手向一块碎片探去。
便在他的右手刚刚触摸到那片碎片时,其上积压蓄存了多年的尘埃随风散去,一缕金光普照映来。
黑夜被绞杀,四处皆是金色的赤芒。
他像一个傻子般看着那只碎片,呆呆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渐渐的,那只碎片晕出一只黑洞,黑洞之中是一个更为阔广的世界。
在这个混乱阔广的世界中,在那些辉映闪耀的星光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过往,忆起了前世的记忆......
荒原之中,用人头煌煌筑起的京观,散发着一股恶臭。徐安快步走近,却发现还有一些被剁去手臂、大腿的士卒没有死绝,兀自呻吟挣扎。
他险些跌倒在地,忙转身而过,向回踏去。
他又触碰到第二块碎片。
碎片之中,是一片火海。
火海正中,立着一座青石砌成的祭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便被绑缚在木架之上,痴痴的望着自己。烈火熊熊,跳跃着的幽怨妖蓝的颜色,便像那人的眼眸,深邃无底。
够了!够了!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痛苦,猛然转身,踏入另一个结界之中。
这是一个阴暗的牢房,牢房里满是身体溃烂、可见白骨的囚徒。他们发疯似得朝自己冲奔而来,却被木栏阻隔,不得再前进一步。
他们当中有耄耋之年,须发皆白的老者;有咿呀学语,尚未总角的孩提;有坦胸露腹、凶神恶煞的壮汉,也有皮肤紧俏,尚未经人事的少女......
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死了,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徐安痛苦的跌倒在地,抱头呻吟着。为什么,他会在识海之中看到这些,为什么自己会杀这么多人?不,不是的,这不是真的,这一定都是自己的幻觉!
徐安仰天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怒吼,宛若一头在远古洪荒中面对灭世葬天,无可奈何的野兽。
......
......
萧铭静静的听着,听着太平将整个故事讲完。
这个故事太过精彩,精彩的让他不敢相信。
少年嘴角微微扯动,苦笑道:“你说的这些,都是猜测吧?”
杨丽华见他不相信自己,柳眉立时倒竖,嗤笑道:“这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了,还需要什么证据?你也不想想,为什么你们一入凉州城,就接连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若不是经人授意安排,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合?”
萧铭喃喃道:“若真的是如此,怕又是要起一场春秋国战了。”
一旁的李密摇了摇头道:“如果公主殿下所说都属实的话,魔殿怕是已经介入,这件事情若是处理不当......”
他话没有说完,但大厅内的所有人都知道魔殿代表了什么。耶律钦作为魔宗行走,本不屑于与庙堂有瓜葛。但若是魔殿本身在攻陷凉州这件事上有利益可图,那就另当别论了。
何况,魔殿行事向来没有什么规矩可言,便是耶律钦现在只身潜入洛阳城中取了大周天子的脑袋也不能说有多么让人惊讶。
吕青梅咬了咬玉唇,嗤笑道:“没想到这个楚王竟是这般狠辣的角色,为了皇位竟然不惜弑父杀兄。这倒也罢了,毕竟皇位之争没有对错,只有胜负。可他为了夺取皇位竟然不惜与北蛮突维尔人结盟,做了卖国贼,事关家国存亡,这口气便是我这个西秦故民都咽不下去了。”
李密点了点头道:“是啊,现在天下虎符兵权都掌握在他手中,他如若不派兵驰援,便是肃州刺史也不敢贸然调兵来援。况且,以某看来。凉州城很有可能就是他换取突维尔人支持的筹码,楚王怕是已经有心把凉州城拱手送出了。”
平井一二狠狠捶打了一记案几道:“怪不得,只是夫子如今便在国子监中,他就不怕......”
李密摇了摇头道:“夫子虽然地位尊崇,但毕竟不宜过问天家事。”
一时众人都陷入了沉默。是啊,这件事情归根到底都是大周皇朝的家事,莫说夫子,便是太平公主杨丽华,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诬陷嗣君,那也是天大的罪过。
“如今,我们五人都被列为逆党,萧大哥更是被丑化为魔头,想是回去是不可能了,倒不如与突维尔人狠狠打上一架,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吕青梅沉声分析道:“前些时日行刺萧大哥的那人是太平道的,看来如今太平道也已经被楚王控制了。太平道加上魔殿,我们若不找强援,怕是很难对付。”
“吕师妹说的不错。魔殿实力雄厚,便是太平道都要对他们忌惮三分。如今太平道掌控在楚王手中,即便不助纣为虐,也决然不会与魔殿正面为敌。以我们五人的实力,很难与魔殿抗衡。”
庄周虽然与萧铭有些过节,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仇恨早已没有起初那么深。更何况现在大家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齐心协力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我觉得,不妨去拜访一下我的师兄,他在凉州待得时间长,说不定有更好的建议。”
吕青梅见大家都将目光投向了她,也不矫情,挺身提议。
专诸是一个素养极高的太平郎,一个连他都对自己佩服不已的太平郎。
作为一个职业杀手,金钱便是最好的雇主。只要你给的钱足够多,他便会去为你杀任何人,哪怕帝王将相、天王老子。作为最容易被江湖忽视的一类人,他们或许不会出现所谓的武评总榜上,若论江湖地位,他们更不可能与那些儒圣掌教相争。但若论杀人的绝对实力,能出其右者,在这座江湖上,不会多于五个。
他一直不明白,练剑练出那么多花样有什么用,难道生死对决时还会有人闲下心来看你舞出几多剑花?
他杀人是为了赚钱,赚钱是为了活下去。
所以,他出剑,只是为活下去。
这个理由比任何慷慨激昂的陈说都要有力,每次对决他都会让自己陷入绝对的恐惧之中,以此激发自己的全部潜能。
南城城楼上,他兀自抚琴,且听风吟。
“专诸壮士,突维尔人什么时候会攻城啊?”
“专诸壮士,我们要做什么准备?他们可有大型的攻城器械?”
“专诸壮士......”
专诸轻拢慢捻抹复挑,淡淡道:“快来了。”
突维尔人闪电般兵临城下本可以立时发起围攻,却是骂阵了几日后主动向后撤了三里。这种反常的举动让凉州城内的大周守军十分诧异。
事出非常必有妖,突维尔人这么做肯定是在等什么。
对未知的恐惧让这些军卒近乎发狂,稍有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直是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生存与死亡只在一线之间,也许这一刻你还在与袍泽谈笑风声,下一刻就会被流矢贯穿头颅,身死毙命。
索性,不去想那些闹心的事。
“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你再如何盼望也不会来。”专诸复又挑抹了琴弦,淡淡道:“听天由命吧。”
这一战,便是连自负如斯的专诸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此站若胜,他不仅得了万贯家财,更会扬名江湖。此战输了,他也可拉的数百上千人一齐上路。
不亏,不亏,杀一个赚一个,杀两个赚一双。
......
......
冯唐盘腿坐在南城城门内,气定神闲的注视着那些面容惊恐的世俗子。
坐在他身旁的,是刚刚入得怒目金刚的陈四。一段对话彻底勾起冯唐的记忆,原来他便是今世的圣殿祭司,原来他承载了长生天之命,原来他不止有萩萩。
所以,他不会准许魔殿的人踏入这座城,哪怕一步。
陈四苦笑道:“我年轻时与无数国手对弈过,却从未见过有人使出这么搏命的路数,你......这又是何必呢。”
冯唐摇了摇头:“你看那北面的祁连山为何会积雪?你看那南面的秦岭为何会云翠连连?这一切都是天道。”
陈四蹙眉道:“你若兵解,圣殿该如何自处?”
冯唐淡淡道:“自有赤子出世。”
“那若是连赤子也元神俱散呢?”
冯唐微微一怔,旋即笑道:“若真是那般,魔殿元神也必跟着损毁这世界上便再不分黑白,无关善恶了。”
陈四奇道:“你是说,圣殿与魔殿本是一体,只是一念之差才有了今天这般两极对立的场景,只在在各个不同时期或有强弱罢了?”
冯唐拾起一根木杆,淡淡道:“你看这根木杆,若要在两头各自绑缚上一粒小石子,便可平稳,但若只呈一方,则必折损。圣殿极盛之时共有十二名大祭司,如今却只剩我冯唐一人。可那有如何,这一切都是天道。这百年来,魔殿人才辈出,大有席卷江湖之势。但月盈则亏,月满则溢。我,冯唐未老!”
他这番话说的十分平淡,却是字字铿锵,连陈四都啧啧称奇:“怪不得,怪不得。看来你与耶律钦只能活一个。”
“活着的不一定乘鹤飞升,死了的也不一定元神消逝。”陈四望着关外扬起的漫天尘沙,听着哒哒的马蹄声响,和声道:“你一切都想好了?”
“赤子便在城中。”冯唐苦苦一笑:“我放不下的只有萩萩,即如今,也管顾不了那许多了。”
“还需等啊!”陈四眼眸深处,映射出一条烟尘滚滚的官道,官道上疾驰着几骑快马,正迅疾的朝凉州城驰来。
冯唐摇了摇头道:“他们来的晚便叫他们去吃灰,我们且杀我们的。”
说完,冯唐便从背后抽出那只通体墨色的油纸伞,猝然撑开。
“我有一伞,可伏魔降妖!”
沉重的城门终于被撞开,一队突维尔狼骑冲了进来,高高举起弯刀,兜头便向冯唐砍来。
五十步。
冯唐摇了摇头道:“他们都死绝了?”
陈四苦苦一笑:“死绝了。”
“那便是要我们出手了?”
“恐怕是。”
冯唐并未多言,身子若白蜡枪杆般弹起,迅疾朝突维尔人奔去。他的手中,无一兵刃。
纵骑而来的突维尔士卒狰狞大笑。
若是周人据城死守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这些周人偏偏是生的一副软骨头,将佐中出了一内奸,将城门大开。
将一只肥羊置于突维尔狼骑面前,那肥羊可还有一丝生机?
冲至前列的突维尔首尔发出了一声怒吼,身子前倾,手中弯刀划过一个圆弧,狠狠砍了下来。
五十步转瞬即逝!
冯唐冷哼一声,身子突然暴起,单臂化拳朝突维尔蛮子击去。
突维尔首领微微一怔,心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傻子,以血肉之躯去硬撼利刃银枪?
他还没反应过来,冯唐已至身前,将将击打在马头之上。
战马惊起,冯唐微微弯曲手臂,挽住刀身,一个侧转竟是把弯刀生生折断。冯唐未作停歇,化拳为掌一记手刀朝胡兵脖颈切去,霎时那胡儿便鲜血喷涌身首异处。
冯唐急速前掠,只五步又至一胡儿身前,夺刀一抹,便割开了他肚子。那胡儿痛苦坠马,倒在地上抱着肚子痛呼。冯唐一刀刺下,便结束了他的痛苦。
身后的胡兵显然有些意外,凉州城中竟然还有如此犀利的人物,不由得心生怯意。
一名胡将见冯唐似个疯子般的冲将过来,大喊:“快射箭,射箭,把他射死,射死!”
近百具骑弓举起,一齐对准冯唐。
五十步、三十步,雕翎羽箭终于一齐射出,在这个距离上没有人能逃生!
如蝗羽箭漫了过来,势要射杀眼前的一切活物。
冯唐冷笑一声,口中默念两字。
裁决!
此言爆出,原本伫立在青石板上岿然不动的墨色油伞突然飞射而起,朝茫茫骑兵疾掠而去。
“我有一伞,可伏魔降妖!”
裁决至手,冯唐踏过数十步,迎至箭雨而去。
墨色油纸伞,形成一股强大的气机,尽数将羽箭吸入,自动收起。
冯唐则从箭雨踏步而过,未伤毫发。
突维尔士卒不曾想天底下还有如此异物,皆是目瞪口呆,立于原地。
冯唐未有一丝怜悯,身形暴起,重新张开了那柄墨伞。
此伞名为裁决,裁决天下善恶是非之事。
但见一抹金色霞光,墨伞中洒下数百支羽箭,却是突维尔骑手方才射出的!
这些胡军士卒没有防备,纷纷被箭雨射成了刺猬。
有的士卒被羽箭贯穿了脑袋当场毙命,有的则被射穿了心脏,跌下马背,连连翻滚。
冯唐无视眼前的景状,继续前掠。
身前数百骑,身后则是凉州城数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
他冯唐退无可退,因为他是圣殿大祭司,他代表了光明!
......
......
城墙之上,专诸仍自抚琴。
在这之前,无数的士卒质疑了他,问询他为何主动开启了城门。
他说,这是天道。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