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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徐安再睁开眼时,只发觉自己躺在一间破庙里。他此刻脑袋剧痛,神智混沌,完全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强自撑起身子,将背后的干草垛挪了挪,将将靠直了身子。
“你醒了。”
冰冷的声音从庙外传来,耶律钦闲庭信步的走近庙中,将一只包好的烧鸡丢给了小徐安道:“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随便吃点,我们还要上路。”
小徐安望着耶律钦那张冷漠的面容,下意识的将身子向后挪了挪,瑟瑟道:“我阿爷呢,我怎么在这里?你要带我去哪儿?”
耶律钦蹙了蹙眉,终究还是没有发狠,只叹了声道:“你莫要问这许多,这是你的命,你命中该如此,要怪你便怪长生天吧。”
说完,耶律钦便踱步走到庙门处,望着远处朦朦山色。
小徐安极为伶俐,思量耶律钦不会害他,也就索性去了警惕。少年抓过那只烧鸡,剥去油纸便大口啃食了起来。他饿的实在太久,自是胃口大开,便是如此油腻之物须臾间也啃食了近半。
小徐安稍稍填了肚子,擦去嘴角的油渍望向庙门。夏雨朦胧,自苍穹稀疏而下,临至庙宇时倾泻为一道雨幕,将将把破庙与这大千世界隔离开来。
庙外是一条并不怎么平整的土路,此时经过雨水浸润已经泥泞不堪。土路旁根植着不少杨树,偶尔也有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农户赶着牛车匆匆而过。
这番景象在小徐安看来十分新奇。他这辈子便生在洛阳长在洛阳,从未走出过洛阳城,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现在,他们该是已经出了洛阳城了吧?
小徐安想起积善坊老宅里阿爷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眼泪不争气的从眼眶中淌了下来。阿爷为什么不要自己了?难道自己真的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不可能,他一定是骗自己的,他是把自己卖给了这个男人......
可是,可是,小徐安抬头细细打量着耶律钦,良久,心中长叹了声。
可是,这个男人说的也不像有假啊。
自己当真是什么魔宗的少宗主?
小徐安从小长在洛阳城,对江湖的概念无非来自于说书人慷慨激昂的讲演,那里面有活神仙林清玄一人敌千军,羽化登仙;那里面有武当山大掌教李天贯逆天改命为红颜,赢得道教祖庭近百年昌荣;那里面有南梁剑圣萧潜一剑破万骑,自断春秋剑......
这里面的江湖精彩纷呈,这里面的侠客、修行者个个正义凛然,读来叫人不禁拍案叫好。但是他怎么也不曾听过这么一个魔殿的存在啊。
什么是魔殿,那里面的人难道不食五谷杂粮,不食人间烟火?那里面的人难道没有忠孝礼义廉耻?那里面的人难道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有阿爷娘亲?
若不是如此,他们怎么忍心把自己从阿爷身边强行带走,击碎自己这么平和的生活?
小徐安发现自己看不清眼前这个青衫男子,更看不清自己的未来。他究竟会让自己做什么呢?魔殿少宗主,这意味着什么呢?他们的江湖大计又与自己有何相干呢?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耶律钦背负双手踱步回了破庙,见那只烧鸡已经被小徐安啃食的干净,笑道:“看来,你是真的饿极了。”
小徐安挺直了胸脯道:“夫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耶律钦耸了耸肩道:“若如此,你为何还要吃那只烧鸡?”
“我,我......”小徐安双颊憋得通红,却是找不到反驳的话,只得懊丧的垂下了头。
“我来告诉你吧,你吃那只烧鸡是为了活下去。你只有活下去,才能做你希冀的那些事情,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哈哈,若你不吃那只烧鸡你便会饿死,你都死了还怎么做那些事情?”
耶律钦直勾勾的盯着小徐安,惹弄的少年一阵心虚。
“我最受不了的便是你们中原人那套虚伪至极的仁孝礼义,人活着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就是为了更好的享受,除此之外别无所求。你们所谓圣人整出的那套秩序便是为了禁锢人性罢了。”
小徐安从小便是读圣贤书长大,受的都是圣人教化熏陶,如何接受的了如此偏激的言论。少年被气的浑身发抖,结结巴巴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耶律钦冷冷一笑:“别说,你这副倔脾气还真像宗主。为不为谋不是你说了算的,若你不想一路上都被我绑缚了手脚,就乖乖的听话服软。你不要瞪我,我知道你现在想的是什么。你若想杀我,便要更努力的修习武学。虽说你现在还未进入修习境界,但毕竟是宗主的血脉天赋异于常人,若是勤加修炼未必十年后不会成为炼虚境界的高手。”稍顿了顿,耶律钦接道:“但是你若想杀我,还差的远,在这个世上,除了夫子和南池国的那个老怪物,便是西楚怪人都没有资格与我一战。”
小徐安涉世未深,如何懂得这许多,听得耶律钦念出了长长一串人名,只觉得脑袋发昏。
“我的亲生阿爷,到底是谁?”
耶律钦嘴角微微一挑,喃喃道:“你现在问这个问题还太早。”
......
......
萧铭出剑塔时,见了秦雅一面。
这位书院剑塔的守塔人告诉了萧铭几件事情,一面向晴,一面背阴。
以萧铭的性子,自然是先听晴面,再碰阴翳。
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首先北疆的突维尔人蠢蠢欲动,随时都有可能挥师南下。据说这件事情是因阿史那云逃婚来洛阳引起的,倒也与萧铭有些干系。虽然这场战争最终没有打起来,不过却是让皇帝陛下头疼了好一阵子。据说,陛下他老人家在得知阿史那云的意中人是萧铭时,竟起过派出大内高手擒拿萧铭交予突维尔人的想法。不过,少年对秦祭祀的说法持否定态度。用萧铭的话说便是,人家爱我是我有魅力,感情这种东西也能扯到政治?胡扯!
这第二嘛,却真真切切的是政治博弈了。楚王自从回到洛阳后便不停的安插势力,前些时日更是兼任了枢密院的枢密使。要知道,枢密院是皇帝陛下设立的监察机构,直接向他老人家负责。楚王兼任了这一位置就意味着他抓住了京中文武百官的把柄,一有风吹草动,最先得知详情的便是他,向不向天子禀报,便要看这些国公侯爷听不听话了。
第三,自三月围猎坠马以来,太子便大病了一场。这场病来的十分突然,又是凶险异常,太医署的医官们绞尽了脑汁才勉强保住太子殿下一条性命,但大周储君自此之后竟然不能下床,身子虚弱不堪,只得一直在东宫静养。楚王、吴王等在京未就番的亲王纷纷赶往东宫问候,演了一通兄友弟恭的好戏。
第四,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六月六,书院要选出五名弟子前往西面边境督军,而萧铭是这其中的一员。起初萧铭对夫子这样突兀的做法十分反感,并严正抗议。不过秦雅安慰萧铭,此次督军可以带上家眷,这让萧铭稍稍平复了受伤了心灵。在国子监,夫子便是长生天,萧铭可没打算跟长生天较劲,见好就收是最合适的。
此时此刻,萧铭靠在仲夏别院内的胡床上,随手捻起一枚用冰水浸润过的荔枝,丢入口中。这果子便是六七月间熟透,他吃的这批还是岭南的官员万里加急送来的,全国子监只有三斤,自己却捞到了半斤。
少年却对这样的礼遇不以为意。既然要让自己去西疆受苦,当然就要拿出点诚意,不然,自己干嘛要替书院卖命。再别扯什么夫子亲传弟子了,当初皇帝陛下要派人进塔拿自己的时候,也没见夫子说过一句话。若不是八师兄持着一柄铁锤站在剑塔外面吓退了所谓的南宗五老,自己现在能不能活着走出剑塔都是两说。
自己,不欠书院的。
小书童阿木在一旁收拾着衣物,他刚刚把一件长衫裹了起来塞进蒲包,又觉得碍事索性拿了出来,丢在一旁。
阿木叹了声道:“少爷啊,你这刚出剑塔就要去往西疆督军,夫子怎么这么不厚道呢。”
少年摇了摇头道:“你问我,我问谁?我要真这么对夫子说,绝对会被他老人家切成一碗烩面片。”
阿木指着近旁的那三大包衣物委屈道:“少爷,我们这次真带这么多行李啊。”
“嗯。”
“难道都要让我背?”
“不然呢?”
“少爷......”
“你别哭啊,那,那减去一包。”
“少爷......”
“好吧,你把置备的秋衣也取出来吧,我们去西秦再买。”
萧铭灿灿的耸了耸肩道:“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啊。好在你少爷我现在有些银钱了,不然我们俩还不得饿死。对了,我那些私房钱你可得藏好了,别让你云姐姐看到,那可是我们下半辈子的希望啊。”
小书童呵呵一笑,露出两颗大门牙:“这个知晓。”
......
......
七月,烈日炎炎,凉州城内的百姓大多紧闭了门窗,躲在自家院子里乘凉。
凉州地处边郡,不似中原城池有那般严格的坊市格局。城池内,百姓居住的里坊和商贾聚集的集市往往交错纵横,至于出门便入青楼,起身便见赌坊的情形,也不再是不可想象的了。
在凉州城,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只要你不以武犯禁,衙役们也懒得顶着酷暑去跟你计较。
凉州城西城角外开了一家赌坊,叫万来赌坊。由于赌坊规模很大,起投赌金又很小,故而吸引了不少赌徒,每日总是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赌博这个东西实在是个技术活,有些人赌了一辈子却是赌的倾家荡产,连裤子都搭了进去,有的人却是只赌了一局便赢得了美人绕膝下,金砖叠金砖。
孙疤瘌是这家赌坊的老主顾,他靠在城外铺子里卖鱼虾为生,只要家中有了余钱就会来这家店里来试试手气。这老家伙性子谨慎从不赌大,每次都见好就收,故而这些年下来竟也赚了不少。
自家婆娘在铺子外搭了个竹楼,间或着做着客店的营生,时不时的有那么几个落魄的散客为了省钱不忍入城便会住到这里。不过,眼瞧着太阳已经快落下,今天该不会有客人来的。毕竟是盛夏,虽然太阳落下去了不少,孙疤瘌仍觉得酷暑难耐、燥热不已,他无事可做只觉的手痒,便起了赌心从床下婆娘的鞋底里扣出了那半贯肉好,踮着脚尖出了屋子。孙疤瘌一路小跑进了城、转瞬间便到了城西,脸上写满了笑意。
昨夜他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得了龙王指点,赚得万贯家财。有这么个好梦,孙疤瘌便打定主意今日要干一笔大的。
进了厅堂,孙疤瘌跟递送茶水的小厮打了声招呼,便径直往里厅钻。作为老主顾,他对这家赌坊早就熟门熟路,无需别人引领,便可入得核心地带。
大厅里的赌桌上,都是些小打小闹的,要想赚大钱,还得往里面走哩。
孙疤瘌从人群中挤将过去,弄得浑身大汗淋漓。可孙疤瘌却是笑容满面,他要赚大钱了,他在这家赌坊还没输过钱呢,他得了龙王指点,要赚大钱了。
孙疤瘌绕过一处百鸟争鸣的屏风,走进了一间晦暗的屋子。
“呦,这不是老孙吗,怎么着,平日里都在玩些零碎的,今儿个想干票大的?”
这间的庄家是个姓陈的汉子,三十来岁,一身短打,看着甚是精练。他笑呵呵的跟孙疤瘌拱手打招呼,孙疤瘌也不好愣着,忙回礼拱手。
“嘿嘿,这不是觉得今天手气好吗,总玩些小打小闹的有甚意思,我今儿个也来押押运。”
陈姓汉子拍了拍大腿,赞道:“爽气,老哥儿,今儿个你想怎么个玩法?”
孙疤瘌摸了摸大腿,猥琐笑道:“老规矩,比大小。”
陈姓汉子点了点头,示意孙疤瘌坐下。
孙疤瘌小心翼翼的将那半贯钱放到了灰色的案几上,自己则并拢双腿规矩的坐在了陈姓汉子的对面。
赌桌之上向来没有道理可讲,有的只是胜负。孙疤瘌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摇动的黑色大骰盅,随着它不停的抬起落下,孙疤瘌眼神也是上下移动,不停的砸吧着嘴咽下一口吐沫好掩饰住内心的紧张。
玩筛盅比大小,孙疤瘌自问是行家,便索性一次将半贯银钱压了上去。三颗骰子以九为界限,超过九点便是大,小于九点便是小,十分简单易玩,便是像孙疤瘌这样不识字的苦哈哈,也能立刻上手。
孙疤瘌听着三颗骰子在筛盅内清脆的敲击声音,只觉得如梦似幻,最终在陈姓男子停下钱艰难说道:“我压小。”
“笃定?”陈姓男子稍稍停下询问孙疤瘌以确认。
“就压小!”孙疤瘌啐出一口浓痰,狠声道:“老子就压小。”
陈姓男子微微一笑,筛盅落定,二、三、二,七点,是小。
“老孙,你赢了。”陈姓男子用竹尺将一两银子推送到孙疤瘌一侧,淡淡问道:“可还要继续?”
孙疤瘌心里早已笑开了花,只道:“继续,继续,今儿个我要杀个痛快!”
......
......
“四、五、六,大!”陈姓男子叹了口气,将十两银子用竹尺推送到孙疤瘌身侧,苦笑道:“老孙啊,你可是连赢六把了,转瞬间用半贯钱从我这儿套走了五十两银子,我真是苦啊。”
孙疤瘌嘿嘿笑道:“老陈啊,你少跟我哭穷啊。谁不知道你们万来赌坊是咱们凉州最大的赌坊?光是一日的进项就不下万两吧,还在乎这三瓜俩枣的?”
陈姓男子耸了耸肩道:“若都像你这般好运气,那我们迟早得关门了。今天啊,你运气太旺,不能再跟你赌下去了。”
“哎,哎。老陈啊,做人不能这个样子啊,你这样子,以后谁还敢来你们加赌啊。”孙疤瘌见陈姓男子要起身收拾桌案,赶忙劝道:“再来一局,就一局,你看成不?”
陈姓男子滞了片刻,苦笑道:“当真要来?”
“当然来,你快坐下,坐下啊。来,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孙疤瘌将陈姓男子拉扯着坐下来,将一杯清茶推送了过去道,谄媚的笑了笑。
“再来一局倒是可以,不过你要压上全部赌注,不然我可没兴致再来摇了。当然,我会按照规矩,压上双倍的赌注,一百两银子。”
陈姓男子神色冷峻的盯着孙疤瘌,只等对方回复。
孙疤瘌思忖了片刻,终究咬牙道:“好,全压上就全压上,老子今天便来一盘豪赌!”
陈姓男子爽朗笑道:“好,来啊,把银钱都压上!”
一个貌美女荷官从内室取了一百两银子,分批次放到了案几上,足足垒成了一座小山。
孙疤瘌满眼放光的望着这座小山,咽下一口吐沫。自己只要赢下这一局,便可以拿走这一百两银子了。这可是一百两银子啊!
以自己今天的运气要想输都难!孙疤瘌心中思定,便将赢来的全部五十两银子丢到了案几上,笑道:“开始吧。”
陈姓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始摇起了筛盅。
孙疤瘌紧紧盯着那只黑色的筛盅,一刻不敢离神。筛子撞击盅壁发出的声响甚是诱惑,孙疤瘌几乎要陷入痴狂。
“老孙啊,该押注了。”
“嗯,嗯......”孙疤瘌擦去嘴角的口水,犹豫再三,说道:“压大,我压大!”
陈姓男子嘴角泛起一抹浅笑,问道:“倘真压大?”
孙疤瘌被他这一问激的打了个寒战,颤声道:“你等等,让我好好想想。嗯,我,我还是压小吧。”恍惚之间,孙疤瘌意识到他所有的赌资都压到了这局上,若是自己压错,那连带着自己从婆娘鞋底扣出来的那半贯肉好就全没了。
他第一次感到心悸,犹如掉入千年冰窟般,森森彻寒。
“不再改了?”陈姓男子玩味的打量着孙疤瘌,再次问道。
“不改了,不改了,就压小!”
孙疤瘌狠狠拍了记大腿,定声道:“就是小啦,嘿!”
“嗯。”老陈满意的点了点头,轻巧移开了盅盖。
“三个六,豹子通杀。”陈姓男子微微一笑,向孙疤瘌展示这一结果。
“什么,不可能,怎么可能是豹子通杀,不可能!”孙疤瘌跌倒在地,难以置信的望着三个六点的骰子。若是这个结果,不管自己压得是大,还是小都算作输,可是他怎么可能摇出豹子通杀呐?这个可能性也太低啦,就他今天的运气,怎么可能摇出豹子通杀?
孙疤瘌见陈姓男子用竹尺将自己那五十两银子划弄过线,下意识的站起身扑将过去。
“那些钱是我的,你不能拿,我要拿它去给婆娘扯花布,你不能拿!”孙疤瘌一把将陈姓男子扑倒,恶狠狠的与其撕打起来:“你一定是出老千了,你个杀千刀的,你一定是出老千了,那是我的钱,你一个子儿都不许拿!”
“你疯了,你这个疯子,快来人啊,把这个疯子拉走!”陈姓男子狼狈的在地上翻滚,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急声呼救。
不多时的工夫,便从屋外冲入两个彪形大汉,将孙疤瘌揪了起来,拳打脚踢,棍棒相向。
陈姓男子在万来赌坊做了这么多年的庄家,遇到过输红眼的赌客,却没遇到过孙疤瘌这般不要性命的。陈姓男子思前想后,只觉的气不打一处来:“给我狠狠的教训他,打完了扔出店去。对了,仍的远点,别让他在店门前丢人现眼!”
陈姓男子整了整衣衫,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
......
日暮时分,孙疤瘌一瘸一拐的出了城门,朝南城外的那个暗灰色的窝棚铺子走去。那是他的家,那里面有他的婆娘。
在万来赌坊被人一通暴揍羞辱后,孙疤瘌已经鼻青脸肿,身上的衣服更是被撕扯的满是碎条,刮出不少线头。受了这番委屈,孙疤瘌却是连一文钱都没讨要回来,心里憋屈不已。现在自己这副模样,要是让婆娘知道了,定然知道自己又去赌了,那还不得闹个天翻地覆,鸡犬不宁?
孙疤瘌走着走着便到了铺子前,抬首望了望见漆黑一片啐了一口骂道:“死婆娘又去那败家的客店了,一年也来不了几个客人,也不知道她想宰谁!”
话虽是这样说,他还不得不往相邻只有五十步的竹楼走去。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既然这架迟早得吵,还不如早些吵,这样和好的也快。
孙疤瘌捋了捋散乱的发丝,踏着沉重的步子登上了竹楼。
“哎呦,死鬼,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你看,客人们都等急了,你不回来,咱家拿手的烧鱼可该谁做?”
孙疤瘌还没进入房间,便听得一尖利的声音响起,不用想,那定是自家婆娘了。
孙卫氏穿戴着一件素白色的围裙,风风火火的便冲了出来,待见到自家男人,立时惊呼出声:“呀,你怎么弄成这个鬼样子了?”
“我,我,那个......”孙疤瘌憋得两颊通红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尴尬的束手而立。
孙卫氏绕着孙疤瘌打量了一圈,冷笑道:“噢,你这个死鬼是不是又瞒着我去赌了?啊,你说啊,你倒是说啊。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带着小倩回娘家去。”
说完,孙卫氏便转身朝里屋走去,孙疤瘌立时吓得冲上前去抱住了自家婆娘。
“你这是闹得什么脾气,我不过是去赌了一把,又没有玩大。”
孙卫氏听及此冷哼一声:“没玩大?呵呵,你没玩大的?那我存的半贯钱呢?今儿个睡起来我见不到你,还以为你去干什么正经事,原来又是去赌!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赌了吗,怎么又犯?滚开,不要抱着我!”
孙疤瘌理亏,只得赔礼道:“是我不好,哎,我都说了吗,是我不好,你别这样成不,这么多住店的客官在,你给我留点面子成不?”
孙卫氏甩开孙疤瘌,双手叉腰柳眉倒竖啐道:“我呸!给你面子,你原来还有面子啊。你都这副模样了,还遮掩什么?说,你这次又输了多少,是不是赶明儿要把我们娘俩抵出去了?”
“倩他娘,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我不是被人给坑了吗!”孙疤瘌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被自家婆娘这么一激竟是跌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孙卫氏本也没想跟孙疤瘌动真的,见他这副模样也是吓了一跳:“当家的,你这是干什么啊。你起来,你先起来。”
“倩他娘,你要是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孙疤瘌抱着自家婆娘的大腿,哭诉道:“我也不成想那个杀千刀的会出老千啊。我都连赢了六把,想着今天运气好,还不如干一票大的。谁知道,谁知道他之前是故意输给我的,便是想最后起老千阴我。”
孙卫氏也算听明白了事情经过,叹道:“你先起来。”
孙疤瘌瞥了眼孙卫氏,低声道:“你可原谅我了?”
孙卫氏咬牙跺脚道:“你快给老娘我起来,否则休怪我当着客人的面修理你!”
孙疤瘌被吓得不浅,连忙爬滚起来,嘿嘿笑道:“倩他娘,那么凶干嘛,我还不知道你疼我嘛。”
孙卫氏朝孙疤瘌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骂道:“死鬼,少给老娘我说蜜话,赶紧去做一条红烧鱼去,客人们都等急了!”
孙疤瘌如蒙大赦的朝孙卫氏拱了拱手:“哎,这就去,我这就去。”
孙卫氏见孙疤瘌跌跌撞撞的跑下竹楼,长叹了一声。
......
......
老板娘孙卫氏将自家男人做好的红烧鱼端到了客人面前,赔笑道:“客官真是好福气呢,这鱼啊是我家男人刚刚打来的,最是新鲜哩。”
围着圆桌旁的是四五个风尘仆仆的远行客,大多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其中一个包着四角幞头的俊美年轻人,笑道:“哦,若如此我可得好好尝尝。早听闻凉州城有三绝,这城外竹楼的红烧鱼便是其一。”
孙卫氏听闻此捂嘴笑道:“小郎君真会奉承人,奴家都羞了。”
那年轻人也不多言,从背后抽出一柄宝剑竟是当着孙卫氏的面朝烧鱼劈砍了下去,须臾间便见烧鱼被劈成了九九八十一块。
年轻人手腕一抖将一片鱼块丢入口中,轻嚼了嚼,赞叹道:“果然是珍馐美味,蒲山公、平井兄你们也来尝尝。”
一个生的孔武有力,满面络腮胡子的汉子持着筷箸夹了一块尝了尝,只觉得十分美味,笑道:“萧兄弟,你哪里知道这许多乡郊野店?嘿嘿,我之前还在抱怨为啥我们不进城去住店,原来你小子是惦念着这里的美味啊。”
这一行人便是萧铭众人了。他们受了夫子之命,要奔赴西秦故地督军,从洛阳出发行进至凉州已经快整月。到了凉州城边上,偏偏是萧铭坚持着不入城,拉扯着众人进了这间竹楼野店。
这一行一共六人,除了萧铭、平井一二和李密外,还有西秦巫女吕青梅以及小书圣庄周,当然还有小书童阿木。其中,吕青梅是顶替了病盗燕丰神。这位被夫子寄予厚望天赋异禀的年轻人一进入剑塔便与众人失去了联系,至今仍未出塔,夫子不得已,才启用了候补的吕青梅。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萧铭浅浅笑道:“不过是多看了几本志怪传奇、地志经注,没什么稀奇的。”
这五人中,除了吕青梅都入过剑塔修行,故而实力都有较大的增长,其中以李密和萧铭境界增长最快。
李密尝了口烧鱼只赞叹道:“鱼脍芥酱调,水葵盐豉絮,想不到加了这秘制的作料,整条鱼的味道都调出来了。”
庄周点了点头道:“不错,这鱼鲜润清香,却是一道美味。”
李密拊掌道:“能得应天兄一赞,这道菜怕是可以写入贡单了吧?”
萧铭从袖中掏出一张十两的银票,递给了孙卫氏,笑道:“婶婶家的菜甚是美味,这点钱便先压在婶婶那儿,我们可能会在这儿住上几日,到时多退少补好了。”
孙卫氏看到那张银票,直是笑的合不拢嘴:“哎呦,小郎君真是客气啊。你们住在我家店里,尽管放心吧,这凉州城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呢,你们要想吃什么玩什么,尽管给婶婶我说,婶婶保准你们满意。”
萧铭点了点头道:“如此,便有劳婶婶了。”
孙卫氏笑道:“不打紧,这样,你们且先吃着,有什么需要的再喊我,我就在楼下。”说完,孙卫氏便扭动腰肢,走下了竹楼。
“乖乖,这娘们倒也有几分姿色呢。”平井一二咽下一口吐沫,啧啧称奇道。“萧兄弟,我看的出来,这娘们对你有意思啊,你要不借着机会,让她死心塌地跟了你?”
萧铭苦笑道:“平井兄,你开的是什么玩笑,婶婶这年纪都可以做我的娘亲了。”
众人闻言皆拊掌大笑。
萧铭此行沿途所经皆是偏远困苦之地,便索性将阿史那云和青雀留在了洛阳,只带了小书童阿木。便是如此,都已经叫平井一二聒噪了一路。
不过,此时萧铭总算意识到自己坚持对了。只见小书童拿起一个炊饼,恶狠狠的砸了下去鼓起两片腮帮子道:“你们谁再欺负少爷,我就把你们砸成这个炊饼的样子!”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