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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新月从巍峨雄浑的紫宸殿上升起,映的殿前阶台一片清华,宛若夏日碧波万里的琼池福海。
谷大用抬首望了眼龙案,见皇帝陛下面容枯槁,双眸暗淡无光,甚是心疼。宅家自打十一年前在先皇灵柩前跪拜即位,每日夙夜忧叹操劳国事,再也没有过一天舒坦日子。
外臣只道大周朝又出了一位圣君明主,可又有谁知陛下他老人家的苦?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谷大用整日侍候在皇帝陛下身边,自然对此感同身受。且不论那些内阁辅臣时不时的觐见聒噪,便是全国各州县每日送来的奏疏,皇帝陛下就要批复到二更天。
圣人曾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但遍观历朝历代的帝王,有哪个能真正做到今上这般克己守礼,济世安民的?
他谷大用进宫早,没念过几年书,但这几年跟着皇帝陛下也识得了几个字,读了几卷史。秦皇汉武不敢比肩,但若在本朝里面排上一遭,今上是绝对能进前三的明主。
可偏偏那些外廷重臣还不满意,不时进谏,仿佛这大周天下不是皇帝陛下的而是他们儒生士子的。他谷大用是个阉人,那些大道理兴许不明解,但有一点却是明白的。
这天下,终归是陛下的天下。
那些士子朝臣满嘴的天下大义,其实心里谋划的还不是自家的那一亩三分地?什么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若是皇帝陛下真相某些权臣希冀的那样垂拱而治,那迟早还会闹出外戚干政的祸事。
偏偏皇帝陛下因着名声不好对这些朝臣动怒,挨了非议还得和颜悦色的接受,要自己说,就该着大理寺把那些刺头贰臣全部绑了,压到含元殿前打一顿板子,看他们以后还敢罔顾君臣之礼。
“大用,这个兵部呈上的折子朕已经批复好了,你派人连夜送到门下省去。”
杨承宗打了个哈欠,起身踱步朝殿外走去。
谷大用走了片刻神,此时见皇帝陛下下了诏命,立时机醒了过来,疾步上前侍候。
“宅家,不先让内阁的几位阁老看看?”
杨承宗摆了摆手,叹道:“军情紧急,何况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商谈的余地,朕意已决,你叫门下省批复了直接交给兵部即可。嗯,你叫人誊写一份折子,事后再给内阁送去,免得他们又说朕独断专行。”
谷大用见皇帝陛下终于越过内阁直接委命,心中大喜:“宅家,军国大事到底还是要由宅家决断的,内阁不过是票拟番罢了,陛下能够乾纲独断,实乃我大周之幸,万民之福。”
杨承宗笑着点了点谷大用:“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油嘴滑舌了,看来朕哪天得让人帮你好好清清肠胃。”
谷大用赔笑道:“宅家说的哪里话,奴佶不过一个阉人,再怎么奉承也是为了宅家舒心。”稍顿了顿,谷大用却换了声色:“不过,宅家,这件事情若要深究,定襄刺史薛之问怕有渎职之罪,太子那里......”
杨承宗蹙眉道:“怎么,你怕太子?”
察觉到皇帝陛下面有不悦,谷大用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这天下是宅家的天下,奴佶自然是唯宅家马首是瞻。只是薛大人外放刺史前曾经做过东宫的属官,算是太子的嫡系,若是太子那边追究起来,奴佶要讨宅家一个说法。”
杨承宗微微一愣,旋即苦笑。
“你终究是要朕做这个恶人,也罢,若太子问起来,你便将朕的口谕讲予他。”
谷大用大喜,连连叩谢:“如此,大用这便去办。”
杨承宗见谷大用战战兢兢倒退着出了紫宸殿的殿门,身影渐渐消逝在大明宫的靡靡夜色之中,只嘴角一挑叹道:“天家无亲情。”
......
......
皇帝陛下要对北疆用兵了!
兵部尚书刘文华望着那份题有朱批的奏疏,只觉得朝臣们许多时日的努力付之东流。笔走龙蛇的飞白体是大周历朝帝王皆习的书法,十分华美。可刘文华此时望着奏疏上的那一字一句,却是心头填满苦味。
陛下到底是太祖爷的子孙,骨子里那股王霸之气丝毫不逊于那位马上挣得江山的太祖皇帝。前些时日召见内阁不过是给朝臣们一个面子罢了,此番御批真的下来了,那些号称要死谏的内阁重臣们又有几个敢到紫宸殿前长跪不起?
说到底,这江山还是陛下的江山,乾纲独断还是垂拱而治,只在他老人家一句话。
其他朝臣反战或许存着沽名钓誉的心思,可他刘文华却是实打实的为大周朝谋划。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从军不知行伍苦,他这个大周朝兵部大当家却清晓其中的难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真要与突维尔蛮子开战,势必以定襄、蓟州等地为主战场。不管是从西京长安,还是东都洛阳,运送粮草至这两地都会用上大半个月,且途中耗损严重。去年江南道大旱本就收成不好,太仓里的米粮还没有及满红线,这一战怕就要抽的见了底。
这倒不是他最担心的,毕竟大周朝这些年河清海晏,也积攒下了不少家底,便是倾举国之力打这一仗也不至于到全军断粮的地步。最让他忧心的是两地的战力。
大周帝国兵制承袭前唐,是为府兵制。军卒闲暇时屯田耕种,战时则列队迎战。只是天下承平已久,全国各地土地兼并皆很严重,闹得最凶的地方,一家普通庄户连一亩下地都分不得,而士卒阀门则可独占万亩良田。没了农田,府兵们自然也就没了卖力操训的心思,纷纷逃离原籍,成了流民。
这些事情,各州县都有,只是各州刺史为了政绩不受影响,暂且压下罢了。
便拿蓟州、定襄来说,一个折冲都督府里的府兵能及七成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府兵逃散,当地节度使、刺史只得调用税赋雇佣兵卒。这些军卒大多是一些游勇之士,为了钱财倒也是甘心去军营过活。只是这些雇佣军卒不比世代承袭的军户,脑袋里丝毫没有荣辱感,真要打起仗来能不能列齐阵型怕都是两说。
这些事情,皇帝陛下他老人家可都不知道啊!
只是这话,他却不能对陛下去说。
整了整官袍,刘文远便起身朝府外走去。下人早已备好了马,兵部尚书一个纵跃翻身而上,狠狠甩了记马鞭,朝崇仁坊奔去。
这件事还得由内阁出面,拿个说法。
......
......
定襄城,刺史府。
定襄刺史薛之问在作一幅画。
青山、绿水、密林、修竹。
轻挥狼毫间,一处桃花源便被刺史大人信手绘出,薛之问望着这副佳作满是得意之色。
算一算他到定襄赴任也已经快三年了,不日他便将按照惯例返回东都洛阳进行述职。以他这些年在定襄作出的政绩,挣得一个中上的考评根本不是什么难度。
更何况他外放定襄前,曾经在东宫做过属官,早被认定是太子的人。便是吏部的那些考评郎中不给自己脸面,难不成连太子殿下的脸面都不顾吗?
在他看来,天下之人只分为两种,庸人和聪明人。庸人之所以成为庸人不是因为他们不聪明,而是因为太聪明了,自污以自保。
吏部的那些郎官看似碌碌无为,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实际上却正是这种庸人。在这个位置上,殊不知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你,一言一行都要十分谨慎。
若不是为了家族考量,他还真不想回东都攀爬那座高塔。毕竟在这定襄城,除了一位挂个名字的王爷,他便是最大的权威。这份乾纲独断带来的畅快之感绝非一袭紫袍能够替代的,但是人活一世,许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像他这种出身的人,家族的利益大于一切,便是像他这种四品高官,在家族看来也不过是一枚棋子。既然是棋子,就要下到合适的位置。
薛家虽然也是望族豪门,但这些年来已日趋衰败,远远不如百年前昌盛,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朝中无人。朝中无人,则子孙无庇荫之处,说到底,老族长的意思是叫他来做这颗参天大树了。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薛之问正在沉思,管家薛雄跌跌撞撞的冲进花厅,跪倒在地道:“东都五百里加急发来的信笺,小的不敢怠慢,立马给您送了过来。那送信的军爷说是东宫右卫率的,给您送来了太子爷的亲笔信,务必要您亲自开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