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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息,凝神。
荒漠野店内几乎所有人都躲在数丈开外,默默的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野店内短短一瞬发生的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过于陌生,也难怪他们嗔目结舌,不敢发一言。
对于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说,既然已经投身行伍做这刀锋上舔血的搏命买卖,或许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在边境袭扰防卫战中多割几个蛮子头颅,挣一分军功好衣锦还乡解甲归田,麻利回家娶老婆生娃,接着伺候老娘以尽孝道。什么封妻荫子,什么裂土开疆,那哪里是他们这些出身寒微的苦哈哈敢想的?换句话说,即便是他们心有鸿鹄之志,没有那份显贵的出身,又有哪个将军都尉会用心栽培你?
他们习惯了平淡如水的生活,习惯了插科打诨混皇粮的日子,所以当亲眼见证致知、炼虚境界修行者的对决时,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都言人命贱弱蚍蜉,现在他们才明白其中的深意--对这些修为深厚的大师来说,杀死自己这些凡人或许就像捏死一只蝼蚁般简单。
所以他们选择默然旁观,在双方对决结果出来前绝不瞎出风头,惹恼其中任何一方。什么楚王千岁,什么蓟州都督,他们的性命有老子的金贵?
倒是萧铭,虽然也曾生于市井,毕竟出身与这些军卒不同,能够勉强敛神偷师其中奥义。在少年看来,不管是狄大客卿狄远山、牛鼻子老道李三清亦或是那白衣大魔头,在这场战斗中势必都会毫无保留。他虽然根骨平常,但既然决定踏入修行这条路,就觉没有理由轻言放弃,如此绝佳的机会他怎么会放弃?
倒不是萧铭不怕死,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惜命,不过元叔曾对少年说过,富贵皆是险中求,若不肯置身险地,又怎么可能赢得改变命运的机会?
萧铭需要这个机会,便是硬着头皮他也会坚定的留下来,寻求那一跃入龙门的机会。而当下他找到了那个机会。
李三清倾尽毕生修为绘制的一张纳灵符便是店内众人最后的倚靠,而那朵长安花也在很大程度上损毁了白衣魔头的元神。
不过,这厮在运用莲花鲲元魔功后,实力境界大增,李三清原本十拿九稳的一击竟然没有当场制服魔头,反而让他寻到契机,借力将长安花滋生出的灵气强行吸入体内。
这个身上肌肉溃烂大半的魔头远远瞥了一眼李三清,冷笑喋喋。
“尘归尘,土归土,莲花易主,鲲元裂地,生者归生,死者归死......”
白衣魔头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便是闭息阖目,盘腿而坐。
紧接着,魔头身体急剧膨胀,大块的血肉从森白骸骨上滑落,淌下一地血水。
李三清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这名死士是要牺牲自己,用炸裂自己肉身的方法与店内众人同归于尽了。可笑的是,虽然他清楚的知道白衣魔头的想法,却完全没有气力去阻止那厮。方才的那张纳灵符已经耗尽了他的精力,此时的他空有炼虚境的炼符本领,却是只能望魔兴叹。
同样,擅长使用飞剑杀人的大客卿狄远山此刻竟然连控制软剑飞行的气力都使不出,面色惨白如霜纸。
一直强作镇定的楚王杨佑此时额角也渗出了汗珠,他此行所带的两大高手皆已倾力出手,眼下这魔头却没有立刻毙命的迹象,若是任由他施展魔功,说不准自己真有可能被他炸裂的肉体尸身所伤。这位出身无比高贵的皇嗣竟然生平头一次生出了惊恐,他下意识的朝下首瞥了一眼,却看到那张并不让人欢喜的面孔。
萧铭从小书童阿木手中接过那个布满油渍的暗灰色包裹,毫不犹豫的抽出了那张漆色手弩,心中长叹一声:“元叔,你可不要坑我啊,我给你的那本可确是孤本,你知道我人老实,别整个破烂货糊弄我啊。”
如是想,少年古怪的搓了搓手,持弩机对准了魔头的方向。他早已看出狄、李二人已是强弩之末,不足倚靠,现在若任由魔头念诵经咒,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同归于尽。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搏上一搏。
萧铭心中默念《昆仑吐纳大法》的口诀,开始调息窍穴的气机。不知为何,少年下意识的瞥了一眼阿木,只见小书童正满怀期待的望着自己。
这傻小子!
萧铭不再犹豫,深吸了一口气按动了扳机。
这一箭为了他自己,和他在这个世上唯一在乎的人。
银色箭镞的弩箭应声而出,直朝魔头脊背而去。
刹那间,白衣魔头身后便响起一声闷雷!
魔头念诵经咒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只差一口气便可自爆肉身,却突然觉得一钝物刺入自己的脊骨,吃痛之下,积蓄已久的元气尽数流失,面孔、脖颈上隆起的血管一时凹陷了下去,肋骨根根曝裂,最后不堪重负,竟生生跪了下去,化为一滩肉泥。
萧铭竟然一箭射杀了白衣魔头!
楚王杨佑一脸惊讶的望向萧铭,似乎在思考为何这个气力、修为都很平常的年轻人可以杀死一名致知境界的修行者。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太过难以让人接受。
“你,你......很不错。”良久,杨佑敛去面上的倨傲神色,一脸真诚道。
......
......
人生际遇,有时真的是一件捉摸不清的怪事。
萧铭望着马车内那名尊贵无比的俊美男子,心中冷冷自嘲。
从一个在边境靠打猎、打铁为生的穷小子,一朝变成了当朝亲王的座上宾,萧铭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窗外,已隐隐能见到一两株枯树,杨佑显然心情不错,淡淡道:“这次本王归朝,便知道会有小人从中作梗,故而带上了李三清大师和狄客卿,谁曾想那人丧心病狂到如此境地,竟不惜勾结魔教中人,来行刺本王。多亏了你,对了,你叫什么?”
马蹄声清晰可闻,更衬得车厢内的尴尬。
萧铭倒是不以为意,冲杨佑拱了拱手:
“在下萧铭,多谢殿下谬赞。”
“对,萧铭,萧铭!”杨佑拊掌大笑道:“你说吧,这次去东都洛阳,你想要什么官职,只要是本王能够办到的事情,本王绝不推辞。”
杨佑这话七分真,三分假。他亲眼所见萧铭射杀白衣魔头,虽然事后李三清坦言那时魔头已是强弩之末。被萧铭误打误撞,捡了大便宜。
不过,这便宜不也是少年自己拼将出来的吗?
对于萧铭,杨佑是想收归己用的,毕竟有如此胆识的人不为我所用,若是落到太子那边便是一个大麻烦。
杨佑在诸位藩王中口碑较佳就是因为他惜才,故而得了朝中清流文士的推崇。想当年杨佑刚刚出宫建府时意气风发,在得到皇帝陛下的首肯后,广招客卿食客,觅得文学馆十八学士,一时传为美谈。虽然因为这件事太子曾到皇帝陛下面前抱怨,但圣明天子却是不以为意,反而呵斥了太子一番,说他身为一国储君,心胸太过狭隘。
一向以谦冲隐忍著称的太子此后便与楚王结下了梁子,只是碍于皇帝陛下庇护,一时不得发作罢了。
萧铭思忖了片刻,冲杨佑拱了拱手笑道:“朽木驽马,不敢望冠冕朱缨,殿下这一人情,我怕是欠不起了。”
杨佑显然没想到萧铭会如此直接了当的拒绝,一时有些愕然。
良久,杨佑才摇了摇头苦笑道:“京城里的那些言官们整日把江山社稷挂在嘴边上,天天喊着致君尧舜上,整的他们真是一副铮臣似的。其实所图的还不是那一顶乌纱和身后家族的昌荣,哪里配的上贤臣二字。倒是你,对这些世俗名利看的开,竟然一口回绝了本王的允诺。你可知道原先在这洛阳城中每天有多少六七品的小吏捧着名敕战战兢兢的侯在本王府外,只为得本王一次召见?”
萧铭耸了耸肩道:“不胶不黏,不离不脱方是为人之道,他们这么做倒是有些矫情了。”
“矫情,矫情......哈哈,你倒真的是一妙人!”杨佑摇了摇头道:“也罢,你对本王也算的上是一恩人,既然你执意决定如此,本王也不勉强。这块玉佩本王便赠予你,若是日后有所需只管来王府,定可畅通无阻。”
萧铭从杨佑手中接过呵呵一笑道:“殿下,依不才看着倒是块好玉哩,您也知道我出身贫寒,若是我把他拿去卖了,您不会怪我吧?”
杨佑一时被噎的无语,过了片晌才笑骂道:“本王既然将他赠予了你,你便可全权处置,便是拿它去垫油灯,也都随你。”
“嘿嘿,那倒不至于。”萧铭一脸疲赖的朝杨佑拱了拱手道:“以后入了洛阳城我若是混的要饿死了,就开家书店,别的东西倒也寻常,不过是拿着这玉佩给每本书拓印上前,对街坊们说这拓印是楚王殿下的玉佩,保准好卖!”
“你这厮,唉......”杨佑摇了摇头苦笑道:“孙老圣人曾经说过,君子不器。本王以为那些沽名钓誉的所谓隐士高人不过是些无病呻吟,摇尾乞怜的伶人罢了。说实话,本王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们。不过这些年来,本王就一直在想什么样的人算的上君子,今天遇到你,倒算是明证了。”
萧铭挑了挑眉道:“殿下谬赞了,某便是一俗人,怎敢担君子二字。以某看,这君子便是孙老圣人整出来糊弄人的,您想那,这世上若真有这样的完人,不说别的他迟早得饿死啊。”
杨佑轻咳了声道:“嗯,话糙理不糙,倒是有几分道理。”稍顿了顿,这位权势无比显赫的藩王接道:“昨日已经过了颍州府,本王问过了赵都领,他说车队再走不过二十里,就要到了神都地界。你当真不要随本王一同进城?”
萧铭摇了摇头道:“殿下,不是某矫情,只是某闲云野鹤惯了,实在受不了那些礼仪禁锢,不若就此别过吧。”
杨佑敛去笑容,正色道:“也罢,入了洛阳你先安顿下来,有什么事情需要本王相助尽管来王府。”
“谢殿下恩典!”萧铭微微拱手算是尽了礼仪,继而掀开金色帷幔,一个纵跃跳出了车厢,只三两下便踩蹬翻身上马。
“就此别过了!”萧铭再行一礼,继而拨转马身沿着阔广的官道疾驰而去。
“阿木,我们走!”
“哎,少爷,等等我!”小书童将楚王殿下赠予的银票塞了满满一包裹,此刻冒着银票溢散而出的风险,咬牙将其系在腰间,踢了踢小矮马的马腹,紧追自家少爷而去。
一直默然不语的楚王杨佑掀开了帷幔,望着身影渐渐模糊的主仆二人,长叹了声,呢喃自问道:
“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