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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旬,谢知和那位唱了几十年戏的老师见了面。
唱戏讲究唱、念、做、打,从小就要下苦工,悟性不好的学十几年也是根朽木。老师姓于,单字涵,年近半百,形态精神都极好,五官虽历风霜,依稀还可见年轻时的俊美。
大热的天,于涵却穿着身唐装,盘扣紧系到最上面,端端正正坐在椅子正中,手里拿着杯茶,和游导说着话,一举一动格外有韵味。听到脚步声,抬头觑了眼,眼神淡淡。
游文骥朝于涵努努嘴:“于老师。”
谢知打招呼:“游导、于老师好。”
于涵目光挑剔,将谢知从上到下打量了圈,颇为满意他的外貌体态,徐徐开口:“嗓子不错,能唱吗。”
谢知点点头。
“学过跳舞吗?”
“学过。”
于涵嗯了声,微眯着眼瞅着谢知。
唱戏不可能一朝一夕就入门,游导再怎么苛刻,顶多要求谢知学好形体动作,行动间有那股味道。
察觉到游文骥的目光,于涵撩起眼皮,冷冷道:“你要是只想让你的演员学个唬人的动作,其他的都由替身来,随便找谁教都成。既然找上我,就得让他上得了台子。”
游文骥苦笑:“哎,哎,我没可没这意思。”
“就算唱不了,做功打戏也不能太坏。”于涵不悦地将茶杯一放,“甭管是唱戏还是演戏,都是要你这个人将东西演出来。不学东西进去,怎么演出来。”
两人相识多年,一来一往顶嘴,瞧着还挺有意思。可惜游文骥有求于人,气势上短了一截,略败下风。
问了谢知几句基本情况,于涵嗯了声,看不出心思:“你们这剧本里有两出戏,一场是《牡丹亭》里的,一场是《长生殿》里的,游园惊梦这一出唱的人太多,想要出彩可不容易。”
谢知说:“我可以练。”
“不到两个月时间,看你悟性。”
两人一问一答,对话简单明晰,游文骥眼巴巴地插不上话,瞅着空隙,可算能张嘴了:“剧组里请了几个会唱的,其他的都不会,明儿打包给你送去啊。”
于涵哼了声:“净给我找事。”
这回换谢知看他们俩说话,眼底浮起点笑意。
谈完了服务员上菜,吃午饭时,于涵又想起什么似的:“听老游说,你家里有小孩儿?”
谢知面不改色:“是。”
“有保姆吗?”
“小孩儿怕生。”
“多大了?”
“……八九岁。”
于涵想了想:“成,以后你九点来剧院,四点回去,多陪陪孩子。”
谢知咂摸到于老师的一番好意,欲言又止,想到家里那孩子就有点头疼。
吃完饭,谢知送两位老师先上了车,才下车库开车回家。黎葭路子广人脉多,听说了游导找谢知合作的消息,紧张得立刻打电话来确认。
剧组还没官宣,考虑到保密原则,谢知就没告诉黎葭,见他自个儿打听出来了,便应了:“是真的。”
他开出来的还是裴衔意那辆黑色宾利,把电话接到蓝牙耳机上,找出副墨镜戴上。
“是那部吗?”黎葭问得小心翼翼。
谢知掌着方向盘,沉默了下:“那部暂时接不了。”
内心的恐惧来源于自杀那天发生的事,但他记不清那天发生了什么。每每想起,只有杂乱交织、碎片化的画面与声音。
要解心结,首先要知道缘由。
新闻上说得很清楚。
郊区百花公寓,b栋,一单元1702号房间。
一家三口集体自杀,救活一个,死了两个……还死了条狗。
红灯过了,后面的车喇叭摁个不停,嘟嘟嘟连成一片的声音暴躁又刺耳。谢知回神,在骂骂咧咧声里重新启动车子,对黎葭说:“放心。”
黎葭才不放心。
谢知耐心地回答他的问题,快到家时,终于挂了电话。
黎葭看着大大咧咧,其实比谁都细心。
向来雪中送炭少,当初谢家出事后,本就关系浅的亲戚纷纷撇开脸,旁人更是避之不及。谢知被抢救回来,住了几个月的院,闻讯而来的只有黎葭。
谢知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宠着,精细娇惯着养大,没什么独立生活的技能。起初他想当钢琴家教,无意间碰到钢琴,浑身冒冷汗,呼吸急促,手指发抖,控制不住的各种反应。
于是他再也没弹过钢琴。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满身骄傲被打碎,咬牙找了很多份工作,面对巨额债务,依旧只是杯水车薪。
黎葭犹豫了很久,才建议他进娱乐圈,只要能火,来钱就快。
可是娱乐圈不是那么好混的。
真想来钱快,办法很多,只是谢知还有仅存的自尊心,不愿意。
他剩一把硬骨头,淋着雨狼狈不堪时,裴衔意从天而降,帮他还清了债务,约定三年内偿还。
自尊心得到了点维护,只是满身破碎的骄傲太扎人,很长一段时间,谢知都很十分敏感,精神紧绷,系在弦上,直到协议的婚姻结束,才彻底得到自由。
有借有还,互利互惠,等协议结束,谁也不欠谁。
最好不过了。
到家把车停好,谢知拎着车钥匙进门,换了鞋往客厅走,抬眼就看到穿着正装一丝不苟的宋助理。
桌上摊着堆文件,裴衔意正襟危坐,眉头微拧着,目光认真,甚至没注意到谢知回来了。
乍一看像个正常人。
宋淡瞅着老板,道:“为养老父,八岁幼子呕心沥血。”
“……”
裴衔意耳尖一动,转过头来,露出笑意:“长官。”
外面太热,谢知的额发微微汗湿,冲着文件扬扬下巴:“继续你的。”
裴衔意噢了声,低头签了个名,拿起下一份。
宋淡一脸麻木。
谢知去冰箱拿喝的,想起宋淡只喝凉白开,拿了两罐往回走,开了一罐,放到裴衔意手边,单手打开另一罐,一手撑在桌沿上,弯腰检查裴衔意有没有签错字。
宋淡扫了眼他俩,忽然道:“裴先生长期不露面,甚至空缺了几次重要会议,股东们很不满,即使有裴先生的父……咳,帮忙,情况也不算乐观。”
谢知斜眼眄向他。
宋淡淡定地推了推眼镜,没看出紧张:“而且愈到年底,重要的会议就愈多,还有财务清算,不得不去。”
谢知换了个姿势,靠着桌子,拎着那罐饮料喝了口。
裴衔意签完最后一份文件,转过头来要奖励。
谢知指尖点了点桌面,让他去面对那罐饮料,嗓音冷淡:“我不是医生。”
“裴先生听你的。”宋淡说完,沉吟着补充,“我担心他安于现状,潜意识里不想恢复。”
谢知略感诧异:“他很喜欢当小孩儿?”
宋淡没接茬,上前收拾好文件:“可以的话,你带他出去走走,总闷在家里不利于恢复。”
“可以出去?”谢知拿不定裴衔意见到陌生人的反应,还没带他出去过。
裴衔意对陌生人很警惕,就连孙阿姨都被排斥了好一阵,才获得允许上楼收拾。
“你在的话应该可以,”宋淡想了想,“而且离裴先生堂兄的婚宴越来越近了,总得见陌生人。”
谢知垂眸盯着裴衔意交握的手,没说话。
等宋淡走了,谢知才坐下来,和裴衔意对视着,用商量的语气告诉他去剧院的事。
裴衔意果然不乐意:“不要!”
“不要也得要。”谢知一秒变脸。
裴宝委屈极了:“长官好久没给我讲睡前故事,好久没陪我玩了,现在还要天天出门,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宝了,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这都哪跟哪?
谢知捏捏眉尖:“打住。”
顿了顿,他的语气柔和了点:“这是很重要的工作,我不得不去,晚上的时间可以陪你。”
其实两人的相处模式和以前假结婚时变化不大,顶多是多了每天一起吃饭、一起看书、一起看电影、一起散步……
变化还真挺大。
两人大眼瞪小眼,裴衔意漆黑的瞳眸直直望着谢知,眼睛眨啊眨:“那可以带我去吗?”
一个“不”字还没出口,脑中回响起刚才宋淡说的话,谢知舌尖抵着上颚,难得犹疑起来。
眼见有希望,裴衔意更卖力了,凑过来捧起谢知的手,亲了一口,脸色严肃:“我会乖乖听话等着长官的,绝对不会到处乱跑瞎捣乱的!”
谢知面无表情地抽了抽手:“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其实带裴衔意出去也没什么。
只是,让裴先生特地等他下课,再一起回家……实在有些诡异。
不过把人成天关家里也确实不是个事儿。
谢知撇去杂念,爽快点头。
隔日一早,小d来接谢知去剧院,瞅到并肩而来的俩人,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裴裴裴裴先生!您怎么也来了?”
裴衔意逗他:“我我我我!我也来了!”
谢知头疼地把人塞进车里:“带他出去散散心。”
裴衔意往旁边缩了缩,给谢知留了空,用目光威胁小d坐去前面,长腿委屈地蜷缩着,冷不丁开口:“你明天不用来了。”
“啊?”小d愣了愣,反应过来,如遭雷劈。
谢知莫名其妙:“你解雇我的人干……”
“以后我来护送长官。”裴衔意腰背挺直,补全上句。
人生起起伏伏伏,小d吓蔫了:“裴先生,咱说话能不大喘气吗?”
谢知翘着腿,抱臂冷眼看这两人:“你怕他解雇你?”
小d在带着审视意味的冰冷目光中面不改色:“裴先生和谢哥是一家人嘛。”
勉强还算说得过去。
谢知没多追究,照旧扣上帽子,闭目养神。
郊区离市中心的剧院远,谢知昨晚做噩梦,半夜醒来就再没睡着,有些困倦,眼皮止不住地亲热,迷迷糊糊睡过去。再醒来时,朦胧听见有人在说话:“裴先生……我和董哥以为……”
以为什么?
谢知蹙着眉睁眼,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被放平躺在了裴衔意的大腿上。裴衔意一直低头看着他,脸上原本没什么表情,和他的目光一对上,立刻满是笑意:“醒啦。”
谢知揉揉眉心:“和别人说话时一律把‘啦’去掉。”
裴衔意:“噢。”
小d咽回没说完的话,满眼无辜。
车内的人都没异状,谢知睡得头昏脑涨,怀疑是幻听,压回疑惑,看了眼窗外,已经到了。
于涵昨晚发了详细地址,谢知让小d和司机先回去,领着裴衔意走进剧院。
这所剧院新建不久,外表瞅着像个蛋,不知道是哪位建筑家的奇思妙想,内里设计得蜿蜒曲折、回旋往复,谢知带着大孩子迷路了十分钟,好在来得早,成功提前找到了练功室。
室内空旷,面积很大,还有个舞台。到了大部分人,都是有唱戏戏份的。
男二何寥然也来了,两人之前合作过,不过那部戏他是男主谢知是男二,现在两人番位颠倒,大概是气不顺,在群里没吭过声。
不过到底是人气小生,身边围了一圈人。
谢知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尤其身边还带着个模特似的高大男人。不耍孩子脾气的裴先生太能唬人,没人看出不对劲。
何寥然也看了过来,目光掠过谢知,滑到裴先生身上,登时面露错愕,抬脚大步走来。
“认识?”
裴衔意心无旁骛,仔细地给谢知理好翻折的衣领,听到问话,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眼熟。”
谢知动作一顿。
……不会是裴衔意养的小情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