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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州城西面十里,血棠营终于见到了蓟州方面前来迎接的官员。
一名穿绿色官袍的文官由百余郡军护卫着等在道旁,见到五百黑鸦连同一千多匹马组成的浩荡马队,起身远远地迎上前来。
绿袍官员身侧的侍从高声道:“蓟州渔阳郡刘郡守在此,哪位大人是朔方来的刘校尉?”
刘屠狗闻言笑道:“哦?没想到还是本家,咱们一个小小营头,竟然劳动一郡太守亲迎,当真是好大的面子。”
“他哪里能称得上太守,渔阳郡虽是蓟州州府所在,却是小郡,此人撑死也就是个五品官。”说话的是董迪郎,作为校尉之子,对大周官制自然极为熟稔。
他看着走过来的刘郡守,面带冷笑道:“大人是杂号不假,可名义上却是朔方来援的封号校尉,跟这位刘郡守算是大致相敌。然而天子亲军非比寻常,见到地方官员素来要大上半级,如何应对,只看大人愿不愿意给他脸。”
禁、边军官制与地方官制区别极大,除了名目职衔,在品级上也并不完全对应。两个体系的官员见面,除去本职的品级,还要考虑到权责、后台、资历、加衔等诸多因素,要分出个高低尊卑从来都是件颇费思量的麻烦事。
封号校尉云云固然是董迪郎往刘屠狗脸上贴金,然而二爷背后毕竟站着常兆清这位实打实的封号将军,蓟州方面只派来一个郡守迎接,虽然马马虎虎说得过去,却显见得并不如何重视。
听他这么一说,杨雄戟也反应过来,扯着大嗓门发怒道:“蓟州州府衙门和总兵衙门怎么没派人来?就算请不动州牧和总兵这两尊大佛,看在老常的面子上也总得来个有分量的州属官啊,只让下面的郡守出面算是咋回事?”
走到近前的刘郡守面露尴尬之色,显然是听到了杨雄戟的怨言,他倒是不敢因此发作,毕竟人家不但是来助战的客军,更是边军精锐,这些人飞扬跋扈惯了,耍起横来可不会顾忌他一个绿袍文官的脸面。
他眼睛很毒,粗粗瞟了一眼这些黑鸦的排序位次,便朝众星拱月一般的刘屠狗拱手一礼,道:“本官蓟州渔阳郡守刘文殆,见过刘校尉。”
刘屠狗咧嘴一笑,下马还礼道:“朔方黑鸦卫校尉刘屠狗,见过刘郡守。”
见朔方来的校尉如此谦和,刘文殆明显松了一口气,面露歉意道:“刘校尉勿怪,今天正巧是钦差大臣、新任蓟州兵马总管唐大人到任之日,州里实在抽不出人手前来迎接,万望海涵。”
刘屠狗闻言眸光闪动:“哦?朝廷的反应倒是极为神速啊,如今蓟州情形如何,还请刘郡守跟弟兄们分说一二。”
“唉,谁说不是呢。先是州府被狄人袭破,紧接着又在代郡大败亏输,蓟州郡军算是垮了,孙总兵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已经回乡闭门待罪,被换掉也是迟早的事,只是想不到朝廷竟然如此迫不及待。”
刘文殆叹了口气,接着道:“陶牧守也上了请罪的折子,除去安抚救助蓟州百姓,其余时候都是闭门不出,也是一副待罪等死的模样,州府两大衙门人心惶惶,此刻自然都跑去巴结唐钦差了,哪还有人顾得上这里。”
这位渔阳郡守拐弯抹角,仍是在给本州的同僚开脱,可见是个厚道人。
刘屠狗问道:“唐钦差什么时候到?”
刘郡守心领神会,回答道:“唐大人原是真定王府的长史,由军机曹公和执政敖公联名举荐,听说领旨后即刻由北定府北上,真定老王爷特地派出一千恒山铁骑护送,随员众多,估算行程总得今日正午才到南门,此刻时辰尚早,应该赶得上。”
刘文殆言语才落,突然猛地睁大了眼睛,目光中尽是疑惑与惊讶。
不为别的,只因眼前这位极年轻的校尉突然轻轻抬手,随即那数百沉默地伫立在他身后的士卒便宛如活了过来,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息。
虽然这位刘校尉生得并不如何凶恶,可不知怎的,方才刘郡守竟不由自主将全部心神投注在此人身上,直到对方一抬手才猛然间注意到这些黑袍黑披风的士卒。
这些士卒几乎人人额头上都有一道殷红竖痕,显得极为邪异。
尤为诡异的是这位刘校尉身边还跟着一个不过几岁大的道装童子,虽然眉心处并无刀痕,但头上那支白骨簪子且不提,腰间竟然还挂了一枚人头骨,看得刘郡守头皮发紧。
被刘文殆多看了两眼,那眼神冷漠的童子转过头来,彷佛刚刚才注意到刘文殆一般,一对乌黑的大眼珠子将渔阳郡守上下打量一番,突然开口问道:“喂,你会骑马么?大人待会儿要赶路,骑不得快马可不行。”
刘文殆一愣,竟是鬼使神差地答道:“在北地为官,出入皆骑马,马术还过得去。”
刘屠狗微微一笑,翻身骑上阿嵬空无一物的后背。
说起来自从那个大雪夜之后,白马身上的鞍鞯辔头等约束之物就一概被去除了。
然而二爷只是做出几个不易察觉的小动作,阿嵬便会意地横过身来,绕着血棠营的队列缓缓踱步。
刘屠狗的目光在五百黑鸦的身上一扫而过,最后定格在最年幼最瘦弱的一名什长身上,轻笑道:“徐东江,听说你很会练兵,明明麾下士卒资质普通,却出人意料地已经尽数筑基?”
这话一出,血棠营的什长乃至百骑长们的神情都是一动,所谓出人意料,指的自然是他们。
被点名的少年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腼腆一笑:“卑职的资质也很是普通,是以多少有些心得,浅薄得很,说出来都怕哥哥们笑话。”
徐东江说得轻描淡写,他身后几骑却是脸色微变,彷佛心有余悸。
其实整个血棠营都知道,要说练兵之狠,非这位从江南柔弱水乡而来的徐什长莫属,若非靠着遍数全营都是独一份儿的春草心根救命,他手下那些汉子别说筑基,早就坟头长草了。
刘屠狗把眼一横,嗤笑道:“哪个厚脸皮的敢笑话你?营里不少人可是放了一路的血都没摸着门径呢。瞧瞧,若不是你这些哥哥们一味的心慈手软,生怕折损了自家的宝贝疙瘩,怎么会一个个都是面白体虚、半死不活的?只怕到了蓟州城,许多好汉都没力气爬上那些风~骚俊俏小娘们儿的绣床了。”
五百黑鸦的队列中猛地爆发出一阵哄笑,心道这校尉大人可真是善解人意。
“如今我亲领的第四旗还没有任命百骑长,因为没人有这个资格,徐东江,你若能让第四旗那三十新兵也尽数筑基,本校尉就把第四旗交给你。”
徐东江张大了嘴,有些不可置信。
哄笑声也蓦地低沉了下去,直至鸦雀无声。第四旗除去新补充的原本第一旗的人马,其余都是跟着校尉大人出生入死,被手把手调~教出来的筑基好手,单个拎出来,不论放到哪里都能捞个什长当当,历来被视为校尉大人的心腹亲卫。
若是校尉大人能言而有信,这徐什长日后可真就能在血棠营横着走了,没见校尉大人的头号心腹杨百骑长都没能坐上这个位置?
刘屠狗见状微微一笑:“出息!咱们可是一卫两营的架子。”
这话可再明白不过了,整个血棠营的士气瞬间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这个七拼八凑的营头鱼龙混杂,单打独斗尚可,真要跟令行禁止的精锐争锋就悬得很,说句外强中干毫不为过。
刘屠狗一路上都是冷眼旁观,甚至没有强制推行那让不少人心生忌惮的拈花授记,尤其对于任、张、董三个旗,只要不拖后腿,更是事事好商量、处处皆放权。
他猛地把笑脸一板,瞬间煞气四溢:“走,跟本校尉去会会唐总兵和那劳什子的恒山铁骑,谁到时候手软脚乱,堕了黑鸦卫血棠营的威风,可别怪二爷打断他三条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