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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的话尚未完,满屋惊慌已极,俱是面如土色,而贾母已经一头栽倒,慌得周围人等蜂拥而上,扶起贾母躺在榻上,又去请太医,又掐人中揉胸口。
薛姨妈和宝钗站在一旁,各自惊慌不已。
凤姐亦将午后去探望黛玉的事儿忘了,只顾着贾母。
好容易贾母缓过气来,捶着罗汉榻大哭道:“我的娘娘怎么就这么命苦?好好的皇子,就这么掉了,这不是在剜我的心?”
众人见贾母醒来,心里登时一松,忙上前齐齐解劝。
凤姐却退后一步,问王夫人道:“太太,皇子没了,娘娘怎么样?”
王夫人已哭得双眼红肿,适才自己慌慌张张地进来,已惊吓贾母如此,心里也自后悔,该当瞒着贾母缓缓告知才是,听了凤姐的话,忙向贾母道:“娘娘倒还无妨,只是在宫里也艰难得很,这会子还没有太监过来传旨。”
元春月,王夫人原先盼着皇子长成后的一腔心思付诸流水,忍不住再次流下泪来。
贾母听到元春无事,稍稍放心,随即便心痛已经掉了的皇子,若是生下这个皇子,不知家里能再续多少荣光,遂吩咐道:“赶紧预备着,娘娘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宫里定然有人来传旨叫我们进宫向娘娘道恼。”
凤姐听了,答应一声,匆忙出去使人预备香案,又叫人等在门口。
贾母却向薛姨妈和宝钗道:“我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竟是不能款待姨太太了。”
薛姨妈心中一酸,却也知道贾母待自己家始终不如黛玉,何况也担心元春的安危,若是元春不在了,金玉良缘恐怕便不行了,忙道了一声恼,尔后带着宝钗回去,途中不断唉声叹气。
宝钗一进家门,便去薛姨妈房中,忧心忡忡地道:“妈,娘娘无事罢?”
薛姨妈摆了摆手,道:“只要娘娘无事便好,想必是平安无事,不然你姨妈还能是这般模样?你想想凤丫头,月了养两年便大愈了,只是娘娘掉了个皇子,终究不好难受。”
夏金桂听薛姨妈和宝钗回来,遂掀了帘子,踩着门槛子,道:“这是求情回来了?”
薛姨妈压不住她,心里早就后悔莫及,压根也不理她。
宝钗起身让座,堆笑道:“嫂嫂怎么过来了?刚从林妹妹那里回来,还没歇口气呢。”
夏金桂虽在薛家张扬跋扈,无人敢制,但是从心眼儿里却隐约有些畏惧宝钗,不管她如何挑拨离间,如何闹事,宝钗总能随机应变,最后反弹压得自己无理,故斜看了她一眼,拍手道:“难道我还不让你们歇息了不成?我好端端来打听咱们家的前程,你们倒来怪我。”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拉住宝钗,对她道:“已经打听了些消息,也没什么用处。”
夏金桂冷笑道:“依我,都是你们往日做的孽!都是亲戚,人家还比你们家高贵,嫡嫡亲的外孙女还比不上你们?一样的女孩儿,如何住在府里几年,反不如你们了?从前你们这样,现今求到人家头上,人家能毫无介怀地帮你们才怪呢!”
薛姨妈听了这话,不由得又羞又气。
论亲疏,他们是王夫人的亲妹子亲外甥;论身份,皇商终究比不得官宦人家清贵。
黛玉住在荣国府里七八年,虽然没人她在这里白吃白住,但是他们家刚进京时,林如海未死之前,也有人这样黛玉,只是后来林如海死后,东西搬了进来,才没人这话,可还是有不少人都她尖酸刻薄爱取笑人,都夸薛家大富,夸宝钗稳重和平能容人。
因此,夏金桂今日这番言语挑不出什么错来。
听了夏金桂这话,宝钗微微皱眉,柔声道:“嫂子,现今事关咱们家的生死存亡,该当同心协力才是,嫂子何必这些话来气妈?倒叫外人看着不像。”
夏金桂扬眉竖眼,道:“不像?不像什么?谁让你们哄人呢!当初得你们多好,岂料早就剩个空架子了,儿子还是个杀人的东西,我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嫁到你们家,不捧着敬着,姑子倒来我的不是,也不想想,谁家还有这么大年纪没出阁的姑子?”
宝钗一听,面上登时一片惨白,不出话来,只觉得嘴里十分苦涩。
哪个女儿不怀春?她虽外头处处遵守规矩,心里头对于宝玉未尝不是柔情婉转,这些年,见惯了薛蟠那样花天酒地的人,也知道外面的世家公子没有几个像宝玉这样好的,对于父母所的金玉良缘,她是愿意的,所以一等多年,让夏金桂如此耻笑。
贾政是个孝子,虽然王夫人一心一意地愿意,可是贾母不松口,贾政就不会同意。
如今元春偏又出了事儿,只盼元春平安无事。
夏金桂甩着帕子道:“看看现今有几家像咱们家似的?这么个老姑娘,也不怕人笑话,不找人家,偏还叫娘家养着。”
薛姨妈气得指着她不知什么好,夏金桂见状,道:“我的是实话。”
完,一摔帘子出去了。
薛姨妈老泪纵横,拉着宝钗的手哭道:“好孩子,都是我误了你。”
宝钗忍不住滴泪道:“都是我的命,怎能怪妈?”
薛姨妈拿着手帕子拭泪,一咬牙,道:“晚上我找你姨妈话,好歹先定了这事,不能再让别人笑话你了,也不知道那些人能传出什么好话来。”毕,便叫人去打听王夫人,等王夫人无事了来回自己一声。
丫头答应一声,过去了。
不多时,宫里打发夏太监出来传了皇后的懿旨,命贾母王夫人等进宫安慰元春。
贾母和王夫人千恩万谢地送了夏太监出去,回来后贾母便撂下脸来,遣退众人,只留贾政和王夫人二人,瞅着王夫人道:“不是都打好了,于公公在圣人跟前也提过娘娘,圣人对娘娘十分照顾么?”
王夫人道:“圣人额外对娘娘有许多照顾,可是娘心思重,宫里又是那样。”
贾母听到这里,不觉流泪道:“是了,我怎么就忘了?后宫嫔妃为了子嗣,或为荣宠,或是嫉妒,历来有无数手段,娘娘在宫里只有一人,哪里能挡住这些明枪暗箭。”
贾政闻得元春如此,不禁有些六神无主,道:“事已至此,该如何是好?”
贾母叹道:“亏得娘娘无事,明儿五更天我和太太进宫。”
谁知贾母毕竟年纪大了,听到这样的消息十分担心,晚间起来两次,次日便病了,慌得府里忙忙地拿着帖子去请太医,王夫人无奈,思索着昨日薛姨妈之语,倒巴不得贾母不进宫,自己好跟元春梯己话,遂只身一人按品级大妆进宫。
进了凤藻宫,王夫人便嗅到一阵浓浓的药香。
元春现今做月子,未着妆容,愈发显出黄黄的脸儿,十分憔悴。
王夫人见了,顿时心如刀割,只是不敢在宫中掉泪,也不敢在元春跟前提起已经掉了的皇子,轻声道:“娘娘好生调理几年,千万别弄坏了身子,过几年再怀一个。”
元春叹道:“进宫十几年,好容易才怀上这一个,下一回,还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福气。”
王夫人愈加心疼,只得百般安慰。
元春见到亲母,心里好过了几分,略解伤痛之意,因问起家里诸事,道:“宝玉可好?读了几本书了?想过几时下场没有?”
提起宝玉,王夫人道:“宝玉搬出了园子,已经上进了。”
其实贾政自从外放回来以后,他自忖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便不如何管束宝玉了,宝玉自觉意外之喜,越发将书本子掷下。他虽然搬了出来,但是仍旧每日去园子里游荡一回,然后再出门和世交家的子弟吃酒顽耍,或是骑马,是射覆,十分自在。
元春听王夫人没有几时下场,略一思忖,便道:“我怎么忘记了,今年恰逢国孝,秋闱春闱都往后挪一年,宝玉即使上进了,也得等到明后年才能下场。”
王夫人头一笑,随即又叹了一口气。
元春知道王夫人最担忧宝玉的婚事,便道:“母亲只管放心,宝玉的婚事有我呢。原想着今年见了祖母好生叮嘱一番,岂料老圣人驾崩了,只得明年再。”
王夫人听元春未曾改变心意,仍是同意金玉良缘,心里方喜欢起来,了昨日薛姨妈的请求,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不定下,心里不安,宝丫头再过一年就二十岁了。”
元春道:“便是定下,也得明年。”
王夫人不再言语。
元春不忍见母亲为幼弟如此费心,道:“母亲回去,就是我的意思,暂且叫薛家悄悄儿地预备着,等到明年一出孝,便将婚事办了。”
王夫人喜道:“如此甚好,想必老太太必然不肯违的,若是下了一道谕旨就更好了。”
元春道:“下了谕旨,就是赐婚了,只是我哪有那样的体面?未免逾制了。赐婚只有圣人才能,且是皇家子女娶妻嫁夫,便是皇太后和皇后娘娘也不能为宗室臣下之女赐婚。”
王夫人忍不住道:“听娘娘这么一,怎么林丫头便得了赐婚呢?”
猛然听到黛玉,元春微微一怔,随即道:“那是圣人额外的恩典,念着老臣,一家子只有感恩戴德才是,难道为了体面,还能跟林妹妹比不成?起林妹妹,母亲也该和周家多来往来往,周家现今如日中天,咱们可不能远了。”
王夫人道:“今年周大人起复,我也亲自过去道喜了。”
元春放下心来,道:“咱们家没有一个争气的子孙,万不可与人为难,惹出祸事。”
王夫人听了,起身敛手应是。
这时皇后忽然打发人赏了东西过来,元春不得出房,忙命抱琴等人代自己谢恩,东西拿进来看时,王夫人心中估量,不过是绫罗绸缎金玉古董玩意儿。
王夫人乃道:“皇后娘娘倒悯恤娘娘。”
元春命抱琴收起来,又叫她从自己的梯己中拿出一些东西来,一会子由王夫人带回去,道:“皇后娘娘一向公正严明,对宫里的人一视同仁。”
王夫人头道:“只要皇后娘娘公正,娘娘在宫里便好过些。”
元春忙道:“这些话可不能!”
王夫人忙掩口,自悔失言。
元春素疼母亲,见状,忙安慰了一会子,道:“母亲回去,也别打于太监了,虽母亲是为我好,可是圣人额外照应,反使我处于风头浪尖,心里惶恐不安,倒不如省下这抿子钱,给家里多堂几亩祭田。”
王夫人答应了,心里却不以为然,祭田隶属族中,多为长房所承,自己何必如此。
元春却不知道王夫人的心思,道:“听,荣家抄家了?我在宫里得的消息不多,只隐约听到一些只言片语。想当初圣人初登基时,荣家还想送几个旁支的女儿进宫,只是刚进宫待选时,被上头寻出不是来,一一打发了。”
王夫人叹道:“是呢,荣家已经抄了,赫赫扬扬的一大家子,那么些人,竟都沦为了阶下囚,还没发落呢。可怜南安郡王家的郡主,也跟着入了狱。”
元春奇道:“南安郡王府就没有想法子?”
王夫人摇了摇头,道:“哪能没有想法子,听南安郡王上书向圣人求情,还为荣家开脱,可是圣人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难道荣家一干子弟悉数入狱,反倒只对郡主网开一面不成?再者,罪名还没查清楚,等查清楚了,若是郡主和郡马无罪,便当释放,故仍收押狱中,只是比别人略好些,单独的牢房,且又有南郡王府上下打着,没吃什么苦头。”
元春不禁长叹一声,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王夫人道:“亏得咱们家和荣家并不如何亲近,比不得甄家和荣家亲近,饶是这么着,也没如何照应到娘家,嫁到荣家甄家姑娘,如今也和娘家一样的下场了。前儿甄家查抄的东西都折变了,房舍商铺庄田都叫上头的达官显贵之家分了,书画古董也是如此,竟折变出七八百万两银子,统统入了国库,只剩下一些衣裳布匹,据闻叫几家皇商得了,放在铺子里卖。”
元春忧心道:“咱们家没帮甄家和荣家做什么事儿罢?”
王夫人听了,心中一跳,不里肯将收了甄家几十口箱财物的事情告诉元春,忙斩钉截铁地道:“没有,那样的人家,咱们远着还来不及,哪里会帮他们什么。”
元春道:“如此倒好,我就怕家里有人糊涂了。”
王夫人笑道:“没有的事儿,娘娘只管放心地调养自己的身子。”
元春头,宫女来时间到了,不禁落下泪来。
王夫人忙安慰道:“娘娘快别哭,仔细伤了眼睛,日后进宫的时候好多着呢,还能来给娘娘请安,也就十来天的工夫。”又悄悄将带进宫的一大包金银和一叠银票交给抱琴,在宫里,金银珠玉等物打都比银票强,寻常人都不愿使银票,不如金银信得过。
元春方忍住泪,命抱琴送王夫人出去,又将赏赐的东西带上。
王夫人回到家中,先回了贾母,道:“娘娘已经恢复过来了,只是精神不如从前好。娘娘还了,叫姨太太家先预备着宝丫头的嫁妆,明年出了国孝,便将婚事办了。”
贾母才吃了药,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听了这话,不置可否地道:“你做主便是。”
王夫人立即答应了一声,告退回房,叫金环玉环将元春赏赐之物拿出来,道:“给宝玉送些去,再给姨太太家送些去,并请姨太太过来商议大事。”
除此之外,别人都没了。
金环和玉环答应一声,自去料理。
王夫人方又问道:“宝玉呢?宝玉今天怎么不见?”
玉钏儿过来道:“宝玉今儿出去了,是去见几家世交子弟。”
玉钏儿偶然遇到陪着赖嬷嬷来请安的雪雁,雪雁叫她不如求个恩典,聘到外面去,也能孝顺她父母,玉钏儿一想不错,便叫她母亲过来求了王夫人的恩典,已经定了一个殷实之家的次子,礼都过了,本已定了今年出去,偏因国丧,便推迟半年,仍在府里当差。
王夫人问道:“谁跟去的?可别冲撞着了。”
玉钏儿道:“跟去了八个厮,太太放心罢。”
王夫人正欲再问,已听薛姨妈过来了,忙亲迎进来。
薛姨妈一夜都记挂着元春,见了王夫人,关切地道:“娘娘可无恙否?”
王夫人叹道:“也不过那么着,再好可没了哥儿,也便不好了。”
薛姨妈听了,连忙安慰。
好一时王夫人才回转过来,拉着妹妹的手道:“今儿叫妹妹来,是有一件天大的喜事,妹妹听了,自然欢喜。”
薛姨妈当年能辖制薛父之妾未曾生得一儿半女,又在荣国府里与上下人等处处结好,自然也是有个有本事的聪明女子,听了王夫人这话,心里便觉察出几分,不觉喜悦非常,面上却不曾露出,诧异道:“我只担心娘娘,哪有什么喜事?”
王夫人笑道:“娘娘了,先叫你们预备宝丫头的嫁妆,明年出了国孝,立即就办。”
薛姨妈喜极而泣道:“娘娘这是为宝丫头做主了?”
王夫人头,心里和薛姨妈深有同感,姐妹二人为了金玉良缘谋划多年,总算达成所愿了,到底是女儿和母亲好,想着为母亲解忧。
薛姨妈道:“我回去就叫蟠儿给他妹子置嫁妆,就这么一个女儿,总得风风光光的。”
王夫人登时想起黛玉出嫁时的场面,薛家总不能比她逊色才是,遂笑道:“你们家历来大富,我还怕你们委屈了宝丫头不成?何况我喜欢的是宝丫头的为人。”
薛姨妈听了这话,只好一笑。
薛蟠素敬其母,素疼其妹,听了薛姨妈带来的消息,立时便要去给她置办嫁妆。
夏金桂听了金玉良缘的消息,想着本家渐渐没落了,生意越来越差,又不如几个新荣皇商之家的生意,依附着荣国府比什么都强,何况薛姨妈再怎么着也不会为了女儿将阖府的家业都赔上去,难得没有与他们吵闹。
宝钗羞得早躲进闺房不出,莺儿文杏都过来贺喜。
薛姨妈瞪了薛蟠一眼,道:“你急什么?没听娘娘吩咐了,悄悄儿地置办,这会子还是国孝呢,你这样大张旗鼓的,岂非罪过?”
薛蟠却不以为意,道:“这算什么罪过?从前老太妃没了的时候,东府里珍大哥哥还不是常在私下吃酒唱曲儿,不知道多少世家子弟过来凑趣,只是瞒着外头罢了。”
但是薛姨妈却是不许,薛蟠只得依从,只是他好容易做了国舅爷的大舅子,焉有不之理,每逢别人见了他打家具打首饰做衣裳买东西问起时,他便得意洋洋地将这件喜事透露出去,虽未十分张扬,但是十停里倒有八停人知道了。
雪雁得此消息时,正在家中晒书。
黛玉原是姑苏人氏,姑苏习俗六月初六晒书,故雪雁亦将家中书籍都搬出来,晒在院中,一干学生都道:“有道是有事子弟服其劳,师母只管交给我们罢。”
话虽如此,雪雁却担心弄坏了书,便只叫他们将书搬出来,自己带两个丫鬟摆放翻晒。
江淼年纪最,旁人也不敢叫他做重活,他便捧着一部书过来,对雪雁道:“师母,这书都有一股霉味了。”
院中设了架子,架子上铺着木板,雪雁正和赵云一起将书本分门别类地摊在上面,一本一本地检查,略有发霉,便用干净的棉布轻轻拭净,若有褶皱扭曲,便拿熨斗烫平,十分忙碌,听了这话,忙回身接过来,细细一看,笑道:“只有霉味,晒一晒便好了。”
江淼满眼惊叹地道:“师母,怎么就有那么多书呢?”
雪雁抿嘴一笑,指着赵云道:“这些都是你们老师收藏下来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年下来,便有这么些了,再过几年,恐怕更多呢。”
江淼听了,扭头看向赵云,敬佩地道:“书中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老师有没有读完万卷书?走完万里路?”
赵云却没有回答,道:“我来考考你们,可知道袒腹晒书的典故?”
江淼不解地道:“袒腹晒书是什么意思?晒书就是晒书,露出肚皮也是晒书?”
赵晖不慌不忙地为他解惑道:“老师,我知道。袒腹晒书的是东晋郭隆,富贵人家拿棉被锦裘晾晒,郭隆无物可晒,于是日中仰卧,人问其故,答曰:晒书。”
江淼更加不解了,问道:“为什么晒肚皮就是晒书?”
赵晖笑道:“郭先生满腹经纶,诸子百家,晒腹便如晒书。”
江淼笑了起来,道:“原来是这样,那定是晒读在肚子里的书了。”
赵云赞许地看了赵晖一眼,赵晖答完,道:“老师,弟子能否过来借老师的书看?”
赵云笑道:“只管过来,跟你师母一声便是,不过这些书可不许弄坏了。”
赵晖喜之不尽,连连答应。
忙活了半日,好容易将所有书都料理完了,雪雁只觉得浑身酸痛,暗笑自己享受惯了,一时竟累着了,而院中早有几个学生搬了鼓凳出来,挑出几本书坐在花阴下读得津津有味。
雪雁和赵云都不在意,只叫丫鬟厮看着些。
回到屋里换了衣裳,堪堪收拾妥当,便听黛玉打发人送东西来。
雪雁走出门,便见紫鹃带着几个丫头婆子过来,不禁笑道:“哟,今儿吹的是什么风?倒把姐姐吹来了,这可是贵客。”
院中的学生们乍然见到紫鹃的排场,容貌气势打扮都不比雪雁逊色,雪雁因今日晒书故未曾妆饰,只穿旧衣,而紫鹃则是玉簪挽发,罗衫上身,兼之温柔娴雅,一干人等都不知手脚往哪里放,赵云忙招呼一声,同紫鹃头问好,然后带人避开。
紫鹃看着满庭书画,笑道:“你们也在晒书?没想到竟有这么多。”
雪雁请她进屋,叫翠柳倒茶,留兰在外面看着书,方道:“难道你们没晒?你们那里的书,只怕比我们这里多十倍。”周家累逾百年,又是书香门第,最不缺的便是藏书了。
紫鹃听了一笑,道:“家里到处晒满了书,姑娘,你这里定然也如此,故打发我来,一则是送几样新鲜心瓜果来给你尝尝,二则送了四部新书,三则来看看你。”
雪雁抿嘴一笑,道:“这些差事,随意打发谁来都使得,怎么倒劳烦你了?”
紫鹃拿着扇子扇了扇风,打量了房中一回,笑道:“来看看你过得如何,再看看你家如何,姑娘还指望我记住了,然后回去给她听呢。”
雪雁心中不觉一暖,道:“姑娘可好些了?”
紫鹃道:“就是中了些暑气,上回你也见了,不过吃两剂解暑汤便好了。近日宫里娘娘的皇子掉了,姑娘去了那边府里几回,安慰老太太。”
雪雁虽然早有预料,可是听到这样的消息,仍不免十分感叹,道:“娘娘月了?”
紫鹃叹道:“可不是,开了花儿却没结果,听娘娘憔悴的不堪。再有,老太太本就上了年纪,自打听了这个消息,愈发不好了,这些日子都病着,一日三四次地请太医,姑娘去了好几回,每每回来都要伤感许多时候。”
雪雁道:“事情都已经出来了,再伤感无用,只能多安抚老太太了。”
紫鹃头,随即冷笑道:“还有一件事儿你听了才觉有趣呢。”
雪雁听了,忙问是何事。
紫鹃将薛家行事告诉了她,末了道:“真真不知什么好,这是什么时候?老圣人才送了灵,娘娘没了皇子,老太太病着,一家上下十分繁琐,都不敢高声笑,他们家倒恨不得人尽皆知。姑娘,过去时无意问起,才知道娘娘嘱咐悄悄儿地先置办嫁妆,明年再办,岂料薛大爷那么个性子,不知多少人看笑话,只没传到里头去。”
雪雁摇头一叹,若是他们家有规矩,便不会如此了。
紫鹃抱怨了几句,道:“还有一件事,姑娘,你们在南边买了地,打算怎么料理?上回见你,只因姑娘中了暑没精神,倒忘记问你了。”
雪雁含笑将自己同赵云商议的结果告诉她,道:“姑娘什么时候打发人去,告诉我一声。”
紫鹃拍手道:“倒和姑娘想到了一处去。姑娘也这么呢,因你们家下人不多,少不得得赵先生亲自去一趟。还,若是你们有意,就瞅个日子。因离去年回南已有一年了,正好该得了祖宅的租子资助族中子弟读书等事,所以派去不少人,倒也不必担心路上安危。”
雪雁笑道:“所以姑娘和我心有灵犀一通呢!”
紫鹃啐了一口,道:“便是心有灵犀,也该是你和赵先生,姑娘和大爷。”
雪雁闻言,顿时笑了起来,乐不可支。
紫鹃问道:“姑娘,也不知道你们家是否有什么事情,因此叫我来问问几时得空。”
雪雁想了想,道:“这个月二十是我们老太太的寿辰,虽不大办,到底也得过去磕头拜寿,不如就月底罢,早些去料理完了也就放心了。”
紫鹃将日子记在心里,到那时黛玉少不得打发人送一份寿礼过来,嘴里又道:“姑娘还,买房子置地过户时,除了银子,还交了三分税银,你买了房舍地亩,家里的银钱可还够用?若是不够,就跟我一声,回头姑娘打发人送些来。”
雪雁愈加感激黛玉,忙道:“回去替我多谢姑娘费心,倒不必姑娘送钱来,我们在这里花费不多,一年满破费不过百十两银子,不拘从哪里省出一抿子就有了,再,我只用了我陪嫁的银子,家里的几百两银子还没动呢。”
紫鹃笑道:“也是,你还有房租地租呢,横竖饿不着。”
雪雁忽然想起紫鹃父母家人,便道:“你已经跟了姑娘,你父母家人还在府里当差?”
紫鹃怔了怔,叹道:“我正劝着我父母和兄弟都求个恩典从府里出来,在自家的庄子里过着富家翁的日子岂不是好?有我跟着姑娘,旁人再怎么着也欺负不到家里。只是我爹娘舍不得在府里的月钱和年年能得的油水,不肯呢。”
雪雁劝道:“你多劝劝罢,横竖你不在那府里当差,早些出来倒好。”
紫鹃瞅她半晌,她素来敬服雪雁,便头道:“我回去再劝劝。”
雪雁知道荣国府必定是抄家的下场,虽然紫鹃的父母倚仗着荣国府,也有许多不好之处,但是好在紫鹃劝着,除了地租多些,并未横行霸道地欺负人,自己又和紫鹃情深,故有此劝,只是她没有料到的是,紫鹃的父母十分执拗,没有听从紫鹃的劝告,依旧留在府里。
紫鹃从雪雁家回来,回话给黛玉。
彼时天色已晚,黛玉正看着人收书,听了她的回话,笑道:“雪雁胸中有丘壑,必然不会让自己手里一无所有。也罢了,她既不缺钱使,我便不送了,日后得了什么应节的东西多送她一些便是,她分送别人也比买的强。”
展眼到了六月二十,乃是赵老太太八旬之寿,国孝未出,不能办酒,只有一干子弟磕头祝寿。但是因赵云夫妇之故,镇上但凡是略有体面的人家都打发人送了寿礼,赵氏族中子弟女媳都过来了,倒也好生热闹。
因在镇上,雪雁打扮便不如往日富丽,但更显清雅。
一时各人送上寿礼,雪雁乃是赵家长房长孙媳妇,自是头一个,早先同牛氏和米氏商议过了,乃是亲手做的一套衣裳鞋袜,一百寿桃,一百挂面,另有一对金寿桃长簪。
赵老太太见了,喜得合不拢嘴,当即就将长簪插在头上。
二房送的亦是这些东西,只少了一对长簪,多了两个金戒指。
正献礼,忽听黛玉打发人送寿礼来,并给老太太磕头拜寿。
闻得黛玉送寿礼,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都不知如何是好,连忙站了起来,还是雪雁出来,笑道:“老爷子老太太只管坐着,既来拜寿,哪有寿星出门的道理?”
遂出去,请进来相见,紫鹃这回并没有来,只来了两个婆子,给赵老太太磕了头,送了乃是泥金百寿图插屏一件,各色纱罗四匹,的金寿星一尊,沉香珠一串,并一些寿桃挂面等物,只是寻常之物,但于赵家而言,却均是上等。
赵老太太感激不尽,道:“劳烦两位过来,只是如今不敢吃酒,倒怠慢了。”
来人却懂得,笑道:“国孝当头,该守规矩,老太太赏一碗面吃便是我们的福分了。”
赵老太太听了,忙命人送面上席。
周家来人吃了面,又了些吉利话,便即告辞。
雪雁送了出来,笑道:“回去跟大奶奶,明儿过去给太太奶奶们请安。”
来人笑道:“太太和大奶奶大姑娘都记挂着奶奶呢,前儿太太还,奶奶怎么半个月都没过去了,大奶奶是府上老太太过寿,在家里帮衬,太太才知道。”
雪雁笑道:“劳太太和奶奶记挂着,替我多谢。”
周家来人方回去了。
雪雁抽身回到屋里,便见众人都围着周家送来的东西看,句句不离恭维,因牛氏开口问道:“云儿媳妇,你看这插屏好看得紧,又富贵又有寓意,是怎么得的?明儿我老娘过寿,我也想送一个,体面得很。”
众人都看向雪雁,也知今日赵老太太过寿黛玉送礼,必然看在她的面上。
雪雁笑道:“这是作画的颜料,以金箔和胶所制,既能用于书画,也能涂饰笺纸,即便是家具上的漆也能添这些,不过就是图个好看罢了。倒是这底座的木头难得,是黄杨木的。”
长氏突然道:“我记起来了,前儿你孝敬我一把扇子,上头就是这样金光闪闪的。”
着将手里的折扇拿给众人看,果是竹骨泥金面,十分好看。
雪雁头一笑,这是赵云在山上砍了一竿竹子回来,自己在家做扇子,她调了颜料作画,自己画的留在家里自使,赵云画的则分送众人。
牛氏道:“既这么着,明儿就烦劳你们给我画一张画儿。”
雪雁笑着答应,道:“不知是什么日子?若是近日,竟是早些,年底从翔须得出远门。”
牛氏诧异道:“这才在家几个月?又出远门?”
赵老太太也忙问端的,十分担忧。
雪雁道:“是做正事,同周家的人同路,因去的人极多,倒也不怕。”
赵老太太听是和周家一起去,便放下心来,将黛玉所送的寿礼珍而重之地收起。
牛氏告诉雪雁是下个月,等到人散回家后,雪雁便将此事告诉赵云,不久画了一张百寿图,送给牛氏,至于插屏底座如何,已非雪雁所能费心的了。
到了月底,雪雁给赵云收拾行囊,与周家等人启程,一路南下。
自赵云离开之后,鸳枕独孤,雪雁只觉无趣,索性早上出门,晚间回来,或是去周家同黛玉话解闷,或是去赖家给赖嬷嬷请安,或是回旧宅同于连生见面吃饭,唐家也下了帖子请她过去坐吃茶。
唐太太叫儿子过来给雪雁请安,不过七八岁,在家养了这么些日子,已恢复过来了。
雪雁见了,忙示意兰送了表礼上来,乃是金锞一对,尺头二匹。
唐太太命人送儿子下去,方对雪雁道:“还有一件事求你,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不知唐太太所求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今天二更
一早就起来刷新闻,但愿雅安所有人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