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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身边的丫头都是自相处,便是汀兰淡菊这些同雪雁也相处了五六年,她们都没有什么不好的心思,更显和睦,如今乍然分离,难免觉得十分难受,何况雪雁处处与人为善,便是极得林如海信任,也没显得高人一等,如今她去了,故都来相送。
雪雁心里也是伤感不已,十分不舍,强笑道:“我这一去,又不是不回来了,做这一番姿态作甚?明儿我来了,你们别不给我茶吃就好了。”
紫鹃道:“放心,定然拿姑娘最好的茶给你吃。”
雪雁一笑,方将自己近日做的荷包手帕香囊等针线一一赠给众人,道:“好容易才做这么些,留作念想儿罢,可别嫌弃。”
众人都知她虽然针线活儿好,但并不喜欢做,如今见这些针线活儿件件精巧,又都是他们素日最喜欢的花样,各有不同,显然费了极大的心思,都有些感动,但是东西入手,沉甸甸的都觉得不对,一打开荷包和手帕包儿,却见里头各有东西,有的是金璜,有的是玉佩,也有钗钏簪环,皆是珠穿宝贯,玉琢金缕,竟是人人没有落下。
众人看罢,都惊道:“你这是做什么?留给自己用罢。”
雪雁道:“这些都是我姐姐留下的东西,横竖我还有许多,这会子去了,分送大家些,大家也好念着我,可不许忘了我。”
容嬷嬷素日待雪雁与众不同,雪雁也十分敬她,拿着雪雁特地做给她的松鹤延年锁如意云纹的葫芦荷包,里头装着一对羊脂白玉佩,一瞧便知是南珠所留,不觉滴下泪来,乃对她道:“你到底是个女孩儿,行事十分不便,回了家,你哥哥不在时,你须得紧守门户,有什么事情只管打发婆子厮们出去,自己不可随意出门。”
众人听了,都头称是,也如此劝慰雪雁。雪雁生得虽不及英莲之貌,却也和晴雯之流不相上下,兼之经黛玉教导、容嬷嬷□,更有一份卓然气度凌驾于她们之上,比寻常的姐也不差什么,在府里还罢了,在外头,这样的容貌必然会引起瞩目,于她倒不好。
紫鹃劝过后,乃道:“你何必独门别院的?住在赖家岂不是好些?”
雪雁知众人的极是,自己本也没打算常常出门,今听紫鹃之语,忙将先前的思量告诉了她,她们都是自己人,不知了多少梯己话,也不必避讳。
紫鹃听着,头赞同道:“你得也是,赖家虽好,到底不是自己家,万事做不得主,哪比得家里自在?你不过是赖家认的女儿,终究比不得赖大姑娘名正言顺,与其看他们家下人的脸色,倒不如自己独自过着清闲日子。”
雪雁笑道:“我便是如此想法,才住在自己家里,横竖也有人陪着,倒不怕。”
紫鹃道:“还是心些才好,听你的那几个厮倒好,亏得是他们,若是别的厮,恐怕还不能有,免得欺负了你去。”
着,将早已预备好的一个手帕包儿递给雪雁,道:“这是我给你的。你这一去,可没人发你月钱了,样样都得用你存的那些梯己,虽你并不在意那几个钱,可是眼下又给了我们些,哪里由得你这样花?日后须得勤俭节约才是上策。”
雪雁笑着头道:“姐姐放心,我自然知道日子该如何过下去。”着接过她递来的手帕包儿,亦觉得不对,打开一看,里头却包着一对赤金累丝镶红宝石重瓣石榴花的手镯,金子还罢了,宝石却是极匀净的上等鸽血红。
雪雁认得这对镯子,乃是她们还在荣国府时,贾母某日紫鹃可怜见的,不大在跟前走动也没得什么好处,特地从手腕子上褪下来赏了给她的,她一回都没戴过,珍藏无比。
见雪雁吃惊不已,紫鹃笑道:“你道只你这般想法不成?你想着我们,我们也想着你。便是她们也和我一样,我们在府里不缺这些东西,你在外头不花钱的话却再得不到了,凭你从前有多少积蓄。且收下罢,你送我的我收了,我给你的你也不必推辞。”
众人纷纷拿上临别之礼,果然也都是荷包手帕之类,其中各有东西,着实不轻。
雪雁苦笑,本想着自己从林如海哪里平白无故得了许多东西,才从那里和南珠留下的首饰里拣一些上等之物分赠众人,没想到她们竟然也同自己一样,在针线里裹着贵重之物。但是听众人都自己不收的话,她们也不收了,无奈之下,只得一一道谢收下。
正别离间,忽听有人通报周夫人打发人来,却是红杏。
黛玉坐在上头,见红杏身后跟着两个丫头,捧着东西,乃是些衣料银锭等物,心中便知来意,笑道:“姐姐匆忙而至,可是太太有什么吩咐?”
红杏忙请了安,笑道:“听雪雁今儿回去,太太特地打发我送些东西来。”
着,拉着雪雁的手,道:“太太你不必过去磕头了,见了倒觉不舍,你的好处太太深知,叫我拿了两匹好料子给你做衣裳,还有四十两银子且做车庐资罢。”
雪雁连忙道谢,道:“这如何当得起?”
红杏抿嘴道:“什么当不起,太太给你,你就收了,明儿再来,别忘了给太太请安。我就不送你了,你一路千万心些,外面车马可都有?你那么些东西,总不能一个人抬走。”
雪雁笑道:“一会子我哥哥带着厮过来,有备好的车马。”
红杏听了方放下心来,遂向黛玉告退。
一时周滟也打发人送了几样东西过来给雪雁,雪雁收了,偏周衍和周涟房中也打发丫头过来赏了两匹衣料给她,想来也是念着先前雪雁的好处。
等雪雁好容易收完了,黛玉方对雪雁道:“我知道金银东西你并不缺,就叫人收拾了一套好的文房四宝给你,另有一箱子新书,你须得好生练你的字,可不能懒惰了。”
雪雁忙应承不迭,较之金银之物,她自然更喜这些东西。
因她们将来也能相见,倒也忍住了别离之意,都命婆子过来搬东西,并送到二门。雪雁东西极多,来回两趟方送完,有羡慕的,也有觉得理所当然的,毕竟都知雪雁的姐姐留了不少东西给她,还有她给黛玉守东西林如海赏赐的几箱衣服。
起先收拾东西时,芥子里的金银之属珍稀之物雪雁暂时并没有取出,即便是黛玉给她林如海过的那一箱金子,她也分开藏于衣箱之中,如此便显不出来了。
到了二门,于连生早带人到了,皆搬运出来,送到车上装好,又雇了一轿与雪雁。
雪雁与紫鹃等人挥手作别,径自上了轿子。
一路上不消多记,回到家里,雪雁下了轿,便觉得满目清新,含笑对于连生道:“这就是咱们的家了,真真还是自己家里好。”
于连生正吩咐厮们将东西搬到雪雁所居房间的耳房里,笑道:“这是自然。”
好容易收拾妥当,丫头婆子并厮们都上来请安。
雪雁的两个丫头一名兰,一名翠柳,雪雁并没有给她们改名,另两个婆子则是姓胡、姓金,便叫胡婆子和金婆子,四人除了服侍雪雁外,也都得管着打扫房舍并厨房做饭等事务,剩下六个厮,在门上当差,或是看门护院,或是做些女眷所不能的重活。
雪雁道:“你们跟着我,虽没什么荣华富贵,但是衣食上不会短了你们,每人月钱五百,四季衣裳各两套,吃饭也是荤素皆有,不求你们如何有本事,只需老实本分便可。”
一听月钱五百,兰翠柳胡婆子金婆子还罢了,她们在赖家也是如此,唯有六个厮心里却是感激不尽,忙磕头道谢。
他们这些阉人没有进宫当差,并不能称之为太监,皆因于连生是宫里的太监,所以在称呼上对他们尊重了些。他们平常流落街头,即使想去找些活计做,也因身有残疾而备受侮辱,收容所里的那些不过只是十之二三,他们衣食无着,家里无人,本想着一辈子就在街头乞讨度日了,没想到竟然会被于连生选中,到这里做厮。
他们来了几日,也见过雪雁过来两次,她言语温柔,并不对他们朝打暮骂,从来不似旁人面上和气,眼里却充斥着鄙弃轻慢之意,如今又有衣裳穿,又有足够的饭吃,还有月钱攒着,真是神仙的日子都比不得他们。
于连生并不能久留,见雪雁打发雇来的车马轿子,付了钱,处处安排妥当,便道:“眼下宫里事多,我该回宫了,下回得了空,将攒下来的东西搬过来请妹妹替我收着。”
雪雁道:“好容易迁了新居,哥哥该留下吃一顿酒再走才是。”
于连生笑道:“竟是不能了,我身上还有圣人交代的差事呢。再,你我何必在意这些个俗礼,便是不吃酒,难道就不是乔迁了不成?等我日后闲了,有回来的时候呢。”
雪雁一听也是,便送他出门,看着他带两个太监骑马而去。
雪雁转身回来后,命人各司其职,对金婆子和胡婆子道:“今儿好生做一顿饭,多加两个菜,再买两坛子酒,大伙儿吃了,也是个热闹的意思。”
金婆子和胡婆子忙答应不提。
雪雁叫兰和翠柳去收拾卧室,自己则去了耳房,将先前分散的金子拢到一处,连同藏在须弥芥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归置,金银放在同一个箱子里,外面只有一些碎金银并铜钱做日常家用,首饰匣子亦锁在一个箱子里,只留卧室内梳妆台上的一副妆奁并其内的首饰。
一时赖家打发人来送乔迁之礼,雪雁出来,忙接了东西,发了赏钱。
刚欲回转,却又听闻赵家送礼来。
雪雁听了十分纳罕,她并不认得什么赵家,如何会有什么赵家来送礼?忙命人将来人请进来,一眼却认出了乃是那日在庙里赵云家里给黛玉送过礼的婆子,姓李。
李婆子行了一礼,笑道:“听闻姑娘今日乔迁之喜,我们家别无他物,唯有几盆花儿倒好些,我们家没有当家的奶奶,一应大事都是大爷做主,本不该如此唐突,但是素敬姑娘为人,且在南边于大爷主仆等人多有照应,故打发我送来,请姑娘千万别嫌弃。”
雪雁谦逊道:“我哪里照应了什么,倒是赵先生一路护送我们大奶奶回南,十分辛苦。”
话虽如此,但是他们已经送来了,也就收了,另封了赏钱给她,李婆子道谢告辞。
赵家只来了李婆子一人,花是在门外时,乃是几个厮搬进来的,送到雪雁跟前,一共六盆,乃是两盆桂花,两盆海棠,两盆菊花,虽花开不同,却都修饰得十分清雅。
雪雁笑道:“我正想着买几盆花放在屋里,倒巧了。”遂命人搬到廊下。
赵家并不在城里,而是在西郊集镇之上,并非村落,却也依山傍水,离京城极近,李婆子从雪雁家出来,径自出城,到家回话给赵云知道,笑道:“王姑娘已经收了。”
赵云正在院中修剪花木,闻听此言,道:“有劳李妈妈了,观月,送李妈妈下去吃酒。”
观月答应一声,请了李婆子下去。
赵家人口不多,除了赵云这个主子外,只有两个婆子并两个厮,另一个乃是宁婆子和赏风,观月回来看到地上只剩残枝落叶,却不见赵云,便往屋里去,只见赵云正坐在窗下案前看书,忙倒了茶送上来,道:“大爷,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打发人给王姑娘送礼?”
赵云看了他一眼,道:“在江南时,你吃了人家多少瓜果?送两盆花怎么了?”
观月笑道:“我只是心中疑惑。”
赵云微微一笑,道:“周将军什么时候在家,你提醒我一声。”
观月答应了记住,越发不解赵云找周鸿做什么。
赵云毫不在意,从窗外往外看了一下日头,径自往前院去,他在京中无事,让人在自家前院空出几间大屋做私塾,因他不收学费,只收些附近乡邻家中不缺的瓜果蔬菜鸡鸭鱼蛋等物,故附近家中略有盈余的人家都送孩子过来跟他读书识字,如今已有三四十个学生了。
见到赵云,诸位学生起来请安问好,将他先前交代的功课交了上来。
其中一名七八岁的学生名唤李升者,等放学后人都散了,上前行了一礼,道:“先生,俺娘了,明天俺姐姐出门子,家里办喜事,请先生去吃酒。”
赵云因李升之母每每见了自己总要给自己做媒,哪里肯过去,兼之他如今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更不愿惹出什么事情来给日后添烦恼,因此便对李升笑道:“回去告诉你娘,明日我有要事,去城里一趟,竟是不能亲去了。”
李升听了十分沮丧,却也知道赵云有许多事情做,只得怏怏不乐地回去了。
却李婆子去后,雪雁这里便无人送礼了,吃过饭,好生歇了一回,自己当家作主,全然不必起早贪黑,卧室里的铺盖乃是带回来的,纱帐锦被,虽雪雁出来了,但是却不会骤然弄什么青纱帐粗布被,故当晚一夜好梦,次日早早起来。
睁开眼时,雪雁起身开窗,看到窗外院中黄叶满地,翩跹如蝶,微见秋日萧瑟之景。
兰和翠柳住在外间,听到里间声响,也都起来了,端着热水进来,笑道:“姑娘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横竖家常无事。”
雪雁笑道:“在里头当差时常常起得早,一时竟改不过来。不过我也该起来练字了。”
遂拣了一件银红夹袄配着大红裙子换上,洗漱过后,对镜理妆,乌溜溜的头发用一根红头绳细细地挽出发髻,除了耳畔的一对玉坠子和左腕上的一只玉镯,便不戴别的饰物。
兰道:“姑娘打扮得太简便了些,不过这样倒更显出一份清水出芙蓉的干净来。”
雪雁笑道:“在府里怕失了身份,如今在自己家,一会子还要练字,打扮那样富丽作甚?”
毕,自取了文房四宝出来,摆于案上,因见拿出来的一套乃是湖笔、徽墨、宣纸、端砚四样,皆是文房四宝中的上等之物,另外还有水注、砚滴、臂搁等等十分齐全,皆是黛玉房里的好东西,雪雁暗暗感动不已。
练了一个时辰的字,再开箱时,雪雁发现箱子里除了黛玉的新书,另外还有两本孤本,两卷书画和两张名家真迹法帖,都是雪雁曾经收在须弥芥子里的东西。
雪雁低声一叹,心知黛玉怕自己推辞,故只了新书。
金婆子等人已经做好了饭送来,对雪雁道:“咱们家的饭比不上府里的,姑娘别嫌粗糙。”
雪雁洗了手,兰和翠柳已经将饭菜摆在桌上,却是极寻常的白米粥,并两样清炒菜,一碟切开的咸鸭蛋,一碟刚出锅的馒头,这些菜在荣国府里怕是一二等的丫鬟都不吃,略体面些的丫鬟,素来都是跟着主子们吃粳米粥。
雪雁看毕,却笑道:“这才是咱们家的饭,比府里的做什么?他们在里头吃的虽好,可有咱们这样自在?我也有几亩地,自有许多粮食吃,不必采买了。”
金婆子甚是惊奇,道:“竟没听姑娘过。”
雪雁笑道:“和我们姑娘的庄子在一处,往年都交到了荣国府里,哪敢有我的呢?如今姑娘了,每年那些庄子上的租子送过来,连同我的一起叫人料理,不必我费心,再过一两个月就送来了,眼下却得买着吃。”
金婆子听了,连连念佛不已。
雪雁吃完饭,漱口毕,乃对金婆子等人道:“你们出去采买时,除了鸡鸭鱼肉,也买些瓜果蔬菜,你们多吃些,不必替我在这上头俭省。当然,也不许太过奢靡浪费了,横竖外头的东西一概物价我都知道,瞒不过我去。”
金婆子素知雪雁精明,忙头应是。
自此,一家十来个人便守门闭户,丰丰富富地过自己的日子。
雪雁平常除了练字,便是看书,针线做得却不多,这一日忽然觉察出一些不对来,她在府里时,黛玉书房里的书尽够她看的,眼下自己家里的书却少得很,便留了兰和胡婆子在家看家,在翠柳和金婆子的陪同下,叫上四个厮出门,直奔附近最好的书肆。
书肆掌柜的见是女子来买书,打扮非同一般,忙迎了上来,心里却十分疑惑。
雪雁平素在黛玉身边看的书都是上等官府刻本,一进书铺,也要这些,既是收藏,又要自看,她不愿买一些粗劣之书,掌柜的听了,忙请进雅间,先问她要什么书,然后送上来。
雪雁读书极多,早拟了单子出来,叫翠柳递给他,道:“暂且按着单子的将书送上来。”
掌柜的看完,顿时目露惊骇,这些书不是一个女子家常看的,天文地理,工艺杂学,诗词歌赋,简直是包罗万象。他平常待客,见识颇多,心知一般大户人家的姐自有下人出来采买,不会自己带人出门,寒薄人家的姐大多不识字,眼前此女看着像大户千金,行事很有章法,但是既能出门,显然不是,不知是什么身份。
掌柜的满腹疑团,看了雪雁面上的帷幕一眼,忙命人按着书单将书册送进来。
雪雁一问价钱,心中便是一叹,难怪许多百姓读不起书,原来书价竟如此昂贵,据比之前朝已经便宜太多了,就拿她跟前的一部明史来,一部十册,共计六两纹银。
翠柳吃惊道:“书竟这样贵不成?我一个月的月钱一本书都买不来。”
旁边金婆子和厮们也是满脸吃惊。
雪雁查看了一遍书册,笑道:“不然怎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呢?现今还好些,自有了印刷之术,书价日降,想那唐代一卷一千文,那时候的钱能买多少东西?”
翠柳暗暗咋舌不已,道:“瞧来只有有钱人家才读得起书。姑娘买这么多做什么?”
雪雁道:“自然是买来看了,咱们家的书房空空落落的,只有我们大奶奶送的那一箱子书,只好出来再买些,既自己看,也是收藏,故得选上好的刻本。”
掌柜的听得亦觉奇异,原来还有丫鬟自读书识字到这样的地步。
雪雁今日买了八十余部书,共计五百六十余两银子,亏得出来时带了足够的银钱,不然还得回去一趟,她从前的银子都兑成了金子,携带出来时十分方便,付了六十两金子给掌柜的,掌柜的拿戥子称后,找了三十余两银子给她。
收好银子,雪雁心中苦笑,自己书房若要填满,还不只得花费多少银钱,不过她喜欢读书练字,倒也没有十分舍不得,想罢,忙叫厮们将书册心搬上车。
离开前,雪雁将先前的书单要了回来,不肯让闺阁笔墨流于外面。
掌柜的做了这样大的生意,听她的意思往后还会过来,忙亲自送出门,笑得合不拢嘴。
回到家中,雪雁将新书归置妥当,看着自己的书房逐渐有些模样,脸上顿时露出欢喜的笑容,她原本还觉得自己积蓄不少,如今瞧着若想买全了书,大概得花掉七七八八。
雪雁在家无事,第二日一早就坐车去周家给黛玉请安,另外还备了几样新鲜瓜果。
黛玉自从雪雁离去后,便感身边寂寞许多,平素周鸿不在家时,尚有雪雁陪自己读书作画,起书上的典故皆是信手拈来,如今她一去,紫鹃这些人都只是认得几个字,不爱这些,故闻得雪雁求见,忙命人请她进来。
紫鹃等人听了,也都十分欢喜。
见到雪雁,黛玉笑道:“我以为你忘了我,怎么这么些日子才来?”
雪雁不觉失笑,她离开不过五天,黛玉便这样,心里仍不免十分感动,道:“多谢姑娘记挂着,还得谢姑娘给我的东西,当初给时,姑娘怎么不呢?”
黛玉不以为意,道:“若了,你未必肯收,横竖确实只送了一箱子书。”
雪雁笑道:“亏得姑娘送了一箱子书放在我家的书房里,我昨儿去买书,真真是买不起了,不过买了八十余部,却足足花了五百六十多两银子。”
黛玉道:“你也该多多买些书,书的好处,哪是黄白之物可比的。”
雪雁头称是。
她在黛玉这里坐了一回,又去给周夫人请安,傍晚方回,打算次日再去赖家。
雪雁离开后,周鸿归家,明日歇息。
黛玉同他起近日的烦恼,道:“大舅舅给二姐姐许的那个人家,我本想着婚姻是何等大事,故先料理完雪雁之事方打发人去打听,岂料大舅舅竟早将二姐姐许出去了,除了家资饶富些,为人性子甚是暴虐,贪杯好色,二姐姐是个懦弱性子,我如何能放心。”
周鸿问道:“是哪家?”
黛玉想了想,道:“是大同府人氏,现袭指挥之职,在兵部候缺题升,叫什么孙绍祖,今年三十岁了,想当初你十九岁时你我定亲已是十分晚了,那人至今未娶,孙家也只他一人在京,原来是在家乡人人皆知其性,不敢以女配之,所以如此。我只怕二姐姐嫁过去,任人侮辱作践,偏没人给二姐姐做主,虽有二舅舅劝谏过两次,无奈大舅舅却一意孤行。”
黛玉眼圈儿微红,她早料到荣国府乃是日落西山之势,不知结果如何,心里正想着先帮姐妹们脱身,不料贾赦竟如此匆忙地将迎春许人,连打听都没打听,端的无情。
周鸿事不关己,本不想理会,兼之一向认为她们既然依附权势,享受了许多平民百姓所没有的荣华富贵,便该有在本家败落之际自己下场凄惨的打算,因果循环。想当初黛玉立誓时的便是自己富贵了她享受锦衣玉食,自己败落了她跟着吃粗茶淡饭,可见其心。只是他不忍看着黛玉伤心,便问道:“何以如此匆忙?可打探到什么缘故?”
黛玉道:“打探到了,是大舅舅收了孙家五千两银子,答应了替孙家谋个好差事,只是如今甄家势败问罪,家人发卖,大舅舅又没有什么本事办成答应过的事情,也还不出五千两银子来,便将二姐姐许给了孙家为妻。”
周鸿听得目瞪口呆,实难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父亲,竟然不管女儿死活。
黛玉苦笑道:“那孙绍祖性子不好,即便大舅舅办好了事,只怕他也不会善待二姐姐,何况如今还没办成,孙家岂能忍住这口气?还不得都撒在二姐姐的身上?可恨大舅舅一概不予理会,只可怜了二姐姐,打儿就没人疼她,现今还要进那样的虎狼之地。”
周鸿握着她的手,安慰道:“你别担心,先将你打探来的消息告诉那府里老太太,看她如何做主,若是不成,外面有我料理,想来不会过于为难。”
黛玉忙道:“虽我有心帮二姐姐一把,但是却不愿你为了此事有什么闪失。”
周鸿道:“你放心,不过是釜底抽薪之策。”
黛玉犹豫了一下,道:“不必如此罢?”
周鸿轻轻一笑,道:“你的这个人,我恍惚听人起过,并没有什么本事,全靠祖荫袭了指挥之职,颇有几件不好的事情,所以没被兵部录用,圣人有心料理这些人,若他无辜自然避得过,我也无计可施,若真做下了恶事,圣人严惩不贷,你二姐姐之难也随之解了。”
黛玉靠在他身上,柔声道:“你千万别为难自己,二姐姐再亲,也比不上你。”
周鸿搂着她,含笑不语。
他自然知道自己在黛玉心中的地位,所以才不黛玉难过。孙绍祖之事于他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但是对于迎春而言,却是一辈子的大事,黛玉有心搭救姐妹,自己最喜欢的就是她的良善之心,帮她得偿所愿便是,横竖,只是举手之劳。
周鸿心中有了主意,次日正要去办,忽听赵云前来拜会,他有些惊讶地看着进来的赵云,笑道:“你前儿还在家好生教学生上课,怎么有空来?”
赵云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求你来了。”
周鸿听了愈加诧异,道:“有什么事是你解决不了的?”
赵云微微一笑,道:“自然是终身大事。”
周鸿先是一惊,随即大喜,笑道:“那是喜事,你终于打算娶妻了?是哪家的姐,几时打发媒人去提亲?要我帮什么忙?你我相交一场,只管。”
赵云喝了一口茶,笑道:“所以今儿特特来请尊夫人替我做媒。”
周鸿纳罕道:“莫不是内子认得的人?内子平素交好的都是各家姐,你常门当户对,也不想着高攀,怎么今儿改变主意了?”
赵云摇了摇头,没有话。
过了良久,吊足了周鸿的胃口,赵云方笑道:“我从前过,生平不会攀龙附凤,今日依旧如此。因此我瞧中的姑娘,没有什么显赫家世无双才貌,却是你也认得的人。”
周鸿突然脱口而出,道:“莫不是才脱籍离开的丫头雪雁?”
赵云微微一笑,了头,道:“正是她,这事可不得请尊夫人替我做媒?”
周鸿奇道:“你怎么就看上了她?上回时,你还装得毫不在意,怎么这会子就变了心思?虽你脸上略有残损,但是你功名未变,家资也颇富余,大可娶个家碧玉,如何能看上她这么个才脱籍的丫头?别看中她美貌,你也不是这样浅薄的人。”
赵云道:“一则我先前不知她是否许了人家,二则不知她为人品性,三则身份有别,不敢唐突。如今皆已打探明白,她既未许人,本性又十分忠义,且读书识字,其见识非常人所及,也已经是良民,故有求亲之念。”
周鸿听到这里,虽然觉得二人十分相配,却也不好一口答应,道:“你已经打探过了?她毕竟做过丫头,你当真不在意?”
赵云道:“我既向你开口,便是不在意她曾经做过丫鬟。我经历那么多事,终身大事不敢鲁莽,也十分敬重于她,不敢过于造次。当初我曾过,尊夫人之情义,世间无二,既是尊夫人陶冶教育的,又守着宝山而不贪墨丝毫,可见其品德出众,而且她不怕我长相有瑕,非世人所及,从前的身份反而不过是末流道,不足挂齿。”
周鸿笑道:“你了这些,可见你早已拿定了主意。若你之前不曾打听雪雁为人处事就来向我求亲,我反而觉得你心不诚,毕竟这是终身大事,岂能莽撞。”
赵云听了这话,喜道:“这么,你是应了我?”
周鸿道:“我虽然应了你,却做不得主,雪雁现在有认的干爹干娘,还有干哥哥,总得内子去和,他们满意,且雪雁愿意,方能成事。”
赵云笑道:“我是先打听清楚了才有求亲之念,他们自然也得打听打听我的事。”
周鸿了头,道:“你明白便好。你放心,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得略等等,他们家打听你,也得费些时候。”
赵云起身作揖,笑道:“既然如此,就有劳费心了。若有了好消息,还请早些告知于我,我好请了媒人登门提亲。”
周鸿连忙还了一礼,道:“你放心,你的事,我不会忘记。不过,眼下倒有一件事请你帮忙,办好了这件事,我就跟内子你意欲向雪雁姑娘求亲,让她去问问雪雁家的意思。”
赵云一听,忙问是何事。
周鸿将孙绍祖一事给他听,道:“不过是一件事,且孙绍祖在家乡恶名昭彰,进京后依靠自家是荣宁国府的门生,也没消停过,圣人最恨的是哪些家,你心里明白,这样的人若真有了实权,吃苦受罪的可是百姓。”
赵云听完,道:“你是叫我查探一些证据出来,好让人夺职定罪?”
周鸿笑道:“果然是从翔,不必我你也明白。”
黛玉虽然派人打探到一些消息,但是并没有证据,故此这些须得周鸿和赵云费心,赵云虽然不曾出仕,但是行走见闻极多,自幼也是读书识字明理,愈发怜悯百姓,巴不得贪官污吏和孙绍祖这样的人少一个是一个,他们定罪后,便有一方百姓不再因他们受苦。
赵云出了周家,先给学生们放假,并布置功课,尔后备了车马,亲自去了一趟大同府,回来后不仅带了查到的物证,还带了人证。
周鸿见到后十分喜悦,忙命人将人证物证都交到王淼手里,料理完甄家之事,王淼便去了兵部,品级未变,但却掌管着兵部诸事,孙绍祖等人的事情正归他所管。
王淼乃是长乾帝心腹,见状大怒,同周鸿一般,他对于长乾帝心思极为明白,早听周鸿透露过是荣国府的门生,近来刚定了荣国府的二姑娘为妻,当朝便送到了长乾帝跟前,长乾帝龙颜大怒,即批革职,命刑部严惩不贷。
消息传到荣国府后,贾赦顿时惊呆了,忙去贾母房中告知。
作者有话要:不好意思啊,昨天折腾了很久没有时间写,这些是早上起来写出来的。
不过明天开始就七更新了,绝不晚了,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