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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从平安州回来时,薛蟠亦回来了,倒比他早一日,还认了柳湘莲做兄弟,偏生自己水土不服当即病了,卧床静养,荣国府各处听后,忙都打发人去看。
黛玉是亲戚家的女孩儿,又定了亲,对此很避讳,倒不必,凤姐却是嫡亲的表姐,打发人去探望回来后,听薛姨妈忙着给柳湘莲置办房子成亲,不觉冷冷一笑。
凤姐时时派人留意花枝巷子里的事情,恨得抓心挠肺,只是在容嬷嬷压制下不动声色,当得知贾琏从贾珍处拿了几十两银子给尤三姐预备妆奁嫁妆,又听许的是柳湘莲,便道:“柳湘莲再不济,也是个世家子弟,不曾想竟愿意做这剩王八!”
红站在一侧,轻声道:“大约柳二爷不知底细才应了。”
红原是怡红院里的三等丫头,因有三分容貌着实想往上高攀,奈何怡红院里的大丫头们个个都是乌眼鸡似的盯着,一时不得机遇,又被骂了一顿,随即灰了心,兼之和贾芸互换了帕子,便趁着凤姐赏识跟了凤姐,她言语简便,生性伶俐,性子又忠心耿耿,如鱼得水,现今已经和平儿丰儿一般地位了,凤姐品度多时,近来打探消息传话,都是叫她去办。
凤姐冷笑道:“咱们这位二爷我还不知道,必然是没跟柳湘莲明白,哄得柳湘莲应了。我倒要瞧瞧,等柳湘莲进了京,知晓了那一对淫、妇、浪、女的所作所为后还愿意不愿意!”
凤姐已将尤二姐的来历打听得清清楚楚,十九岁,早定了亲已经退了,她虽然性子狠,手段毒,然而却十分鄙弃行为放荡不守妇道之女,对贾琏亦是忠贞不二,不然不会设计整治贾瑞一番,只是没想到贾瑞一次两次不改,就此丧命,故凤姐瞧不上尤氏姐妹先和贾珍贾蓉父子厮混,后又和贾琏拜天地,不过是个嫌贫爱富的婊、子,偏还要立牌坊!
提起这个,凤姐心中亦恨宁国府贾珍父子夫妻,亏他们好了一场,自己处处偏疼贾蓉贾蔷几个,多少机密事交给他们办,没想到都是白眼狼,竟作那火上添油之事,恐怕尤氏早把尤二姐和尤三姐当成烫手山芋了,既然贾琏不怕脏地惦记着,乐意将她送出去。
红听了,垂首不语,她也十分不屑尤氏姐妹的所作所为。
凤姐好半日方压住怒火,乃对红道:“咱们里头都是死人,个个被瞒得严严实实,叫旺儿给我盯着那边,倘或叫别人晓得我知道了这件事,可仔细他的皮!”
红答应了一声,道:“奶奶只管放心,我已经嘱咐过旺儿了。”
容嬷嬷默默地看着凤姐,等红出去了,方上前评凤姐的言行举止,对于凤姐时不时踩着门槛子挽着袖子骂人动不动就亲手给人耳光,粗俗无礼,容嬷嬷觉得实在不像大家出身,就是荣国府下面的丫鬟也没有这样的,且连一应酬交际的手段都没,明面上长袖善舞圆滑周到,实际上处处不妥,故她一面教导凤姐道理,一面纠正凤姐礼仪。
如今府里有人管家,并非只有自己能管,贾琏的心被尤二姐勾了去,还诅咒自己死,自己病歪歪的只有一个巧姐也常常生病,虽有几个心腹,可谁知道将来自己失势后会不会还对自己忠心,凤姐听完容嬷嬷的教导,忍不住拉着容嬷嬷的衣袖哭。
容嬷嬷叹了一口气,搂着凤姐安慰,正如黛玉曾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作为教习嬷嬷,容嬷嬷教导了不少达官显贵家的女孩子,其中就有后来被姬妾外室逼得几乎疯魔了的女子,那个女子从儿敬爱她,容嬷嬷也当她是女儿一般,可惜当时那个男人外放,等容嬷嬷知道后,她已经死了。
不过是五年前的事情,容嬷嬷无论如何都难以忘怀,对于外室深恶痛绝。
容嬷嬷自梳不嫁,未尝不是因为见惯了这些事,对世间男人早觉得失望透,且自己出宫年纪老大,故在贾琏偷娶一事上,容嬷嬷十分偏心凤姐,亦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凤姐哭完,容嬷嬷叫人送了热水上来,红服侍凤姐洗脸净手后,仍是赫赫扬扬的琏二奶奶,面上不见一丝软弱之色。
晚间贾琏并没有回来,只吩咐厮过来在宁国府和贾珍有事相商。
凤姐冷笑一声,知他去花枝巷子了,遂留容嬷嬷同睡,反叫平儿回自房安歇。
容嬷嬷在枕畔间细细教导了她无数事情,也告诉了她许多道理,当她听到容嬷嬷陈述重利盘剥和包揽诉讼两层大罪时,凤姐顿感惊心动魄,不过她虽请容嬷嬷教导自己,却并没有将此事吐露出来,只当容嬷嬷在教导她如何做好一位当家主母,避免这些事情。
凤姐毕竟是本性难改,虽然现今有些害怕,但是却并不后悔做过这些事,她自认依靠四大家族之势,自己父亲王子腾位高权重,没人敢翻这些旧账。
容嬷嬷暗暗叹息,唯恐凤姐手上再添人命,便劝她别当尤二姐是一回事,道:“二爷那性子,最是喜新厌旧,过个一年半载,有了新人,哪里还记得旧人?况且,国孝家孝中停妻再娶,还真能当一回事地禀告祖宗不成?就是生了儿子,也不过是个外室子,连庶子都比不上呢!现今奶奶只管养身子,添了儿子,有了底气,到时候惩治谁都名正言顺。”
凤姐道:“嬷嬷的我懂,只是这心里跟针扎了似的,我纵有一辈子不好,可也有两三日好的时候,在这屋里,竟成了贼一般!旧年我生日,他那样给我没脸,和个下人媳妇就在我们屋里鬼混,恨不得我立时就死了。”
着不禁泪如雨下,道:“嬷嬷也听了打探来的消息,一眼就爱上了,竟将我一笔勾倒。”
凤姐生日那事发生之际,容嬷嬷和张嬷嬷陪着黛玉在山海关,故不在场,回来后倒听过,不禁叹道:“二奶奶更该为自己着想,追根究底,就是因为奶奶没有儿子傍身,行事底气不足,男人靠不住,就靠儿女。”
凤姐重重地了头,迟疑了片刻,道:“方才嬷嬷二爷喜新厌旧,我倒是有个主意。”
容嬷嬷便问是什么主意。
凤姐道:“他既然喜新厌旧,我就给他两个新人,先叫他厌了那个尤二姐,那尤二姐是个花为肚肠雪作肌肤,性子又软,不定我不必出手,她自己就先自怜自艾绝了命了。”
容嬷嬷却道:“二奶奶本就眼里揉不得沙子,何必再叫屋里添上这么几个人刺自己的心?横竖二爷是改不了的性子,不必二奶奶动手,早晚得弄出些什么来,二奶奶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到时候尤二姐出了些什么事情,岂不是就有人循着由头反琏二奶奶的所作所为导致尤二姐之难?二爷若知道了,少不得对琏二奶奶再添一层愤恨。”
凤姐听了,满脸不甘,道:“嬷嬷也太心慈手软了,自古以来妻妾之争本就是你死我活。”
容嬷嬷叹息一声,劝道:“虽是你死我活,可何必自己出手?二奶奶且等等看,再二爷不是十月还得去平安州一趟?等二爷回来,若二奶奶不改主意,到那时再罢。”
凤姐方答应下来。
转眼间进了八月里,凤姐从园子里出来,她现今不在插手管家,平时清闲得很,常去园子闲逛,闻得柳湘莲来拜会薛姨妈,彼时薛蟠未愈,遇见了薛蝌,便请他进卧室相见,薛姨妈想着柳湘莲对儿子的救命之恩,也不怪他旧年打过薛蟠一顿,兼之挨打后薛蟠反而上进了,故心中感激不尽,治了酒席拜谢。
听到柳湘莲回来的消息,凤姐便想起了尤三姐,随即想起了尤二姐,挑眉一笑,折断手中的鲜花,投入水中,眉眼间尽是冷意,对红道:“明儿就有好戏看了,咱们且等着,先叫他们自己乱将起来。”
柳湘莲既归,必然不久后就会知道尤氏姐妹的好事,哪个男人能容自己妻子是别人嫖过了的,尤其柳湘莲乃是世家子弟,就是他自己不在意,外面的闲言碎语也如潮水一般。
在贾琏外室处侍候过的厮没一个嘴严的,尤氏姐妹和贾珍父子并贾琏等人过什么私话,早传了许多出来,凤姐命旺儿细细一打听,自然知道尤三姐要会会自己,不过是个外室的妹子,竟然先想弄倒自己让自己姐姐进来做正室,端的无耻老辣,虽然对她嫖弄贾珍等人暗暗解气,但是自己也不容别人来挑衅。
红扶着她顺着沁芳桥往外走,一面走,一面道:“虽痛改前非大善,但是尤家三姐儿这样的名声柳二爷岂能真不在意?何况还是自己择配,非得别人答应不成?”
凤姐头道:“尤家再穷,能有邢大姑娘家穷?人家连房子都是租的,邢大姑娘还不是端雅稳重的好女孩儿?她们尤家又不是没饭吃,尤老娘养两个女儿这样,不过更想荣华富贵罢了。尤二姐水性杨花,尤三姐倒是个人物,可惜了,既然心中有人还自甘堕落,可见是吃不了苦受不了贫,若能洁身自好等着柳湘莲,我倒能高看她一眼。别什么无力反抗,正经拿出气势来,珍大爷色厉内荏,若她以死相逼,还真敢欺负她不成?就是死了也比受人玷辱了的强,现今不是做得极好?非是男人嫖了她,而是她嫖了男人,可见起先也不是不能。”
据打探来的消息,若不是尤二姐见尤三姐胡闹得厉害,连贾琏都捎带上了,想着给她找人家嫁出去好好过日子,贾珍又得了新的相好,恐怕尤三姐这会子还不想嫁人呢。
红听得忍不住一笑,甚为赞同。
主仆两个正走着,忽见雪雁迎头过来,凤姐方掩住适才的话,她素喜黛玉主仆二人,笑问道:“听你病了,可大好了?不然怎么有空来园子里。”
雪雁笑道:“多谢二奶奶记挂,早好了,只是姑娘叫我静养,好容易才放我出来。”
凤姐道:“林妹妹也是心疼你,你操劳了这么些时候,阖府上下就没人不知道你对林妹妹忠心耿耿,正经让人伺候你几日又如何?”又见她手里拿着东西,便问她去哪里。
雪雁道:“二奶奶夸得我越发臊了,我哪有那么好,那些都是我该做的。”
言罢,方举起手里的香囊,笑道:“我去栊翠庵,前儿妙玉师父姑娘的香袋儿做得好,姑娘特特将先前做的两个叫我送过去给妙玉师父。”
凤姐诧异道:“妙玉是个出家人,还爱这些不成?”
雪雁笑道:“到底,妙玉师父也是个女孩儿家呢,哪里不爱这些精致物事?瞧瞧栊翠庵里的东西,连府里都比不上呢!”
凤姐一想也是,当初贾母带刘姥姥游园,刘姥姥用过的成窑五彩盖钟不要便不要了,摆摆手,道:“既然如此,你快去,别耽搁了。”
雪雁方告辞,径自往栊翠庵去,见途中处处绿瘦红稀,唯有天边流云依旧,不觉感叹了几句,方进栊翠庵,见了妙玉,送上香囊。
妙玉乃是出家的尼姑,精于佛法,亦通文墨,然而于针线活儿就不大精通了,身边老嬷嬷和丫头也不善此道,十分羡慕黛玉做的物件,黛玉本就不当她是尼姑,便叫雪雁送来,妙玉见了,果然欢喜,笑道:“你们姑娘真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
可巧邢岫烟也在,她原是来同妙玉论书的,见状闻言,道:“你拿着这个像什么?僧不僧俗不俗,亏得你自己是槛外人。”
妙玉淡淡一笑,道:“林姑娘就看得透,你反不及她。”
槛外人,槛内人,不过一槛之隔而已。
邢岫烟笑道:“从前都林姑娘如何性儿爱刻薄人,我倒觉得林姑娘行事落落大方不见俗气,不送的不厚不薄,当初琴妹妹得了老太太的斗篷,连宝姑娘都了两句,现今回来会了林姑娘,倒是亲如姐妹一般。”
虽邢岫烟和宝钗好,皆因宝钗处处帮她,典当了衣服宝钗也默不作声地送来,但是黛玉也一样好,当初黛玉回来时带来的礼物她得了一份和众姐妹相同的,开春天冷,自己衣服典当了出去,全靠那些貂皮又悄悄做了一件袄儿方没冻着。
妙玉道:“琴姑娘也是个有福气的,性子倒好。”
邢岫烟听了,道:“想来你也觉得好,所以旧年才送了那么些梅花。”
妙玉头,转头对雪雁道:“你怎么还没走?”
雪雁笑道:“才要走,师父和邢大姑娘这样话,我哪里来得及?”
妙玉不在意,便叫她回去,邢岫烟起身道:“我也该回去了,倒是和她同路罢。”
妙玉依了。
雪雁跟着邢岫烟一起出了栊翠庵,见邢岫烟衣着清雅,并无奢华之物,连一件饰物都没,自己打扮得都比她好,当然自己尚因南华之死,穿着亦极素淡,但是首饰却并不缺,不过邢岫烟行动间自有一种闲云野鹤之气,令人心驰。
走到沁芳闸,两人分手,一个往迎春那里,一个出了园子。
雪雁见黛玉房里无端多了两盆白海棠,冰清玉洁,摇曳生姿,竟比那一年在宝玉处见到的还好些,不禁问道:“哪里来的?出门前还没见。”
黛玉却不在眼前,紫鹃笑道:“姑爷才打发人送来的。”
雪雁听了,会心一笑。
周鸿本就不拘泥于礼数,指婚后,在山海关便时常送东西给黛玉,如今回了京城,身上职务一概免去,闲置在家中,更有这份闲心和黛玉来往了。
他本人又是书香世家出身,相当有才气,书法更是一绝,因此这些日子里,他每每打发管家媳妇来,或送两盆花,或送几盒心,或是一篮鲜果,或是抄录的一些孤本绝书,尤其后者乃是黛玉最爱,往往还在书里夹着花笺子,上面或是一诗,或是一诗,或是一联,或是一谜,或是偶然得来的好句,或者家常的只言片语,心思十分细致。
黛玉本性也爱这些,兼之他们名分早定,皆过了长辈之眼,算不得私相授受,故也回些东西,倒是诗词和针线两样居多,别的都不大回送。
雪雁走进黛玉卧室,见她正在伏案写字,便问道:“姑爷这回只送了海棠花儿来?”
黛玉回头见到她,脸上一红,摇头道:“亏他有闲心,在花间挂了一张粉笺子,写的却是近日苦思不得的谜语,我已得了谜底,一会子叫人送东西时捎过去。”
雪雁扑哧一笑,乐开了怀。
看到他们两个你来我往,虽然光风霁月,但是难掩情意绵绵,雪雁从心里替她欢喜。
黛玉见状,啐了她一口,复又回身将将谜底写下,端详再三,方嘴角含笑地叫雪雁拿出自己做的一条石青色抹额,打发人一并送去。
周鸿得到后,忽而一笑,似乎黛玉认定了他更配雄鹰,连抹额上绣以鹰纹。
周滟蹑手蹑脚地悄悄从后面过来,正欲探身去看,便听到周鸿道:“你再这样淘气,仔细我跟母亲一声,给你请两个教习嬷嬷来。”
周滟停下动作,撇嘴道:“大哥好容易回来,偏还这样惯会威胁人。”
完,凑到周鸿眼前,却见他已经将东西收了,不禁大失所望,道:“我就是看看林姐姐送了大哥什么,大哥这样气不给人看。”
周鸿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起身出门。
周滟听了,连忙跟上,问道:“大哥要出门去?别是因为我要看林姐姐送的东西罢?”
周鸿淡淡地道:“今日不出门,明日出去,去西山打猎。”他固然闲置在家,但是并没有放下弓箭骑射,每日五更天起来还得练一个时辰的武功,想着如今已经进了秋季,正是猎物皮毛肥厚华美之时,打上一些回来,给父母弟妹和黛玉做一件冬衣倒好。
周夫人听他要去打猎,自己本就不把儿子拘束于家中,忙命人预备他出行之物。
不妨周衍和周涟也知道了,遂跑过来央求一起跟去。
周夫人对此做不得主,只看着周鸿,问道:“你两个兄弟跟去可使得?若是不好,你就自个儿去,留他们两个在家读书。”
周鸿摸了摸两个弟弟的头,抬头对周夫人正色道:“科举也是一件费心劳力的事情,哪一年不从贡院里抬出许多学子来?衍儿和涟儿自也学骑射,正好,趁着我在家,明儿去打猎,好好考校一番,瞧他们有没有长进。”
周夫人闻言,顿时放下心来。
次日一早,周衍和周涟两个整装待发,牵着自己的马,两人自从周鸿答应后,喜不自胜,一夜都不曾睡好,清晨慌里慌张地起来,匆匆吃毕早饭便往马厩来,就怕晚了。
却见周鸿不慌不忙地从内院里出来,穿着青蟒箭袖,束着同色抹额,披着一件大红披风,越发显得气势卓然,压倒众人。
兄弟两个赶忙送了马缰,上前行礼。
周鸿将手一摆,道:“自家兄弟如此作甚?”径自走进马厩,斟酌半晌,选出一匹照夜玉狮子来,和他在山海关没有带回来的宝马不相上下。
周涟先是见周鸿身上的活计精巧,披风上的黑鹰活灵活现,若不是他们靠的近,只当眼前真有一只雄鹰展翅,不禁道:“这些都是嫂嫂做的罢?果然好。我听昨儿个嫂嫂就送了一挑抹额,瞧大哥今儿迫不及待地就戴上了。”
接着,他又见这匹马挨着周鸿亲亲热热,顿时羡慕不已,道:“这匹马我早看上了,可惜太高,性子又烈,都不肯叫我靠近,咱们家就只有大哥才能骑它。”
周鸿回身打量了他一下,一本正经地道:“你好好练功,再过个十年,玉狮子就跟你了。”
周涟听了,顿时悲愤道:“大哥,你是在笑我年个矮功夫低罢?”
周衍忍不住莞尔,道:“三弟,你再这么着,一会子大哥就不带你我去打猎了。”
周涟立刻捂嘴不语。
周鸿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将弓箭水囊伤药等物挂在马鞍畔,叫上仆从,出了府才翻身上马,带着两个兄弟径往城外西山疾驰而去,披风掀起于风中,更增威势。
周鸿常年征战沙场,于山林极是熟悉,况少年时没少进过西山,故带着两个弟弟深入其中,只拣皮毛肥厚华美的野兽打。
周涟好奇地问道:“大哥,你怎么只打这些?咱们家的皮子多得很。”
周涟年纪,性子却伶俐得很,见到这些猎物便知是为了取身上的皮子。
周衍在旁边瞥了他一眼,眼瞅着周鸿离得远,方道:“家里的皮子虽然也是大哥以往得的,可是哪里有今日亲手打的新皮子好?我跟你,这些皮子,咱们能得一身衣裳就极好了,其他的大哥肯定是送到荣国府给嫂子。”
周涟恍然大悟,坐在马上呵呵大笑。
周鸿一箭射死一只急于扑来的金钱豹,不甚满意地叫下人收起来。
越往里深入,猎物越多,午间众人便在水边烤肉而食,至晚间,方满载而归。
周涟跟在后面喜得眉开眼笑,在回去的路上一个劲地道:“我打了好几只猎物呢,有野鸡,有野兔,回去叫厨房整治了,咱们一道吃。”
周鸿只听不言,面容一如既往地冷肃非常。
越过一座破庙,已将近城,忽见前面有一人走来,仿佛失魂落魄一般,双眼无神,却是认得的柳湘莲,周鸿素知柳湘莲武艺高强,此时倒像是被魇了似的,不禁大喝一声,断然开口道:“二郎,往哪里去?”
柳湘莲一惊而醒,反而吃惊道:“不是薛大哥打发厮来请我么?”
话音刚落,自己先回过神来,哪里是什么薛家的厮以及薛家给自己预备的新房,明明就在城郊之外,远处只有一座破庙。
周鸿跳下马,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地像什么样子?”
柳湘莲定睛一瞧,见是周鸿,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周鸿虽然是大学士之子,也和一干世家子弟常有来往,至今未断,柳家虽然败落了,柳湘莲无缘结交权贵之子,但是却因武功高强很得周鸿另眼相看,称不上热络,倒也认得,道:“我逢大难,亦未如你一般,你如今这副模样,果然一蹶不振了不成?”
柳湘莲听了,顿时想起周鸿下狱判刑,后又闲置于家,不觉心中一动,道:“一言难尽。”
周鸿便道:“出来也许心里的郁气就散了。”
着叫人在路边草地上设一大毡,送上酒袋,席地而坐,朝柳湘莲作势相邀,柳湘莲见状,反而不离去,跟了过来,坐在他对面,喝了半袋酒,絮絮叨叨地开了,将自己如何打了薛蟠后远走他乡,回来如何救了薛蟠,又如何遇到贾琏定亲,直至尤三姐之死都了。
周鸿听完,冷笑一声,道:“往日我看你也聪明,如何反糊涂起来了?”
柳湘莲不解,问道:“我怎么糊涂了?”
周鸿淡淡地道:“自古以来,娶妻娶贤,你知尤姑娘不妥退亲,乃是理所当然,难道还要去做那等剩王八?与其尤氏不堪你退婚之辱而死,倒不如痛改前非而不得羞愤自尽。我问你,你只听贾宝玉一番话,可曾详细打听过尤氏姐妹的为人?”
柳湘莲摇头道:“当初我只听琏二爷为了子嗣娶了二房,乃是妻妹,哪里想到是从宁国府出来了,后来知道后立即去退亲了,倒不曾打听。可是尤氏竟是十分刚烈,自刎而死。”
周涟在旁边听完,扑哧一笑。
柳湘莲看过去,不知他在笑什么。
仿佛看出了柳湘莲的疑惑,周衍抢先笑道:“如今正值国孝,听宁国府里的敬老爷也死了,两重孝下,琏二爷竟然背着父母停妻再娶,可见其为人,和他们鬼混过的能有什么好东西?那尤姑娘自尽,你认为她刚烈,真真是好笑,若没做过那些事,怎会羞愤?别你退婚理所当然,就是别人知道她有这样的名声,做过那样的事,也只有退婚一个道理。难道只许他们痛改前非择你为配,就不许你为了名声而退婚?你若真答应了,那才成了笑话呢!”
柳湘莲本就心痛地糊涂了,听了这么一番话,细细一想,似觉无理,又似觉无理。
周鸿心中关怀黛玉,回来后立即派人打探,于宁荣国府里的事情无有不知,看着柳湘莲道:“我倒也听过几分,实不堪为你良配,你为此失魂落魄,倒也好笑。”
柳湘莲一怔,他本后悔莫及,听着他们的意思,自己退婚也是有理?
周鸿淡淡地道:“多无益,你若觉得后悔,不妨去打探打探那尤姑娘为人,回头再来告诉我你是后悔不后悔。堂堂正正的大好男儿,做这儿女之态作甚?若真是个好的,你如此也罢了,偏连我都听了,你倒不如好好去建功立业,也算是光宗耀祖。”
柳湘莲闻言一呆,看着周鸿起身离去。
过了良久,柳湘莲低头看着手里的酒袋,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起身并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转头回城去打听了,他没有去找别人,只因和赖尚荣好,又因今日天晚了,便第二日去找赖大,想必赖大知晓的清楚。
赖大听了他的陈述,不禁跌足道:“亏得你来找我。”着将尤氏姐妹之事细细了。
柳湘莲叹道:“我只当她是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我冤枉了她为人方自刎而死,没想到她并不清白,不过她改过自新极为难得,可见也是刚烈之人,若不是我,她也不会死。”
赖大嗤笑一声,道:“你也是个痴心痴意的,改过自新有什么用?既犯了这个淫,那就是一辈子失足,凭她有多少好处,也都被抹没了。何况谁不知道她是因为自己姐姐有了终僧靠,看不过她时时辖制珍大爷父子和琏二爷,想着给她找人家,方想起你来,不然只怕还在跟爷们鬼混呢!你好好个世家子弟,纵然一贫如洗,还有个名声在,娶不到千金姐,怎么着也比她强些,何况还有你姑母,岂能真不在意你终身如何?不是我,那尤氏娘儿们都不是好的,臭名昭著,你若是娶了她才好看呢,满京城里笑话死你!”
完,喝了一口茶,又道:“此事原也有你的不是,婚姻大事何等要紧,你不打探打探只听是古今绝色就那样松手由人做主,也不想想琏二爷平素都做些什么,孝里娶亲真当是好事了?有什么值得你信的?你既先应了,事后又反悔,也非大丈夫。”
柳湘莲不忍尤三姐受此误解,叹息为之辩驳道:“人常,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都是世人误了她,也误了我。仔贪欢,放浪形骸,不过是为权势所逼,非她所愿,偏她改过了,却又为世人所不容,我又退了亲,故唯有一死可昭日月。”
赖大听了,却不苟同,道:“世间皆是如此,不这些好听的话,我只问你,你若果然娶了她,可抵得过世人眼光?一日两日不会,三年五载呢?”
柳湘莲自认无法忍受世人如此眼光,苦笑一声,道:“果然是世情如刀要人命。”
毕,辞别赖大,径自去找周鸿。
周鸿正吩咐下人将皮子硝制了,闻声忙命请进来,问道:“如何?”
柳湘莲坐在椅子上,叹道:“我已经打探过了,反倒更心疼她,如今越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世人总是如此,我竟有些厌倦了,倒不如弃了红尘,反得清净。”
周鸿冷冷一笑,道:“只为了这么一件事这么一个人,就令你柳家就此绝后,不顾你姑母素来疼你如子,倒让我不屑了。情之一字固然要紧,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亦是人生乐事,但是难道家业、父母亲人就不要紧了?两厢本就相宜,何必舍此就彼。”
柳湘莲顿时如醍醐灌,胸中豁然开朗,蓦地起身作揖,羞愧道:“是我糊涂了。”到柳家就剩自己一根独苗,若就此断绝,哪里对得起父母之在天之灵?
周鸿面不改色地受了,端详他一番,道:“你眼下可有什么打算?”
柳湘莲道:“我想先辞了薛家,然后去外面走走。”
周鸿道:“我瞧你一身武艺,十分高强,愿不愿意从军?柳家本也是行伍出身,你若立下功劳来,何愁家业不振?你若无意就罢了,若是有意,我书信一封,向桑老元帅举荐你,到了山海关,必定有你的用武之地,与其为情所困庸庸碌碌,倒不如保家卫国,也算尽心。”
柳湘莲想了想,横竖眼下十分厌倦,倒不如去看看,道:“既如此,那就多谢筹谋了。”
周鸿当下修书一封,给了柳湘莲。
柳湘莲临走之前,忽道:“我听世兄已定了荣国府之表亲林家姐为妻,倒不如听我一言,等出了国孝,早些成亲。你既深知尤氏之事,想来也知道贾家表面是金粉玉饰的诗书世家,实则是道德沦丧的虎狼之地,竟是早早出来要紧。”
周鸿一怔,柳湘莲已扬长而去。
柳湘莲走后,前去薛家作辞,闻得尤三姐已死,他要去关外,薛蟠十分不舍,奈何柳湘莲心意已决,只得撇下为他预备成亲的新房,赠送了许多盘缠,方放他离去。
宝钗从园子里回来,听他唉声叹气,又见薛姨妈猜疑,问出端的后,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乃是他们前生命定,这些日子咱们也尽心了,由他们去罢。再,别人的事你管什么?柳二爷既去建功立业,哥哥该为他欢喜才是,怎么反伤心起来了?倒是正经先去酬谢了陪你东奔西走的掌柜伙计,不然瞧着太过无理。”
薛蟠方想起此事,自是答应了,才着,外面伙计就送了薛蟠特特带来给母亲妹妹的土仪等物,听得薛姨妈和宝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这都一二十日了才送来,还是特特送来的,若不是,岂不是要等到年底了?”
宝钗回去将礼物分给诸位姐妹,独黛玉加厚一倍。
见到家乡之物,黛玉不觉有些伤感,乃对雪雁道:“那一年你也买了好些,倒比宝姐姐送来的精致,搁置在屋里,我每常想看,却又不敢,唯恐勾起思乡之情。”
雪雁忙安慰道:“这有什么?姑娘想家,等明儿姑爷得空,陪着姑爷走一趟便是。”
黛玉听了,啐道:“你这丫头,嘴里就是胡!”
完,径自去找李纨,雪雁连忙跟上,不想李纨不在家,问丫头,去王夫人那里了,便只好转到回来,路过凤姐的院落,进去只听得凤姐一阵大笑,十分痛快。
黛玉心中狐疑,笑道:“什么喜事,乐成这样?”
凤姐带着容嬷嬷红出来,道:“妹妹怎么有空来?才知道一件好事,故笑了。”
黛玉随着她进去,坐下吃了茶,才笑问何事。
凤姐生性掐尖要强,不肯示弱于人,亦不愿别人知道贾琏偷娶二房并发嫁尤三姐诸事,她不知黛玉早已知道了,只不知尤三姐一事,便只含糊道:“听那边尤大奶奶的三妹子自选了柳二爷,偏人家退亲,一把剑自刎死了。”
黛玉听了,便知凤姐必定知道了尤二姐之事,方能闻尤三姐之死而喜。然而她不知尤三姐之死的来龙去脉,忙问其故。
凤姐示意红了,黛玉听完却觉悲惨,叹道:“她是改过自新之人,你也痛改前非,世人这样看她倒罢了,你如何也这样看她?岂不闻兔死狐悲?”较之凤姐,尤三姐虽淫奔无耻,却无人命在手。
凤姐听后,不觉怔怔出神,再无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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