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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得周元下狱,雪雁眉头一蹙,虽然早已料到周家可能出事,但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老太妃之薨,转眼间重臣入狱,可窥见双龙争锋之激烈。
雪雁暗暗叹气,周大学士呼喇巴喇地下狱,这一件事情出来,不知道多少人该从羡慕黛玉转而同情她了呢,倒不是她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是人之常情,就好像当初他们从怜悯黛玉为羡慕黛玉一样,黛玉的处境往往决定许多人对她的态度。
见雪雁一时之间竟似呆了一般默不作声,回思到黛玉刚刚定亲夫家便遭此劫难,欣荣眼里不禁闪过一抹同情,道:“你别太过担心,只是下狱,不定审讯过后便无罪释放了呢!”
雪雁闻声苦笑,上皇和当今交锋,周元岂能全身而退?进了大狱出来也得脱一层皮。
只盼着周元能躲过一劫才好。
赖嬷嬷听了欣荣的话,微微一叹,欣荣是自己从教导大的,怎么在雪雁跟前反而不如她沉稳?她嗔怪地看了欣荣一眼,然后关切地对雪雁道:“府里现今关门闭户,听不到外面的消息,倒妨碍不到你们。今儿不过先提醒你一句,回去缓缓地告诉林姑娘,请林姑娘千万别慌了手脚,正如欣荣的,只是下狱,审讯过后无罪释放也未可知。”
较之其他人的冷眼旁观,赖家殷切地期盼周大学士平安无事,无他,雪雁是他们家的干女儿,将来黛玉是周家长子媳妇,自己的孙子也能借一借周家的势。
这个世道,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举人巨商,没有势力可依,只有死路一条。
赖嬷嬷在自己家里是个老封君,但是却经常去荣国府里请安,让儿子儿媳依旧留在荣国府里当差,未尝不是为了依靠荣国府的势力,从而让孙子平步青云无灾无难。
背靠大树好乘凉,千古至理。
眼瞅着荣国府内囊渐尽,若不是有林家那一笔财物添了助力尔后建造了大观园,只怕早已塌了大半,他们虽不能背主,却也要另谋生路,良禽择木而栖。好在现今有娘娘依靠,荣国府蒸蒸日上,丝毫不见颓势,但是并不妨碍赖家多一门可以倚仗的权势之家。
雪雁虽然聪明,但是毕竟长于侯门大户,只道府里尔虞我诈,外面平淡安然,却不知外面世情之惨,不知多少平民百姓巨商大贾种田经商步履维艰的苦处,亦不知晓赖嬷嬷此时的想法,道:“那就有劳干爹和大哥哥了,我们在里头一儿消息都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总得告诉我们姑娘一声儿。”好在他们早有预料,倒不会太过吃惊,只是担心罢了。
赖嬷嬷见她并没有为此惊慌失措,面色沉静,不觉赞了一声。
雪雁问道:“除了周大人入狱外,其家人可有什么罪名儿?”眼下她最担心的便是远在山海关的周鸿,和周夫人并其他二子一女,尤其周滟如今才七岁。
赖嬷嬷道:“老太妃薨了,朝中诰命几乎都去送灵了,周夫人亦在其内,想来不会因为周大人下狱就特特发落她,何况就是发落也得等周大人的罪名下来,故暂且不曾危及家人。”
雪雁听了,道:“祖母的意思是只周大人入了狱?”
赖嬷嬷缓缓地头,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雪雁心神一松,道:“还请干爹对此多多留些心,我们姑娘知道了,必然谨记在心。”
赖嬷嬷笑道:“你放心罢,不必你,我已经叫你干爹去打探了。”
雪雁闻言,禁不住再三拜谢。
在赖家来不及吃茶,雪雁便匆匆告辞,经过后门进荣国府时,她立时停下脚步,先悄悄跟王忠了一声,叫他告了假,去找桑青打听周家现今的境况如何,然后步履匆匆地回到房里,一路连问好的丫头婆子都来不及理会,找到黛玉轻轻凑到耳畔将周家之事了。
黛玉一惊,险些打翻了砚台,失声道:“当真?”
雪雁轻轻了头,道:“祖母不会无缘无故地谎,既然先跟我了,必然是真的。姑娘得先拿个主意,周家出了这事儿,咱们不能袖手旁观。”
黛玉道:“自然。你我早知如此,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雪雁一阵叹息,黛玉法同她一样。
一抹愁绪笼上黛玉眉梢,却不是惶然不安,而是十分担忧,忙问周夫人和周鸿兄妹几个人的平安,雪雁道:“尚未审讯,想来少时无碍。上皇虽然治了周大学士,可是当今圣人若要保住姑爷也容易,毕竟他在外头不在京城里。”
话虽如此,却得知道长乾帝愿不愿意保住周鸿,愿不愿意保住周家,父子之情都不顾了,处于这等地位处境,对于君臣之情怎会面面俱到?
雪雁想找于连生问个究竟,偏自己在这里,他在深宫,竟是不得相见,只得作罢。
好在从下狱到审讯,到最后定罪,中间至少得有几个月时间的缓和,何况既然弹劾周元在上皇在位时外放的事情,必然要派人去地方上查探,目前倒不必担心周元的性命之危,只是怕上头趁着这段时间别人对周夫人母子几个下手。
黛玉头道:“只盼审讯过后,周大人是无辜的。”
雪雁道:“不管如何,上皇既然动了手,总会伤了周大人的元气。”
黛玉叹了一口气,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伤了元气比送了命强。”
雪雁深以为然。
黛玉又道:“你牵扯到几年前的事儿,真真是叫我不知道怎么,几年前的事情,哪里还能查出些什么?恐上皇竟是莫须有的罪名多些,况且周大人做官多年,总有一些敌对的官员,到时候那些官员公报私仇,没有罪名也有了罪名。”
雪雁苦笑道:“姑娘都如此了,焉知外面不是如此想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与周元这样逐渐偏向当今只忠于当今的大臣相比,更多的臣子在新帝的眼前失势,当然盼着上皇重新掌权,他们也好重复荣光,若是如此而奉承上皇,百般落井下石,周元前景堪忧。
听完雪雁的猜测,黛玉头一回深恨女子被约束于高阁之中,导致现今如睁眼瞎子一般。
她揉着手帕子在房里踱了一会子步,道:“可惜朝中诰命都送灵去了,咱们竟不得一儿门路。你先叫乳父告假,悄悄去找青儿打探打探消息。”别的诸如张家等等,她只认得各家主母,却无法拜见各家大人,况到此时,亦不好牵扯他们。
雪雁忙道:“我从后门回来时就已经叫王叔去了。”
黛玉听了,稍稍放下心来。
片刻间,她从焦虑中镇定下来,低头沉思,蓦地吩咐外间做活的紫鹃道:“你去瞧瞧咱们房里有什么好东西,或是精致心,或是鲜艳瓜果,不拘什么东西,先预备出两样来,再叫人备车,让雪雁出去一趟送人。”
雪雁闻言一呆,随即一笑,她亦有此意,原本想提醒黛玉照料周家儿女,没想到黛玉倒先想到了此处,很不必她多嘴了。
紫鹃不知她们二人交头接耳些什么,可是她素来听话,便放下针线去料理,半日后果然带着两个丫头捧了四个掐丝锦盒过来,揭开给黛玉看,一盒两样,共是四样心,四样鲜果,道:“外头已经吩咐婆子子驾车了,雪雁从西边角门出去便好。”
虽然赖大守门闭户,但是雪雁是他的干女儿,若要出去自然极便宜。
黛玉朝雪雁道:“你快去罢,若是实在不好,你先把周姑娘接过来顽两日。”
雪雁一怔,忙道:“接了周姑娘过来本是姑娘的好意,只是对这里如何交代呢?咱们毕竟姓林。”府上虽无男人当家作主,但是他们宁可置若罔闻,也不会沾惹。
黛玉低声道:“我去跟大嫂子一声,想必能有所通融。”
雪雁道:“事关重大,大奶奶岂能做得了这样的主?”
黛玉不禁焦躁起来,依此越发看出周元处境不好了,道:“依你,到底该如何是好?周姑娘今年七岁,现今不知道慌成什么样子了,你我岂能对她不闻不问?”
雪雁果断道:“那就借势而为。”
黛玉不觉失笑,道:“你我伶仃如斯,借谁的势?我瞧你竟是急糊涂了。”
雪雁笑道:“借永昌公主的势。”
黛玉蹙眉道:“我竟不懂。”
雪雁道:“姑娘和赵姑娘极好,不妨先打发人去永昌公主府送信,陈述来龙去脉,请赵姑娘出面托姑娘照顾周姑娘两日,想必府上无有不依的。”
黛玉面上一喜,随即道:“赵姐姐近年来虽和我好,可她是否会出面?”
雪雁笑道:“周太太是永昌驸马的远房表妹,论亲戚,周姑娘也是赵姑娘的表妹呢!”
黛玉方想起这一节亲戚情分来,忙修书一封,打发婆子送去永昌公主府,永昌公主必然是送灵去了,可是赵嫣然却不必,她身上无职,前儿个还和黛玉有书信诗词往来呢。
见诸事妥帖,雪雁立刻出门,连换衣裳的时候都没了,命两个婆子跟着,捧着东西匆匆上车出门,径自奔往周家,周鸿底下两个弟弟周衍今年十一岁,周涟不过九岁,周滟就更了,黛玉担心他们年纪,恐出了事惊慌失措,故命雪雁过去探望慰问以安其心。
按理,送东西出门不该雪雁这么个丫头出面,但是除了她,黛玉跟前无可信之人,又不能告诉容嬷嬷等人叫她们为之担心,因此事急从权,叫雪雁过去。
门房虽诧异雪雁匆忙出入,但是念及赖大,都含笑问好,不问缘由地放她出去了。
雪雁抵达周家时,周家正处于惶惶不安风雨飘摇之中,门庭冷落,几可罗雀,府内虽有管家和管家媳妇早得了周元夫妇的吩咐而极力安抚,但是周元骤然下了大狱,毫无征兆,府中人心大乱,哪里压制得住,只吓得周滟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比之黛玉年纪在荣国府步步谨慎时时留意,哭泣也只在无人处,周滟自父母双全,兄长疼爱,生活在蜜罐儿里似的,哪里经过这些风雨,性子难免有些孩子气,听到自己父亲遭了难,登时先哭了起来,周涟只大两岁,亦哭个不停。
周衍和两个奶娘见了,无论如何都安抚不住,急得一头是汗。
闻得雪雁打发人来,周衍眼睛一亮,忙命快请。
周涟和周滟两个闻得有客人来,哭声方渐渐止住了,只在旁边抽抽噎噎。
搂着周滟解劝的王奶娘亦道:“在时候打发人过来,可见林姑娘的心意难得。”
周元一早下狱后,周衍便命人拿着帖子去世交亲友家,拜托各家各户帮忙打探消息,想知道父亲入狱的来龙去脉,虽有几家不好推辞应了,但是大多数仍是避之唯恐不及。
和他们相比,黛玉即刻打发人来,怎能叫周衍不对她生出几分敬意?
虽黛玉名分上已经是周家的媳妇,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但是因为夫家落难,女方不肯伸出援手并且事后悔婚的事迹周衍也听过许多。
雪雁先去赖家,又来周家,出来两趟都没来得及换衣裳,匆忙之间,不免显得钗松发乱,但是看在周家兄妹眼中顿时动容不已。
待得她拜见时,周衍忙道:“不必多礼。”
雪雁没有见过他们,可是周家只他们三个人在家,一眼便能认出来,见周衍气度凝稳,倒还沉得住气,周涟和周滟两个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姑娘知道后,立即打发人去找桑家的表少爷打听了,二爷三爷且请宽心,等得了消息,立即送来叫二爷三爷知道。不过我们姑娘是女孩儿家,各家诰命都不在家,竟没其他门路了。”
她虽然还认得于连生,但是轻易见不得,此时不好多,只先将从赖大家知道的消息告诉他们三个人,末了道:“大人眼下没有性命之危,还有几个月周旋的时候。”
周衍听完,神色极是凝重,道:“有劳林姑娘记挂了,这消息正如天降甘霖,解我们兄妹忧父之心,回去代我们兄妹三人多谢。”
周衍派人打听时,好些人都闭口不言,唯恐惹祸上身,他们大约明白了上皇和当今的权柄之争,理会周元不免得罪上皇,不理会周元却又得罪当今,故他们两不相帮,导致周衍到了此时仍不知父亲为何入狱,因此听到雪雁的话,不觉放下心来,他素知父亲为人清正,不可能在外放的任上为非作歹,等查探清楚了,父亲一定会平安无事。
冷静下来后,周衍想起父亲曾经交代的话,日后或有事故,许是有惊无险。
周元留下这些话是为了宽慰儿子遭受变故时放心,实话他亦不知自己前程如何。
听了周衍的话,雪雁忙道:“二爷这样,倒显得生分了。我们姑娘,才得了两样新鲜心果子,送来给二爷三爷和大姑娘尝尝,并问府中安好,若是大姑娘觉得府中不胜其扰,不妨去府中同姑娘住几日,暂且避开。”
周衍心中一动,险些一口应承下来。自从父亲入狱,府中里里外外一团糟,周滟在家里住,难免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对她倒不好,黛玉愿意接她过去,自然极好,但是他却犹豫道:“府里有管家约束上下人等,不过乱了些,倒无妨。只是林姑娘接妹妹过去,是否过于打搅了府上?林姑娘毕竟不便,家父又是戴罪之身,恐给府上带来烦恼,我瞧竟是不必了。”
雪雁暗暗称赞他这份心气,他体谅黛玉在荣国府的处境,不枉黛玉担心他们的烦恼,含笑道:“我们姑娘已经托了永昌公主府上赵姑娘出面,想必这会子该打发人来了。”
周衍一怔,犹有不解,果然听永昌公主打发婆子过来,忙命快请。
来了两个婆子,亦是雪雁常见的,请了安,问了好,笑道:“我们姑娘,已将府里的帖子送到荣国府里去了,乃言身上不好,托林姑娘照顾表姑娘几日。”
赵嫣然肯出面,黛玉接周滟之事就顺理成章了。
周衍喜道:“多谢赵姐姐援手。”
转而又向雪雁谢黛玉筹谋,然后命管家媳妇给两个婆子看坐倒茶,等她们离开时,亲自送到二门,途中又细细问了几句,闻得是黛玉瞒着荣国府先悄悄儿地写信给赵嫣然,心中不觉感激非常,回来对雪雁道:“既如此,滟儿就托林姐姐多多费心了。”
雪雁正逗得周滟破涕为笑,闻声忙道:“这原是姑娘应做之事。大姑娘去了姑娘那里,府中只剩二爷三爷,竟是多加心才是。”
纵然黛玉也担心周衍和周涟兄弟二人,可他们皆是男丁,不能如护着周滟一般。
周衍却道:“只滟儿一人过去便够了,家中我和三弟还得主事呢!”
完,命人给周滟收拾行囊,命王奶娘带着两个丫头随着周滟一同去,他们家遭此劫难,周滟乃为避祸,并不敢多带丫鬟下人,以免惹荣国府不喜。
回去时,雪雁先打发婆子去赖大处递了话儿,不同于黛玉当年守孝进京,虽周大人入狱,但是周滟仍是一品大员之嫡长女,过来做客,又是永昌公主府之托,赖大刚打探了消息回来,闻,忙命人开了仪门迎进。
黛玉早得了消息,亲自在贾母院中垂花门处相迎。
尤氏已经接了永昌公主府的帖子,见了永昌公主打发来的婆子,既受永昌公主之托,少不得过来密密嘱咐黛玉一番,又勒令府中上下不得怠慢周家姐。周元下狱之事事关重大,外面虽然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奈何里头女眷不知,尤氏亦不知晓。
及至见到周滟下了轿,虽然打理过形容,但眼睛仍然微微红肿,一脸惶然,黛玉心里一阵怜惜,忙拉着她的手,含笑道:“妹妹到我房里,就像在自家一样,不必拘束。”
周滟来时得了二哥三哥无数嘱咐,忙低头应是。
看到她言行举止极似自己当初进荣国府之时,黛玉不免有些感同身受,拉着她径自到自己房里坐下,又命紫鹃道:“雪雁跑了两趟,累得很,先叫她歇歇,你陪同周妹妹的奶娘丫头安置箱笼,周妹妹在我屋里和我同住。”
紫鹃答应一声,引着王奶娘和两个丫头夏菱秋桂两个去黛玉卧室。
雪雁换了衣裳重新洗漱一番过来,只见周滟已经被黛玉逗得笑靥如花,她不禁会心一笑,黛玉生性伶俐,肚子里有无数的笑话可述,且又有典,雅而不俗,周滟不过七岁,少不得由她左右,片刻间便已忘忧,心里也对这位初次见面的未来大嫂生出十分喜欢。
看到雪雁出来,黛玉道:“你怎么不歇歇?”
雪雁笑道:“我去找干爹问问,干爹他老人家刚从外面回来,想必知道些什么,先前接周姑娘入府,当着许多人的面,不好开口询问。”
周滟一听是为她父亲打听,忙站起来多谢。
黛玉拉她坐下,道:“你不必谢她,事情交给她办,比别人强些。”
安抚了周滟好一番,抬头对雪雁头道:“赖大总管消息倒快,乳父去了这么半日还没回来呢。你仔细问问进展如何,然后再问问能否打探到周大人在狱中的处境,倘或需要打,请赖大总管用些心,凡打费用皆由我出。”
周滟忙道:“怎能让姐姐出?该我们家自出才是。”
黛玉笑道:“难道你还为了这个,特特回家一趟不成?好容易接你来,等令堂回来我才肯放你回去呢。你只管安安稳稳地住下,一切有我。”
摆摆手,示意雪雁先去,自己留下来劝解周滟。
雪雁出了门,找到赖大,赖大亦在等她,悄悄拉到一旁,低声道:“外头不大好。”
雪雁一惊,忙问进展如何。
赖大轻声道:“自从弹劾之后,周大人入狱,上皇派心腹审讯,同时命人去原先周大人外放的地方查证,朝中一时之间又有无数人拿着一些鸡毛蒜皮莫须有的罪名凑热闹,尤其是周大人素无往来的几家,更是上蹿下跳,不肯消停。”
赖大的素无往来之人,显而易见便是周大人生有嫌隙的敌对之官。
雪雁心中一沉,问道:“当今圣人如何做法?”
赖大想了想,道:“这倒不知,当今以仁孝治天下,上皇既然如此下旨,当今自然无有不从。况且弹劾周大人之人义正言辞,当今不得不依从上皇之意,先将周大人收押候审。”
雪雁听了,一时没有言语。
赖大安慰道:“你别慌,你们姑爷平安无事呢!”
雪雁苦笑一声,道:“只怕到时候周大人之事会牵扯到姑爷身上。”
赖大摇头道:“我看不能。”
望着雪雁诧异的目光,赖大从容笑道:“虽本朝律法连坐,但是你们姑爷打了无数胜仗,若因此治了他,如何对天下人交代?即便周大人定了罪,你们姑爷也无妨。”
雪雁颇不以为然,若真要惩治,什么罪名儿都能罗列出来,岳飞不就是莫须有之罪?
上皇如今针对周大人,皆因周大人位高权重,能左右朝局,若是没有料儡鸿的意思,大概因为周鸿虽然立了功,也有官职在身,但并未掌兵权的缘故。
对于周鸿,雪雁也不敢报以乐观,其父入罪,必然殃及于他,只是早晚罢了。
听了黛玉所托,赖大道:“狱中不得打,也不熊大人见人。”
雪雁顿时大失所望,回来告诉黛玉,黛玉亦有同感。
晚间王忠传了话进来,雪雁过去一趟,和赖大的消息一般无二,也是这些。
周滟坐在一旁听完她的话,连忙扯着黛玉的衣袖道:“林姐姐,父亲岂不是要吃苦了?”
黛玉不知狱中如何,看向雪雁,雪雁只好上前安抚道:“姑娘不必担忧,我已问过我干爹了,周大人位高权重,虽然入狱,但并未夺去身上官职,且尚未审讯,罪名未立,狱中自然不敢十分怠慢,只是终究比不得家里自在罢了。”
周滟眼圈儿一红,几乎快哭出来,随即强忍住了。
转眼间到了第二天,园子里姐妹们闻得黛玉接了姑子来住,宝玉听后原本也想过来,但是李纨想到周家门风,她生于书香世家,对于周家自然十分清楚,忙哄他芳官等人在园内等他淘澄胭脂,方止住了,余者姐妹过来看向黛玉时,皆是一脸笑意,十分促狭。
黛玉不觉红了脸,啐道:“你们个个刁钻古怪,别吓着人,滟儿年纪,生得腼腆,比不得你们胡打海摔惯了,一日不打趣人不成。”
探春笑道:“姐姐这是我们脸皮厚呢?还没进门,这会子就先护上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她们皆在园内,赖大又十分约束,故不知外面风雨,方能如此嬉笑。
周滟年纪虽然了些,但是出生之际其父已是二品大员,自娇生惯养,周夫人却并没有过于溺爱,该学的仍然十分精通,忙起身与各人厮见,言谈举止落落大方。
众人见她进退有度,不禁啧啧称赞。
李纨探春做主,欲在黛玉房中设一宴请她,周滟不敢流露出父亲遭难的事情,却也不肯吃酒作耍,忙拉了拉黛玉的衣袖,一脸为难。
黛玉极明白,忙道:“我知道你们的好意,只是外头才下了敕谕,咱们别违了。”
探春最爱玩乐,听了这话,道:“咱们私底下乐一会子不成?明儿个二哥哥生日,还能不给他过了?只是不比往日的酒席筵宴那样热闹罢了。”
黛玉拍拍周滟揪着她衣袖的手,含笑道:“我知道你们都是爱吃酒的,不过滟儿家风严谨,年纪又,还叫她吃酒不成?你们别只顾着自己,倒忘了别人。虽然客随主便,可是你们也得让滟儿宾至如归不是?”
着,又指着李纨道:“你是做大嫂子的,你这么些姑子如此,也不管管!”
李纨朝众人笑道:“听听,她你们刁钻古怪呢!你们都是千尊万贵的娇客,叫我怎么管是好?她自个儿先护着自己的姑子,倒怪我了!”
众人都笑道:“阿弥陀佛,大嫂子给她两下子再。”
周滟听了,往黛玉身畔挪了挪。
黛玉搂着她,道:“打我做什么?你们打趣得,我就不得?我一句,大嫂子就先护着你们了,你们还打我呢,真真是叫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既然这么着,索性让大嫂子天天带你们学规矩做针线,瞧你们还怎么乐!”
宝钗扑哧一笑,道:“快张开嘴,让我瞧瞧牙口,怎么就这样伶俐,叫人无言以对?”
尤氏却道:“听了林妹妹的话,倒觉得有理,既这么着,便免了宴罢。”
完,吩咐银蝶道:“一会子你去厨房里传话,这两日林姑娘房中有客,饭菜须得拣上等的做,略有一不好,仔细我回头找她们算账!”
银蝶笑着答应。
众人又了些闲话,或是看花,或是观书,或是取乐,十分尽兴。
好容易等到人散,周滟悄声问道:“姐姐,她们是否不知我父落难之事?”
黛玉一怔,忙道:“府里没有男人做主,外头的消息一概不许传进来,你只管放心。”
周滟叹了一声,道:“我就知道。若她们知道了,必然不会像今日这般待我。”话间,心中一阵忧伤,脸上难免流露出几分来,虽然只过了一日,但是在家里看着两个哥哥心急火燎兼火冒三丈的种种态度,她能感受到世态炎凉的味道。
黛玉轻声劝道:“这世上之人,多是趋利避害,他们负阖家之荣辱,自然不能轻易惹事。”
周滟道:“我晓得,只是明白是一回事,伤心又是一回事。”
黛玉百般安慰,方使得她略略解劝。
房中别人倒还罢了,容嬷嬷和张嬷嬷何等聪明,又历经世事,虽然黛玉不,却也猜到了七八分,她们都是教习嬷嬷,对黛玉此举不但不劝,反而甚为赞同。
当日晚间容嬷嬷细问雪雁究竟,雪雁见她脸色未变,悄悄了,末了道:“姑娘恐两位嬷嬷担心,又不想弄得人尽皆知,故不曾告诉两位嬷嬷。”
容嬷嬷头道:“我知道,难道还为此怪姑娘不成?”
完,笑道:“姑娘此举大善,虽周家的事情有些麻烦,但若是姑娘袖手旁观,我倒看轻了姑娘,将来周大人若是定罪了,姑娘还得如此方好。”
雪雁闻言莞尔道:“姑娘岂是那等人?嬷嬷放心,即便周家落难,姑娘也不会置之不理。”
这一日王忠仍去打探消息了,至晚方回,一无所得。
雪雁心内焦急,却不敢在黛玉跟前出,以免引得周滟吃睡不好,担忧不已。
过了好些日子,忽听于连生来了,雪雁连忙迎他进来。
不等雪雁开口询问,于连生便道:“知道你们焦急,故我趁机偷了空儿来告诉你,你们很不必担心,我瞧着圣人的意思,不会对周大人的事情置之不理。”
雪雁一听,顿时喜笑颜开,只要当今愿意护着周家,那么周元便有一线生机。
她想到这里,忙道:“哥哥稍坐,我先去告诉姑娘一声。”
于连生会意道:“你先去忙。”
雪雁转身到黛玉房中,悄悄将于连生的消息告诉她和周滟,周滟听了,登时先欢喜起来,忙拉着雪雁的手问道:“雪雁姐姐,你的可是真的?当今真有此意?”
雪雁悄悄笑道:“快别声张,好容易才在宫里有这么好打听消息的人呢!”
周滟道:“我知道,这事不能告诉人,以免给雪雁姐姐的大哥惹来祸患,只是我想先打发奶娘回家一趟告诉两个哥哥,不知可使得?姐姐放心,我不会是谁的。”
雪雁心中一暖,笑道:“姑娘只管打发人去,二爷三爷早些放心也好。”
周滟头,道:“那就趁着于公公还没回去,我先打发人回家,也叮嘱哥哥不许告诉别人,仍假装焦急之态,免得惹人怀疑。”
雪雁暗暗一赞,年貌虽,到底是大家姐,行事很有章法。
等周滟叫来王奶娘吩咐两声,叫她回家取东西,雪雁方抽身回来见于连生,看他拿着案上的书看,不禁笑道:“大哥如今也识字了?从前我就想劝着大哥识字,不为别的,只为知晓些道理,可是想到宫里不许人识字,恐给大哥惹祸,只得罢了。”
于连生放下书,笑道:“如今戴公公叫我识字呢!”
雪雁喜道:“那可好,大哥认得字了,日后有更大的前程。我这里有许多书和许多字帖都是姑娘给的,还有许多笔墨纸砚,大哥若用,只管拿去。”
于连生忙阻止道:“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我还没学完,不必急着看这些高深的东西,何况如今宫里人人自危,我竟是不能私自携带东西进出宫门了。”
雪雁了然,道:“大哥几时要,几时过来拿,我给大哥留着。”
于连生此行,除了告诉雪雁关于周元的消息外,便是打听雪雁的家乡父母,提起宫中的南华姑姑,笑道:“你没见过南华姑姑,不知道她和你长得多像。”
雪雁一呆,道:“听你这么,从前抱琴姐姐和永昌公主府上的秋菊姐姐我面善,想来是见过南华姑姑,我原先还疑惑呢。她果然和我长得极像?我却不信,我卖作丫头十一年了,从来不记得什么家人,哪里有这样的好事轮到我身上。”
于连生笑道:“不过长得相似,总有几分缘故。今儿问问妹妹,若是呢,回去就一声好叫妹妹姐妹团聚,若不是,咱们就放心了,也没什么想头。”
着,叹了一口气,道:“我打听过,南华姑姑命不久矣了,只有这么一个心愿,急得戴公公不知打发了多少人去找南华姑姑的妹妹。我也是瞧着南华姑姑十分可怜。”
听到南华姑姑瘫在床上七八年却不忘寻找幼妹,雪雁不禁心生怜悯,问道:“那你可知道南华姑姑姓什么?”
于连生忙道:“我临来之先问过了,南华姑姑姓王,原先的名字叫大妞,她妹妹叫妞。”
雪雁一愣,道:“我也姓王,原先的名字的确是叫王妞。”这些都在她生辰八字帖子上明写了,平时少对人言,于连生也不知她姓氏是什么,只是世间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她过来这么多年了,忽然有一个姐姐在世。
于连生虽有几分怀疑,却没想到她竟然真是,道:“莫非妹妹果然是南华姑姑的妹妹?”
雪雁道:“太巧了些,若是宫里知道了,不定还觉得是你我故意捏造身世,想谋取好处呢!我瞧大哥还是不的好。”横竖,她和所谓的姐姐并没什么情分。
于连生苦笑,却也知道雪雁得有理,道:“听南华姑姑的妹妹是卖到金陵去了,妹妹可还记得自己被卖到了何处?”
雪雁心里已有七八分相信自己是南华姑姑的妹妹了,她的确是在金陵被卖到林家,那时林如海在金陵当官,后来她才跟着林家辗转去了扬州赴任,然后服侍黛玉。
于连生见她不言不语,心中已经明白了。
回到宫里,于连生叹息不已,明知南华姑姑的妹妹就在眼前却不能,觉得很对不起南华姑姑,过了好几天都有些闷闷不乐。
李太监见状询问,于连生不敢出关于雪雁的事情,只道:“我想起了南华姑姑寻找妹妹的事情,若是有人为了得到恩宠,故意冒充南华姑姑的妹妹,那可如何是好?”
李太监嗤笑一声,道:“在宫里的谁不是人精?知晓此事的人甚少不,而且南华姑姑了家乡父母和妹妹的年龄姓名,却独独没妹妹的年庚八字,也没她妹妹身上有什么胎记痕迹,可见心里早有防备了。”
于连生听了,暗暗惊叹于南华姑姑的精明,笑道:“都南华姑姑的妹妹被卖了,年纪,难道还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不成?”
李太监一怔,头道:“你的也有道理。不过,这些事哪是你我费心的?”
于连生只得掩住不提,后来几次去南华姑姑那里送东西,见南华姑姑日益虚弱,他也没有将雪雁一事吐露出来,既然雪雁无意,自己也不好给她惹烦恼。
南华姑姑身子不好,皇后极感激南华姑姑,三不五时地亲自过来,并送上许多补品药材,又勒令太医院好生为她诊视,务必让她平平安安。来的次数多了,偶尔长乾帝也亲自过来探视,后宫嫔妃难免有些知道的,有亲自来的,有打发宫女来的。
这日于连生跟在戴权身后,陪同长乾帝来探望南华姑姑,可巧皇太后同皇后亦在。
南华姑姑动弹不得,急忙道:“皇太后和皇后娘娘过来,我受宠若惊,感激不已,老爷日理万机,如何亲自过来?我如何担当得起?”
长乾帝道:“你若担当不起,谁还当等得起?只恨戴权办事不力,还没有令妹的消息。”
戴权忙走出来请罪。
南华姑姑一脸黯然,轻声道:“人海茫茫,都过去十多年了,哪里容易打探得到?老爷千万别为此责怪戴公公。再,一日没有她的消息,我便一日告诉自己她还平平安安。”
皇太后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道:“只盼着老天有眼,能早些找到她让你们姐妹团聚。”
南华近年来身子很不好,尤其是今年精神极差,连太医都熬不过一两年,虽然别人都瞒着她,她如何不知自己的身体?心头悲伤,面上却不敢流露出来,强笑道:“但愿如此。”
正着,忽听通报贤德妃、吴贵妃、周贵人等嫔妃过来探望南华姑姑。
长乾帝皱了皱眉头,道:“宣她们进来。”
诸位嫔妃得知长乾帝近日常来此处,不甘落后,匆忙而至,请了安,问了好,个个劝慰南华养病,又特特吩咐上捧上无数东西,有金珠之物,有药材补品,十分丰富。
长乾帝厌她们惺惺作态,恐她们闹得南华不清净,沉声道:“既来过了,就回去罢。”
诸位嫔妃只得从命。
独抱琴看到南华震惊非常,实在是太像雪雁了,怪道她看雪雁面善呢。
抱琴之惊,十分明显,让戴权看到了,不觉皱了皱眉头,轻轻在长乾帝跟前提醒了一句,长乾帝便叫他开口询问,戴权道:“贤德妃娘娘,见了南华姑姑,娘娘宫里的宫女神色不同,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元春一呆,忙扭头看向抱琴,唬得抱琴急忙跪下道:“只是见了南华姑姑,想起一位故人,容貌十分肖似,不免有些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