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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孤魂野鬼
这个世上若论还有个人真正关心着雅子，那就只能是靳连成了。静子口说要解救雅子，那多半是出于特高课的利益，不排除有一定的道义在内，不过微乎其微。
靳连成与雅子来自于同一个故乡——静冈，两年前又同时被调来重庆特高课，互攀家门认了老乡，之后发展为固定的性伴侣关系。情人关系在敌对国、在战争中是不被组织接受和认可的，将会受到严厉的处罚甚至遣送回国，在战争期间被遣送回国，其下场是极其悲惨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是在这种工作伙伴和性伴侣的夹缝中，雅子和靳连成产生了纯粹的爱情，俩人一直心照不宣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在北原和静子看来，俩人只不过相互贪图对方的身体，走得近了些频了些。
青码胶卷得而复失，这中间出现了什么偏差或失误，或许只有雅子清楚，但她显然被宣嘉伦控制了。雅子虽然依旧还呆在宣嘉伦的身边，但偶尔在走廊里或饭堂里遇见了，她却总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一个暗号也不曾递出。
几天来，一直持续着这种状况，让靳连成终于明白，她是在保护自己。这种状况会持续多久，靳连成无法获知，也就没法采取行动助雅子脱困。每每与雅子在某处偶遇，看到她总像不认识他或嫌恶他似的垂下脑袋或扭过头去，靳连成五内俱焚，他准备今晚约见静子，让她设法搭救雅子。
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外间秘书室里突然响起雅子恬淡的声音，她来找郝欣兰聊天了，也是来向自己传递某种信号了。
“欣兰小姐今儿真漂亮，晚上有约会？”
“哪有哇，我这不是想展示给某个不懂风情的人看看吗？谁知遇上个榆木疙瘩，哎，白白浪费表情啰！”
“咱不是有句老话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相信自己的魅力，那个男人不选你，是他的损失，我看好你。”
“谢谢！经你这么一说，我又信心百倍了。”
“可惜了，我看不到啰！”
“哎，芸茹，你这话啥意思？”
“我已经向处长递交辞职报告，就要飞向自由的天空，获得彻底的解脱啰！”
“真的？也好，在这儿做事挺没趣的。哎呀，你要早说，我送件礼物给你作纪念。”
“心领了，别送了，还是就此别过的好。”
这话组合得挺牵强的，正准备出去搭讪的靳连成心里猛地一颤，雅子已经向他发出了准确的信号，她是来向自己告别的，她将“获得彻底的解脱”，解脱她的人只会是杀人魔王宣嘉伦。这个信号同时向靳连成传递了另一个信息，青码胶卷是在她手上丢失的，宣嘉伦为掩盖失职之责，要挟扣押了雅子，所谓辞职掩人耳目而已，他要杀人灭口了！
靳连成好想冲出去拥抱一下雅子，与她做最后的道别，好想最后吻一下她性感而温热的唇。可他却不能够，因为雅子已经道过别了，她不愿因她让她心爱的人受到哪怕一点点的怀疑和伤害，她会飞向自由的天空，在天国保佑他平安无事。
靳连成仍是忍不住，走到门边，悄悄把门拉开一道细微的缝，但却只能听到雅子的声音却看不见她的人。雅子在和郝欣兰辞别，她的脚步声向门口这边走来，靳连成把门缝开大了些许，终于看到雅子从门边走过。或许她感应到了什么，借回身与郝欣兰作别转过脸来，靳连成十分清楚地看见，她是有意让他看到她的，扭头的刹那，她往他脸上投下迅疾的一瞥，迷蒙的眼里有万分不舍的泪花在闪动。
五点半钟，雅子第一次没有进去跟宣嘉伦打声招呼便走出了秘书室，走到走廊的那一刻，她非常想回首看一眼，也相信身后有一双眼睛正深情而凄绝地望着她，她微闭了一下眼睛，没有回头，就让这段畸形而残酷的爱，在此刻定格，画上一个凄美的句号。
随着下班的人流，她走出军令部一厅办公大楼，当看到街头上各色人等匆匆来去，走向生命的下一站，她突然想复活她的放弃，活着再难，也是上天赋予的。她不想再无谓地坐以待毙，更不想任宣嘉伦轻易地屠戮她年轻的生命。
一出前院，她往众多聚在门口的人力车夫里扫了一眼，很快便相中了拼命抢过来的一辆人力车。一眼看去这个车夫便是那种从农村来城里谋生路的憨厚中年男子，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凭直觉他一定是个老实人。
孰不知，直觉的谬误与愿望往往背道而驰。
一坐上这个车夫的车，她便让他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走，然后她会选择一个适当之地伺机逃遁。
车夫的脚力挺有劲道，在人流中自如地穿梭毫不吃力。车子转入一个街口，前面不远有家大商场，商场前人员众多，混进人丛中，或钻进商场，逃生的机会至少五五开。当她让车夫走商场那边时，车夫的一句话引起了她的警觉：“小姐，那儿不让走，有警察管，您还是在附近下车自己走过去的好。”
警醒的雅子正准备跃身而起踹飞车夫，岂料车夫猛一下掀起车杠，她整个人便随车重重地摔趴地上了。就在这时，一辆轿车飞快地驶到她身边停下，从车上下来一男一女快速擒住她的双臂摁下她的脑袋，车上一人揪住她的头发，内拽外推将她塞进车内，车下一人挤了进来与车内人一左一右将她牢牢夹坐在后座上。
车子一路急驶，车外天色渐黑，城区亦渐渐远去，车外的景物愈见模糊。车子开始颠簸起来，雅子生命中最后的思绪在跳跃中向前。自己将被押往一处人烟稀少之地，那儿会有一个预先挖好的坑，自己的人生终点将止于此。
车子约摸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半个小时，终于停下了，雅子被推到车下，几米外，果真有个看不见底的深坑，坑边立着身披黑色大氅的宣嘉伦，目光阴森地盯着她被押到身前。
胶卷败露那一夜，就是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曾答应她，如果她配合他在他身边呆够九十六个小时，他将放她一条生路。她自然不信。他的附加条件是，同时放她在一厅同伙一条生路，四天内随时可以离开。这才是诱使雅子继续留在宣嘉伦身边的真实原因。四天的时间，不仅给了她脱困的机会，亦给了特高课善后的充裕空间。
四天来，雅子没有觅得如何脱困的机会，宣嘉伦的人全天候的近身措施，令她焦急而无奈地看着时间一分一秒从手边流失，而靳连成或许没有得到北原的指令，仍然每天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就在刚才临下班前，宣嘉伦走到她身边，冷冷地对她说：“下班前，你可以递交辞职报告了。”
这种宣判她死刑的方式，很令她反感，曾于刹那激起她内心与宣嘉伦玉石俱焚的念头，但这样做的后果，极可能引起军统的彻查，靳连成的暴露难以预料。
她选择了放弃，也就等于选择了放弃自己的生命，选择来到了死亡之地，站到了宣嘉伦的面前。
宣嘉伦的目光足足在她漂亮的面庞上逗留了一分钟之久，然后歪了下脑袋，麦昌走近前来展开手心，上面有粒药片。
“你将毫无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这也是我能送给你的最好礼物，抱歉，不能让你的生命走进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人生无常啊，你很漂亮很可爱也很性感，可惜，你错在成为了我的敌人。别了，谢谢你曾经给我带来的快乐！”宣嘉伦甚至在她的头上抚摸了一把，转过身去。
雅子冲着围观着她的几个人微微一笑，仰脖干咽下宣嘉伦给的药片，纵身跃入似乎黑不见底的坑内。
“伙计们，快点儿干完活回家吃团圆饭。”麦昌往坑里掀下了第一锹土，掩在了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雅子脸上。
很快，坑里的土填了一多半。蓦然，退到一边的麦昌纵身一跃，向北侧的树林里钻去，另两名空着手的特工拔出身上的枪相跟着追进林子里。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麦昌领着那二人跑着回来了，他似有些自嘲地说：“我以为有人在那偷窥呢，追出半里地也没见着个人影，估计是看岔了。”
没多久，坑已填平，做了些掩饰处理，一行人登上两辆车开走了，丝毫不为他们给阴间又送去一个孤魂野鬼而忏悔。
夜空中，一片阴云飘过，两个黑影纵到埋葬雅子的坑边，其中的中年男子向青年男子吩咐，马上去附近的农户或猎户家里借两把锹来，他自己留在原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部小型相机，拍下周围的地形地貌，还特意拍下刚才停在这儿的两辆车的车辙印。
半个小时后，铁锹借来了，两个人脱去身上的大衣，动作快速地挖着土，直到干得俩人流了一身的汗，才见到坑底的雅子，俩人小心地把她抬到坑沿上，拂去她脸上的泥土，多角度拍下照片，又细心地把她放入坑底。
“年纪轻轻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做了异乡鬼，或许还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这才是她最为可悲之处！”
中年男子吩咐青年男子在坟墓附近的一棵树上做下一个记号，有朝一日她的亲人或许能够找到这儿祭奠一下。
青年男子戏言他太过多愁善感，浑然不像这一行里的人。他叹一声，或许吧！
远处，稀稀拉拉响起除夕夜的鞭炮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