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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了这些日子秦峥忙碌着路菜的事儿,于是家中一样食材的购买一般都有托雷去做。可是这一日,路放正在那里挽着袖子和面,秦峥恰路过,看到那面团的色泽,顿时皱起了眉头,当即从面团中抠了一捏儿,先是撕开来看看了颜色,又放到嘴里尝了一点。
路放见她脸色,便知道有什么不对,自己也看了看,却是看不出什么不对。
秦峥却道:“这面里,掺了陈年旧麦磨成的面,怕是都生虫了。”只是这麦磨成面后,都是白色的,一般人自然看不出其中门道。秦峥自小跟着父亲,开了那么多年食店,不知道进了多少米面,自然是一尝便知道。
这时候托雷也听到了这边的消息,自己也过来尝了尝,却是尝不出个所以然,便道:“左右客人也尝不出,将就些便是了。”
秦峥却摇头道:“客人虽尝不出,我却能尝得出,哪里能以次充好,况且这蒸出馒头来,怕是味道也不好,万一再有一个两个,真得吃出问题来,传出去后,被有心人利用,后果就大了。”
因又问道:“这次的面,是在哪家买的?”
托雷皱眉道:“就是往日咱们经常买面的那家,宋记粮店,买了他家的粮,现成的用牲口拉到了磨面坊里磨成的面粉啊。”
秦峥听了,点头道:“既如此,我明日跟你过去一趟看看。如今这一批,倒了吧。”
小包姑此时也过来了,听了大吃一惊:“怎么多面,怎么就倒了呢?”
秦峥反问:“不然呢?送人吃?传出去这是一人饭庄送出去的面,若是真个有问题呢?便是送给狗吃,吃出问题也砸我们招牌。”
其实她逃荒的时候,什么不曾吃过,但是如今来了十里铺,太平盛世,便有个太平盛世做买卖的样儿。
秦峥一番话,说的托雷和小包姑哑口无言,当天,一人饭庄的馒头开了天窗,只好去斜对门满记食铺订了十锅馒头,惹得那满记食铺的老板娘笑呵呵的。
第二日,一人饭庄关门营业,秦峥带着路放,亲自前往宋记粮店。
秦峥倒也不着急,只在街面上闲逛一般。
街上好不热闹,各色食店,米铺面铺肉铺纷纷陈列,又有金银楼以及财帛铺等,摆放着各色绫罗以及各式珠宝,应有尽有。秦峥和路放行走其间,看着各处带有浓浓方言味的吆喝声四起,竞相争辉。
秦峥负手而行,边走边瞧,来到一处食店时,停了下来。只见这食店里各色吃食一应俱全,有胡饼,白肉,各色羹点如石髓羹头羹等,又有各色面点如铜皮面回刀面等。她看了片刻,招呼掌柜要来一份胡饼。
那掌柜却是认识她的,见了不由得笑道:“哟,哪阵风吹来了秦家掌柜啊!”听说秦峥要一份胡饼,掌柜不由得笑了:“秦掌柜,您来我这里要胡饼,那我可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我这粗制的玩意儿,哪里能入得了您的眼儿呢。”
秦峥淡笑:“孙掌柜,我店中确实没有金丝酥饼,今日见了,倒是嘴馋,想尝尝。”
这孙掌柜一听,立马用一块油纸包了五块金丝酥饼,口中道:“秦掌柜既要吃,尽管拿去便是!”
秦峥要给银子,这孙掌柜却执意不肯,最后秦峥只能罢了。左右都是乡邻,平日里哪能没有个我沾你你沾我的,你送我一个枣,我送你一个瓜,这来来往往就有了人情。
拿了金丝酥饼,给了路放一个,自己慢条斯理地品嚼着一个,继续往前度步。
一路上边走边和相识的人打招呼,片刻功夫,又来到了一处杂货铺前,只见里面有女子所用各色首饰,诸如耳环腕钏凤钗等物,又有香粉面油黛墨膏泽等。
秦峥停留在此处,低头看了一番。
路放不由道:“峥弟,莫非是相中了哪家女子,要买给心上人?”
秦峥笑了,故意道:“难道需要买了送给女子的不是路大哥吗?”
路放闻言顿时皱眉。
秦峥知道路放开不起玩笑的,当下解释道:“虽说路大哥好艳福,不过既然无意于此,我也不强求了。昨日个遇到咱镇上有名的媒婆苏大嘴儿,说是要为你提临街的胡家小闺女呢,我都已经替你拒绝了。”
路放不言,他是不记得,什么苏大嘴儿,什么胡家小闺女,他听都没听说过。
秦峥心中自然明白,又道:“我看如今柳儿是真心实意对你,你还是早点说清楚,免得惹得人家姑娘伤心。要说起来,这柳儿姑娘也是个可怜孩子”
路放道:“是,我之前一直冷淡,希望她知难而退,如今你既这么说,我找个机会,一定去说清楚。”
秦峥又道:“至于翠儿那边,当初我也没有明说过什么,只是旁敲侧击提起过,如今你若去说,反而伤了人家姑娘的脸面。等到有机会,由我去王老伯那里说一番即可。”
路放点头:“好,一切由你了。”
秦峥和路放说完这些,恰好看到台上的香粉,便拿起来,放在手里仔细观摩。
路放心中忽然有些异样。
秦峥心里明白,当下笑道:“路大哥,我只是奇怪,这小小的玩意儿,怎么惹得天下女子人人都爱呢?”
路放闻言,忍不住道:“你我皆是男儿,自然不懂得女人家的心思。”
秦峥闻言失笑,便点头道:“说得极是。”
两个人继续往前行,没多时便来到了米市。这十里铺原本是前去凤凰城的要道,自然交通极其便利,于是便有南来北往的商客,云集了各色米粮,有粳米粟米麦米薏米,有红豆黄豆绿豆等,更有精明的米牙人,前来商讨生意的米铺老板,以及远途的贩运商贩。
秦峥来到一个牛车前,牛车上是满满的粟米,一旁老牛在悠闲地甩着尾巴,脚底下是一滩牛粪。牛车旁边有数人,围着一个已经打开的米袋,正捏出几粒品尝。
秦峥也上前,抓了一小把,自己放了嘴中几粒,又让路放也尝了几粒。
她嘎嘣嚼了几下,问路放:“你觉得如何?”
路放道:“只知是粟米。”
秦峥细细观察那米粒,笑道:“便是粟米,分为上等粟米,中等粟米,下等粟米,还有掺假的米,这差别大了去,价钱自然也相差甚远。”正说着,她忽然一顿,目光却是落在马车旁边的量斗上。
秦峥不着痕迹地走过去,不知道低头看了下什么,然后再也不提买米事宜,招呼路放径自去下一家看了。
路放不解,便问起,秦峥却道:“你看那马车旁边有量斗数个,新旧不一,若仔细看时可发现量斗后面有刻痕。”
路放打仗上颇为精通,可是于这等市井伎俩,却是从未听说过,当下问道:“那又如何?”
秦峥道:“有刻痕,那就是米商自己做的标记。这量斗是做了学问的,有大斗小斗正常斗之分,若是籴米便用大斗,若是粜米便用小斗,若是官家前来检查便用正常斗。”
路放闻言,皱眉道:“真个奸商。”
秦峥当下带着路放又往前走,便到了宋记粮店。
宋记粮店在这十里铺也开了十几年的老字号了,多年下来也颇有些老主顾,生意很是红火。此时秦峥上门,自然有伙计上前招呼,可是秦峥却直言道:“在下一人饭庄秦峥,是来找宋老板的。”
伙计倒是听说过秦峥的名号,知道她家生意好,伙计也厉害,当下不由得多看了路放一眼,便进后院去叫自己老板了。
这宋老板穿一身黛色缎子衫,头上裹一个青巾,留一撮八字胡,见秦峥来了,忙上前寒暄。
秦峥笑道:“宋老板,借一步说话。”
这宋老板却是一愣,强笑道:“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不可以?”
秦峥依然是笑,那笑里却带了几分凉:“这面粉尚且分个里面外面,说话自然也有里头说外头说之分,难道宋老板要我秦峥在这里说吗?”
宋老板闻言,眸子一眯,明白秦峥已经看破,忙把秦峥让了进去。
当下将秦峥请进后院花厅中,并忙喊人上了茶,秦峥笑道:“宋老板,您也该知道,我秦峥今日到这里,可不是为喝茶的。”
宋老板沉着脸,道:“秦老板,明人不说暗话,看你秦老板年纪轻,眼睛却厉害得很,我也不瞒你。这事我虽然知道,却真不是我做出来的。开门做生意,凭的是个良心,我万万不能干那种以假乱真的事儿了。”
秦峥冷笑:“便不是你干的又如何,左右是从这店里出去的面,若是宋老板不说个明白,这事传扬出去,于你我都没有好处。”
宋老板沉思片刻,便道:“其他我也不便多说,但只是秦老板生意做得红火,你吃肉,总也要给别人喝汤。”
秦峥闻言,眸中却是一闪,回忆起眼下情景,却是明白了,冷笑一声,道:“谢过宋老板了。”说着,起身离开。
待走出这宋记粮铺,路放见她脸色,道:“以后你必是不愿在这里进粮食了?”
秦峥点头:“那是自然。”
这粮铺生意做得是进嘴的买卖,万事凭着良心二字。这种事儿,他但凡能干出一次,自然能干出第二次。
路放道:“既如此,我们总得找出另外一家粮铺来。”
秦峥皱眉:“我也想着这个,可是总要挑选一番。”
两个人正说着时,忽听到有争吵之声,转首过去看时,却是一个穿着粗布衣的老农户,赶着一辆牛车,此时正和宋记粮铺的人争吵不休。
那老人道:“我这明明是三石,你却称出两石半,分明是有问题。我这是刚从家里出来时才称过的,怎么会有错。”
那宋记粮铺的伙计却强道:“我们这宋记粮铺,开开门做生意,光明正大,童叟无欺,既然称着是两石半,那便是两石半,怎么会欺瞒于你。怕是你路上洒了也不一定,再说你家斗子不一定做得准啊!”
那老人无奈,气道:“往日也是来这里送过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交道了。若是我自己的也就不说了,但只是我这是给庄子里人家送的,短了人家的银子,我怎么回去交差?”
那伙计却是个横的,道:“你怎么交差关我屁事?既然是两石半,那就给你两石半的钱,总不能要我这个做伙计的补给你?”
老人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待要到别家去看时,却听那伙计说:“你走完这一趟街去问问,看谁能给你称出三石的粮来!”
秦峥此时已经听明白了,当下叫住那老人,问个清楚。
却原来这老人是萧家庄人士,这次是受村人所托来卖粮的,以后还有许多要卖,谁知道竟然这么不顺畅,活生生少了半石,真不知道以前自己没用斗子事先量过的时候,还被他们坑蒙了多少去。
秦峥听了这个,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当下叫了这萧老爷子,去了一处茶馆喝茶,问明了这萧家庄一年的产出,如今的屯粮后,便道:“若你愿意,从此后为我供粮,我比他们给的价格多一成,斗子也绝不欺诈,但只是,这粮食万万不能有半点杂质,更不能有半分掺假,如何?”
这萧老头先是狐疑地看着秦峥,毕竟这么个半大毛头小子,莫不是戏耍自己的,待要问时,一旁的茶馆伙计却是认识秦峥的,便一甩那肩头的布巾,笑道:“你个萧老头,可是交了好运道,你当这是谁,这是咱十里铺一人饭庄的秦老板,那一人饭庄的生意,做得可是红火,自然不会欺瞒了你去。”
萧老头竟然也是听过一人饭庄的,闻言大喜,忙抱拳打恭,连连答应下来。一时两个人又详细合计一番,诸如何时运来,都需要哪些米面杂粮,以及价格等等。
当下双方皆大欢喜,一个解了供粮之忧,一个解了卖粮之困。
待送走了萧老头后,秦峥回到一人饭庄,却是摆下了一桌酒席,将斜对面的满记食店的老板并老板娘叫了过来。
那满记食店的夫妻二人开始时还很是狐疑,几乎不敢来,见秦峥一脸诚恳,这才过来,屁股只靠了杌子一半坐下。
秦峥斟了一杯酒,笑道:“我听闻,满老板家的小儿子在宋记粮店当伙计?”
满家夫妻一听,顿时便了脸色,勉强道:“是有这么回事。”
他们开始忐忑不安,不知道秦峥打算说什么。
原本以为自己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道竟然被这个嘴上没毛的小子看了个透。
谁知道秦峥却并不再提起此事,只是对满记夫妻二人道:“两位,都是街坊邻居,开张这么些时日,忙得很,倒不曾请两位过来一叙,真是过意不去。”
满氏二人听闻,忙道:“哪里哪里。”
秦峥一摆手,道:“两位,今日秦峥得空,特意做了一桌子菜,还请两位赏光,尝一尝。”
满氏二人低头一看,这菜□□-人啊,有为辣子鸡、清炖蟹粉狮子头、蜂窝豆腐、水晶肴蹄等,都是一人饭庄口碑不错的菜,他们只听说过,却没尝过。当下不由咽了下口水。
可是两个人筷子,却是没敢动。
秦峥见此,亲自为他们布菜,又道:“还请两位务必赏光,尝一尝这菜,从此后咱们就是好邻居,有生意一起做。”
满氏二人听了,终于露出不满,道:“哪里哪里,我们哪里还跟秦老板抢生意啊!”
秦峥听了这话,笑道:“自从我这里开始卖路菜,怕是影响了你家食店的生意,在这里我秦峥说声抱歉了。”
满氏二人心中不满,口中却是道:“我们原本技不如人,争不得什么。”
秦峥道:“今日请两位来,原本是要商量一件事的。”
满氏二人面面相觑,眸中露出疑惑:“什么事?”
秦峥笑道:“如今路菜供不应求,两位想也知道。只是我这边人手实在不够,正愁着呢。所以两位如果不嫌弃,能够帮我代做一部分路菜,我自会给两位分成。”
这二人听了,却是不敢置信,道:“可是我们不会做啊!”
秦峥却道:“路菜关键,在于炒制。炒制这部分自然由我们一人饭庄来做,两位只负责供应我们晾晒好的干菜即可,我们自然会给与两位公道的价格。”
这两个人相互看了看,最后终于道:“这个,却是要回去商量一番,再做计议。”
秦峥也没指望他们马上答应,当下道:“说的是,我等着消息便是。”
第二日,这满记夫妻一起前来,面上却是和善了许多,开口便道:“我们合计了一番,这个主意却是不错。只是我们夫妻二人到底不曾做过,以后还要请秦老板多多指教。”
秦峥听了,自然答应,便明路放将路菜晒制过程一一教给满记夫妻,只是炒制过程却不曾教。
就这个,小包姑依然不满:“既然他们有心害咱们,凭什么又让他们分一杯羹去!”
秦峥却道:“既然是邻居,这个便不好得罪,我们开门做生意,他们紧挨着我们也做生意,说不得哪一日又被使坏,还不如一并拉了他们来,从此后倒也省心。况且我看这夫妻二人,倒也不是十成十的坏,让他们帮我们做路菜,倒是省了我们多少力气,只是这最关键的炒制,自然是不会轻易让他们得了去。”
说白了,秦峥正想找人来干苦力,这夫妻两倒是正好。
秦峥既然这么说,小包姑也再说不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