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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浪川乃是望河部落以东百里处的一片河滩,湍流经此萦绕,化作粼粼微波,水中生得碧草千倾,景色宜人,正是望河人最喜爱的游憩所在。
然而此时,剑拔弩张的气氛,将这美景破坏得一干二净。
此前山熊得了山虎嘱托,尽率族中精锐前来参加婚宴。百余骑盘羊到了地头,见望河丛黎二部多有族人在此,男女老幼咸集,分明一派喜庆气象,不由得心中稍安。待与望河主事人等碰过面后,望河老族长何恕便引着山熊,说是去见一名贵客。何恕乃是山继祖一辈的老人,在三部之间也算年高德劭。
山熊心中疑惑,与何恕行至一处华丽行帐,那行帐前立着一杆族旛,旛面上绘着一副威风凛凛的盘曲兽角,山熊只觉眼熟,一时之间却叫不出名儿来。帐外峙立两列气息悠长的异服汉子,激得山熊眼皮直跳。
一行人入得帐中,山熊四下张望,只见人影绰绰,尽是好手,不由得心中一抑。何恕把住他的手,笑意融融道:“阿熊,叔与你引荐!”二人行至主座前,便见虎皮交椅里半躺一人,身着华袍,白面微须,此时兀自自斟自饮,一张脸上尽是百无聊赖神色。
何恕紧走几步,趋到跟前拱手道:“春旻公子,烈山的山熊来了!”
那青年唔了一声,一张脸抬也不抬。何恕干笑一声,拉住山熊介绍道:“这是豢羊部落的春旻公子,阿熊快去拜见!”
山熊闻言一怔,“豢羊丘氏?”他终于想起了那面族旛为何会这般面熟,上面绘的可不就是盘羊的羊角么。盘羊乃是群峰之末最为得力的脚兽,躯干雄健,四肢短粗,非常适应高山险恶环境,短距爆发力极强,若是爱惜得当,也可跋涉相当路程。在群峰之末这种山丘地形更是如鱼得水,其价值非常珍贵,以烈山部落区区财力,也只堪堪保有不到百尾。而驯养出这种优良脚兽的部落,正是群峰之末以北的大部落,豢羊丘氏。
何恕见他愣愣地出神,急使了几个眼色。山熊回过神来,抱拳微微一礼。这豢羊部落便是群峰之末最大的部落,人口数万众,实力强盛无匹。
春旻公子抬起头来,睨了山熊一眼,山熊心中一跳,只觉一股凝重气息迎面罩来,骇然忖道:“这小白脸好生厉害!”
春旻公子慢吞吞地道:“你便是山熊,烈山人?”
山熊道:“正是!”
春旻公子拊掌道:“很好,我很喜欢,你这就归顺于我吧!”
山熊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眼看向春旻。身旁何恕忙不迭拉他手臂,低声唤道:“难得春旻公子赏识,你还不跪下谢恩!”
山熊登时勃然大怒,气血上涌,劈手将何恕甩个趔趄,踏步向前,指着春旻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出此狂言!”
春旻神色如常,对戳在面前的手指视而不见,慢条斯理道:“来人,与我拿下!”
帐中人影晃动,纵出十余好手,一并擒拿山熊,山熊冷笑连连,一双肉掌连劈数人,夺门而去。帐外人头攒动,山熊一眼望去,只见烈山族人窝在一处,正被无数弓箭指着,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山陟望见山熊出来,急道:“熊哥儿,事急了!”
山熊怒步前行,那些弓箭手并不阻他,让出一条甬道。山熊与族人站在一处,一双虎目泛着凶光,四下逡巡。
春旻公子踱出帐来,何恕恭身侍在一侧,望山熊喊道:“阿熊,春旻公子有意整合三部,望河有幸能得公子垂青,特邀尔等前来,共商会盟大事。”
山熊破口大骂:“何恕老贼!你望河甘做奴仆,以为人人都与你一样么!”
何恕脸色微沉,兀自劝道:“阿熊何苦意气用事!”
山熊呸的一声,叱道:“不必多言,要我烈山俯首,有死而已!”
烈山勇士人人激愤,轰然道:“有死而已!”
何恕老脸一红,还欲再言。春旻公子打个哈欠,道:“且把他们晾着,先举行婚礼吧!”
何恕欲言又止,最后只得道一声是,拱手告退去了。不多时,望河丛黎二部的人们就忙碌了起来,男人们开始杀猪宰羊,备置三牲,女人们有的捧着陶瓮到河边汲水,有的则将各色花草点缀上一顶顶花帐。这些平凡的部民们并不太关心这些争斗,只是好些人路过被羁押的烈山人时,仍禁不住露出不忍之色。
黎琅一身盛装,随在族人之中,他双眉紧蹙,遥遥望一眼山熊等人,扔下手中的活计窜进了一顶花帐。帐中一应装饰分明便是少女深闺,明镜鉴红烛,罗帐掩妆台。黎琅甫一入帐,一股兰麝馥郁馨香扑鼻而至,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气,一时间微微失神。
几个丛黎女人围着妆台前一道倩影侍弄着,黎琅走到跟前,一个丛黎少女啊地惊叫一声,“琅哥儿,你快出去!”推着黎琅便往外赶。
黎琅急唤道:“殊己,哥哥有话与你说!”
那倩影头上满插着各色发饰,像一个木头人一般一动不动,闻言微微侧头,激起一阵叮铃铃振玉琼音。
“你们先出去,把住门儿!”
一个妇人忍不住剜了黎琅一眼,莫名道:“阿琅,今时不同往日,你好自为之!”说罢赶着一干女人迈出花帐去。
黎琅抿着嘴唇,望一眼帐门前那妇人影影绰绰的身形,自嘲一笑。此时透过铜镜,刚好可以看到殊己的面容,黎琅定定地瞧着,不由得丢了魂。
殊己婉转的声音传来,“琅哥哥,我好看么?”
黎琅喉头涌动,道:“好看!殊己你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殊己巧笑一声,啐道:“你才见过几个女人,便说这等大话?”
黎琅上前一把扶住殊己削肩,微微用力,想使她转过身来,哪知殊己挣了一挣,悠悠道:“琅哥哥,就这样吧,镜子里的我,也是我呢。”
黎琅忽然啊地一声,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了,急道:“豢羊部的人怎么来了!烈山这下可糟了!”
殊己叹道:“我也被蒙在鼓里呢,看来此番望河对烈山是志在必得了!”
黎琅有些焦躁地来回踱着步,问道:“那该怎么办呢?总不能看着熊叔他们被杀了吧!”
殊己沉思片刻,忽然问道:“琅哥哥,你当真要淌这趟浑水么?”
黎琅决然道:“他日烈山待我以仁,我黎琅当还之以义!”
殊己微微点头,道:“既是如此,你何不赶去烈山搬救兵来,若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定能将这些人解救出去!”
黎琅道:“我也这有此打算,只是族长那里,尚需殊己你替我遮掩!”
殊己道:“事不宜迟,你快去吧!族长问起,我会替你圆说!”
黎琅嗯了一声,道:“那么…我就去了!”
殊己不说话,黎琅返身望帐外行去。殊己忽然唤一声“琅哥哥!”黎琅急忙回过头来,殊己幽幽地道:“答应我,不要逞强,报完讯后,走得越远越好!”
黎琅一愣,眼圈便有些红了,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返身快步出帐。
良久,殊己才从镜中的光影中回过神来,她轻唤几声,帐外那妇人走到跟前,殊己轻叹一声,道:“去知会黎重那匹夫,黎琅已经去了…”
那妇人皱眉叱道:“殊己,族长尊讳也是你能叫的?”
“啪”的一声,殊己反手一巴掌打在妇人颊上,这一巴掌下手极重,那妇人吃力不住,撞翻了一侧几案,一枚纤细的掌印着即浮现出来,妇人抚着脸颊,气怒已极,尖叫道:“你敢…”
“再敢啰嗦,就剜了你的舌头!”殊己冷厉地打断她。
那妇人闻言打个寒战,生生将后半句话吞回肚里,只是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兀自恨恨地盯着殊己的背影。
却说黎琅出得帐来,心忧山熊等人莽撞,不等带人来援便发难突围,又怎么敌得过豢羊氏的精卒,须得使其安心方可。于是佯作漫不经心,踱到烈山众人处,觑个空当对山熊低声道:“熊叔勿虑,小侄这便去搬救兵!”
山熊双目微闪,向他轻轻点头。
午时将至,烈山寨里响起了悠扬的号角声,明确地传达出烈山人不屈的意志。
何瑁一双深目泛着冷光,向丘真午拱手道:“真午大人,您看…”
丘真午怒哼一声,手中皮鞭重重抽向胯下盘羊。一人一骑绝尘而出,眨眼便至烈山寨门前。寨墙上响起惊呼,仓皇射下一丛丛羽箭。丘真午大袖连挥,鼓荡出沛然劲气,将羽箭尽数击飞,陡然大喝一声,身形自盘羊背上腾起,直取烈山墙头。那胯下盘羊哀鸣一声,化作漫天血尘。
数名勇士持矛搠至,丘真午吐气开声,连发数掌,将长矛尽数折断,勇士们四下仆倒,身形扭曲,眼看是不活了。丘真午拂袖一扫,将眼前血雾散去,一片青铜巨斧倏然攻至,直取他面门。丘真午眼前一亮,赞道:“又是一柄好兵器!”轻飘飘一指弹击在斧面上,那持斧的烈山勇士只觉胸腹一阵鼓荡,哇地一声喷出一道血箭。
“猖狂!”左近一声怒喝,山鲁合身攻至,与丘真午战在一处。二人跃下寨墙来,一路毁塌垣墙无算。
丘真午一招一式凌厉无匹,山鲁小心翼翼与之周旋,不敢稍稍分神。丘真午见状,问道:“你的族人们呢,藏在哪里了?”
山鲁不理会他,全神贯注拆着招。丘真午右手挥刀直取,左手于腰间弹出数道刺耳劲气,山鲁大惊失色,扭身便躲,只听噗噗几声,腰间皮裘已被穿透,幸而未受伤。丘真午一击不中,攻势再疾,口中兀自调笑道:“小心了,你若死了,我非得夷你全族不可!”
山鲁强按下胸臆里上冲的气血,手中长刀有条不紊抢攻一阵,丘真午被迫得连连后退,山鲁大喝一声,“着!”丘真午足下突出一根石锥,刺在他胯间,若非闪避及时,后果不堪设想。即便如此脚下也是一阵踉跄,被山鲁抓住机会,在他胸前划开一条口子。
丘真午吃此一亏,忍不住怒啸连连,疾拍数掌,山鲁匆匆以盾支绌,奈何雄浑真气透体而入,绞得他胸中激荡,连喷几道血雾。丘真午得势不饶人,一腿将山鲁踹飞出去,撞塌一堵石墙。
“竟敢伤我!”丘真午捋开胸前衣襟,只见胸膛上一道寸许长血线,勉强可算破皮,然而山鲁一道真气却由此透入体内,震得他气血翻涌。
山鲁倒在石砾中,灰头土脸地挣扎不止。丘真午狞笑一声,挥刀便取山鲁脖颈。便在这时,只听得从旁传来一声低问,“你要去哪里?”那声音婉转迷茫,仿佛凝情探问。
丘真午脑中一旋,步子便有些不稳,急忙扭头看去,只见石屋上不知何时立了一个黑衣女子,手持一支白森森骨笛,一张脸隐在晦涩不明气息中,怎么也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