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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那么一瞬间,女王迅速隐没到盾牌和铠甲的保护后去了。
海因里希的神色在火光里变幻,后悔和隐约的轻松交替掠过。最后,他复杂地放下了枪。
其他家族的人终于赶到:“发生了什么?”
“道尔顿叛变,女王逃走了。”
海因里希言简意赅地回答。
人群中爆发阵阵诅咒和谩骂,不快和紧张的阴云笼罩在所有人脸上。事情正朝着脱离掌控的方向滑去。
………………
“真可惜没能亲眼目睹。”道尔顿护送她走进昼宫时快活地开口,“他们的表情一定精彩极了。”
“他们会尽力挽回局势的,先生。”
阿黛尔提醒他。
“所以,我需要您再辛苦一次。”道尔顿绅士地替女王拉开了房门,“您不介意立刻写份文书吧?陛下。”
道尔顿要求女王起草的是帝国元帅的任命书。
在任命书中,道尔顿被授予“在必要的危机时刻,有权自行组建和雇佣军队,以此保卫女王和罗兰帝国的安全”的权力——这项权力能够使道尔顿的佣兵拥有正当理由参与战争,而不至于使他背上“叛国贼”的骂名。
“我的侍女长安然无恙,对吗?”
阿黛尔一边流畅地书写,一边抬头看道尔顿。
道尔顿单手按在桌面上,俯身看女王写字。她的肌肤白得简直在烛下反光,一条镶嵌珍珠的链子衬托得她的腕骨越发纤细。但经由她握着的羽毛笔写出来的字不像一般淑女那样柔美——那优雅的斜体字笔锋堪称凌厉。
“是的,您在不久之后会见到她。”道尔顿允诺。
阿黛尔这才签署上姓名,然后盖上象征她与帝国的印章。
“那么,我需要休息了。”阿黛尔下达逐客令。
“祝您好梦。”
道尔顿十分有风度地退下,还替女王关上了门。
——不出意料,她听到门被从外面锁上的声音。
在小事上,道尔顿没有食言。
几天后,女王看到了自己的侍女长。重新见到女主人,凯丽夫人跪倒在女王跟前,连连亲吻她的手,几乎说不出话来。
阿黛尔伸手将她拉起来:“亲爱的,你怎么比我这个被囚禁的倒霉蛋还憔悴?”
凯丽夫人红了眼圈,满心悲愤。阿黛尔是她平生所见,最宽容公正的君主——在这个国王们暴/戾荒/淫的时代,她没日没夜地努力,才让一个风雨飘摇的帝国逐渐走上正轨。可她得到了什么回报?
流言的攻讦,歹毒的谋杀,卑鄙的背叛……
——就因为她是女人!
看到总是板着脸提醒她礼仪的侍女长眼圈红了,阿黛尔吻了吻她的脸颊。
“好事与坏事总是携手而来,凯丽。”阿黛尔说,“不要难过,外面怎么样了?”
“他们僵持住了。”凯丽夫人的忠心比得上任何一位骑士,见不到女王的时间里,她仍想方设法地替女王打探情报,“佣兵们只能从一个港口登陆——叛党封锁了绝大多数港口,他们也在聚集军队。不过您不用担心,道尔顿先生的军事指挥能力十分出众,我们能够撑到佣兵赶到。”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阿黛尔摇摇头。
她拉开了梳妆台,取出一份简易地图摊开。
谁能想到,一位女王随身携带的,不是珠宝而是地图?
“我们的邻国皆是豺狼。”阿黛尔说,“帝国在自己心脏上刀剑相向,他们怕已经高兴得跳起来了。等道尔顿的佣兵与贵族们的骑士两败俱伤,他们就该露出獠牙将罗兰撕得七零八碎。”
她苍白的指尖在地图上滑动,指出了几个蠢蠢欲动的国家给凯丽夫人看。
在她的记忆里,她死后这些国家借罗兰的王位之争大举入侵,当时贵族你尔我诈,旧神教与新神教血腥屠杀……三十年混乱由此而起,帝国风雨飘摇,现世如地狱。
“这场动荡不能引发更进一步的战争。”阿黛尔直起身,“我们必须与叛党握手言和。”
“您要宽恕一群试图谋杀您的暴/徒?!”
凯丽夫人惊得从地上跳起来。
“他们之前没能杀死我,之后便再无可能。”阿黛尔语气变得严厉,“然而,失去人民,我将彻底一无所有。”
1557年6月,一场突如其来的旱灾引发动荡,阿黛尔忙于处理旱灾。其他国家借机宣扬“女人执政违背神的旨意,引来灾祸”,这才给了贵族联合教会发动政/变的可趁之机。在这场政变里,她原本将被夺去一切。
“可是、可是……”凯丽夫人找不出理由来反对女王,最后只能说,“如果道尔顿发现了,他会杀了您的!”
——谁都知道那个男人的冷酷残忍。
“天灾,人祸,我们的人民又经受得起多久的战火摧折?”阿黛尔声音柔和下来,“与贵族不死不休的,是道尔顿,不是帝国。”
枝状吊灯的光落在她坚毅的脸庞上,凯丽夫人缓缓跪下,将双手放在她的膝盖上。那些国王,那些敌人,他们都将她比作杀死先知的莎乐美,说她的容貌是罪恶是欲/望。可在凯丽夫人看来,若玛利亚真的存在人间,那除了她的主人再无别选。
“您想要联系谁?”她说,“给我一封信,就算斩下我的头颅,我也会将它交到那人手上。”
“海因里希。”女王提及这个名字,语气平静得令人悚然,“会有替我送信的人,但绝不会是你。”
在凯丽夫人想要再次开口前,女王将手指放到她的唇上。
“别让我失去最后的可信之人,凯丽。”
她说。
………………
昼宫被建得高耸入云,繁茂的花园与果园令它犹如童话。除去那些带着镀金风向标的塔楼,昼宫还有一座精致的皇家教堂,它就半隐在茂盛的玫瑰里。道尔顿没打算与女王明着撕破颜面,因此处于软禁中的阿黛尔勉强拥有一些“自由”。
女王跪在忏悔室里。
她换了一件黑色长裙,祷告的身影单薄得像是由纸剪出来。
坐在小窗后的大主教面无表情。
他可以说是整个罗兰帝国最年轻的大主教,尚未从神学院毕业的时候,教授们便预言他将在属灵的道路上走得比任何人都远。尽管如此人们很难亲近他——固然俊美却太过严肃。鹰翼般的眉骨下是钢蓝的眼睛,唇线总是拉得笔直,目光锋锐得像能够切进人心看透一切隐晦。
他像审判者多于拯救者。
这就是道尔顿不介意女王进行宗教日常的原因——
昼宫皇家教堂的主教是位虔诚的旧神教徒。
“我向神忏悔我的罪……我是双王之女,是罗兰之王,我该为这个国家的命运负责。它遭遇的所有不幸,所有苦难,是我的过错……”
女人的声音在安静的忏悔室里回响,因为房间特殊的回音构造,变得隐约有些空灵。
大主教冷漠地坐着,一言不发。
人们向神父告解,是为从神父这里得到宽恕,从而获得救赎。然而阿黛尔·罗兰永远不会从他这里得到宽恕,她是个该下地狱的女人,她是个新神派教徒——并且她曾公然宣称“所有的信仰都是一样的,只是以不同的方式请求神的原谅”。
这是异端之语,是不可饶恕之罪。
“……每一个流亡的罗兰人,每一个因饥饿、战争而死的罗兰人……我皆当承担他们的苦难……”
阿黛尔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在大主教打算默念经文以忽视她的时候,女王的声音忽然彻底消失了,随后就是一声低低的闷响。
他下意识地抬头透窗看去。
——女王昏倒在冰冷的石面,胸口几乎没有起伏。
只一眼,他就立刻站了起来。
能在帝国跻身大主教的,除去虔诚外必有一定的政治嗅觉。大主教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万一女王在这里出事,将会为他,为旧神教派,为眼下的局势带来怎样的灾难。这个该下的地狱的异端!
他铁青着脸快步从密室中走出,来到女王面前。
黑裙衬得女王脸色越发苍白,她额头冰冷,呼吸低微得大主教几乎感受不到……道尔顿难道愚蠢到虐待自己的王牌吗?尽管,如果有机会的话,大主教乐得亲手送异端女王上火刑架,但绝不是现在。
女王没带侍女,城堡内的医师一时半会也无法喊来,大主教不得不亲手解开了女王的上衣,好让她尽可能轻松地呼吸空气。就在他低头准备从长袍内翻找出嗅盐的时候,本该昏厥过去的阿黛尔忽然睁开了眼。
她抬起手,双臂环在了主教的颈侧,猛然用力。
大主教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被扯着倒在了地上,而原先昏迷的人翻转覆在了他身上。
柔软和幽香的罗网将他笼罩,丝绸般的头发垂落到他的脸上。
“你要做什么?异端!”
他的声音像石头那样,又冷又硬。
他的瞳孔里却印着圣母玛利亚,印着妖女莉莉丝。
阿黛尔撑起自己的半个身体,任由衣裙滑落。她上身近乎裸/露,穹顶唯一的小孔落下的光将她笼罩其中,从她的发梢镀过她的脸庞,她的双肩,她的胸/脯……她的曲线熔铸在阴影与金辉里,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都当匍匐于地——为这神圣的,淫/乱的,辉煌的,永恒的美。
这一刻,便是铁石心肠的苦修士都该拜倒在她的双足之下。
阿黛尔的手掌按在虔诚的主教胸膛上,修士罩衣下加快的心跳让她知道,她已经赢下了这战争的初端。
道尔顿任由她在城堡中自由行动,因为他以为她无一兵一卒。
但她把自己打造成一把最锋利致命的刀,她的美丽将为她切开敌人的胸膛,割断他们的咽喉。
“我要你救我。”阿黛尔说,“不是为我,而是为罗兰,为所有不该自相残杀的兄弟姐妹。”
她的声音回荡在静室之内,如神降旨意,如恶魔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