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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女士财大气粗, 觉得设计师们根本不懂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每天至少打两通电话催促出图, 态度向来不好。
负责接待的柯姗最明白这一点，在第一个问题出来之后马上按住了谭韶诗的肩膀。
谭韶诗感觉到了, 转头看去, 见到柯姗无奈笑着。
她明白，柯姗担心她一冲动会出言顶撞客户。
谭韶诗忍下难受，答了周女士的问题, 换来了更多恶言恶语的针对。沮丧、愤怒、挫败……这些情绪在她心里聚集，将要爆发出来, 又被柯姗的轻拍安抚压了回去。
柯姗以为劝好了她就行，根本没想到反驳回骂的是另一个人。
黎蓝一反平日微笑小天使的模样, 拍桌子呛声，说的中文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流畅，连杨助理都拦不住。
“黎蓝。”谭韶诗怕黎蓝因为自己惹上麻烦, 小声劝，“不要。”
黎蓝的气势一下子弱了，小声问她，“why？”
谭韶诗一时也解释不清楚。
“周女士, 真是对不起。”柯姗迅速上前收场。
“好啊, ”周女士一听到道歉，马上觉得自己占理了，又挂起嚣张的表情，“你们公司就是这么对待客户的？我花了钱, 还要被你们的设计师骂？”
谭韶诗一愣，觉得这话有点耳熟，细细回想记起来了——噢，这跟闺蜜遇到的那位泼妇客户的说辞差不多，言语中尽是我花钱了，你们必须跪舔的优越感。
“她不是有意的。”柯姗斟酌着用词，“黎蓝设计师在国外呆久了，中文不好……”
周女士瞪眼，黎蓝也瞪眼，竟然异口同声说了句。
“她/我中文不好？”
谭韶诗赶紧拽住黎蓝的手，拼命摇头。
黎蓝撇撇嘴，消停了。
相比之下，周女士就没这么容易搞定了，眼见着黎蓝还有心情反驳别人说自己中文不好的话，冷笑一声，起身拿好自己的包，“退单！”
说罢，周女士踩着自己的高跟鞋，噔噔噔往外走。
柯姗只能跟上去劝了，接待室又安静了下来。
周女士一消失，其他人的目光回到了另一个当事人谭韶诗身上。谭韶诗能感觉到别人的探看，拿着自己的设计图，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上次卓微澜回骂客户之后怎么样来着？噢，没怎么样，因为那个客户是莫家的亲戚，就是冲着卓微澜来的，而且卓微澜在公司里是个宝，绝对不能辞退。
她的情况太不一样了，周女士可以找别家定制，她才来上班几天，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谭韶诗垂头丧气，已经想到主管回来之后会怎么样找自己谈话了。
“小谭。”一个同事小心翼翼地开口，“周女士就是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谭韶诗愣了愣，循声望去。
她竟然看到了同事们关心的表情。
见她抬了头，另一个同事也说，“是啊，她经常这么骂人，没素质，你不用跟她生气。”
别人心地好，谭韶诗仍是过意不去，歉然道：“对不起，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怪你，我们今天改图太匆忙了，没有及时跟客户沟通。”同事安慰，“你放心，她之前对设计图不满意也是这么拍桌子走人的，死要面子找个台阶下而已，柯姗劝一劝就回来了。”
“要不我去道歉吧。”谭韶诗怂归怂，却明白柯姗每天接几次催促电话已经很辛苦了，不应该代替她凑上去给客户骂。
“不用！”黎蓝观察到现在，也算是懂事了，“我添麻烦，我道歉。”
添麻烦一词不在黎蓝的词汇量范围内，杨助理哭笑不得，“你倒是活学活用。”
“走。”黎蓝拉着助理想追上周女士。
“行了，你好好待着吧。”杨助理无奈，“有什么话我来说，你记住一点就行了。“
黎蓝眨眨眼，“啊？”
“你中文不好，不要说话。”
“……”黎蓝委屈扁嘴。
黎蓝的样子太可爱，一个同事没忍住笑出声，带得其他人一起弯嘴角。接待室的气氛好了些，谭韶诗的心情没这么沉重了，在同事的劝说下回去休息。
她坐在位置上，焦躁不安，从包里翻出了一盒薄荷糖。
谭韶诗情绪不对就想抽烟，现在戒掉了坏习惯，改成吃薄荷糖，用冰凉的口感让自己冷静下来。包里的这盒买了很久了，因为余芷动不动要亲亲，没什么机会吃，只在改图犯困的时候吃上两颗。
现在的情况显然不是两颗能满足的了。
谭韶诗一连抖出好几颗，嘎嘣嚼碎，让凉飕飕的感觉蔓延开来，刺得一激灵之后打起了精神，不断盯着大门的方向瞧，既希望周女士和柯姗下一秒出现，又有点害怕自己忐忑的心情没有平复，处理不好。
她盯得眼睛发涩，揉揉眉心休息一下，拿手机给余芷发个信息：“客户觉得我是实习生，不肯看设计图，走了。”
谭韶诗忽略了黎蓝顶嘴的部分。
事情根本原因是她的学历和经验不被客户认同，黎蓝性子率真，想什么就说什么，无意中点燃了客户这个炮仗，是好心。她感激黎蓝能够不顾一切为自己出口气，即使局面变得尴尬，也不忍心去责怪黎蓝。
更何况，黎蓝现在正被杨助理教育呢。
谭韶诗看了一眼黎蓝的方向，怕杨助理太凶把黎蓝训哭了。
她没瞧清楚，手机震动。
余芷来了回复：“客户不识货，不理她。”
又是熟悉的哄小孩口吻啊。
谭韶诗想到余芷温柔的声音，莫名被治愈了，盯着屏幕弯起嘴角，慢悠悠地打字，“嗯！不理她！”
她刚说完，门口就传来了脚步声。
“这边请。”柯姗走在前头，对面无表情的周女士客气说着。
谭韶诗看到周女士来了，马上啪啪啪打了自己的脸，只想上去装孙子。
这是f公司的大客户，因为她丢了怎么办？
谭韶诗正忧虑着，旁边的同事看出了她的心思，友善提醒，“柯姗还要给她倒杯茶，让她装一会儿逼呢。”
“……”谭韶诗尴尬一笑，却也感激同事没有置身事外看戏、给她建议的行为，“谢谢。”
同事笑了，不跟她绕弯子，“对了，你把手稿留着，打印一份扫描件给她看。这种人生气起来什么都干得出来，万一把你的手稿撕了怎么办。”
“好的。”谭韶诗听了前辈的经验谈，调出扫描件打印。
她正要去打印机那边取件，黎蓝和杨助理过去了。
谭韶诗心里一咯噔，加快动作，回头把之前资料一并整理出来。
她的学校不如人，获奖经历空白的弱点一时难以改变了，但她为了这个设计花的心思全有记录。她诚心诚意地解释，加上这些努力收集的资料，或许能让客户抛开成见，好好看一眼她的作品。
谭韶诗把那些大佬夸自己的话在脑中过一遍，觉得自己有了些底气，再想想余芷说过的“自信点”，深呼吸，挺直腰杆，默默排练自己要说的话，等着柯姗把自己叫过去。
不知过了几分钟，黎蓝和杨助理走了出来，柯姗走到她旁边轻声说，“韶诗，你带设计图来一下。”
谭韶诗站起身，揣好东西往接待室走，觉得自己比高考进考场还要紧张。
“坐吧。”柯姗帮她关上会议室的门。
周女士正坐在接待室的正中间，端着茶杯，上下把她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你好。”谭韶诗硬着头皮问好。
周女士竟然应了，“你好，之前真是对不起了，我不知道你是f公司特意请来的设计师。”
特意请来？
谭韶诗大概知道是柯姗撒的谎，面上保持微笑，心里早就慌得不行——f公司不会特意邀请一个没学历没奖项没名气的设计师，这个谎言好像很容易被戳穿。
“没关系。”她生怕周女士继续问话，把手上的东西展出来，“您看看设计图吧。”
设计图一出，周女士淡定自若的表情终于出现了破绽，直起身子往前靠，双手接过细细看起来。
态度判若两人，谭韶诗有些惊讶，转头看向柯姗。
柯姗在笑，给她比了个ok的手势。
“这跟我之前看到的有点不一样。”周女士说，“是不是有另一张？纸质偏黄的。”
谭韶诗疑惑，“之前？”
“我把你手稿的照片给周女士看了。”柯姗说。
谭韶诗忙说，“噢，这是扫描后打印的，效果可能有点不一样。手稿收起来了，我可以去拿。”
周女士摇头，轻抚设计图的细节，光泽圆润的黑珍珠点缀，朴拙却显出几分雅致的弧线装饰，还有流畅自然的雕刻花纹勾勒出具有留白意味的半边画，“不用了，我觉得这个设计很好，更期待能看见成品。”
一下子说到成品，谭韶诗真震惊了，她虽然没有做过几次定制，但知道一次定稿是个运气好到爆的传说，早就做好了各种改图的准备。
现在，周女士竟然说想看到成品了？
谭韶诗觉得是自己说得太少了，“我跟你说一说预算和设计概念吧。”
“没事，我不差钱。”周女士一直盯着设计图看，嘴角含笑，“至于设计概念……我好像能看出来，这条项链让我想起了以前的日子，很难得，很好。”
周女士的形容很少，目光锁定在设计图。
谭韶诗安心了些：看来，周女士真心喜欢这个设计。
柯姗有经验，等着周女士把项链看够了，马上跟她说了后续流程和预算花费。谭韶诗没什么经验，她对制作工序和宝石市价全来自于做商场铺货的前公司，对于价格高昂的珍品仅能远观，乖乖地坐在一边听柯姗说，学习跟客户交流的技巧。
周女士因设计图而满意，脾气变得特别好，基本没有问题。
交流竟然变得愉快。
“我们尽快为您安排。”柯姗谈好了之后送走了周女士。
谭韶诗跟着，脑袋还有点晕——刚才的吵架是一场梦吗？
“没事，她真的很喜欢这个设计。”柯姗看她恍惚，多说了两句，“之前特别生气，我劝都劝不住，拿出手机给她一看照片，没事了，她主动跟着我回来。”
谭韶诗依然有些忐忑，“她会不会像是上次一样觉得设计图不好？”
“走一步看一步吧。”柯姗也不敢确定，但记得拍拍她的肩膀鼓励，“韶诗，你做得很好。”
谭韶诗对柯姗笑了笑，顾虑还没消除：定制不是一件点头就能完成的事情，一天没搞定这个客户，一天不能放松。
她怀着不敢放松的心情，跟在柯姗后边回到办公室，也就没注意到门边躲着一个黎蓝。
“surprise！”黎蓝蹦出来，一抬手挥洒亮片到空中。
眼前有金灿灿的碎光簌簌落下，谭韶诗懵了，被同事们的欢呼和鼓掌吓回了神，“这……这是干什么？”
“颁奖。”黎蓝把一个奖杯送到她面前，张张嘴要说话。
同事们认真等着，谭韶诗也捧着质感有些古怪的奖杯，准备听下一句话是什么。
黎蓝咬唇，转向杨助理可怜巴巴说，“我忘了。”
这话又激起一阵小声，柯姗最快镇定下来，搞明白了同事的用意，现场编了一段颁奖词帮黎蓝说完了，“通过你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到设计师的巧思匠心，对珠宝作品内涵的深刻诠释。恭喜你，获得第一节巧克力大赛设计奖。”
谭韶诗傻眼，“巧克力大赛？”
“奖杯是巧克力的，”柯姗指指奖杯，微笑说，“你将来肯定会获很多奖，但绝对没有这个好吃哦。”
谭韶诗想起了周女士横眉瞪眼问自己可曾获奖的嘴脸，顿时体会到同事们的用心，鼻子一酸，瞪大眼睛忍住眼泪颤声说，“谢谢大家，我会继续努力的。“
她总算看开了。
这么好的环境，这么好的同事，没什么可担心的。
——
得了周女士点头，同事们要庆祝，买了蛋糕和零食玩了一下午。谭韶诗玩着游戏，也就没注意到余芷发来的信息，将近下班时间才看到了，赶紧回复，“我今天准时下班。”
余芷：“嗯，已经到了。”
谭韶诗一惊，赶紧收拾东西，正好赶上同事们商量晚上去哪里吃饭的时候。同事a见到了，说着她着急，柯姗主动问她去那里，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不好意思，我跟人约好了。”
柯姗理解点头，“行，下次吧。“
谭韶诗跟同事们说再见，拿好巧克力奖杯走下楼。她走到大厦前，扫了一圈没看到熟悉的车子，低头翻手机准备打个电话。
忽的有人从后边冒出来，拍了下她的肩膀。
谭韶诗往左转头，没见着人，反而听到声音出现在右边。她循声望去，见到了黎蓝的笑脸，想起这把戏小时候也经常玩，觉得眼前比自己还高的人幼稚可爱，笑得迷之慈祥，“怎么啦。”
“走，吃饭。”黎蓝真跟小孩子似的，揪着她的衣袖摇了摇。
“对不起哦，我约了人。”谭韶诗耐心解释了一遍，“你好好玩吧，我下次再去。”
黎蓝用软糯的鼻音答她，“嗯~”
谭韶诗觉着可爱，嘴角不自觉上扬了，正想要道别，忽的听到不远处的车子突然鸣笛。
透过车窗，她看到了余芷挥手时腕间晶亮的手链，忙跟黎蓝说声拜拜，拿好巧克力奖杯往那边走。
“对不起，我没及时回信息。”谭韶诗捧着巧克力奖杯上车，望着不大一样的车子发愣，“你怎么换了一辆车。”
余芷拿过她手里的巧克力奖杯打量，漫不经心答，“那辆车送去洗了。”
前两天，她们开车去了工厂，再小心也不免沾上点泥巴，把车子弄得有些脏。谭韶诗想起这件事情，也就理解了，给余芷分享着今天的喜悦，“这是同事们给我的巧克力奖杯。”
余芷“嗯”了一声，转身放到后座去。
“等等，”谭韶诗不放心，“放在后面容易晃掉摔碎，我抱着就行。”
余芷没听，径自把巧克力奖杯放到座位上。
谭韶诗瞧着余芷轻抿的唇角，闻到一丝不妙的味道。
“余芷，你怎……”她开口问话，没能说完便被压到了副驾座椅上。
她本能要避开，余芷早有预料，扣着下巴定住了，轻巧的唇舌轻而易举让她发不出话。
谭韶诗懵了两秒，而后记起自己还在公司附近从大门一眼就能瞧见的地方……
“唔！”谭韶诗急了，想推开却没那个力气，挣扎一番只让余芷逼得更近了。她感到柔软的身体寸寸紧贴，脸颊发烫，揪住余芷的指头无措地捶了两下，勾得尚未放下的手提袋砰的撞上车子，声音不轻，让吮吻轻响停下一瞬。
她趁此别过头，面红耳赤缓口气的功夫，见到一楼门口同事们说笑着离开的画面。
也就是说……同事们很可能看到了？
谭韶诗着急，拼尽全力把余芷推开，“你干嘛！”
余芷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唇瓣泛着水光，衬衫被她揪皱扯歪，发丝在厮磨间乱掉些许，唯一不变的是依然淡定从容的笑，“想你了。”
“你故意的。”谭韶诗看明白了，“你想给谁看呢。”
“黎蓝。”余芷直接答了她。
谭韶诗哭笑不得，“她是你的前任！该吃醋的是我！”
“是吗？”余芷坐回去，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给你买奖杯，逗你玩，让你笑得这么开心……更像你的追求者吧。”
谭韶诗见识过余芷的醋王特性，但没有想过有一天余芷在意的对象会跑偏到黎蓝身上。
她光想着这点就来气，再一想同事们可能把刚才的热吻看去了，愤怒升级，不想跟余芷说话，把自己的包包揣好，“所以你故意让别人看见？太过分了。”
谭韶诗等着余芷说一句对不起。
余芷没吱声，启动车子往家里开。
谭韶诗默默地系上安全带，心里更气了，有一种下个路口开门下车，跑去找同事们聚餐的冲动。
仅仅是冲动。
她不善于吵架，更不喜欢吵架，知道那样的报复会将引来更过分的争执，怂了。
两个人一路没说话。
到了楼底下，余芷停好车，看了一旁动也不动的谭韶诗，“韶诗，对不起。”
“哦。”谭韶诗仍觉得不够，板着脸给一个敷衍的字。
余芷轻叹，“我以后会尊重你，不会这样做了。”
谭韶诗勉为其难转头看了余芷一眼，说了自己最委屈的感觉，“我刚到f公司上班，同事们看到我上车就跟你……会怎么想啊。”
“对不起。”余芷垂眸抿唇。
停车场又有车子开进来了，谭韶诗听到声响，觉得这不是好好说话的地方，“先回家吧。”
她下了车，准备拿后座的巧克力奖杯。
余芷说了一句，还挺有理有据，“这就不要了吧，我们都不喜欢吃甜食。”
“纪念品。”谭韶诗有自己的坚持。
余芷的笑容挂不住了，默不作声走在前头。
谭韶诗跟着走，保持两步的距离，以免余芷等会儿回家砰的一声把她关在门外。
她想多了，余芷开了锁让她先进去，关门的动作轻轻柔柔的，换鞋的时候缩在墙边给她留了换鞋凳的位置，完全没脾气。
谭韶诗莫名觉得自己蛮不讲理。
“你……”她憋着一口气，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纠结半天嘀咕了一句，“我没做错。”
余芷抬眼瞧她，眸光澄澈。
谭韶诗更憋屈了，“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余芷轻轻说了声，而后不言不语往主卧方向走。
谭韶诗在玄关发了一会儿呆，终是没忍心不管，放下巧克力奖杯跟上去。
“余芷，我……”她是个急性子，一边走一边说话，不期然看到昏暗光线中换衣的余芷。余芷瞧见她，愣了一愣，抬起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勾着衣服，下摆卷起来卡在半截，掩不住露出的细嫩白皙。
谭韶诗傻在原地，慌忙闭眼，“对不起，我马上走……”
她一转身，没找准方向便被从后抱住了。
“没关系。”
余芷温柔在耳畔说与她听，搂抱的手却不容商量地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