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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商议妥当, 胡氏这才稍稍放了心先行离去, 说待晚间再亲自过来将秀娘送去,顾早叫秀娘在后院屋子里先藏着,自己一家也是如常做生意。待到了晚间, 也不过是比平日里略略早些打烊。姐儿两个稍稍收拾了些铺盖和随身衣物,便听到后院小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开门一看,胡氏已经收拾了个大包袱过了来, 连那顾大也在。
顾早几个和秀娘这才从后门与沈娘子一道悄悄出去了, 待到了外面街面拦了个车,沈娘子叫胡氏夫妻也不用去了,说人多过去了反而招眼。那胡氏这才一把拉住秀娘抹了把眼泪道:“秀娘我这苦命的女儿, 本还想着让你嫁个好的, 谁知竟是惹上了这样一个货色,也是你命里没那做夫人的命, 待这阵子过去了, 娘再给你多添些嫁妆,找个好人家……”
秀娘被顾早和三姐陪了一下午,心情本已是好多,此时被胡氏这样不咸不淡的几句,又惹得红了眼圈。偏那一道跟了出来的方氏还不依不饶地数落着道:“如今倒知道苦了, 从前到我家里来卖弄时可不是这样说的……”,话才起头,便被顾早叫止住了。
胡氏气得不行, 若是平日早发作了出来,只是眼下却也忍了只做没听见,倒是顾大上来先是宽慰了秀娘几句,又谢过了顾早几个,这才拉回了胡氏,看着那车子去了。
几个人到了染院桥的旧屋,因了夜色,倒也没怎么引人注意,悄悄地进去打扫了下铺好了铺盖,沈娘子又陪了会,这才带上了门自己回了家去,此时听那外面传来的梆子声,也是三更了,顾早三个便也自歇了。
第二日便是十八了,沈娘子早早备妥了些吃食送来,便也去了顾早家的饭铺子。顾早三姐和秀娘三个便只闩了门躲在屋子里。虽则窄小,好在从前也都是住过的,倒也没什么不适。只是顾早瞧着秀娘坐立不安的样子,想着找个事散下她的注意力,便叫三姐拿出昨晚带了过来的针黹,让她两个坐在小窗户边做起了针线,自己便在一边瞧。
秀娘在绣个团扇面,瞧着像是满地折枝花的纹样。三姐却像是在做荷包,见顾早望着自己,抬头笑道:“端午快近了,我给姐姐做个香包,想着包面上刺些五毒的纹样,只是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形的?”
顾早问道:“都有些什么形样?”
三姐瞧了顾早一眼,对着秀娘说笑道:“你瞧姐姐,针线活不做也就罢了,竟然连端午香包的样子也忘了。”
秀娘脸上露出了丝笑意,捂着嘴道:“二堂姐,端午香包的样子很多,只是大多不外虎形、鸡形、如意形、寿桃形、编幅形,取意于福、禄、寿、喜、吉祥等意思。”
顾早这才做出恍然的样子,随口选了个蝙蝠形,又拣了自己从前还记得的几个笑话说了出来,只逗得她两人哈哈直笑,见秀娘渐渐似是忘了那糟心事,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突地想起了自己前几日里被杨昊纠缠不放时匆忙答应下来的那个香包,心里又一阵叫苦。三姐倒是在做现成的香包,那出来的东西必定也是精致的,只是不能拿去送人。反正也是无事,不如试着自己动手做下,出来的东西若是实在见不得人,那杨二又催逼过来的话,干脆便去街面上买个过来充过去算了。
顾早想妥了,便也从三姐带来的针黹盒里挑了块黑底的绒布,向三姐细细地问了做法,这才动起手来,不过是拣了个最简单的菱形。细细地缝好,再翻出来,又镶了条银边,自己瞧着还是不错的,正端详着,被三姐不过一眼,便嫌得成了掉在地上连那阿猫阿狗都不屑闻的货色。没奈何只得拆了又重缝一遍,又被三姐嫌弃,亲自手把手地教着,一直缝到了大下午,眼睛盯得发酸,才算是出来个让三姐勉强点头的荷包。又学了打络子的方法,细细地用丝线编了绳,下面的尖角处也缀了个祥云结,垂下一摆流苏。
顾早自己拿在手上,左瞧右瞧十分满意,却不料三姐只一眼,又笑了起来道:“姐姐,你这做得也忒素净了,黑底银边的不说,你何尝见过有人用着白面的荷包?就算没有图纹,好歹也要绣些字什么的上去,这样才瞧着好看。”
顾早被她提醒,自己也哑然失笑。缝个针线什么的,她用点心也算勉强可以,只是说到刺绣,那就真的完全是赶鸭子上架了。瞧着外面天色已是黄昏,不知不觉这一日就这样过去了,当下将那荷包丢在桌上,自己站起身,捶打了下腰,笑道:“我今天是不耐烦绣这个了,吃力得很。先放着再说。”
秀娘瞧见天色,手上的动作便慢了下来,面上神色又有些怔忪不安起来。顾早知她担心家中。别说是她这当事人,便是自己也有些牵挂。见沈娘子这时候还未回来,便让三姐继续留在此处陪着,自己往马行街去了,想去探问下消息。
顾早快到马行街自家的门口时,远远便瞧见那里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急忙紧走几步,又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噼噼啪啪的对骂声,骂得最响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氏,心知不妙,拼命分开众人挤了进去,一下子目瞪口呆。
铺子的大堂里客人全无,此时只乱哄哄地站了七八个人,正在那里吵得不可开交,一边是方氏、胡氏叉了腰大骂,身后站着顾大、柳枣和沈娘子,一边是个穿了套喜服,头戴插花幞头的二十来岁的男子,应当便是胡清了。他身边也是站了几个人,除了那两个在秀娘过大礼时顾早曾见过一面的胡家亲姑,另两个看起来和顾大胡氏年纪相仿的夫妻模样的人,瞧着和胡清有几分相像,想来便是他爹妈了。这几个人也都齐齐对着方氏和胡氏在对骂。边上又有个穿了黄色坎肩媒婆样的妇人在劝架,只是费尽了口舌,哪里劝得住,一气之下也撒手不管,自己挪到了角落里坐下,翘起大脚抖着看起了热闹。年前冬至时三姐抱来的那小黑,此时已是长得大了许多,也蹲在一边汪汪叫地添乱。
顾早好容易挤进了自家的门槛里,胡氏一眼便已是看到了,不由分说地将她拉了过来,得意洋洋地道:“胡家的,你说我家侄女陪了秀娘一道躲了起来,你狗眼睛睁大了瞧瞧,这便是我侄女,她不是好生在家吗,哪里躲过?”
那胡清的娘拿眼觑了下顾早,冷笑道:“你当我傻子吗,她自然等秀娘藏好了才回来的。我家清儿的二姑昨日亲眼见到你带了秀娘到了此处,所以我们此刻才追到这的。你还是快些叫她出来自己上了轿子的好,不然搜出来被强行抬走,那就失了亲家的和气了。”
胡氏恶狠狠瞪了一眼胡家的那二亲姑,这才狠狠呸了一声道:“你家那个儿子,这两年里也不知往我家讨过多少银钱,堆起来只怕有屋子那样高,都是拿去填了那小娘的洞。只怕如今那鏖柄都要烂平了,你家便是个绝子绝孙的,还想我把女儿嫁过去,做梦呢!”
胡清方才瞧见顾早进来,突地在这地方瞧见如此容色秀丽的女子,那好色的心性不改,一时架也忘吵了,只是盯着她瞧。待听得她竟是秀娘的堂姐妹,心中便是可惜了起来,暗道若是有此佳人伴读身边,那便是做鬼也风流了。正在那流口水的当,猛听见了胡氏骂自己的话。
那胡氏不过是随口谩骂的,却不料恰恰是中了胡清的心病。原来他流连于花街柳巷,也不知道在哪里惹来的,前几个月那地方便觉得有些痛痒流脓起来,又不好声张,只悄悄去那街头游医处开了些野药擦抹,却是一直未见全好。自己心中本就有些惴惴,此时被胡氏一语道中,不禁恼羞成怒,旖念顿消,一个指头便戳向了胡氏的面门,还没开口骂,自己却被胡氏一把扭住胳膊,哎呦了一声,整个人便已经歪向了一边,头上插了两朵鲜花的新郎幞头也是掉了下来,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方氏眼疾,一脚踩去,那两朵石榴花也立刻被踩得稀烂。
“哎哟,顾家赖婚在先,如今竟是要打杀我儿了,我这老命今日跟你拼了在此!”胡清身后的娘瞧见儿子吃亏,自是心痛,袖子一挽抢回了儿子,便和胡氏扭打在了一块。胡家那两个亲姑也是不甘落后,见方氏刚才骂得最响,一道上去也缠在了一起。
沈娘子急忙上前想拉架,却是不知被谁一撞,后退了几步一个墩子坐在了地上。顾早眼见场面失控,也想拉开方氏。只那方氏自到了东京,蛰伏了大半年的时间,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件可以发威的事情,一时哪里住得了手。反倒是顾早自己,混乱中突觉得脖颈间一阵疼痛,伸手一摸,竟是出血了,也不知被谁的指甲刮了一道深痕。
柳枣见她脖子被划伤,惊叫一声便冲了过来把她拉到后面。顾早见那顾大竟还只呆呆站在那里看着不动,心中恼怒,正要喝他去拉开扭作一团的人,却见岳腾突然出现在门口,推开了围着看热闹的人,几步冲到了里面,两只手左右开弓,便如拎小鸡似地将那本扭作一团的人给分成了两堆。再定睛瞧去,除了方氏勇猛,除了头发散落了几根,另几个不是面上挂彩,就是衣服被扯烂,那胡清更是被岳腾推得蹬蹬连着后退六七步,撞到了一张桌子这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想那桌上还有方才吃饭的客人喝剩下的半碗汤,那汤水此刻倾倒了下来,尽数淋到了胡清的身上,一身崭新的喜服立刻湿了一半,滴滴答答地不停往下落水,好不狼狈。
原来今日恰是那武举解试报名初审的日子,岳腾前几日便向顾早告了假的。今日去了兵部所设的报名初审所完事了后,想起昨日里隐隐听到的那事情,有些不放心,便特意转回来看看。不想却恰是遇到了这样的一幕,立刻便出手将人拉开了。
顾早见岳腾出现,场面终是控制住了,这才松了口气,正要再赶人关店,那方氏已是瞧见顾早脖颈上被刮伤的血痕,惊叫一声扑了过来略瞧一眼,便已是顿足大叫了起来:“我的娘哎,那些婆娘竟给你脸刮了这样一道血痕,这次必定是要破相了!我跟这几个婆娘拼了!”说着已是转身又要扑上去动手的样子。
顾早怒道:“够了!你休要再吵闹了!”
方氏一怔,扭头见顾早满面怒容,这才不情愿地歇了下来。
那胡清此刻也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顾早嫌恶地看了一眼,对着胡家那几个人冷冷道:“秀娘昨日里确是来过我家,不过只略坐了下,便从后门出去回家了,今日去了哪里,我却是不知了。你们一家人这样上门打闹,真当我们家都是死人吗?自觉有理便去衙门告。现在都给我滚了出去,往后半步也不许踏进我家的门脏了这块地!”
那胡清本是确信秀娘就被藏在了此处,今日打定了主意要强行找出抬了她回去拜堂,人若是到手,那嫁妆还不得随后跟来?仗了自己手上有婚书,所以就雇请了乐官鼓吹,领着花担子,又叫了当初的媒婆一道过来了。不想人未找到,反倒是闹了这样一场狼狈。又见面前这女子虽是年轻貌美,只是站在那里说出的话却是掷地有声,叫他自去衙门告,偏偏他最不想的便是这一条了。一来进了衙门自家没钱走门路,输赢未知,二来自己刚刚被牵连受责,此时再去告状,几乎等于自撞南墙。正犹豫着,又瞧见那女子身边站着的那年轻男人,此时两个手正捏成了钵头,对着自己怒目而视。他平日里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知道此时再闹下去也没什么好果子出来,当下便叫了自己爹娘,几个人碰头嘀咕了几句,这才丢下几句“走着瞧”的场面话,一行人分开门口的人,匆匆去了。
那媒婆今日被叫了过来,本以为可以得些礼钱,没想到说歪了嘴巴最后竟是无人理睬自己,只得放下了脚站了起来要走,一眼瞧见那胡清方才掉落在地的那顶幞头,虽是被踩了几个黑印子,只是瞧着也是新的,当下便顺手捞了起来,这才悻悻去了。
顾早见人终是都走光了,到了门口做出笑脸请散了那看热闹的人,柳枣也过来帮着将门关了,这才转身对着胡氏和顾大道:“伯父,伯娘,那胡清看着就是个死咬不放的人,他就算不去告你们悔婚,那婚书只要在他手上一日,秀娘就别想安生一日。你们若真的是为女儿好,还是舍些钱财早早打发了这种人的好!”
胡氏还想反驳,已是被顾大拦住,想是也瞧见了顾早脖子上的伤处,心中有些愧疚,应了几声,又托嘱了沈娘子回去后帮照看下秀娘,便扯了胡氏从那后门出去了。沈娘子让顾早今晚不用赶去那里,说自己过去陪那两个丫头过夜,顾早谢过了她,又瞧见岳腾还站在那里,便也上前道了谢。岳腾嘴唇一动,似是想问什么,只是终究没有说出口。顾早知他应是关心三姐,只是此时自己也无心情多说,只是笑着看他离去了。
方氏待人都走光了,蓦地想起了顾早脖子上的伤处,骂了她几句多事,便又匆匆忙忙要去后院找香油了,说是抹了不留痕,被顾早拦了下来,叫她去收拾下前面铺子,自己往后院去了。待回了自己屋子,解开领口就着烛火照了下镜子,见那刮擦的伤痕竟是从颚下斜斜拉到前面领口下方的肌肤,足有三寸长。方才也没什么大的感觉,只是此时静了下来,倒是觉得火辣辣地有些烧着痛了。仔细想了下,依稀仿佛是那胡清的一个亲姑手上留的长指甲刮到的。
顾早叹了口气,放下了镜子,自己去厨房里泡了杯温盐水拿到了屋子里,又解开领口,对着镜子强忍着痛用干净的棉布擦拭着的时候,柳枣突地从门口钻了进来压低了声音道:“姐姐,有位大官人托我传个话,说在咱家后院的巷子口等你。”
顾早手一抖,动作便重了些,嘴里丝了一声看向柳枣,却见她望着自己正嘻嘻地笑,眼里带了一丝狡黠。
顾早哦了一声,只坐在那里不动。柳枣有些急了,这才挨了过来道:“姐姐,方才家里那小黑叼了我的鞋子钻了出去,我去追它,就碰到了那人,就是那个从前把我从牙婆手里买回的大官人。他现在虽是没了胡子,但我一眼就认了出来。他说你若不出去,他就自己进来。”
顾早暗叹了口气,只得放下手中的东西,拉好衣领,又低声叮嘱柳枣不要让方氏知晓了,这才稳了稳心神,出了后屋的小门。
杨昊今日逢了几个京里老友的邀约,推不过情面便去了。进了那大酒楼店门,见百余步长的主廊两边的包厢里灯烛辉煌,上下照耀,靠墙两侧更是聚满了多达百人排列成行的□□,等着客人的召唤。等他入了包厢,早见到那些个朋友个个身边都已经坐了一两个的□□,搂在那里行令饮酒地好不快活。见他进来了,今日的那主家立刻便招呼了七八个□□过来,让他自己挑拣。若在从前,这倒也没什么,不过过场而已,只是今日见了那一排浓妆艳抹浓香扑鼻的女子,眼前却是突地浮现出顾二姐那笑起来弯成月牙的眼,又想起自己已经几日没有见到了,哪里还有心思在这里应酬。不过只坐了一会,便推说有事要走,被那些人灌了几大杯子的酒,这才放了出来。
杨昊打发了三蹲,自己一路过去那马行街,想着远远看一眼便走。只是到了近前,却见她家那大门已是关了,边上铺子门口还站了几个人在议论纷纷。上前一打听,才知道方才这里竟是闹了这样一场,又听一人在那里感叹说还连累这顾家二姐好好的一张脸给划破了个长口子,又惊又怒,当场便要拍门去看个究竟。只是想起二姐从前的态度,怕自己这样闯了来惹她不喜,又犹豫了下。只得转到她家后门的小巷子里,却又瞧见门是关着的。心中记挂着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正要去拍门,恰见她家门下钻出了一条狗,那门便吱呀开了,跑出个小丫头。仔细一瞧,正是从前里见过的柳枣,急忙叫住了让传个信,见那丫头扭身进去了,这才站在巷子里等着。
杨昊正等得有些心焦,突地瞧见了个身影从那门里出来,知道是她来了,急忙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