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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魔鬼拉练
大家混作一团笑笑闹闹,瞎跑了一会儿,足球队员毕竟长跑指标更加强悍,于是呼噜呼噜地跑到前边去了,把羽毛球队的收尾集团再一次抛到身后。
李桐跑完大约五公里,自己很自觉地放缓速度,停了下来,朝大家挥一挥手:“兄弟们加油,冲啊!”
一群没有权利吃减量小灶的队员们,于是郁闷地埋头继续跑。
耐力拉练这个招数,是咱们国家队从印尼队那里学来的。那时候中国队男队员的成绩一直不给力,国际赛场上每每都被擅长四方拉吊的印尼运动员压着打,不是被磨死就是被跑死。印尼队教练时常对外夸口,他们的队员每天都沿着爪哇岛西海岸线跑十几公里,常年练出来在场上跑不死的体力。
一伙人跑着跑着,遥遥地看见前方骑来了一辆自行车,车上悠哉悠哉坐着某个熟悉的身影。原来蹬车领跑的杜老大已经回来了,领头的第一集团和断后的收尾集团轰轰烈烈地重逢了!
杜教练戴着个遮阳小帽,一手拎着喊话的大喇叭,自行车车把上竟然还插了个迎风飘飘的小红旗。不认识他的一准会以为,这位是当地率领外地游客观赏滇池美丽风光的导游!
杜彪一看见扫尾的这一伙人,凌厉的眼神把每个人抽打了一遍,举着喇叭吼起来:“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你们?!这是耐力拉练,你们提个篮子逛菜市场呐!跑得比人家女队的都慢!”
杜彪车屁股后边跟的几个得得瑟瑟的家伙,其中就有陈炯,这时候跑过来嚷嚷:“洋洋,小羽,快跑啊!喂喂,要不要我帮你俩带一会儿呦!”
“炯炯,炯炯,呜呜呜......”
卓洋苍白着一张小脸,乍一看见陈炯,那表情简直像是红四方面军终于与红一胜利会师,就快要扑过去抱头哭诉了。
“一小时以内跑不回来的,耐力统统都不及格!”杜彪拿着喇叭一声吆喝,立刻又把卓洋给吓萎遁了。
陈炯缩着脖子吐吐舌头,两手遮在嘴边喊话:“洋洋小羽加油哦!小爷我先跑回去了呦,你们俩别让我等得太久哦,晚上还要一起去食堂吃饭的呦!”
落后集团里的一群人,用各种恶狠狠能削人的视线瞪着陈炯。那厮脸不红、气不喘还神气活现的臭德性真是气死人了,恨不得照着那小子的屁股上踹一脚!
才跑完八公里,一半的路程,从滇池栈道的尽头回转,萧羽觉得他已经慢慢接近了极限。
拉练的队伍跑到这个程度,起跑时一窝蜂的态势早已不存在,各个集团彼此都拉开了距离。那跑步的队伍排得就像野羊拉散粪似的,零零碎碎,稀稀拉拉,走一路拉一路!
萧羽觉得头越来越疼,整个人有某种头重脚轻的违和感。脑袋里嗡嗡呜呜,耳鼓鸣响,就像是三九天里站到二十层高的塔楼上聆听西北风往复肆虐的那种感觉,脑子里横冲直撞一阵风的力道,刮得他都跑不出一条直线。
唐晓东再一次从老队员队伍里颠过来,跑到萧羽身前一步,主动带着他跑。
萧羽闷头听着唐晓东巴拉巴拉地跟他唠叨什么呼吸,什么摆臂,什么匀速,什么抬大腿,他脑子听得明白,但是胳膊腿已经不再听从脑司令的指挥。
这所谓的下坡路线也不是个平缓匀速的下坡,高高低低,坑坑洼洼,起起伏伏,各处都展现出云贵高原崎岖多山的地貌特征,脚底下一个不注意就能崴到小土坑里边。
萧羽的脚底板磨得很疼。他甚至没有专用的长跑鞋,就只有两双普通的训练鞋,互相替换着穿。脚底板的疼痛随即蔓延到脚腕,两只脚丫几乎要脱环,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脚,就要彻底抛弃掉上半身沉重的身体,溜掉跑路了。
不知从哪一个路段开始,他的胃里开始兵荒马乱。幸亏有先见之明,中午没有吃那两盆海鲜,可是这会儿那一颗嫩胃仍然抵不住魔鬼拉练的强悍威力,从最底下的一口酸水开始往外涌,都堵在嗓子眼上。他用力憋着不让自己吐出来,憋得头晕眼花。
唐晓东凑近了头说道:“还有最后三公里,一转眼就到了,坚持住啊,你没问题的!”
萧羽扁着嘴点点头,不敢张嘴说话,怕一说话就要吐出来。
唐晓东不放心地又瞧了他一会儿:“那,我先跑回去了啊!”
萧羽迅速点头,用汗光迷离的眼神示意:你快走吧快走吧,不用特意照顾我。
展翔其实也悄悄回头瞧了萧羽好几眼,只是碍于身旁人太多,他在人多的时候最不爱和旁人凑近乎,勾肩搭背闹闹哄哄,显得有多么熟识亲热似的。
他估摸着萧羽这小孩可能快不行了,有点儿想撤的意思?可是盯梢了好一阵,萧羽一直在顽强地坚持,跑得虽然慢,竟然死活也不肯掉队。
小孩还是挺努力挺认真的,就是身材看起来当真瘦弱一些。他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凑过去伸出一只手,拎着这小孩跑,可还是忍住了泛滥的同情心。
饭得一口一口地嚼,旁人不能替你嚼碎了,口对口地喂给你;路得自己一步一步地跑下来,咱也不能把你扛在背上替你跑完这每一趟的耐力拉练,对吧?
尤其是对于运动员来说,进到国家队里占了位置就不能不出成绩,在场上打比赛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打双打的运动员,就相当于团队集体项目,在赛场上的表现不仅需要对自己交待,还要对场上的搭档负责。
集训淘汰制就是这样残酷。如果你自己撑不下来,就只能等待被淘汰,不然就是拖队伍的后腿,这种时候别人没法帮助你去合格,代替你去达标!
就如同在赛场上,应该你萧羽在网前拦截封杀掉的小球,你不能指望站在后场的队友凌空飞过来,替你挡杀!
体力尚有充分储备的几名老队员,这时纷纷甩开膀子准备加速。这些人是年年都来海埂拉练,早已经被/操得疲实了,一开始懒得玩命扎堆,到了最后三千米才准备冲刺。
资深老队员的某种微妙心理就是,咱不能让旁人觉得我们和那帮小孩一般见识,像小队员那样在乎达标成绩,可是咱各项指标也绝不能比小屁孩们差了啊!
唐晓东捋了捋脑顶上用发胶抓得很时髦的硬/挺发型,很帅地甩开步伐,“嗖”得就冲了出去,脚步都带着呼呼的劲风。
展翔这时忽然回头看了萧羽一眼,轻声用口型说,加油!与萧羽的视线微微一碰,递了一枚鼓励的眼神,随后也加快了步伐,背影渐渐模糊在队伍里。
老队员的加速随即打乱了“稀粪”的阵型,一堆小萝卜又被渐渐甩进落后集团里。
辽帮的小孩们果然不负田径大省的威名,估摸着是从马大帅那里师承了什么鳖精鹿茸的秘方,在所有人都出现极点反应时,还是显示出体能略微高人一筹的天赋。
苏帮的娃儿们可就惨了,一个个细胳膊细腿、花样美男的模样,从基地大门出来时还是一朵一朵鲜亮的小花苞,这会儿都被摧残得一丛一丛狗尾巴草似的。
前方某一扇宽阔如门板的身影,距离萧羽越来越近。他一看,竟然是刘雪宁这家伙,也快要掉队了。
长跑运动员其实都是矮子、瘦子,像大宁子这种高耸健壮的身材,心脏负荷太重,跑长了肯定难以坚持。刘雪宁跑得步履异常沉重,每一步都像是在打桩,向四周扩散出地震波似的震荡屏,离他近的人都被他震得摇头晃脑。
杜老大这会儿竟然蹬着自行车又转悠回来,也不去给第一集团领跑了,而是跑来抽打落在最后的这一群尾巴。
“太慢了,跑得太慢了!你们回头瞧一瞧,人家女队领跑的都快追到你们屁股门儿上了,丢人不丢人啊!!!”
杜老大座驾的那两只车轱辘晃晃悠悠得,直追着各个人的脚后跟就来了,急得一伙人紧跑慢跑,小碎步使劲倒,跑得呼哧带喘,筋疲力竭。
悲催地掉在扫尾集团里的这拨人,各省队的小孩子都有,这时候也没有了什么地域龃龉,什么辽帮苏帮的泾渭之分,一群人那是万众一心、同仇敌忾啊!
想象着基地大门口摆了一锅热气腾腾的海鲜馅肉包子,脑瓢后边有挥舞大棒的魔鬼教练,大家张牙舞爪,抽筋甩腿,蜂拥着向终点冲过去。
萧羽最终与卓洋展开了倒数第二名的激烈争夺。
为了梦想,为了荣誉,为了萧小爷这张脸面,为了能留在国家队,倒数第二名也得玩命争啊!
全身的血管都像是被抽空,没有一丝氧气在体内流动,四肢重得如同灌满浓铅水,凝滞僵硬。嗓子眼很疼,无法呼吸,每喘一口气都像是用砂纸打磨喉咙口的一块嫩肉。
远远地望见那一坨晃动的人影,萧羽咬牙冲刺,一头撞进人丛,身子跌了出去,趴到路边。憋了五公里仍然功亏一篑,到了终点再也憋不住,哇哇哇地吐了出来。
那五成饱的午饭很快就吐个干净,又开始呕酸水,几乎快要把整只胃都翻出来淘洗一遍,吐得他浑身抽搐,眼前的景物都变了颜色。
他身后冲到终点的卓洋就连前扑的力气也没有,直接瘫在终点线上,被陈炯给抬走了。
助理教练掐着表,把成绩单汇总给杜彪。
杜彪面色阴沉地扫了一眼数据,皱了皱眉,厉声说道:“行了,今天的耐力拉练就到这里,以后这样的拉练每周进行一次!另外,咱们冬训的训练计划就是,除了每天常规的两小时单、双打专项技战术训练,每周必须要有两次功能性力量训练,两次耐力素质和折返跑训练,一次长跑拉练,不同科目交错进行!......周一到周六全天候封闭训练,周日休息在基地内自由活动,听明白了没有?!”
一群眼神麻木、精神失常的小土豆,就连回答“明白”的力气也没有,东倒西歪地各自瘫成一坨。
杜老大临走又丢下一句:“自己觉得身子不太舒服的,赶快去医务室放松放松,按摩按摩!高原反应严重的,要多喝运动饮料,多吃蔬菜水果!晚上实在睡不着觉的,吃安眠药你也得努力地给我睡!!!”
杨领队笑眯眯地蹬着一辆小三轮车拐出来,车里是几大箱基地自产自销的瓶装饮料,发给每个队员一瓶番茄汁,一瓶添加了葡萄糖和维生素e的甜茶水,给孩子们补充消耗掉的维生素,抵御高原反应。
展翔抖抖小腿肌肉,甩了甩些微酸痛的手臂。他的力量、耐力、速度等等各项指标一向都不错,长跑拉练对展二爷从来就不是个问题。
他瞧见萧羽跪在路边嗷嗷地吐,吐得着实很可怜,小脸都吐出一层胆汁绿的颜色。这小孩的身体素质的确不太给力,如果上场打比赛,打了一个小时,前两局球与对手打成1:1平手,你这样子还打算坚持到第三局?
萧羽把胃里乱七八糟一锅杂碎倒空,抹了抹嘴巴,顿时觉得舒服多了。只是头仍然很疼,两脚绵软,想要爬起来,却脚踝吃痛,依哩歪斜地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抬眼瞧见展翔朝他走过来,却蓦然收住了脚步。
萧羽随即就被两条胳膊从身后搂住腰,捞了起来,扶正站好。耳边是唐晓东同志传递来的十分关切的声音:“你没事吧?吐这么厉害,要不要咱带你去医务室看看大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