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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分我已回到护国寺,在空灵悠远的佛鼓声中走进普贤殿,安静而虔诚地诵起经来。内心最重的石头已经放下,只待秀荷将账本拿出,柳家之事就多了几成把握。
诵了一天的经,内心平缓下来,心中的忧烦散去一些,夜里竟也睡得踏实。次日清晨再起,用过早饭便要回宫了。
普济将我送出寺门,我刚拜谢过,他和蔼一笑,将一本经书双手递到我的面前,柔声道:“心中的阴影不宜久存,存得久了,便再挥之不去了。这世间,有太多无可奈何之事,太多无可奈何之人,太多无可奈何之心,便是非理直气壮,却要理直气和才好。”
我抬头看他,清和眼底尽是慈悲,不由眼角一酸,内心翻涌,再次福身重重谢过,双手接过那本经书,面上一层清雅浅笑:“多谢大师。”
“阿弥陀佛”,普济方丈笑起来:“施主走好。”
马车“辘辘”前行,行至京城外十里突然停了下来。
惠菊轻掀开门帘:“出了什么事?”
我一直低头看那本经书,普济还赠予我了三只香蜡,莲花形状,拿在手上如玉生香,温润柔滑。正感悟佛法无边时,惠菊低呼一声道:“娘娘,皇上来了。”
我放下手中物件,整理了心绪与表情下了马车。只见沈羲遥骑在一匹通体尽白的神驹之上,意气风发,英姿飒爽。他一袭白衣飘飘,仿若谪仙,身边是徐征远,一身黑衣骑在黑马上,神情一如既往的严肃。
我下了马车,轻轻欠身笑问道:“皇上怎么来了?”
沈羲遥没有回答,只含笑看着我,眼中尽是温柔。他朝我伸出一只手,我毫不迟疑地握住,他一用力我便被带到马背上。心中一阵狂跳,故作嗔怒望着他,他“呵呵”笑起来,一夹马肚,神驹嘶叫一声转身朝京城而去。
我心中惊疑不定,这样与他共乘一骑还是当日从黄家村回京。一想到当初种种,身后不由泛上涔涔汗意,虽知此时早与往昔不同,但心底的恐惧还是漫了上来。
“皇上,蕙菊还在??”我话音未落,沈羲遥低下头在我发顶轻吻一口道:“朕想你想得厉害,只想早点见到你,这便迎来了。”
有满满的感动突然塞满心田,似饮了蜜般,却又令人心酸起来。我强忍着眼角的泪不让它流下来,心里的担忧消失不见,只剩下甜蜜与欢喜来。
徐征远紧紧跟上来,蕙菊另骑一匹马跟在他身后,朝我笑一笑。
马儿的速度慢下来,闲庭信步般行走在林间小道上,阳光暖洋洋洒下来,微风轻拂驱走炎热,令人如饮了冰水般浑身舒畅。
“许久没有出宫了,薇儿可愿与朕一同游览京城风光?”沈羲遥低头问我。
我忧心轩儿,却又不愿拂了他的兴致,一时有些为难。
似看出我的担忧,沈羲遥故作委屈道:“果然,女人有了孩子,就不要夫君了。”
“皇上!”我嗔一声:“轩儿病着??”
“朕出来时他已好了。有张德海与芷兰看护着,想必不会有问题。”沈羲遥轻轻抚弄我的秀发,“你就不要担心了。”
我心落下一半,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那便有劳夫君了。”
沈羲遥一愣,“哈哈”笑起来:“娘子可有想去的地方?”
“随便逛逛便好。只要是与夫君同行,哪里都是美的。”我甜甜笑着迎上他的目光。
果然一席话令他十分受用,在南大街将马儿寄存在客栈中,便与我携手闲逛起来。
蕙菊与徐征远跟在后面,前者一脸兴奋四处张望,后者一脸严肃警惕四周。我只挽着沈羲遥的臂膀,与他随处指点闲话,十分自在快活。
华灯初上时,我们四人来到京城最富盛名的酒楼聚仙阁,沈羲遥看着眼前三层高的酒楼对我道:“这家饭菜的味道很好,就在这儿吃晚饭吧。”
我娇媚笑道:“都依夫君。”
聚仙阁里此时宾客满座,竟找不到一处空位。有小二迎出来,朝我们歉意一笑:“几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此时没有空位。几位若愿意,那边歇一歇等待,有茶水瓜子。”
我朝厅堂看去,只见里面人头攒动,杯碟声不绝于耳,因不知要等多久,又挂念着轩儿,便轻轻拉了拉沈羲遥的袖子低声道:“要不换一家?”
沈羲遥将我的手握住,含笑问小二:“可有包房?”
小二摇摇头:“包房早三天就都订出去了。”他挠挠头道:“几位稍等等,有几桌快吃完了,不会很久的。”
沈羲遥点点头,带我坐在等候的地方,又亲自斟了杯茶递给我,解释道:“这聚仙阁的鸽子蛋实乃天下一绝,今日即出来了,不尝一尝可惜了。”
我掩口笑道:“鸽子蛋?家里的厨子不会做吗?”抬头看沈羲遥,他的面上竟有一丝如孩童般执拗的神情。
他摇了摇头,有一丝鄙夷之色:“全不是那个味儿,差远了。”
我玩笑道:“夫君这样讲,若是被张总管听到了,怕要把厨子全换了呢。”
沈羲遥面上是素日见不到的放松之色,他“呵呵”笑道:“所以才不带他出来,有时太啰嗦。”
身后侍立的蕙菊与徐征远强绷住笑意,忍得十分辛苦。
我们正说着,只见窗边一桌客人结帐欲走,小二满面堆笑请我们过去。沈羲遥便拉了我的手,一脸向往。
不料,当我们刚要坐下,两个锦衣男子抢先一步推开沈羲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也不看我们,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开始谈笑。
我心中一惊忙看沈羲遥脸色,只见他面色如常,但有不悦隐隐在眉间涌动。徐征远上前一步对二人道:“两位公子,这位置该是我家公子的。”
那两人抬了抬眼睛,傲慢地在徐征远身上扫过,一人着铁锈红洒金贡缎长袍,无赖道:“你叫这椅子,它会应你就是你的。”说罢“哈哈”大笑起来,十分无礼。
另一人着银灰团福锦缎长袍,面上满是奸猾之色,故作有礼拍了拍那人的胳膊,却不看我们,只看着一旁畏畏缩缩的小二:“小二,你说,这位置是谁的啊?”
那小二看看我们,又看看他们,十分为难不敢说话。
我心中一下明白过来,敢情我们遇上街霸了。不想多做纠缠惹来无谓是非,正要拉沈羲遥离开,只见小二朝那二人拱了拱手,对我们道:“几位客官,那边也有一桌结了帐,不如去那边吧,风景也是一样好的。”
“明明我们先排到,为何给他们?”徐征远不满道。他声音很大,又有武将的气势,一时引来众人侧目。
小二擦一擦额上冷汗,低声对沈羲遥道:“不瞒客官,这两位咱们惹不起的。”
徐征远怒目道:“他们惹不起,咱们看着就是惹得起的了?”
小二十分为难,但桌边二人却仿若未见,只顾自己聊天,讲的也多是庸俗之事,毫不将人放在眼中。
沈羲遥抬起手,徐征远不再说话。他微微笑着,但眼底却冷如冰山:“这便是你聚仙楼的待客之道?”又对那二人道:“凡事讲究先来后到,两位这样做,恐怕有失分寸吧。”
那二人“霍”得站起身,铁锈红袍男子吼道:“什么先来后到,老子今天就要坐这个位置了,你能把老子怎样?”
沈羲遥摇摇头:“我不能把你们怎样。”他语气中似有无奈,但我却听出底下的危险之色。
“哈哈,那就是了,还不快滚!”那人磕了瓜子,将瓜子皮吐到沈羲遥脚下。
我见沈羲遥面色一凛,一直压制住的帝王威严流露些须,那人骇了骇,仿佛为给自己壮胆一般,又吐了一口,竟沾到沈羲遥袍角上。
沈羲遥生为帝王,何时受过此等侮辱,正要发作,徐征远已要抽出佩剑,被沈羲遥按住。
“哎呀,还要拔剑啊!”银灰袍男子脸色微微发白,但还是嘴硬道:“你可知天子脚下佩剑而行是什么罪名?小二,老板,快把这几人送进官衙!”
徐征远气粗道:“老子既然敢佩剑行走,自然是被准许的!”
那二人愣了愣,只有负责京畿安全且五品以上武将才可佩剑,他二人望一望徐征远,又望一望一直挂着淡淡笑意的沈羲遥,彼此交换了眼神,铁锈红袍男子咳了一声道:“哼,那又如何?”说罢不再理会我们。
小二过来拉我们,几乎哀求般道:“客官,楼上有间包房空出来了,几位那边请吧。”
我想沈羲遥应该不想把事情闹大,便道:“夫君,妾身有些累了,我们过去吧。”
沈羲遥关切地看我一眼,明白我的意思。只是他毕竟壮年,正是意气风发之际,又是帝王至尊,何时受过此等闲气,又如何能轻易平复心中不快。可他见我满眼恳求神色,拉着我的手紧了紧,压下心头怒火,抬脚欲向楼上走去。
本来一切到此结束就正好,不想那二人见我们妥协,以为我们服软,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铁锈红袍男子朝我们投来轻蔑的眼神,正巧见到一直藏在沈羲遥身后的我,登时露出惊艳神色,竟站起身一把拉住我的袖子。
我一惊,几乎要尖叫出来。沈羲遥回头,目光落在那只手上,仿佛有把利剑从他眼中射出,下一瞬便要将那手斩断。
“把你的脏手拿开!”他的不悦显而易见,帝王天生的不怒而威之势显露,令人胆寒。
两人对视一眼,手自然松开,可轻薄之言又起:“这位小娘子如此美貌,不如跟了我们,包你穿金戴银,吃香喝辣,这京城中也没人敢欺负你,省得像此刻这样委屈,哈哈!”
我心中怒火丛生,愤怒至极,沈羲遥也终于忍耐不住就要上前,徐征远更是将佩剑抽了出来。
眼看一场打斗在所难免,我倒不怕沈羲遥吃亏,面前二人身子虚胖,一看就是好吃懒做之徒,恐怕徐征远一下子就能制服。我只是不想徒惹是非,万一暴露身份就不好了。
正要拉住沈羲遥,只见一人硬生生插进来,拦抱住沈羲遥,一脸惊恐道:“公子息怒,公子息怒,有话好好说!”
沈羲遥丢出一锭金子砸在桌上:“放心,砸坏了店,本公子再给你原样盖一栋新的!”说着就要拨开小二上前去。